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煊刚张嘴,肩膀又被拍了两下。
“放心, 我有银子!咱不吃五文钱一碗的面了!”肖萍壕气道。
祝煊深吸口气,诚心实意:“子埝兄真大方。”
肖萍挠了挠头, 嘟囔道:“这话听着怎么跟骂人似的?”
祝煊抬脚进屋,脚步沉重, “不,夸你的。”
这里虽贫瘠, 但沈兰溪显然是喜欢这里的, 街巷的小食, 邻里的闲话,还有无人管束的自在。
他要如何与她说,要调回京城了?
夜里,吃酒后回府,肖萍醉了,又哭又喊的闹,祝煊让阿年将人送去了隔壁。
夜已深,府中静得很,廊下的烛火还亮着,屋里的烛台也没息。
祝煊放轻动作,推门进屋,床上的锦被乱糟糟,一瞧便是被人搂着滚过的,枕边还倒扣着一个话本子。
他折身欲出内室,却是不防与小木床的小十五对上了视线。
大眼瞪小眼一瞬,祝煊上前将她抱去,手摸了摸她小屁屁上垫着的布巾,干爽的。
“饿了?”他柔声问。
小十五忽的抬手,摸了摸他的鼻子,咯咯笑。
祝煊满脸柔色,“你母亲呢?”
小十五不知是不是听懂了,胖爪爪指了指窗外,“呀……”
“想出去玩儿?”祝煊又问。
他伸手,将衣桁上的红色小斗篷拿来,把她包好,老虎帽子也戴上,这才抱着她出了院子。
“那个亮的,是月。”祝煊低声与她道,“旁边那些小的,是星辰。”
小十五咧嘴与他笑了一下,小手立马指向回廊后的一处,咿咿呀呀的叫唤。
那敷衍劲儿哟……
祝煊顺着她的视线瞧去,眉梢忽动。
月明星稀,不如火折子亮。
厨房里动作轻微,木门被推开时,两只偷吃的小耗子皆是一震,神色木然。
沉静一瞬,小胖爪子在火折子微弱的光线中飞快的扑腾,还伴随着一阵‘咿咿呀呀’的声儿。
沈兰溪冷酷无情,“听不懂。”又唆了一口麻辣兔头。
兔头下酒,越吃越有!
祝煊舔了舔后槽牙,对那有恃无恐和脑袋埋在胸口的两人,道:“喝上了?”
沈兰溪理直气壮,“你今晚也喝了,没立场说我们!”
她旁边那颗脑袋又低了一点……
小十五:“呀呀!”
祝煊:“他们没喝你的嫁妆酒。”
如澄哥儿出生时一般,小十五出生之日,祝煊也亲自给她酿了一坛酒,埋在院子里的桃树下。
“呀呀……!”
“哼!”
小胳膊一抱,胖身子一扭,生气了。
祝煊对这小姑娘的馋劲儿有些无奈,揉揉她的脑袋,哄道:“不是要背着你吃的,你现在还小,吃不了这个。”
沈兰溪翻了个白眼儿,这还对上话了?
不到一岁的胖娃娃,能听懂就有鬼了。
今夜的麻辣兔头是沈兰溪亲自下厨做的,麻辣鲜香,就一口桃子酒,整个人快乐似神仙~
祝允澄本是想蹭一口吃的,没想饮酒,但……没受得住诱惑。
谁让沈兰溪劝他一回了呢!
“不吃了?”祝煊扫过停下动作的两人。
祝允澄蹭的抬起了脑袋,“还、还能吃?”
他从前哪里吃过宵夜啊,年岁小时,不好好吃饭,夜里饿了,他父亲也不会让人送东西来给他吃,只是教训他,既是自个儿做的,便要好生受着。
祝煊没答,抱着小十五在长凳上坐下,思忖一瞬,道:“你们吃,我有事与你们说。”
沈兰溪微微抬眼,吃得不亦乐乎。
“我被调任回京了,任大理寺卿。”祝煊道。
话音未落,对面一大一小两颗脑袋顿时都抬了起来,皆是茫然。
“待手上事宜交代完,便可启程。”祝煊又道。
沈兰溪看看手里的麻辣兔头,张张嘴,还没发出音儿,便被打断了。
“不行。”祝煊斩钉截铁。
沈兰溪颇觉遗憾,仍不放弃,一副深明大义的体贴模样,劝说道:“郎君赶着上任,路上定是快马加鞭,我们几个老弱妇孺,身子受不住,郎君且行,我们缓缓归矣。”
至于今年归,还是明年归,那就说不好啦~
她舍不得走,京城的好东西她吃了个七七八八,虽有时想念,但川蜀的吃食更合她口味,若是吃不到,那便是惦念了。
如此想着,她只觉手上的麻辣兔头都不香了。
闻言,祝煊轻笑了声,哪里不知她话中意,也配合着她的话,体贴入微:“山高路远,我哪里舍得让你们独自上路?哪怕是受罚,我也得带着你们一同回京。”
沈兰溪鼓了鼓脸颊,一脸不高兴的瞧他,“郎君得登高台,我为妇者,自是要为郎君安后宅,郎君大胆往前飞,出了事我们不陪。”
“……”
祝煊眼皮狠狠跳了一下,他闭了闭眼,忍无可忍的伸手捏住那不断张合气人的唇。
沈兰溪:“?”
祝煊:“放我独行?休想。”
硬生生的被堵住了心灵的大门,沈二娘的小心思啪嗒的碎了一地。
“*……&*”
祝煊挑眉,好整以暇,气人似的扔出几个字。
“说甚?听不懂。”
沈兰溪:“!”
“*……*——”
混蛋!你以武力胜之不武!
说不出来!就好气!
逗弄片刻,眼见着要将人惹恼了,祝煊适时松手,手指一转,将触到的油渍擦到了她脸颊上,故作泰然的起身。
“时辰不早了,回去睡。”
沈兰溪:“!”
“祝!煊!”
前面的人脚步一滞,抱着瞪着圆眼睛东瞧西瞧的小十五拔腿就跑。
沈兰溪扔下没啃完的半个兔头,抬腿跟上。
祝允澄:“?”
“浪费食物不是好孩子,旁人也吃不得这辣,还是我委屈一下,吃完再去睡吧。”
嘟嘟囔囔几句,尝到美味的味蕾被满足,开心得翘脚脚~
那厢追逐的两人,刚出了厨房几步,祝煊便被逮住了。
沈兰溪勾着他的脖颈一跃,整个人跳到了他背上。
同时,祝煊伸手,一只手托着她的腰背。
“你敢将油渍擦我脸上?!”沈兰溪压低声音与他算账,伸手掐他脸。
祝煊身前抱着一个,身后背着一个,倒是不觉负累,脚步依旧稳重,纵着她的动作。
小十五的大眼睛里冒出新奇,‘呀’了一声,小脑袋凑近沈兰溪,在她脸上‘啵儿’了一口,自己捂着嘴巴咯咯笑。
沈兰溪被她吸引了心神,似是狼外婆一般哄她:“脸拿过来。”
祝煊汗颜。
小十五在他怀里蹬了蹬小胖腿儿,凑过去似是又要亲沈兰溪,不防被人家咬住了肉肉。
胖乎乎的脸颊,沈兰溪蔫坏儿的吸住了那软肉,在小孩儿满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时,忽的松开,响亮的‘啵儿’了一声。
只见那嫩生生的脸颊上,赫然多了一团红。
“呀!”小十五抬手摸摸自己的脸。
还在惹~
口水亮晶晶,沈兰溪也不知给人家擦一下,却是嘿嘿笑,手指勾勾,“来,那边的脸脸拿过来,也给它亲一个小腮红。”
小十五立马转了转脑袋,胖乎乎的脸递到她嘴边,“呀~”
“啵儿!”
“母亲厉害吧!旁人都不会呢!这还是对称的,很是好看!”沈骄傲大放厥词。
祝煊:“……”
大蠢蛋和小蠢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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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沈兰溪不舍,半月后他们还是启程了。
不同于来时,入了秋,天渐凉,尤其是北行,愈发的寒凉。
沈兰溪吃不得凉食,受不得寒,祝煊照料她比对小十五还精心。
行进途中,祝允澄不必做功课,整个人都撒了欢儿,整日与小十五一同玩儿。
如赵寒说的,稍大些,小十五便没有那般爱睡了,也只是晌午前睡一会儿,用完饭睡一会儿,晚上比旁人早睡两个时辰罢了。
瞧,现在又睡着了。
睡得呼呼的!
旁边,沈兰溪在与祝煊对弈,柳眉蹙着,冥思苦想,一张漂亮脸蛋上满是倔强。
她就不信赢不了!
反观对面那人,神色轻松,递了一个烤橘子给她,橘皮剥了,经络也除了。
沈兰溪眼珠子转了转,没伸手接,忽的抬头,一脸认真的谴责道:“你打乱我思路!”
这碰瓷碰得巧妙,祝煊眉梢一动,骨节分明的手立即收了回去,将那温热的橘子塞进了自个儿嘴里。
沈兰溪:“……”
“你竟吃我橘子!”
祝煊险些一口喷出来,几下咀嚼咽下,无奈道:“不敢打扰你思路,我只好自己吃了。”
这是用她方才的话堵她。
沈兰溪哑口无言,气咻咻!
“你当真不让我一子吗?”她无计可施,扬着下巴理直气壮的威胁道。
祝煊眼神揶揄,“沈二娘这般厉害,还需我让子?”
沈兰溪大言不惭,“沈二娘强悍如斯,自是不需要,但你娘子需要!”
祝煊扶额轻笑,伸手,在那灼灼视线下,将那欲成大势的一颗黑子捻了出来,“可否?”
沈兰溪眉眼弯弯,笑出了一口小白牙,盈盈道谢:“郎君真好~”
祝允澄在旁瞧得一张脸皱巴巴。
他父亲教导他,落子无悔啊!
但他如今却是自己剔骨似的悔了棋……
这就是寒哥儿说的两情相悦的夫妻吧?
呀呀呀!好酸哦~
沈兰溪忽的抬头,拧眉瞧他,一言难尽的开口:“你怎笑得贼眉鼠眼的?”
祝允澄:“……”
作者有话说:
再有两章就完结啦!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可以留言说一下哦,这边尽量满足大家~
至于满足不了的,那就祝大家做个甜甜的梦吧~
第115章
一行人慢慢悠悠, 近十一月才终于滚回了京城。
祝家得了信儿,一早便遣人去城门口迎了。
进了城,祝允澄便忍不住跳下马车, 骑上了自己的小马驹。
到处都是熟悉的景儿, 忽的生出了几分回乡之情, 心情愉悦。
十几辆马车打长街过,周围百姓不约而同的驻足瞧热闹, 七嘴八舌的说着自己听来的小道消息。
“到底是京城, 比成都府热闹多了。”沈兰溪嘟囔一句, 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瞧。
祝煊怀里的小十五瞧见,惊喜的‘呀’了一声, 手脚并用的往沈兰溪身上爬,小脑袋挨着大脑袋, 同样的好奇脸。
自她会爬, 沈兰溪头上便很少用精致的珠钗和流苏发钗,生怕刮蹭到她, 今日也是一样, 一只圆润的白玉簪挽发,瞧着素净了不少。
“哎哟, 小土包子,没见过这般繁盛吧?”沈兰溪故意逗她, 伸手捏捏她的小脸。
小十五两只眼睛有些不够用了,小粉嘴微张, 叽里咕噜的不知说了句什么,肉嘟嘟的脸上满是欢喜。
祝煊也没管那俩没规矩的, 兀自捧着书册在看。
街上多行人, 马车自是行不快。
忽的, 小十五眼睛一亮,‘哇’了一声,满脸垂涎,亮晶晶的口水在这日光下晃人眼。
红艳艳的糖葫芦哎~
沈兰溪闻声侧头,不过一瞬便将自己面前的车帘子松开,挡住了自己绝艳的脸。
她松了口气似的拍拍胸口,一脸庆幸。
小十五睁着圆眼睛瞧她。
咦~瞧不见惹~
“呀呀……”
祝煊抬头,面露疑惑。
沈兰溪笑眯眯:“还好我手快,不然便是丢我的脸了!”
她说着,将那扒拉车帘子的小孩儿抱回来。
祝煊瞧见小十五三尺长的口水,颇为无奈,拿了绢帕给她细细的擦,“瞧见什么了?”
“呀呀!”兴奋难掩。
“糖葫芦。”沈翻译瞬间上线。
祝煊刚想让人去买,忽的话音一转,含笑与小十五道:“你母亲会做,求求她。”
沈兰溪眉眼一挑,想都不想的推拒:“我不会!”
她动手难得,多是兴致使然,但坐了一个月的马车,哪里还有什么兴致?
话音刚落,小十五大眼睛骨碌碌的转了转,趴在沈兰溪身上,噘着又流出口水的小嘴在她脸上‘吧唧’一口,咧着长出几颗小米牙的嘴冲她笑。
沈兰溪心软,却是嘴上不饶人,“亲我一下,就想哄我当苦力,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话说罢,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的擒住她的下颌,那端方君子身子前倾,凑近她,薄唇印在她的唇上,轻轻吸吮一下后松开。
“这般可够?”祝煊嗓音沙哑,手指耐不住的摩挲她的唇。
沈兰溪涂了口脂,此时却是被他用手指晕开,像是被人狠狠亲过一般,瞧得人脸红。
沈兰溪拍他手,傲娇道:“我说,你做。”
祝煊放下手,颔首道:“好。”
小十五眨巴眨巴眼睛,忽的活学活用,凑过来也要亲沈兰溪的唇,却是不防,被人毫不留情的一掌罩住了脸。
“你母亲的嘴巴,只能我亲。”祝煊一脸认真。
手指缝里露出的小孩儿大眼睛:“?”
沈兰溪笑得东倒西歪,发髻都散了。
马车在祝府门前停下,立马有下人来放脚凳。
祝煊抱着小十五先下了马车,刚要伸手搀扶里面的娇娘子,他的好大儿奔过来已经掀起了车帘。
“母亲,我扶你!”
祝煊:“……”
众目睽睽下,只见那小夫人一身素衣,头上只一个白玉簪,发髻歪歪扭扭。
众人唏嘘,果真是苦楚之地,祝家这般世家,去了那儿,也不免受苦。
沈兰溪哪知旁人心中所想,瞪了眼那将她发髻挽得歪斜的人。
祝煊避开视线,甚是心虚。
动作间,府中呼啦啦出来一群人,老夫人走在前头,花嬷嬷搀着,个个儿脸上都挂着笑。
“可算是到了,怎的走了这么些时日?”老夫人问着,抱了抱曾孙子,又抱了抱小十五。
小十五不认生,在老夫人怀里也不哭闹,转着大眼睛好奇的瞧这些没见过的人。
沈兰溪与祝煊上前给几位问安,这才随着进了府。
“快快回去梳洗一下,一会儿过来用饭。”老夫人也不缠着他们夫妻作陪,与沈兰溪道:“你院儿里唤作元宝的那女使,早早就让人将院子收拾了一番,屋子熏了,热茶吃食备了,只等着你们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