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娆心下一沉,又问:“是你暗算他?”
“我确实费了点心思,”叶云泽道,“否则如何伤得了他?”
“你……你可知宣湛的剑上喂了毒?”
“那毒本是我暗中所下,宣湛倒不知情。”
“为什么?”千娆直匪夷所思,“为什么要这样?川哥哥不管怎么说也是我们的亲哥哥,且不论现在他做了什么,两年前的他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他?”
叶云泽并没有立刻回答,他注视了千娆好一会儿,才说道:“因为他本不是善类,也从来没有拿我当手足,就算废了他的腿也没什么可惜的。现在我只后悔,当初手下留情,没砍了他的脑袋。”
千娆的心揪紧起来,她着急地说:“他从小在落英山生活,很少与你接触,可这不代表你们不是手足。”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被放逐到落英山吗?”叶云泽忽然说。
千娆一愣:“我以为你也不知道。”
“就算不知道,难道还不会猜吗?”叶云泽缓缓说,“我知道以往在落英山时他待你不错,但那时他真正的性情完全被拟佛心经掩盖,你对他根本一知半解。现在,他离开山谷已有六年,拟佛心经早已荒废,他渐渐变成了什么样,你如何能知道?你出谷后遇到他又有几天?他现在是什么样的人,你看清了吗?”
千娆一时哑口无言。
“他终于还是露出本性,”叶云泽接着说,“才会回谷杀娘,砍下她的脑袋,在墙上留那么猖狂的字。”
千娆心下忽然一阵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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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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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怎么猜的,”她低声问,“他为什么会在落英山?”
“不祥之人,方遭放逐。”
“所以你要轻贱他?”破天荒的,千娆对这个至亲的哥哥生起由衷的怨恨来,“可没有人绑他的手脚,他完全可以离开。这恰恰说明他想做好人。当年若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离开。而且他根本就没有杀娘,娘是自杀的。”
“那娘的头颅,”叶云泽冷冷说,“也是娘自己砍下,不是他叶寒川使娘身首异处?”
千娆沉默下来,她可以相信自杀是娘亲自己的意愿,她甚至隐约去想叶寒川守口如瓶或许只是为了保留娘的体面,但那被割下的血淋淋的头颅她实在不知该作何解释。
“不管怎样他已有悔意,”她只能避重就轻,“娘的头颅他一直用驻颜水好好保存,现在也已经还给我们,我们把它带回谷里全了娘的遗体,这事就此了结。你若果真要手足相残,就连我一起杀了吧。”
她这样说着,不敢去看叶云泽的脸色。接着她灵光一闪,想起娘亲那被驻颜水保存的头颅,上面半张脸残损不全。
那半张脸去哪儿了?她想,莫非川哥哥带走娘的头颅就是为了那半张脸?那半张脸有什么特别之处?
叶云泽许久没有说话,他望着千娆肃然的神色,突然笑出来。“我这傻妹妹什么时候这样大义起来。”他说,“你也知道,你哥是有分寸的人,怎能轻易手足相残?既然你这么看重他,我也随你相信他一回。”
千娆万万没有想到,不由大喜过望,看住叶云泽的脸问:“当真?”
“自然当真,”叶云泽点了点她的鼻头,“真是长大了,瞧你为叶家兄弟操碎了心。”
“那是啊,”千娆只觉心头一块大石掉落,笑说,“为了你们两个我真是烦恼得要死,你看我都瘦了。”
“好了,现在不用为这个烦恼了,”叶云泽说,“来说说八公子吧,这宣八公子好像对你不错。”
“你说宣沛呀,”千娆有些得意地说,“他倒是很听我的话的。”
“你觉得他怎样?”叶云泽问。
“他呀,”一说起宣沛,千娆就忍不住想笑,“傻乎乎的。不过,你可别当他真傻,该聪明的时候,他又很聪明的。”
“我看你身上那玉佩,戴了很多年了,以前倒没问过你,是哪来的?”
“这个呀?”千娆捞起腰上的玉佩,把中间那个“宣”字给叶云泽看,“诺,就是以前小时候宣沛给的。”
“你跟他倒也是有缘。”叶云泽说。
“谁说不是?”千娆道,“不过,主要还是他这个人太没脸没皮了,卯足劲儿地贴上来。”
叶云泽又问:“宣沛若要娶了那何三小姐,怎样?”
“有什么怎样?他要娶就娶呗。——他不是不要娶吗?”
“你知道他为什么不要娶吗?”
“他不是说了嘛,”千娆道,“你也听到了,他见都没见过那何三小姐,怎么娶?”
“你说他若不想娶何三小姐,却想娶谁?”
“这谁知道?”千娆说,“这人天马行空的,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叶云泽笑了笑,问:“这话听起来,你有些烦他了?”
“那倒也没有,”千娆说,“他这人还是蛮有意思的。”
“这么说,你还挺喜欢他?”
“还行吧,”千娆说,“反正跟他在一块儿蛮开心的。”
“好。”叶云泽意味深长地笑道,“我知道了。不早了,你先睡吧,要是有什么事,只管喊我便是。”
千娆看他笑得暧昧,暗暗疑惑,想:知道了?什么他就知道了?
此后,千娆就在这小山村住了下来。她担心娘的头颅一天不下葬,娘遇害的事件就终究不能了结,总劝说叶云泽回谷。但叶云泽担心南宫珉儿孕期不适,迟迟不肯动身。千娆无法,只得一天天在这小山村里住着。
原本身边有叶云泽又有宣沛,千娆该不至于闷着,但现下叶云泽一心只顾南宫珉儿,而宣沛,前几日回启城去了。
“我去把亲退了,阿娆你等着我!”临行,宣沛这样信誓旦旦地说,手里还像攥宝贝一样攥着叶云泽交给他的信。
不知怎么,千娆隐隐有些不安,问:“信里写了什么?”
宣沛立刻紧紧抱住信,说:“这是云大哥写了替我说情的,云大哥说了,要是偷看了,我这亲一准就退不成了。”
“我哥写的?我哥写的你家里能听?”
“能听,”宣沛喜上眉梢,“这是给我大哥的,我大哥爱听云大哥的话,我爹娘呢又爱听我大哥的话。这不就成了吗?阿娆,你等着我啊,我很快回来!”
然后宣沛就抱着信蹦蹦跳跳地下山去了。
千娆便终日百无聊赖,有时看看花,有时看看鸟,打发时间,心里总会想起叶寒川。不知道她的川哥哥伤好些了没有?伤口还疼不疼?
她实在很想回妙草堂去看看,却又担心叶寒川的行踪被发现。虽说叶云泽答应不再找叶寒川寻仇,但她心里到底还是提防着。
一日,她在林子里摘着野菊花,正好碰见西舍的九灵在林子里捡石子。只见她捡了石子,总要放在手心里掂一掂,好像在估摸分量,然后要么丢弃,要么放进腰间的口袋。口袋里叮咚声响,显然已有不少石子。
真是个怪人,千娆心想,往口袋里装石子做什么?
九灵看见千娆,拍去手上的尘土,走了过来,说:“娆妹妹,我给你把花戴头上,一定好看。”
千娆噗哧一笑,说:“我可不戴,怪滑稽的。”
九灵却一本正经地说:“你戴什么都不滑稽,都好看。见了你,我就想到我家乡的一个妹妹,她和你有点像,但她没你这么好看,反而还挺丑。”
千娆有些无语,想:又要说我好看,又要说长得和我像的人丑,真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九灵接着又说:“娆妹妹,我听说你来这里之前是和叶寒川在一块儿,是真的吗?”
千娆听到“叶寒川”三个字,心里便莫名一蹿,其实很想好好地说道说道,但又担心被九灵套话,只是瞪了她一眼。
“叶寒川是不是很厉害啊?我常自在江湖上听说,却也没见过。听说他长得也好,就是脾气臭得很,谁也不爱招惹他。你和他处一块儿,他为难你吗?”
川哥哥怎会为难我?千娆想着,冷冷说:“不会。”
“我还听说,他有一颗无极丹,非常神的,大病小病大伤小伤都能治好,是真的?”
千娆听出她的意图,说道:“那些传言信得的?什么无极丹,又不是仙丹,哪有那样神了?我听说你要治病,你得的什么病?”
“胎里来的毛病,哎,可苦。”九灵说,“那他眼下受的伤,无极丹治不好吗?”
千娆最忌讳别人问叶寒川的伤,不快地撅了撅嘴,丢下花往回走。九灵当路拦住,哀求道:“娆妹妹,你就与我说说吧。”
这时,一队挑夫挑着几担披红戴花的家伙什登上山来。千娆丢下九灵,走回院子,只见叶云泽正招待来人,那为首的正是宣沛。
挑队后面还跟着几个村里的孩童,这些山野孩子没见过这样排面,跟上来瞧热闹。
宣沛见了千娆,欢喜地迎过来说:“阿娆,我来了。”
千娆奇道:“宣沛,你带了什么东西来,这么一担担的?”
“这些……”宣沛有些不安地望叶云泽一眼,“是聘礼啊。”
“聘礼?什么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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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求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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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沛又求助地望望叶云泽,不知道该怎么说。叶云泽走过来,笑道:“八公子赶路辛苦,先进来歇歇。”说着拿些银两送走了挑夫,将宣沛引进屋里。
宣沛好生不安,低声问:“云大哥,阿娆她还不知道吗?”
叶云泽笑道:“八公子莫急。”
千娆兀自奇怪什么是聘礼,将那几担东西翻拣瞧看,见有果饼,便拣来吃了。看那几个孩子眼巴巴瞅着,她拿出果饼,一一分给大家吃。
其中有个女孩,十一二岁,长得伶俐可亲,小心地说:“姐姐,我家里还有个妹妹,能给她也拿一块吗?”
千娆又多分了她两块,问:“你是不是还有个哥哥?”
“哥哥?”
“我几次瞧见你和你妹妹在河里摸鱼,另外还有个像是你们哥哥,坐在岸边看着。”
“那个呀,”女孩神神秘秘地说,“那个哥哥是我在河滩捡的,这哥哥很可怜,有个眼睛是瞎的。不过他打猎倒是很厉害的,一点也不妨碍。”
“是吗?”千娆皱了皱眉,她不过远远见过几次,倒未注意那男子的眼睛。“你叫什么名字?”千娆问。
“我叫秦阿月。”
那些孩子分得了果饼纷纷走了,秦阿月道了谢也下山去了。
千娆走进屋,只见叶云泽正与宣沛商议着什么。见千娆进来,叶云泽道:“娆儿,八公子这次来,不为别的,就是想把你请到启城去。”
“去启城做什么?”
“宣家多得男子,少了女儿,八公子这次回去与宣夫人说起你,宣夫人非常想见你。你看外面那些聘礼,就是宣夫人备下的。”
“宣夫人?”千娆愈加糊涂,问,“我有什么好见的,她就要见我?”
“说白了,宣夫人想讨你给八公子做媳妇。”
千娆总算听明白了,望宣沛一眼,噗嗤一下笑出来。
“阿娆,”宣沛着急地问,“你愿意吗?”
“这个……你家里不是要你娶那什么——何三小姐吗?”
“阿娆你放心,何家的亲事我已经推了。我跟我娘说起你,我娘喜欢得不得了,就教我来下聘,选个吉日便与你成亲。”
千娆又噗哧一笑,说:“成亲?这未免也太突然了些,也没人问过我啊。”
“哪里没问过?”叶云泽说,“你不是说与八公子在一起很开心吗?”
千娆斜他一眼,想:原来是哥哥把这事应下了。她说道:“话虽如此,可不代表我要……成亲啊。”
“你既与八公子处得开心,不与八公子成亲过日子,却想与谁成亲?”
这一问确实把千娆问住了,她虽想过自己终有一天要成亲嫁人,可实在还没准备好迎接这一天。不过算起来,年纪确实也差不多了——楚楚不就成了亲了?楚楚成亲之后就住到夫家去了,那可有些不自在。
“那若成了亲,我就要住启城吗?”千娆问。
“这倒不一定,”宣沛赶紧说,“只是成亲当天迎娶到我家,之后,你想住哪儿都行。你就是仍回这里,我也与你一起来,我们江湖儿女,自在些就好,而且我家人多,少我一个不少。”
“那成亲之后,就要生娃吗?”千娆又问。
“这个……你要是还不想生,我们再过几年也成。”
“那我睡觉的时候不就脱不得罗袜了?免得菩萨往我脚趾头里塞娃娃。”
宣沛不知所云。叶云泽笑了起来,自己这个妹妹真是懵懂无知到了极致。不过也难怪,娘亲从不曾教过她,而他这个做哥哥的,又哪里教过呢?
“这些事情,”他说,“回头我叫你嫂子教你。”
“阿娆,”宣沛问,“你是答应了?”
千娆想了想,说:“听上去,成了亲和不成亲也没什么两样,那为什么非要成亲呢?”
“这个……”宣沛急得头上都要冒汗了。叶云泽笑道:“成了亲才是一家人,方能长久地在一起,要不然,八公子终也不能一直跟着你到处跑,你若一个人那也闷得慌。”
千娆一想是这个理,却仍皱着眉头犹疑。
叶云泽按住又想说些什么的宣沛,道:“你若一时拿不定主意,那就想想再说。”
当天,宣沛住了下来,一向嘻嘻哈哈的他整天都拿哀怨的眼神望着千娆,望得千娆浑身不自在。挨到吃过晚饭,她赶紧躲进了房间。
进门没多久,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千娆门开一缝,却见是南宫珉儿站在门外。
南宫珉儿这几日身子好了一些,已能下床走动,不过看上去犹轻飘飘的,千娆忙将她引进屋来。
南宫珉儿在桌旁轻轻坐了下来,她面色枯黄,还十分憔悴,神情却是种不相称的安详,好像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病了。
“娆儿,”她说,“你来了好些日子了,我却还没跟你正经说过话,趁现下精神好,特地来说一会儿。”
“你身子好些了?”千娆问。
“我是好些了,但看你却像清瘦了,想是在这山野乡村住不惯?”
“有什么住不惯的?”千娆说,“我们惊奇谷本也是个山野的地方。”
南宫珉儿微微一笑,说:“这里定然是比不得惊奇谷的,听师兄说着,惊奇谷真像仙境一样,我真想去看看。可惜我老是病着,进谷的呼吸吐纳法是做不了了,连龟息丸也吃不得。”
“你得了什么病?”千娆问,“很长时间都不好吗?”
“娆儿你不用担心,不是什么大病,将养好了就好,你看我这些日子不就一天天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