直到姜辰冲了过来抱起姜文希,咬着牙跟面前两个小屁孩吹着不存在的胡子瞪眼睛,“是你们谁干的?”没有人说话。
“要是我妹有什么好歹,别怪我见你们一次打你们一次!……”姜辰的狠话甚至没有放完,就被追上来的大伯一巴掌拍在了头顶,“我叫你天天胡说!抱文希丫头回家,你夏叔叔开车过来了。”
大伯向钱晨旭和李凯询问了状况,问打在哪里了,怎么打的,到底怎么回事儿,听他们把狗妖的话重复了一遍,诧异地看了看庙门,“你们先回家吧。”
夏闻远却一个没抬头撞到了姜文希大伯的身上,他扶着额头,抬头看着突然面前的姜伯伯,“姜伯伯,爸爸在那边路口等你,姜辰哥回家送信了。”
“闻远,你跟伯伯说实话,没人欺负文希吧?这孩子心事重,开心不开心的什么都不跟大人讲,我怕她在外面受欺负。”
夏闻远心虚地想起自己的厌恶,低头说,“姜伯伯,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妹妹,他俩没有欺负她,以后我会保护好……”
“连生哥!我让辰辰回去跟陈姨和我爸他们说声,送文希去医院看一下吧,我不认路,你来帮我指路!”爸爸在路口朝这边招手,“远儿,你先回家!”
夏闻远不说话,跟着姜伯伯一起到车前,“爸爸,我也要去医院。”他盯着爸爸的眼睛,固执地想要传达出自己的坚定。
姜伯伯看了一眼他握成拳的手,“上来吧,你在后面照看着点儿文希。”
夏闻远看着安安静静躺在座位上的女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以为她是个坏孩子,在爸爸面前更觉得她装得一脸乖巧极其可恶,尤其是她的眼睛永远都在四处查看,这让他想起正在观察外部环境的猫咪,他曾被猫咪抓过,打了四五针的狂犬疫苗,厌恶感更是浓重,后来感觉到她真实的小心翼翼又觉得自己的厌恶来得很是愧疚。到现在坐到车上,他竟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讨厌她,还是什么感觉了。
他实在不知道这个女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在他的世界里,见到过的女孩子,都穿着蓬蓬的公主裙,一起扮家家酒,飞扬跋扈,横行霸道。他曾经在班里被一个女生追着打,就因为他不小心碰掉了她的粉红色铅笔盒;在肯德基店里,跟妈妈一起吃汉堡薯条时,旁边跟姜文希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摇着妈妈的手非要吃圣代;在幼儿园门口,他挥着手跟妈妈告别时看到旁边的路瑶抱着妈妈的脖子死活不要进幼儿园;在学校里,男孩子们只要抓一下她们的辫子就会被告老师……可是姜文希从不会做这些,她只会怯生生地看着这个世界,没有什么要求,不会撒娇。夏闻远不知道她的怯生生是不是装出来的,只因为那个被碰掉的冰激凌,又不知道她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他只得沉默,在他眼里,姜文希实在是个奇怪的人。
小城的医院并不像妈妈所在的医院那么大,他还没上学的时候经常在妈妈的办公室里玩,旁边的医生阿姨就会逗他,以后要不要做个医生。他觉得医生就是给人打针,让人吃药,实在可恶,所以当即表示自己以后才不要做医生。
又一次来到医院,他站在医院的走廊里抬头看着亮得刺眼的白炽灯,鼻尖萦绕着一股散不去的消毒水的味道,这对他来说很是熟悉,是妈妈的味道。爸爸和姜伯伯在里面跟医生一起,夏闻远坐在走廊里蓝色的座位上等待,铁质的冰凉感触碰到肌肤,冲散了一点慌张。
刚刚和妈妈分开,他就有点想妈妈了。想起来期末考试结束后,妈妈帮他办完转学手续他去机场送妈妈飞去美国,妈妈亲了亲他的脸颊,跟他说,“远儿,妈妈跟你说,虽然你现在可能不懂,但是等你长大了你也许会明白妈妈的。妈妈可能不能像别的妈妈一样朝夕相伴地陪你长大了,妈妈有些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但是你要记得,妈妈爱你。你已经长大了,要好好听爷爷奶奶的话喔~等妈妈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听见门的响声,抬头瞧见爸爸冷着脸从诊室里出来,“远儿,文希这伤是谁打的?”
夏闻远低头,“钱晨旭,但是也有我的错,我没有照顾好妹妹。她的伤很严重吗,爸爸?”
“钱晨旭他的弹珠打到文希哪里了?”爸爸在面前站着,脸上连眉毛都是紧绷着的状态,看着他,“后背。”
“前面呢?”
“啊?”夏闻远抬头,“她当时是背对我们的,不可能打到前面。”
看到爸爸的眉头皱了起来,夏闻远直觉事情复杂了起来,姜伯伯去取药和办理住院手续了,他跟着去了病房,坐在床边,姜文希还没醒。
爸爸正在病房外面打电话,夏闻远盯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姜文希,她已经打上了点滴。病房里还有一个老人,估计是被吵醒了,睁眼看着他,问道,“伢子,这姑娘怎么了?”
“爷爷,我不小心把她弄伤了。”
“这样可不好啊,可不能欺负女娃娃,伤的不严重吧?”夏闻远正想回答,却瞅到姜文希的手动了一动,看着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急忙跳下去绕过病床,打开门去叫爸爸,却被爸爸安排到了门外站岗,说是有话要问妹妹。
等到爸爸再出来的时候,他进去看到姜文希,站在门口不敢往里面走,正想找点儿话题来说,突然听到静静躺在白色里面的小姑娘轻轻说了声,“对不起,闻远哥哥。”
被抢了台词的夏闻远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帮她掖了掖被角,故作成熟地说,“没事儿了哈,睡吧,我在这里守着你。”
姜伯伯拿了药回来让夏闻远回家去休息,自己在这儿守着,他转头向爸爸说,“爸爸,我想留在这里守着文希妹妹,可以吗?”
“连生哥,你回去吧,这事儿有远儿的部分责任,他想在这儿守着就让他在这儿吧,我也陪他在这里守着文希。秀英和陈姨还在家呢,你回去跟他们说一下吧。”
“行,那我明天再过来。丫头,丫头?大伯先回家了啊?”姜文希装睡,不然一会儿大伯走了还得在夏闻远面前跟夏叔叔对话。
“爸爸,你生气了吗?”夏闻远看着爸爸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过,小心翼翼问过去,“不是因为你,小远,你今天做的已经很好了。但是,下次别让妹妹置于受伤的情况下,好吗?就像爸爸以前跟你说的一样,万事要防患于未然。”
“嗯,我一定会的。爸,你什么时候回去啊?”夏闻远看着正坐在旁边床位上翻看病历的爸爸。
“那边有几个案子需要我过去,如果这边没啥事儿的话,我可能这两天就得走。我走了你可得听爷爷奶奶的话哈!别一天天地像个皮猴儿一样,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夏爸爸摸摸儿子的头,语重心长地说,夏闻远眨眨眼,“爸,你咋跟我妈说得一样呢?”
“啊,哈哈哈,那可能是我跟你妈心有灵犀吧~”夏爸爸小声地说,“嘘,你看爷爷可能要睡了,别大声说话了哈。”
旁边的爷爷突然开口,“你不是本地人吧?……你是律师吗?”
夏爸爸坐在病床上,听到声音后回头,老人床头柜上还放着没喝完的半瓶八宝粥,一团衣服胡乱地塞到枕头底下,披着一个黑色的大褂,腿上盖着一个灰色的夏凉被,花白的头发凌乱在头上,侧着身子看向夏爸爸这边,姜文希默默听着,“是本地人,工作在外地,在四川那边,叔,你这是咋了?身子不舒服?”
“我呀,说起来都丢人,被儿子和儿媳妇打进了医院。你能帮我看看我这件事情该怎么办吗?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爷爷的声音中突然带了些许的激动,姜文希听到夏叔叔起身走过去,病床晃了两晃,她偷偷睁眼看了一眼,却恰好看到夏闻远在盯着自己看,她又急忙闭上眼。闭上之后又觉得不对,这不是自欺欺人嘛,便安慰自己他眼瞎,应该没有看到。
“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啊,人家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我这可倒好,还没病呢,就被儿媳妇直接打到住院了,我这么大年纪了,也不图什么金啊银啊的,就图能安安稳稳过个晚年。我老伴去年走了之后,我儿子就把我接去跟他一起住,结果我儿子和他那口子一起把我半辈子攒的那点儿买命钱给偷了过去,之后便不给我饭吃,天天是非打即骂啊!我说我这辈子哪受过这种委屈啊,可这身子板儿啊,是不行喽。”
老人望着天花板,无声地叹了口气。“我这辈子,挨过打,也经历过六十年代那场□□,挨过饿,那时候我就想啊,我这辈子打死都不要再挨饿了,那挨饿的滋味儿啊,尝过的都不想再尝一遍的,哪成想,到了到了被儿子逼到这种份上了,三天不给我饭吃啊!早知道我当初就该在他生下来的时候给他扔尿盆里淹死,也不至于当初为他吃了那么多苦,到老还得受他的气!”
“我那是饿得受不了啊,就吃了一个生鸡蛋,结果被一脚踹倒,也幸亏我女儿,给我送医院里来,闺女说让我去她家,她给我养老送终,可我闺女她也不容易啊!俩孩子还上学,哪哪儿都用钱。我想了想,想找个律师帮我把养老钱要过来补贴补贴闺女,要不然,我这把老骨头,也只剩下找块清净地方入土的份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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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魔法
夏叔叔一直在认真听着,在床边拉着老人的手,轻轻安抚着他的情绪。夏闻远在旁边坐着听,这也是他从未见过的人生,从未听过的故事。然而却是姜文希司空见惯的人生,她躺在那里,脑海里滑过了很多人,见过的,没见过的,有街上偶然见过的老乞丐,破庙里的傻平,抢烧鸡吃的张磊,还有自己。
“叔,您别担心,我这两天帮您看一下这个事儿,明天您女儿应该会过来吧?我跟她再了解了解情况,还有就是您的病历本之类的得给到我一下,我这两天看看,看看能不能解决一下。”
老人欲言又止,“谢谢你啊!那……”
夏叔叔笑着说,“您是担心钱的事儿吧,放心吧,我这边不收钱的,等您的事儿解决了,您病好了,送我一篮子鸡蛋就行。”
“那怎么行呢!您这种律师,应该还蛮贵的吧。”老人抓着夏叔叔的手,夏叔叔反手拉住老人的手,手背上松弛的皮肤上有着几块老年斑,“不贵不贵,我可不是那种特别厉害的律师,也就混口饭吃,叔,您可别嫌弃!”
姜文希躺在病床上的这两天,错过了学校的试卷讲解,大伯派姜辰去学校取了试卷,帮姜文希请了假。过来医院给她送试卷时,姜辰笑得一脸促狭,“呦!姜文希!又是两个满分,看来咱们老姜家要出个清华北大的料了?就是这身子骨不咋地啊,看来还得补补!虽说你老哥我学习不咋地吧,但是在身体这方面你可跟你老哥差远了,今天我就赏光让你看看我这肌肉,来!看这儿看这儿!帅吧?”边说边屈臂展示自己并不存在的肌肉。
医生说姜文希只是最近有些疲倦体虚,其实并不需要住院,但是夏叔叔说要观察一下,补充点儿营养。那天他把夏闻远拉出去,私底下问她身上的伤怎么来的,她说是和同桌打闹时不小心撞到了桌角上,夏叔叔不置可否,“文希,要是被人欺负了可是要说的,你不说别人是不会知道的。以后和同学玩的时候也要注意安全哈,有什么事儿你找夏爷爷也行的。”
奶奶每天都会过来送各种骨头汤,姜文希感觉自己这辈子没喝过这么多骨头汤。夏闻远每天都在自己床前守着,也不说话,只看她一动,便询问要干啥,“姜文希,你吃水果吗?”“姜文希,你要上厕所吗?”“姜文希,你想看书吗?”“姜文希,要玩游戏吗?”“姜文希,你热吗?”
姜文希感受到了比夏叔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热情,超越了温暖这一词汇的定义。
夏叔叔在第二天跟爷爷的女儿见面之后,便一直忙碌着处理各种各样的事情,每天都会过来医院慰问一下爷爷,汇报一下事情进展,每当这时候,姜文希便坐在床上假装在看书,实际上耳朵翘起来一句不落地听着。
七月的天很热,每次姜文希看到的夏叔叔都是满头大汗的,他的后背没有一次不被汗水打湿掉,她不懂夏叔叔在做些什么,只知道他在忙着救出被儿女困住的爷爷。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从童话里走出来,打败不称职的坏人,拯救那些挣扎在生活里的人们,姜文希找到了那个谁,那个她一直在追问的谁。
姜文希早上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了夏闻远,奶奶已经走了,她晚上会睡到隔壁空着的病床上守着,夏闻远过来换班。她要在九点开始输营养液,输完两瓶到中午十一点,奶奶会过来给他俩送饭。夏闻远每天早上都会过来帮忙去食堂买好早饭。大人们在忙着工作,忙着做小孩子做不到的事情,所以,陪伴的事情就只能交给闲着的夏闻远。
看到她醒来,夏闻远异常熟练地放下手里的游戏机,支起小桌板,把旁边桌子上的包子和粥给姜文希端过来,接着投入自己的游戏事业之中。
姜文希把剥好的咸鸭蛋放进粥里,然后捣碎,一口一口喝着,正想着张磊最近怎么样了,病房的门突然开了。姜文希连头都没抬,大概率是于爷爷的女儿回来取东西,夏叔叔每次来都会敲门的,奶奶这时候估计正在家里粘花。于爷爷刚刚跟女儿一起下楼去散步了,他的女儿每天都会过来,帮他收拾收拾床,擦擦身子,送点儿吃的,便又会匆匆忙忙离开。她是个老师,可能是学生太不听话,脸上已经开始生起皱纹,暑假虽然到了,但是她在自己家开了一个辅导班,仍然在不停转的忙碌。她每次来到病房话都很少,脸上严肃的表情总是会让姜文希产生在毛老师办公室罚站的错觉,幸好她不太喜欢搭理她们两个,她总是在沉默。
“是这一间?石头!你还不赶快跟上!在后面磨磨唧唧干啥呢!?”一个从没见过的胖胖的女人提着一箱三元纯牛奶站在门口朝门外吆喝,转头看见姜文希和夏闻远,“你就是文希吧?没事儿了吧?你家长今天不在吗?都怪我家那小兔崽子,过来!还不给人家道歉?!”
姜文希一脸呆滞地看着被提着耳朵揪进来的钱晨旭,“姜文希,你好点了吗?”他手里拿着一提香蕉,姜文希抬头的时候他躲开了她的视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姜文希看着这两位如出一辙的体型,差点没被粥呛到,夏闻远抽了几张纸递给她,“你慢点行吗?阿姨,她没事儿了,您放心吧。”
“没事儿了就好,没事儿了就好,钱晨旭平常被我宠坏了,皮的很,天天跟你们闹腾吧?那天晚上回家丧眉耷眼的,我就知道是惹祸了。后来跟李家那小子一问才知道闯了这么大一祸,气得我差点没拿我杀猪刀把他剁了!”钱妈妈说话总是很激动,唾沫就这样在病房里飞来飞去,钱晨旭在旁边一脸乖巧,不太像姜文希在学校里见到的跟在孟超后面讨好般笑着的他。
姜文希沉默地擦着嘴,她实在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该做些什么,于是只能沉默。钱妈妈把牛奶和香蕉放到床尾的地上,挨着姜辰带来的那一箱优酸乳,那箱才喝了三瓶。她低头从自己那已经脱皮的棕色腰包里拿出了一个棕色信封,放到粥碗旁边的小桌子上,皱皱巴巴的信封上面沾着一些油渍。
“等你们家长来了交给家长,医药费该我们出的!”她把那皱皱巴巴的信封向里推了推,“可保管好了呀,别弄丢了,等家里人过来立马给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