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大众流行与地下音乐几乎是两个圈子，贺东广深知后者也有着许多有才华的人物，假如能跟他们攀附上关系，那之后单飞的资源根本就不用发愁，到时候崔启上赶着舔他贺东广还来不及，根本不用担心吃半点亏。
这样想着，贺东广下车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一些，他让自己的司机回去，等到第二天他打电话再来接他。
夜色降临，伴随夏天的尾巴即将离去，晚风也多了一丝清凉，即便是秋高气爽的夜晚，大城市里仍旧看不到多少星星，夜空始终像是被一层绒布遮住，只剩下城市霓虹和激光不停闪烁，而绒布上仍是黑暗一片。
这样的夜晚似乎很适合滋长有关“恶”的一切，高楼大厦是纯天然的水泥掩体，将那些不能被公之于众的腌臜遮挡。
命运的齿轮在贺东广踏入那场宴会的时候，就已经改变，然而他自己沉浸在无法自拔的野心沼泽中，对周围发生的浑然不知。
等到秋天彻底到来，第一片黄叶从法国梧桐的树冠上掉下来，落在地面上。
《百万幻想》这档节目也开始了预热，首先被公开的就是一批又一批的参赛选手，姜慕知滑动手机，看着自己将近一个月的工作，在这个时候终于被公开。
如果是以往，她应该多少感到一些兴奋感，期待于自己带的选手能够在比赛中得到好成绩——对于一个经纪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艺人发展更能令她有成就感的事情了。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却没有多少兴奋感，相反，她对“热门夺冠选手”这个称号落在Glowing D身上，甚至有几分反感。
尽管姜慕知已经试图说服自己，Glowing D整个团队里只有贺东广是真正让她失望的，其他乐手也没有错，但现实就是，姜慕知仍旧无法燃起什么兴致。
按照万娅的话来说，她现在是进入了一种名为“职业倦怠”的时期里，不过，这种职业倦怠一般是要在四十岁左右才会出现，姜慕知现在就有这种情绪，恐怕和公司也脱不了干系。
“也许哪天我就彻底不干了，到时候就没钱了。”姜慕知坐在地下室的地板上，手里抱着一罐水果酸奶在吃，她的目光落在简绍从身上。
最近紫杉树正在做一些登台尝试，针对简绍从的情况，他们最先决定从心理上完成脱敏，于是，在夏谦的组织下，他们注册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小号，决定在Lets C平台上进行直播。
由于账号没有基础粉丝，也不用担心出状况的时候被群嘲，说是直播，实际上只是给简绍从一些心理暗示，告诉他“现在正在进行的演出是有可能有陌生人来看的”这样一个情况。
然而，即便是这种程度，简绍从还是表现出了抵触的情绪。
姜慕知在底下看着他出了一身的汗，虽然很努力想要将表演继续进行下去，但嗓音还是放不开，好几处都出错了。
弹幕上飘过去一句【这是在干什么呢】
姜慕知关掉了直播，让简绍从下来歇会。
简绍从看上去心情不佳，他走到姜慕知的身边，开了瓶矿泉水，大口喝下去，有一点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消失在他的黑色T恤衣领中，莫名有几分性感。
姜慕知抬头欣赏了一会，跟他说：“挺好的了，比之前已经有很大进步，这样看来距离真正登台也就是时间问题。”
简绍从摇了摇头，问她：“刚才直播间里有人吗？”
姜慕知隐瞒了那条弹幕，否认道：“没人，还是那几十的观看量，没意外都是平台送的点击。”
简绍从叹了口气，坐下：“你刚才说，你不想在MILLION WAVE干了？”
“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说‘也许’，也许哪天不干了。”姜慕知耸了耸肩膀，“到时候还不知道靠什么活呢。”
一旁夏谦听了，插话道：“你可以把紫杉树签了，我不介意！”
“我也不介意。”钱亦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也跟着说了一句。
说起钱亦来，姜慕知完全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快答应了真正加入紫杉树的队伍，按照他自己的解释，他们队的那个主唱许贤，有时候就是太愣头青。
钱亦是一个非常现实的人，即便他和许贤的关系好到穿一条裤子，他仍旧选择将一切摊开来讲：许贤的嗓子动过手术，未来怎么也不可能继续从事专业歌手的路线了，对许贤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赶紧配合治疗，康复之后另谋出路。
第四十一章
根据钱亦自己的复述，许贤在知道他准备加入紫杉树之后，只是臭骂了他一顿，然后终于“心灰意冷”接受自己手下乐队解散的事实，开始安心配合治疗了。
他说的时候还面带笑意，但众人也知道跟过去合作多年的乐队告别，对于任何一个玩音乐的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事。
简绍从认真向他保证，一定不会让钱亦后悔他加入紫杉树的选择，而且还要连带着许贤那份一起走下去。
姜慕知坐在旁边听几个男孩七嘴八舌讨论他们的乐队，心中是难得平静的情绪。
傍晚，夕阳将落，橙红紫三色的光落在简绍从的脸上，将他那张原本泛着些生人勿进的五官也照得柔和，姜慕知只是安静看着，就能会回想起许多令人心情愉悦的时刻——她想，她确实还挺喜欢简绍从的。
这样看来，哪怕是为了避免以后“办公室恋情”的产生，也许她也应该换一个地方了吧？
“离职”这个词汇第一次从姜慕知的脑子里蹦出来，激得她一下子清醒。
她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即便现在她对公司各种制度和氛围有诸多不满，又想要将严致君的丑闻昭告天下，如此行径一定是站在公司的对立面，看起来她是非走不可的，但MILLION WAVE带给她的也同样很多，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地方。
这件事情还需要权衡利弊，至少今年是没戏。
姜慕知将脑子里的想法收了收，看天色已晚，于是打断男孩们的闲聊，意思是以后的时间还很多，今晚就到此为止了。
简绍从点了点头，听从姜慕知的安排。
紫杉树剩下几个队友都唯简绍从马首是瞻，当然，这里的马首是瞻跟Glowing D那种自上而下靠权力压制的还不一样，他们只是单纯佩服简绍从，佩服他作词作曲才华，有的时候恨不得连后期都能包揽，简直将“一体机”这个称号诠释得淋漓尽致。
姜慕知回到家中，坐在床上，在脑子里梳理近期发生的事情。
首先便是《百万幻想》开录在即，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不出意外的话，她手底下至少会有一支Glowing D杀入最后决赛、半决赛圈，这样也算完成了A&R部门B组对公司的交代。
而后就是鳄梦乐队，何恩这次的加入是他们一次新的机会，如果能够牢牢抓住，那么新的鳄梦乐队崛起将指日可待，姜慕知很期待能够在崔启的脸上看到挫败的表情。
当然，还有她的最后一击，关于严致君……
正在姜慕知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手机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也许人就是存在第六感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总之，姜慕知在这一瞬间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扫了一眼上面“Devin”的备注，将电话接起。
“喂。”
在她说了一句话时候，对面并没有立刻回答，随后，姜慕知听到了呻、吟，痛苦地呻、吟，以及贺东广喘气的声音，他似乎在忍耐一种巨大的痛苦，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叫出来，而是压低嗓音跟姜慕知说：“慕知姐，出事了。”
姜慕知在赶往楼下的时候，大脑是一片空白的，即使她在从事经纪人这一职业这么多年，经历了不知道多少大风浪，她还是被贺东广这次搞出来的事情给敲了当头一棒。
对方刚才是在出租车里，不方便说话，姜慕知迫切需要向他问清楚，她随便换了一身衣服就冲下了楼。
与此同时，隔壁简绍从站在玄关处，他的手里握着自己的手机，和一个蓝牙小音箱，那里面现在正存着他的新歌demo，就是那首曾经在雨天给姜慕知表演过一小段的曲子，灵感来自简绍从自己写下的第一首钢琴曲。
姜慕知曾经说过她很喜欢里面的一段吉他solo，而后简绍从拿回去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将这部分重新编成键盘和吉他的合奏。现在，他迫不及待做好了demo想要给姜慕知听一听，却没想到刚一到玄关处，就听见隔壁传来关门的巨响。
而等到简绍从走出来的时候，他只看见电梯从21层下行。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想法，简绍从并没有立刻转身回到2102里，相反，他就站在了自己的房门前，抓住手机的手指泛白，不知道过了到底几分钟，电梯再次从1层开始上升，2、3、4……一直到21层。
电梯发出了“叮”的一声轻响。
简绍从看见两道人影从电梯里走出——姜慕知和贺东广。
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那两个人的步履是那样匆忙，甚至没有人回过头去看站在走廊另一侧的简绍从。
而从简绍从的角度，他只看见姜慕知抓着贺东广的手腕，将对方拽进了家门。
2101的防盗门重重合上，一切又回归平静。
当然，这只是简绍从看到表象，实际上，姜慕知在将贺东广拽进家门的第一时间就质问出声：“你说那个聚会，到底是什么？怎么会要你跳窗？谁来了？”三个问题犹如三声沉重的鼓点敲在贺东广的心脏上。
他终于知道害怕了。
“姐，姐你听我说。”贺东广吞了吞口水，原本潇洒俊朗的人，现在眉头紧皱，双目充血，好像下一秒就要被巨大的精神压力压垮了，他拉住姜慕知的手，“是警察来了，所以我跳窗了，我怕被他们看见影响不好。”
姜慕知根本不信他的鬼话：“警察来了你为什么要跳窗？还有，如果那个聚会没问题的话，为什么警察会来？”末了，她没忍住抬手指在贺东广的脸上，“你最好老实回答，要知道公司的利益和你是绑定在一起的，你如果连公司都骗，那就没有人能救得了你了！”
贺东广的脸上表现出一种过分的纠结，他吭哧了半天，这才从嘴里小声吐出一句话。
姜慕知听完脸色一下变了，她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巴：“毒趴？！”她在吐出这两个字之后，声音迅速减弱，盛怒之下，姜慕知顾不得其他，她抓住贺东广的衣领，压低声音怒吼：“贺东广，你他妈疯了吗？”
姜慕知从来没有这样失语过，哪怕是在公司大会上，没有发言稿她也能随时站起来对答如流，但她现在太生气了，浑身上下的血液好像在一瞬间冲到脑袋上，她没办法思考，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骂贺东广了。
“你太过分了！”姜慕知说，“你沾上这种东西，你要别人怎么救你？我已经提醒过你很多次，就算是红了也要保持谦逊，但你从来不听，你总有自己的想法，主意大得很！现在同出篓子知道找我，那有什么用？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报警……”
“别别别！”贺东广一把将姜慕知的手机夺下来，他手抖得厉害，满脸惊慌，口不择言，“姐你信我，我没碰那个，只是他们有人在弄这个，我只是……我只是怕警察过来看见我在，解释不清，这才跳窗的。”他举了举自己脱臼的胳膊，到现在这只胳膊还动不了，一动就生疼。
姜慕知看到他那只胳膊，总算找回一点理智——不管怎么说，人身安全还是第一位，她决定先开车带他去医院。
姜慕知打开房门的一刻，忽然看见站在对面的简绍从。
那个身影颀长的青年，好像又回到了他们第一次碰面的时候，整个人被一种阴郁的氛围笼罩，他那双下垂眼不再像往常一样透亮，而是冷冷地看向姜慕知的方向，看她，还有身后跟着出来的贺东广。
他不知道在2101里发生了什么，总而言之，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对衣衫不整的男女。
姜慕知感到头皮发麻，她想要开口解释，可现在留给她的时间实在不多，而她的心思也被其他的事情占据，只是张了张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电梯到了，姜慕知冲进了电梯里。
直到电梯门合上，厢体开始下降，姜慕知眼前还总是浮现简绍从那冰冷的眼神，那是一个陌生的简绍从，跟她印象里那个安静无害的小狗相去甚远。
真是一团乱了。
姜慕知恨不得这会就把贺东广从电梯里扔出去，什么Glowing D，什么经纪人生涯，她通通不需要了！她只需要自己的世界得到片刻安宁，好让她把那些在胸口堆积已久的情绪好好捋顺。
然而，现实总是惨淡的。
不管姜慕知在心里怎么想，她都不得不将贺东广带进自己的汽车里，而后，在开往医院的路上，姜慕知通知了公司。
卢任矢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被吓坏了，这种程度的舆论影响已经超过了A&R单独一个部门可以解决的程度——无论贺东广有没有被人从现场拍到，附近留下的监控录像也会证明他的存在，而根据贺东广的说法，当时聚会里有很多娱乐圈的人，如此一来，记者必定深挖。
深挖就一定会知道贺东广的存在。
卢任矢告诉姜慕知，让她稳住贺东广的情绪，等待他来将事情上报。
第四十二章
姜慕知在走廊里来回踱步，而在私人医院的清创台上，贺东广正在处理他受伤的胳膊，那个跟姜慕知同岁的青年仍旧惊魂未定，原本年轻俊朗的明星脸，现在看上去也不知道比真实年龄要憔悴了多少。
姜慕知对他产生了一点可怜的情绪，不过很快就被愤怒盖了过去，贺东广所作所为完全是自作自受，现在还需要团队一批人跟在他身后擦屁股，实在是没有办法令人同情。
姜慕知坐在走廊的长凳上，思考了一会，直到贺东广在护士的陪同下从屋里出来，幸而这家医院口风比较紧，要不然以贺东广的情况，现在他的大名就该在热搜上挂着呢。
“姐。”贺东广走到姜慕知面前，他小声道，“我知道错了。”
姜慕知眼看着他又准备故技重施对着自己道歉示弱，一下子没了耐心，打断他：“行行行，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玩这一套你觉得有意思吗？”
贺东广话说了一半卡在嗓子眼里，他张了两下嘴巴，似乎还准备说什么，但看见姜慕知实在面色不善，便也作罢。
姜慕知已经跟负责Glowing D业务的团队取得联系，那一大票打工人都因为贺东广一个人的问题，不得不深夜爬起来准备公关通稿。关于这些，姜慕知也不打算跟贺东广重申，毕竟面前这个人原本就不把别人的时间当时间，要不然也不会捅出这么大的娄子。
现在，就剩最后一步。
姜慕知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你跟我去检验科做个毒检。”
“什么？”贺东广猛地看向姜慕知。
“做毒检。”姜慕知重复了一遍，不耐烦道，“你看我干什么？到时候记者问起来，直接拿出一份毒检报告比什么都强。”她在刚才已经大概思考出解决问题的思路，首先，隐瞒贺东广出现在派对上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那么后续能做的，就是将影响降到最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