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她视线对上,苏黛也不自觉地睁大眼,屏住了呼吸。
沈家老夫人凑上前来,拉着苏黛的手去握沈夫人的手背,慈声和语的开口。
“沅珠啊,你看看,按你的意思找的人,八字合的,模样好,一定旺沈家,你可逞心吧?”
挑完八字挑模样。
合着,在诸多八字好的姑娘家里,她是赢在皮相上了?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艳压群芳,美名动五省的好皮相?
苏黛纤秀黛眉轻锁,抿着唇没说什么。
沈夫人深喘了口气,苍白的唇色动了动,气若游丝声若蚊蝇。
“顷...”
沈家老夫人连连点头,“子顷允了,你放心,姑娘好,他逞心,总有一天会开窍的,日子过着过着就好了。”
沈夫人似乎是唇角牵了牵,想说什么,下一秒,却是又合上眼歪过了头。
这一下子,吓得苏黛手一抖,小脸儿都白了。
沈家老夫人也脸色一变,连忙凑上前去,触大夫人的鼻息,随即猛地缩回手,扭头喊人。
“余芳!快传大夫来!”
老嬷嬷神色一紧,唉了一声,匆匆跑了出去。
沈环汐呜的一声扑上前来,哭声里满是惊骇:
“娘~,娘~!”
苏黛被她挤到一旁,下意识后退开,紧接着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扶住肩。
脚下似是踩到了什么,苏黛连忙低头看了一眼,窘的面色微红,匆匆挪开。
“抱歉,我...”
沈顷没说什么,收回手,径直走到了床边去。
屋里一时间有些嘈杂,苏黛退到门口,看着余嬷嬷领着大夫擦肩而过。
在原地立了一会儿,她没再多留,转身独自离开了。
回到居住的小院,一进门,苏黛直接抬手制止迎上来的豆蔻,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别叽叽喳喳的,让我一个人安静会儿,去取布料来,我要替沈夫人裁衣。”
豆蔻满肚子的话被堵了回去,差点儿没噎住一口气。
她瞧着自家小姐眉眼低垂,神情淡漠,到底没敢再多嘴。
鼓了鼓腮,小丫头垂头耷脑的去抱布匹了。
苏黛在八宝桌前落座,搭在桌面上的手,食指无意识地轻轻摸搓桌布上的花纹。
黑白分明的水莹瞳珠微漾,脑子里思绪翻腾。
‘二爷年少时养在庙里,记事起吃斋念佛,亡国后才接回府,苏姑娘,他是颗素心。’
苏黛卷翘眼睫眨了眨,喃喃自语。
“素心?多素啊?”
不染七情六欲那种素?
二十多年不回府,但瞧着,还是有孝心的,说明六根没那么清静呀。
“那就是,不通男女之事的素咯?”
苏黛心下轻哂。
好嘛,还是个断情绝爱的佛子啊~~
......
沈顷来时,是傍晚时分。
他脚步声刚到廊下,苏黛就听见了。
掀帘子进屋,沈顷一眼就瞧见端坐在桌边儿的人。
时下正流行旗袍,但这姑娘偏穿了身儿旧时样式的天青色衫裙,一头乌发辫着麻花辫儿,垂在肩,气质如兰。
简单,朴素,大方。
就像是,一副水墨画里,笔墨大家轻巧勾勒出的那么一个倩人。
通透清丽的,任何背景在她的映衬下,都显得有些繁琐黯淡。
沈顷垂了垂眼,抬脚走近,冲一旁战战兢兢立着的小丫头淡声下令。
“你先出去。”
豆蔻被这凉丝丝的语声冻着,忍不住轻轻哆嗦了一下。
再看自家小姐,正在气定神闲从容淡雅的穿针引线,仿佛没瞧见屋里多出这么个大男人来。
见这小丫头杵着没动,沈顷眼尾轻侧,淡淡睨她一眼。
豆蔻脸一白,慌忙垂下头,缩着脖子跑了。
苏黛眼帘微动,捏针的纤纤玉手顿住,那纤柔雪白的素手盈盈翘着兰花指,骄矜雅气,引得沈顷多看了一眼。
没等她有什么反应,他目无波澜收回视线,走到八宝桌另一侧落座,像是履行公事般,声线清淡的开口。
“你先呆在府里,不用做别的,就继续给我母亲做衣裳便可,价钱随你开。”
“等过了这段时间,府里的事安定下来,你的去留,我会为你安排好。”
“你放心,不会让你吃亏,也不会让你为难。”
苏黛捻着绣花针,垂眸继续穿针引线,只掀起眼睫定定看了他一眼,语声柔缓。
“您可能替我解个惑?”
沈顷侧目,清沉的视线落在她手里的衣裳上。
青葱玉指,兰花儿柔捻,说不出的娇气,雪似的肤色,衬得那衣料都格外鲜丽。
他眸间拂过一丝暗影,“你说。”
......
第5章 这人方才,夸她‘容色姝丽’
苏黛掀睫看他,莞尔一笑,姿态清婉从容。
“五省地域囊括之大,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姑娘,想来也不在少数,比我容色姝丽家世显赫者,也比比皆是。”
“什么裁衣裳的手艺,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敢问二爷,为何偏是请我进府来?”
夕阳暖柔,屋内静谧,两人隔着张桌子对望。
此情此景,苏黛脑海里突然蒙生一面不甚清晰,又足以让她看清的画面。
她眼睫轻颤,略显走神。
最近这两日,也不知怎么的,她这异感竟萌生的如此频繁。
竟是看到一袭军装的沈顷将她抱坐在腿上,一手捏着她下巴,俯首要亲她。
那样亲昵的画面。
她才认识他第二天。
也是...挺让人难为情的。
耳根儿发热,苏黛不敢再看他,干脆将注意力都集中在手里的衣裳上,缝制起来堪称是专心致志。
她避开了沈顷的视线,沈顷却还没收敛。
他清冷的乌瞳微微流转,在这玉人儿突然绯红的小巧耳朵上落了落。
随即,视线慢悠悠划过她粉嫩姝丽的侧颊。
最后,停留在她左侧眉梢里一颗隐藏的小痣上。
沈顷无意识地沉了口气。
这姑娘,果然是没认出他来。
半晌,他缓缓起身,负手抬脚,准备离开,只清清淡淡丢下一句算作回答。
“同年同月同日生,又有这等传家手艺,还容色姝丽的,也只你一个罢了,哪里有那么多类同者?”
至于家世显赫。
嗤~
淮南五省,他沈家让谁显赫,谁才能显赫。
“嘶――”
苏黛拧眉,看着那鲜红血点儿,连忙将指尖送到唇边,轻轻含住。
做针线活,难免有这种失误,是她不小心走神大意了。
下意识抬眼,瞧见沈顷已经一脚跨出了门栏外,正侧着身回头看她。
他站在逆光处,苏黛看不清那张俊脸上的神情。
心跳紊乱,舌尖儿轻舔被刺痛的指尖。
沈顷只看到姑娘乌溜溜的月眸眨巴了眨巴,一动不敢动,像是对他有些畏意。
他站了片刻,便收回视线,抬腿走人了。
垂帘落下,隔绝了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
苏黛悄悄松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发烫的耳尖儿,悄声呢喃。
“真的是,‘素心’也这么勾人...”
所以,这人方才,是夸她‘容色姝丽’了吧?
苏黛眼梢浅弯,笑意狡黠而羞赧。
豆蔻掀帘子进来,就瞧见自家姑娘坐在桌边,还是在做针线活儿,只是那眉宇间的神情,透着明丽的愉悦,显然心情不错。
小丫头捏着手,小步挪上前去,笑的比哭还难看。
“小姐,您怎么还笑的出来啊?”
苏黛眉梢轻挑,笑睨她一眼,心情不错的问她。
“我怎么就不能笑了?”
豆蔻苦笑,“这都什么时候儿了?您知不知道,这院门外都安排大兵守着了!”
苏黛嗯了一声,“守着呗,人家帅府的地盘儿,人家安排人家的,关咱们什么事儿?”
“去,别杵着了,那边儿我方才画好的线条,都仔细沿着边儿剪下来。”
看她这副轻松自在没心没肺的样儿,豆蔻跺了跺脚,小心翼翼回头看了眼门外。
“我的小姐!我看咱们是羊入虎穴了!恐怕那沈夫人不下葬前,咱们都回不去了...”
苏黛哂笑,抬眼看她。
“小豆蔻,你到底怕什么呀?”
豆蔻缩了缩脖子,嘟嘟囔囔小声说:
“奴婢也不知道,就是怕...”
苏黛摇摇头,一边做活儿,一边浅叹一声,柔声安抚她。
“有什么好怕啊?堂堂帅府,还能抓我们给那沈夫人陪葬?”
这到底是安抚,还是吓唬啊?!
豆蔻被她这话吓得,顿时白着脸差点儿哭出来,整个小身板儿都要打摆子了。
“小...小姐,你别吓我...”
苏黛好笑的瞪她一眼,“去去去,好好干活儿!别胡想乱想的,早知道我就不带你来了。”
“你要真怕,不如我跟帅府的主子说说,让他们派人送你回鸿运镇,顺便接我娘来给我打下手。”
豆蔻一听这话,连忙扭头去干活了。
“不不,奴婢不回去,奴婢跟小姐在一起!”
她是胆子小,但是她可不能丢下小姐一个人在这儿。
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苏黛笑着看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这天过后,除却余嬷嬷偶尔来问问进度,再没人来过小院儿。
沈夫人眼瞧着也就没几日了。
苏黛一心扑在给沈夫人做送葬的裙裳上,沉下心来日夜兼程的赶活儿。
既然接了这活,不论是看在银子的面子上,还是看在俊美的沈二爷的面子上,她都得干好。
绝不能砸了自家的招牌。
转眼几日过去,给沈夫人裁制的新衣凑够了一套四季。
这天一大早,苏黛正坐在窗边榻上裁鞋面,就瞧见余嬷嬷带着人从院门外进来。
三人腰间缠着白布,只一眼,苏黛就明白了什么。
纳鞋底的针还卡了一半在鞋面上,她徐徐站起身来。
余嬷嬷进了屋,先吩咐豆蔻,去将给沈夫人做的衣裳鞋袜都取来。
趁这个功夫,她才看向苏黛,轻声说道:
“我们夫人,今儿晨起没醒来,大夫说是在梦里去的,走的很安详。”
苏黛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滋味,又好像是没什么滋味。
她眼帘下垂,看着手里那只紫菀花缎面的鞋子,微微点了点头。
余嬷嬷也看了那鞋一眼,继而双手交握,浅叹一声。
“这几日,辛苦苏姑娘了,今日起,您可以先歇歇了,夫人后日出殡,二爷要扶灵回祖籍,老夫人说了,您先住着,等二爷回来了,自会好好安置您的。”
苏黛缄默了片刻,等豆蔻将那套四季衣物包好拎出来,交给了余嬷嬷身后的两个丫鬟,她想了想,这才细声开口。
“劳烦嬷嬷帮我问问老夫人,能不能先送我回鸿运镇?家里生意已经耽搁许久,我家里还有亲人在等。”
顿了顿,见余嬷嬷一脸为难,苏黛软着音儿解释道:
“我娘是管不了铺子里生意的,我弟弟体弱多病,他们孤儿寡母的,都需要人照顾,我不放心。”
苏黛上前一步,握住余嬷嬷的手。
“嬷嬷,我们只是普通老百姓,帅府真的要留我,我知道自己跑不了,就算回了鸿运镇,我也不会乱跑,还请您跟老夫人说,麻烦通融通融吧。”
余嬷嬷对着她澄澈月眸中的满眼乞求,最终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苏姑娘且等等,我去回了老夫人话儿。”
此时,沈家人都在沈夫人的院子里。
堂屋里,余嬷嬷在沈老夫人耳边说了苏黛的请求。
沈老夫人一时没下决定,默了半晌,侧头叮嘱她。
“你去问子顷,让他自己安排。”
儿媳已经去了,这时候在沈老夫人看来,苏黛留不留下,走了还有没有必要接回来,只看沈顷愿不愿意要她了。
原本她是想等儿媳下葬后,再让沈顷下决定的。
这会儿,既然那姑娘依然是心怀去意,那倒不如直接让沈顷早点儿决定的好。
看着余嬷嬷进里屋去询问,沈老夫人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她就知道,沈顷这副不近人情的冷性子,总也不会讨姑娘喜欢的。
说不定他自己都无所谓。
......
第6章 老天爷自有安排
余嬷嬷进了里屋,将话带给沈顷。
沈顷正立在窗边榻前,榻上依次摆列着的,是苏黛给沈夫人做的那几身儿四季衣裳。
不是什么传统的送老衣,皆是面料华贵的旧式裙褂。
他觉得,他母亲那样矜雅端方的人,比起板正难看的送老衣,应该也是更喜欢穿这些衣裳走的。
眼帘掀起,沈顷透过半支起的窗棱,看向窗外的院落。
秋意已来,院子里的落叶飘摇,那棵树都已经秃了一半,尽显萧条。
他目无波澜,薄唇轻掀,清声吩咐下去。
“跟朴淞说,给她结账,安排人,送她回家。”
余嬷嬷闻言怔了怔,盯着自家二爷修挺的背影看了几眼。
最后满眼复杂,转身出去前,不由自主叹了一声。
余嬷嬷去找了沈二爷的副官朴淞,将沈二爷的交代知会给他。
朴淞正指挥着人在安置奠堂,听了余嬷嬷的话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眼底登时闪过一丝意外。
二爷交代他,让安排人给那位送回去...
这意思,是安排亲卫给人姑娘送回去吧?
心思变幻了几秒,朴淞很快定了神。
当下,朴淞也不敢怠慢,交代好人安排奠堂的事儿,扭头亲自去亲卫营里点人。
这厢,朴淞重视起苏黛主仆俩。
那边厢,余嬷嬷回到沈家老夫人身边,却是难掩无奈的摇了摇头。
沈家老夫人抿着嘴没说什么。
毕竟是意料中的事儿。
她那冷冰冰的二孙子,要是能将人姑娘给留了,那才是真的值得她意外呢。
过了正午,苏黛立在窗边榻前,见着带着人来的朴淞。
朴淞带着两个大兵立在院子里,手里端着只用红布盖着的托盘,隔着老远,满脸笑看着苏黛,扬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