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你管,老娘高兴喝就喝。”南秧娘将酒杯凑到叶寒川嘴边,大着舌头说,“来,陪姐姐喝一杯。”
叶寒川无动于衷,南秧娘只得自己一饮而尽,说道:“我给忘了,你是滴酒不沾的。你可真是……白白丢了人生一大乐事。——噢!何止饮酒这件乐事,你就不是个会享乐的人。真不知你活在这世上图个啥——图个受苦遭罪么?”
“我得保持清醒。”
“是,是,你要是不清醒了,旁人就得遭秧。——啊我呸!你管旁人那么多干什么?就好像……就好像那个小娆儿,你既说她不是你亲妹妹,你还管那许多做什么?我帮你给她下点那药……”
“别说了。”
“我偏说。”南秧娘东倒西歪地围着叶寒川转圈,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若说她是你亲妹子,下不了这个手那是情有可原。既然不是,你管那许多?我跟你说,女生外向!等她成了你的人儿,她必然就向着你了,也不用再怕她哪天帮着叶云泽来害你,真是……真是一举两得。”
“她与我没有血亲这件事,你知我知,你不要嚷嚷。”
南秧娘凑到叶寒川跟前,笑眯眯道:“噢,原来是这样大一个秘密,我却不知……不知你这么看重我。为什么不告诉小娆儿?——你难道……甘心只是做个兄长?”
“有何甘不甘心?”
“哼哼,”南秧娘勾着叶寒川的肩膀戏谑地哼笑,喷他满脸酒气,“你就,就嘴硬好了。”
这时,阿陶拿着一卷画轴走了进来,说:“南姐姐,你在这儿呀。外面来了两个人……”
“叫他们往别处去。”南秧娘不快地打断道,“今儿初十,老娘不接诊!”
“我怎能不知?”阿陶说,“只是那两人奇怪得很,没把病人带来,就带了一幅病人的画像。他们说已经找附近所有的名医看过,谁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有一个大夫说,说看起来不像得病,像是中毒,还说南姐姐你可能认得这种奇毒。他们因而找来的。”
“呵,没想到这一带还有这般有见地的同行。——来来来,打开我看。”
阿陶展开画轴,画上是一副男子躯体,只是没有画上五官。这男子的胸腹、臂膀、大腿覆满了融合成片的紫红色斑疹,其间还可见多处抓痕。
南秧娘将眼睛眯成了缝,一会儿凑近,一会儿离远,看了又看,将眉头都拧到了一块。然后,她放弃地指着一块相对独立的斑疹问阿陶:“你看看,这红斑是三瓣儿还是四瓣儿?还是……嗯?六瓣儿?我怎么看不明白了?”
阿陶知她吃醉了,说:“是三瓣!”
“噢!三瓣,三瓣!”南秧娘若有所思地念叨着,卷起画轴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院门外站着两名少年,一样的英气挺拔,见了南秧娘双双拱手施礼。南秧娘歪歪地倚靠在门柱上,眯着眼将两人一番打量,问:“你,从哪里来?这画上的是,是你什么人?”她大着舌头,说不利索,嗓门却比平日大了好几分。
“请前辈见谅,这个……暂不便相告。不知前辈是否看出这是什么毒?出自哪里?前辈若能提供讯息,在下师兄弟二人必定酬谢。”
“二人?”南秧娘又眯着眼将两人打量一番,说,“哦,原来真是俩小伙,我还当我看花了眼。这毒你们若去问那些个庸医,就算给再多的银子,那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算你们走运,找到了我。——你们两个毛头小子身上能有多少酬银?有没有十两啊?”
“这个……”
“哼!没带够钱还说什么酬谢?你们想诓老娘啊,把钱拿了来再说!”南秧娘说着将画轴往两人怀里一塞,就要关院门。
“姑娘且慢。”这时一名白衣男子从一旁的墙角现身,“在下带着银钱。”说着手腕一翻,手里多了一锭二十两银子。
这白衣男子正是端木不尘,而那两名少年是端木坤排行最末的两名徒弟——方不折与陈不敏。
端木不尘是张熟脸,本不便出面。但他看这女大夫桃面柳腰,一副醉态既憨且媚,真是别有风味,忍不住就走了出来。
南秧娘眉头一皱,认出端木不尘来,登时酒醒了大半。
怎是这个杀千刀的?她想,画像上那人全身布满毒疹,想必中毒日久,已浸脏腑;而这俩小子只问这毒的出处却不问解法——这中毒之人必然已经归了西。——多半就是那端木坤,没想到端木坤竟是中毒而死。且不论他怎会中这毒,我若说出这就是惊奇谷的天缠萝蔓,岂不给惊奇谷惹麻烦?
她当下不动声色,轻飘飘地朝端木不尘手中的银子扑过去。端木不尘并不回避,任凭扑去银子,趁机托住南秧娘的纤纤玉臂抚了一抚。
“姑娘留神。”他柔声说。
南秧娘早听说过端木不尘的风流韵事,柔媚一笑,道:“公子出手这般阔绰,那我肯定是言无不尽的。画像上这位病人全身毒疹层层叠叠,这绝不是一两年就能形成,依我看,少说也有二十年之久。不知公子怎的此时才来问诊,病人又在何处?”
“姑娘真是慧眼。在下早听说这临水镇有个妙草堂,却不知这妙草堂的主人是这样一位妙人。”端木不尘笑绵绵道,“病人确实受病痛折磨已久,长年来四处寻方问药受尽车马劳顿之苦,因而在下画了画像代为问诊。姑娘既认得这毒,想必能说出这毒的出处?姑娘若能赐教,在下感激不尽。”
南秧娘暗暗嗤笑,心想论忽悠你可遇到祖宗了。她一边在心里编着故事,一边作势伸着懒腰,心里盘算着这故事既得堵了端木不尘盘问,还得把这毒道个清楚明白,也算不白拿了这二十两银子。
她计上心来,慢条斯理地靠到门柱上,说道:“这毒的出处我却说不出来,我只是机缘巧合,在多年前遇到过这样一个病人罢了。”
“哦?”端木不尘眉头一挑,“愿闻其详。”
南秧娘晃晃身子,矮身坐到门槛上,懒洋洋开始述说道:“大约七八年前,一支镖队经过这里,其中有个镖师身上就有这样的毒疹。他可没这画像上严重,只是腰腹上有那么几片。这就够他受的,日也痒,夜也痒。他说他反反复复已经发了两三年,奇怪得很,每次回家便不药而愈,一出来走镖就得发病。若镖地近,他以内力压制,尚能撑到回家;镖地远时可就苦不堪言咯。所以他每次走完镖就马不停蹄地往家赶。”
“竟然如此奇怪,这究竟是什么毒?”端木不尘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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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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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也不得而知,”南秧娘接着说,“只是给他用了些止痒的药膏,总算效果还行,虽不能除根,终归好受一些,他十分感激,接着走镖去了。过了一年,他又走镖经过这里,特地来找我,告诉我说他已经查明,这些痒死人的疹子,竟然是他的夫人给他下毒造成。”
“他的夫人?为什么?”
“为什么呢——”南秧娘故弄玄虚地拖长了声音,“因为,他的夫人啊她善妒!镖师这行当常年行走在外,他夫人怕他少了拘束,在外头沾花惹草,因而听信了一个江湖术士的花言巧语,高价买了一粒种子和一包药粉。”
“一粒种子和一包药粉?”
“对啊,你说古怪不古怪?他夫人就依照这江湖术士教的,将种子埋在自家院中,精心浇灌,伺候它发芽爬藤,到了夏天呢,这藤已爬到了墙头上。然后呢,他夫人剪了一截青藤,榨出汁水,混在那包药粉里,再拌到饭菜中哄他吃下。从那以后,他就离不开家里这株爬藤树喽,一旦离开,没几日就要发这皮肤症,非要回到家里才能好转。”
端木不尘听到这里,脸色渐渐变得阴郁,陷入了深思。
“所以说,”南秧娘接着说,“公子回去后可好好问问这位病人,有没有在哪儿惹了什么情债,因而被人下了这缠人的毒。”
端木不尘闻言突然一眼射来,眼神犀利而愠怒。南秧娘冷不丁地一惊。端木不尘见状,神色又立刻变得温和,颇带些歉意地说:“多谢姑娘指点,不知这位镖师来自哪个镖局,姓甚名谁,姑娘可否见告?”
“哎呦,这可抱歉,”南秧娘说,“一个无名小镖局,无名小镖师,年深日远的,我可记不得了。”
“端木不尘!”忽然一声暴吼从院外的巷子里传来。巷子尽头大步走来几名年轻男子,为首的那个背一把极粗重的长剑,满脸腾腾杀气,正是宣湛。
南秧娘见了,万分诧异,心想:今天什么日子,怎么这宣湛也来了?
端木不尘已将手按在了剑柄上,并教两位师弟退后,面上却笑吟吟地说:“原来是宣大公子,不知有何贵干?”
“少装糊涂,我八弟呢?方才有人看他就往这边来了。”
“八公子?宣……洪?宣清?不知与我有什么关系?”
南秧娘却听出苗头,寻思道:一定是宣沛那小子刚才出门埋死人时被人瞧见了,刚巧这宣湛找到临水镇来,正好被人指引到了这里——真是流年不利。好在这端木不尘也撞在这里,恰好被这宣湛误会,早听说他俩不对路,看我坑他端木不尘一坑。
“刚才确实有一位小哥来我这里问药,但马上就又着急忙慌地跑了。”南秧娘说着佯装困惑地看着端木不尘三人,“他前脚刚走,你们三位公子后脚就来了呀,你们没碰见吗?”
宣湛闻言,再也不说二话,拔出背上重剑就攻了过来。
南秧娘佯装害怕地“呀”一声惊叫,退回院内关上了院门。
宣沛、阿陶和龙嫣听到打斗声都跑到了院子里来。“都出来干什么?”南秧娘说道,“不要命了吗?还不回去。”
宣沛指着门外说:“外头好像是我……”
“你什么你,”南秧娘打断道,“给老娘进去。”
忽然一人飞身跃上墙头,唤了一声“八弟!”却是宣源。原来宣源早看出南秧娘有异,猜到端木不尘是背了锅,更何况他们先前已在燕安庄园得到消息:八弟是跟着叶寒川走了。
“八弟没事,快住手!”宣源冲院外喊道。
院外二人已在顷刻间过了三四十招,端木不尘是越打越惊,他早听说宣湛近几年进益匪浅,但也决没想到竟是这种程度。以往宣湛在他手底就像个陀螺一般,他想怎样转就怎样转,而此时的宣湛,若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竟是攻取不下。
是我过分耽于女色,疏于练功了吗?他想。
见宣源喊停,他借机收手。宣湛心系宣沛,也收了手,一剑劈开院门闯了进去。
“大哥轻手!”宣沛忙说,“我没事啊!二哥,你当心墙脚的钉子!”
接着,宣沖、宣洹几个宣家兄弟也涌了进来,七嘴八舌地说:“八弟,你可叫我们好找啊!何家听说你不见了,可急坏了。”
南秧娘见院门被劈烂,顿时来了脾气,将宣沛往身后一扯,指着宣湛骂道:“好个莽夫,做什么劈了老娘的大门?”
端木不尘也走了进来,笑眯眯地背着手瞧热闹。
宣湛沉声问:“为什么藏起我八弟?”
“我藏他?我呸!这小子锄烂了老娘的芍药花圃,难道屁也不放一个就走?你劈烂了老娘的大门,也休想拍拍屁股走了!”
宣源猜测叶寒川就在此间,不愿多做纠缠,说道:“姑娘的花圃和这大门值多少银子?在下赔钱便是。”
南秧娘面色稍缓。有了端木不尘的例子,她猜想这些名门望家大抵都人傻钱多,说道:“这还像句人话,花圃和这大门,少说也要……三十两!”
端木不尘在旁听见,暗笑着摇了摇头,心道 :还是说少了。
宣源果真拿出银子,交到南秧娘手中。南秧娘大喜,白拿三十两,还送走一个本就不待见的宣家小子,真是再妙不过的生意。她将宣沛往宣家兄弟堆里一推,口中说道:“这次算你走运,以后可别再乱锄花花草草了。”
宣沛却依依不舍地往屋里瞅,寻找着千娆的身影,深知若是回到启城,必然就要娶了那何家三小姐,怕是再也没有机缘与千娆相见。“哥哥们,”他立住脚,说道,“要不你们回去吧,我在这儿挺好的。过个几日我自个儿就回去了。”
“还要过几日?”宣湛皱眉,“八弟,你又想捣什么鬼?”
“你以为你想留就留,”南秧娘也说,“老娘这小庙可不供你这尊佛。”
宣沛心知自己这大哥是个严肃又固执的主,多半不肯放任自己自在,他干脆不再多说,撒腿就想跑,却被宣湛眼疾手快一把揪住。
千娆这才听到动静,不知所以地来到院子,宣沛喜道:“阿娆,你快来跟我大哥说说!”
端木不尘见了千娆万分诧异,没想到自己与这美人还挺有缘分,而美人双颊那不知何来的红晕,似乎使美人更美艳了几分。
他四下扫视,暗想:莫非叶寒川也在这里?
千娆认出宣家兄弟,疑惑地问:“宣沛,你要我跟你大哥说什么?”
“劝我大哥让我留下啊。”宣沛急切地说,“我大哥要把我捉回家去了。”
千娆想到叶寒川说了要他受死,暗想:有人此时来带你走是你命大,你倒还不想走。
她当下没有答言,看到一旁的端木不尘,更是惊讶,问:“少庄主,你怎么也在这里?”
“叶姑娘,”端木不尘笑吟吟道,“我也想不通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只能说是缘分使然了。”
若是旁的姑娘听了这声,恐怕心里早已像吃了蜜一样甜,偏偏千娆不是旁的姑娘。端木不尘不答还好,这一答,她愈加莫名其妙,心想这端木不尘说起话来真是不爽气。
这时屋内传来“吱呀”的开门声,叶寒川走了出来。
果然见到叶寒川,宣家兄弟都有些愣神。端木不尘更是将一双眼钉在了叶寒川脸上,此时的叶寒川面色微白略显憔悴,少了一分骄狠,却多了一分别样的柔弱之美,真是不比他见过的任何美女逊色。
不过几天不见,他想,叶寒川这模样怎么像重新投过胎一样?
叶寒川将几人扫视一眼,淡淡道:“宣沛不能走。”
宣湛眉毛一竖,怒问:“你想干什么?”
“宣沛已经拜我为师,自然得留下。”
宣湛不可思议地看向宣沛,宣沛眼珠子一转,狂点头道:“是啊!大哥,我已经拜叶……呃……已经拜师了!”
“八弟,”宣家兄弟七嘴八舌地说,“你怎么这么糊涂,你是宣家人,怎么能改投别人门下?你改投别人也就算了,怎么投到他门下?这教武林中人怎么说?”
“武林中人能怎么说?他们还能不服气吗?难道他们还能比我师父厉害?再说了,大哥,你现在练的也不全是宣家剑法呀。像一招这样下劈再这样回砍的,”宣沛一边说着一边比划,“这哪里是我们宣家的路数?”
“你……”宣湛被呛了一声,气得脸上青筋都暴了出来。总算他了解自己这个八弟说话做事从来乱七八糟不循常理,不再与之啰嗦,将宣沛塞给几个兄弟,拔出背后重剑稳稳地插在地上,对叶寒川说道:“今天,我一定要把我八弟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