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些人开起玩笑来，似乎只图一个痛快，根本不会避讳旁边是不是还有别人，更不要说顾忌自己说了些什么内容。
初荷攒紧手指，强迫自己忍住了入耳的污言秽语。
看上去。
陈南已经是这间病房的常客了。
回来了跟回自个家一样。
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小的，通通都打了一遍招呼后。
终于在采光很好的窗边病床停下。
床头靠坐着一个皮肤蜡黄的干瘦女人，正在刷着小视频，声音开得很大。
还没和她说话，初荷就知道这女人看上去并不好相处。
“小荷愣着干什么，快叫舅妈！”
陈南乐呵呵地把她推到所谓的舅妈面前。
舅妈听到声音，抬头。
乌发油亮，凤眼柳眉，薄唇鹰鼻，看着初荷的眼神十分犀利。
“舅……舅妈好——”
初荷弱弱叫了一声。
………
“所以，当年来找我的那些人，是你爸的人吗？”
朱妍问，紧咬下唇，眼圈渐红。
“嗯。”陆洲一点了点头。
沉默良久，朱妍把握在手中的纸团扔到纸篓里，哑声问：“洲一，那么你为什么愿意救我？”
“不知道。”她已经是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不管是硬问软问，陆洲一的答案仍旧是这个。
别说别人，就连他自己，也愈发难以琢磨透自己是怎么想的……
“洲一，我不想治了。”朱妍忽地开口。
陆洲一一愣，旋即冷声道：“不行。”
“你就听我的吧。”
朱妍扯唇笑了一下。
她已经挺长时间没再哭过了，有些还在长嫩肉的部分，被咸涩眼泪一灼，疼得心口发酸。
“我的烧伤，不是有钱就能治好的，”朱妍深吸口气，缓声道，“每天会有新肉长出，然后又烂掉，反反复复折腾，我太疼了——”
“妍妍。”陆洲一伸手抱住了她。
“谢谢你能和我好好聊清楚，不至于让我连死了都还惦记着要憎恨你。”
朱妍把烧没了半截的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脸上挂着的微笑很满足。
他身上清新干净的柠檬洗衣粉味，还是那么好闻。
“洲一，”朱妍在心里道，“其实这些年里，我一直在你身边。”
因为知道自己这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很可怕，所以她只是躲在暗处，默默关注着陆洲一的生活，从来不敢靠近他。
此番她决定结束自己痛苦的一声，便想着，死之前，好歹也要见他一面，这才用初荷和小柠檬把他引了出来……
“洲一，我决定去自首。”朱妍缓声说完，恋恋不舍地松开他，顿了一下，吸了口气道，“洲一，楚婉是我杀的。”
“……你说什么？”陆洲一愣住，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朱妍的眼神里一片平静，说起这件事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当然，是她还未完婚的男朋友秦闯指示的。”
陆洲一：“……”
他已经惊愕到说不出话了。
“挺震惊吧？”
朱妍微微笑看着他：“洲一，我清楚你和初荷想要做什么，你放心，在自首之前，我会配合你们，一块检举秦闯。”
第134章 我没钱
看到陆洲一抿唇不言，朱妍微微笑着问他：“怎么，你不相信是吗，洲一，你是不是觉得，我……”
“什么都没有觉得。”
“不过，”陆洲一站起身：“在这之前，我还是希望你能先配合治疗，其他的先放一边，不着急。”
未走出两步。
朱妍便微声叫住他：“洲一，如果你是为了我好，想让我减轻点痛苦，那么，我求你，允许我放弃治疗。”
“……”
第一次听见有人告诉他，死亡是治疗痛苦最好的方式。
陆洲一阖了阖眼皮，什么也没说。
“好吗洲一？”朱妍又问，手指紧紧拽着被子，现在又疼了，浑身被烧坏的烂肉又疼了，再开口时，她的语气里已经带了几丝痛苦。
“我求求你了洲一，好不好……”
“好。”
陆洲一哑声开口：“好。”
“谢谢。”
朱妍的笑容里多了几丝解脱和感激。
陆洲一走出病房关上门，一言不发在走廊里站了很久。
半晌，他顺着墙壁坐到长椅上，掏出手机发了条消息给倪特助：“不用查了，回来吧。”
随即给初荷打了一通电话：“你在哪？”
她那边听上去很吵，像有很多人在同时说话，内容五花八门，传进陆洲一耳朵里，便是嗡嗡声一片。
挺吵的。
他不禁蹙紧眉头：“我和你有事要商量1.”
“好，我马上过去。”
初荷挂点电话，站起身看着陈南：“舅舅，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还没说完话，舅妈就白眼斜了她一下，鼻子里哼出一丝冷笑：“什么东西，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初荷愣神了一下，问她：“我不能走吗？”
“你当然能走，”没等陈南说话，舅妈就毫不客气道，“怎么，你和你舅舅这么多年没见，如今见到了，也不拿出点钱孝敬孝敬？”
“淑梅，你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陈南朝她瞪了瞪眼，表情颇能唬人，声如洪钟，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一个出息有钱的侄女：“你那好几万的医药费，还是小荷出的，人家连声气也没吭呢！”
连声气也没吭？
她那是不吭吗，她是咬牙忍着没吭声。
都以为她和陆洲一领了结婚证后，过的日子势必就是衣食无忧，坐拥金山银山，钱都是一大把一大把来。
是，是衣食无忧。
可除了她每月应该得的公工资，陆洲一根本不会多给一分一毛，当然，她自己也不会直接伸手就要。
是以，她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
不吭声，也只是懒得在这上面计较，她只是想赶紧把心中不解的问题全部问出来。
“哟，还没吭声啊，我就说嘛，”舅妈一听陈南这话，立刻变了一副嘴脸，一改冷视，笑眯眯地说，“那这样，小荷，你再给我留点钱，你看你舅舅身上这件白色毛衣，都快被穿成黑色毛线了——”
“我没钱。”
初荷直直看着舅妈滔滔不绝输出的嘴巴，言语淡然：“我没钱。”
这是实话。
当然。
就算有点钱，她也没义务拿出来给她挥霍。
“哎你这……”
舅妈一听就要发作时，被陈南连忙拦住：“别说了，人小荷不会不管咱们的，你给我少说两句话！”
第135章 好侄女婿
“好侄女，”陈南扭头笑眯眯看着初荷，“我刚都看见来点联系人了，洲一，对吧，叫洲一，是不是我那个很有出息的侄女婿，你现在是不是要去找他？”
初荷未置是否，表情越发难看。
“这样，你把我也带上，你说这一家人老这么不见面也不是个事，对吧，我们早晚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三个字被他咬得很重，就像担心别人不承认他这个舅舅一样。
“走走走。”
陈南搂住初荷肩膀，急急忙忙地就把她往病房外推：“咱们动作搞快些，可别让我的好侄女婿等久了……”
“我问你，你当年去哪了？”
一直忍着陪他离开病房，来到旁边走廊，初荷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拿掉他的手，冷冷问：
“你究竟知不知道爸妈已经去世了？”
一直喋喋不休说个不停的陈南微微愣了愣，片刻笑容敛去，一脸的悲伤。
“说话啊！”
初荷心中气急，已经顾不得他是不是长辈了，声音放亮了许多。
“我知道的。”陈南说着说着就哽咽，抱着脑袋蹲到地上，一副悲恸的样子，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我没脸出面啊，我当时有想去参加我姐的葬礼，可人家看我这幅穷酸样，连大门都没让我进……”
“那这几年，你都去哪了？为什么从来不看我们。”
初荷说着说着，眼泪便顺着脸颊滑落：“你知不知道，大家都以为你死了，外婆活生生被你害死了。”
“……”
听到初荷的话，陈南喉咙里发出几丝低沉唉吼，悔不当初地呜咽哭泣，嘴里喃喃反复一句话：
“小荷，我对不起你外婆啊，我没有给她送终，至死她连我的面都没见到——”
“你确实对不起外婆，你对不起我们所有人。”
初荷紧咬牙关：“你该死，你就不该出现……”
“荷儿。”
陆洲一忽地出现，抱着已经做完检查睡了一觉的小柠檬迎面走来：“怎么了？”
初荷胡乱擦掉眼泪，勉强笑着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陈南却已经把脸上擦得干干净净，急急忙忙站起来，指着陆洲一笑着问初荷：
“小荷，这难道就是我那出息的好侄女婿？”
初荷没回答，抱过小柠檬不再接他的话。
陈南也不介意她的漠视，直接就上前捉住陆洲一双手，忙不迭地介绍自己的身份。
“我叫陈南，是初荷亲舅舅。”
初荷亲舅舅？
陆洲一不解看向她。
初荷一言不发，表情十分难看。
“哎呀，你可比我想象中还仪表堂堂……”陈南边说边称赞，不换一口气，用的词语也绝不重复。
陆洲一看他一时半会儿也夸不完，只能随便敷衍几句后，把初荷带走了。
小柠檬交给护士先看着。两人来到医院后门口的竹园。
“我从没听到你说你有一个亲舅舅。”在竹园里站定，陆洲一道。
“他几十年前就离家北上了，后来听人说他死在了异乡，我以为……”
说到这儿，初荷沉沉叹了口气。
别说陆洲一。
就连她碰见陈南时，也是惊讶万分，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136章 讨巧
她现在，并不想讨论一切有关陈南的事，好在陆洲一也没有再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及时收住。
转而意简言赅，直接切入自己要说内容。
“杀死楚婉的凶手是朱妍，”陆洲一语气平静，就好像在叙述一件极为平常的事，“秦闯指使。”
“……………”
初荷微微张唇。
良久说不出一个字，只觉得脑袋轰然炸开了。
是。
她的确怀疑过楚婉的死与秦闯脱不了关系，所以这才请秦姝暗中去调查。
可真当事情坐实了。
内心还是大出意外……
“你准备怎么做？”陆洲一看着她问。
初荷攒紧十指，眼神冷如三九寒风，半晌淡声道。
“自然是送秦闯进监狱。”
加上沈谐留的那些证据，已经足够推翻他了。
只不过……
“如果要举发秦闯，最好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让朱妍出面指证。”
初荷说这话时，故意不去看他的表情，只是平淡地问：“洲一，你觉得希望大吗？”
朱妍会同意主动去举发秦闯吗？
毕竟一旦作证，她自己就会百分之百的暴露。
另一个就是。
陆洲一舍得让她去自爆吗……
“如果希望不大。”
陆洲一看着她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我就不会站在这里，与你一同商量这件事了。”
初荷微微愣了愣神，片刻一笑：“好。”
朱妍出院时，已经是三天以后。
“你确定了吗？”陆洲一问她，眼波流转，显然并不是太愿意她选择的这条路。
她的心脏病很严重。
如果不先治疗，入狱后，其实就是在另寻思路……
“妍妍，”陆洲一试图再劝服她，“我们完全可以先把病治好，过后再……”
“别再坚持劝了洲一，”朱妍笑容轻松，“你知道的，一旦我决定了的事，就很少有改变的。”
况且这一回，她是真的想要得到解脱……
初荷站在车子旁边看他们说了挺久的话后，一块走过来。
朱妍腿脚不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看着很费劲。
一想到她即将亲自出面揭发秦闯，心里莫名就很不是滋味。
她和朱妍没有任何关系，甚至如果没有陆洲一，她们永远也不可能认识。
如今却要牺牲她去成全她……
“小荷！小荷小荷——”
陈南忽地追出医院大门来，老远就听见他的喊叫。
“小荷啊——”
陈南跑到她身边，把一罐用红色塑料袋装着的黑乎乎的小鱼酱塞到初荷怀中。
“舅舅，您这是……”
“拿回去吃，”陈南笑道，“听说侄女婿特别喜欢吃。”
陆洲一喜欢吃小鱼酱？
她怎么不知道……
未等初荷说话，陈南就转过身，热情洋溢走到已经靠近轿车的陆洲一面前，抓起1他的手就一直握着。
“洲一啊，你也知道，你舅舅我只是一个干工地的普通农名工，什么好的也给不起你。”
“不过这个，”陈南一从初荷手中把小鱼酱拿过去，又塞进陆洲一怀里，“是我们老家那边特产，你……”
“你老家在哪？”陆洲一打断他的话问。
第137章 亲人
老家在哪？
陈南一愣，不知道陆洲一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而一旁的初荷却紧紧竖起了耳朵。
陈南是她舅舅，她老家自然也在凛洲市，不然还能是哪。
他这么一问，明显就有套话嫌疑。
当然，陈南不可能听得出来，毕竟在初荷眼里，他缺一根筋……
初荷有提到过陈南一直不肯告诉她，他这些年都是在哪住。
挺明显，陆洲一是在帮忙询问。
“我老家在凛洲，不过这些年里我一直住在京洲。”
陈南果然上套，很快就说出了他的行踪。
京洲？
那不就是凛洲领市，坐高铁，一趟一个小时都用不了！
“陈南，隔这么近，你硬是不回来看一下是吧？”初荷红着眼问。
“你看你这孩子，哪能直接这么称呼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