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姜慕知必须承认自己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反过来想,如果当时遇到危险的是她的小狗,那她一定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吧。
房间里面剩下三枚闪亮的“电灯泡”很快就意识到了他们的存在不合时宜,于是,在钱亦的拉扯下,三个人很快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病房,将这个不大的空间留给这对小情侣。
没等简绍从再说什么,姜慕知在其他人离开之后,探身吻在了简绍从的唇上,床上的青年在微微愣怔之后,很快抱住姜慕知的头,回应她的吻。
没有什么比一个吻更具有说服力,他们借着“吻”来做借口,拥抱在一起,这个时候姜慕知能够听见简绍从的心跳声,年轻的心跳声。
那天晚上,他们没有讨论关于紫杉树、关于节目、关于录制之类的任何事情,他们坐在病房里,打开电视,看上面正在放着的一部叫《once》的电影,看那里面男主穿着一件旧夹克在街头抱着吉他唱歌,然后女主就在歌声中停留在他面前。
姜慕知说:“你知道,原来我在上大学的时候,听过这样一个理论,大概是说,音乐是人类最初的一种交流方式,不管是祭祀,还是表达情绪,当我们的语言系统还不完善之前,已经学会用音乐表达情感。”
简绍从点头表示同意。
两个人又沉默下来,接着看了一会电影,直到看见男女主走进街边的琴房,简绍从又忽然说:“不管你信不信,其实我对音乐的记忆里也没有多好,只是现在回想起第一次听到红矮星乐队的歌曲时,仍旧觉得印象深刻。”
“你是说《陨石袭来那一夜》么?”姜慕知问。
简绍从点头,他按下手边的按钮,房间内的窗帘自动打开,他们现在是在医院的私人病房,楼层数比较高,从这里远远望出去,能看到首都的立交桥,以及如黑色绒布一般的夜幕。
“仔细看,有星星。”简绍从这样说。
姜慕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窗外,在一众霓虹和光污染中试图分辨出夜幕中的星辰。
而当她在看星星的时候,简绍从正侧着脸看向她,脸上挂着从未有过的温和笑意——他是在扑向姜慕知的一刻,终于明白原来她在他的心里已经占据了如此大的一块位置,这种感情不取决于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取决于物质,更不是源自于成年人“刚刚好”的相互慰藉。
只取决于是她,是姜慕知。
当她挥舞起鼓棒,砸下第一声鼓点,就如同天空中那声雷、那道闪电,“唰”地一下劈开简绍从的天空,如此夺目,让他移不开眼。
简绍从已经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了,其实,他并不喜欢医院这样的地方,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总是让人难以安稳入睡,但是那天晚上他睡得还不错,甚至一夜无梦,直到窗外有阳光洒进来,他才睁开眼。
姜慕知已经起来了,病房另一头的陪护床上是空的,大概是替他办理出院手续之类的东西——原本骨裂也不需要住院,只是昨天太晚,加上私人医院床位也比较富裕。
今天就能回家了。
简绍从在下床的时候,才忽然觉得有点尴尬起来,他单腿着地,扶着墙一点一点挪进厕所,试图在姜慕知回来之前解决好个人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病房的门忽然被敲响,简绍从动作一滞,问:“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房门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简绍从想的那个人,而是简向纪——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你怎么来了?”简绍从大为吃惊,自从知道家里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之后,简绍从只身去了国外,从此就很少再和家里联系。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他与简向纪曾经的关系也算是不错,即使那个哥哥早就知道他的身份特殊,还是跟着父母瞒了许多年,除了两个人关系不算太亲近之外,亲哥哥该做的,简向纪也一样没少做。
之所以后来不见面,还是简绍从觉得心里过不去更多。
许久未见,简向纪还是跟当年没什么两样,西装笔挺,脸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俨然一副商业精英的模样。
“还有谁在这里吗?”简向纪问道,他自然而然上前扶住简绍从,将他扶进卫生间里。
简绍从脸皮本来就薄,这会已经开始泛红,他转身让简向纪出去,却被对方噎了一句:“反正小时候又不是没见过。”
“小时候能和现在一样吗?”简绍从下意识回怼。
简向纪耸了耸肩膀,转身出了屋子。
简绍从一个人在卫生间里解决好个人事物,对着镜子开始洗脸,凉水触及到面颊,他忽然觉得过去经历的许多许多都是那么没必要的一件事情——他好像一直沉浸在所谓痛苦的深渊里,甚至一度以为自己的一辈子就会这样孤独地过下去,他并不害怕这些,他早已做好准备。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姜慕知,然后一切都开始变得不同。
如果是之前,简绍从可能并不会思考简向纪来这里的深意,他只会觉得焦躁不安,试图快点让简向纪离开。但是,他现在开始留意简向纪的一举一动,他的这位哥哥,即使是过去这么长时间,面对他好像还是一成不变,从来没有疏远。
简绍从洗完脸,凑合甩了甩水出去,刚打开卫生间的门,就看见房间里一男一女在大眼瞪小眼。
姜慕知刚去处理完出院手续的事情,这会回到房间,从来没想过会在这样一个突兀的情况下,就见了简绍从的家里人。
第五十五章
两男一女坐在房间里,气氛有点尴尬,简向纪后知后觉,想起来刚才在进门的时候听到的话,他问:“绍从,不给介绍一下吗?”
“这是姜慕知,我的……”简绍从后半句话说得飞快,脸上没由来飘过一片红晕。
他跟简向纪已经太久没见,一见面又是要介绍女朋友,多少是令他有点吃不消。
不过,姜慕知倒是挺自然伸手跟简向纪握了一下手,两个人寒暄了几句。
简向纪没忘记今天来这里的正事,转向弟弟说道:“一家人很久没见,之前你录的节目爸妈都在电视上看了,今天刚知道你受伤的事情,他们很担心……尤其是妈妈。”简向纪补充道,“如果可以的话,回家住两天吧。”
简绍从沉默了一会,说实话,既然已经知晓了真相,他与简家的关系就不可能再恢复如初,尽管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已经决定让这一切过去,但是再面对父亲的时候还是心情复杂。
“但是,我还要准备节目的录制。”简绍从说,他下意识地往姜慕知所在的方向靠了靠。
“那就住一天。”简向纪这回用了陈述句,“就算是不想见到父亲,也见一下母亲吧。”
简绍从点了点头,刚想转过头去跟姜慕知交代之后的事情,却被简向纪打断。
“姜小姐也一起来吧?反正家里的地方挺大的,知道有你一直照顾我弟弟,我们都很感谢。”
后面半句话就是客套了,明明是刚才见面,邀请前往家里大概也不是真的为了感谢,只是想看看小儿子交的女朋友,毕竟简绍从的恋爱史在此之前是空白一片,而姜慕知比他要大,还在社会上多待了好几年。
姜慕知明白简向纪的顾虑。
简绍从一听兄长的话,立刻维护道:“人家还有工作,哪有你说让她来她就来的道理。”
“没关系,我明天应该有空闲。”姜慕知打断了简绍从的话,她将头发捋到耳朵后面,对着简向纪笑了笑,“那就叨扰了。”
在前往简家之前,姜慕知原本是有一些想象的,毕竟上次一听简家的家族企业,说出来就挺唬人,而简向纪来接弟弟那个阵仗也是令人咋舌——两辆黑色轿车在医院地下停车场一前一后停着,上面下来两个穿西装的司机,对着简向纪低头喊“简总”,转而对着简绍从喊“简先生”。
姜慕知这几年虽然自己赚了不少钱,但跟真正的“富豪”比起来还是有点差距,尤其是对所谓“家族企业”的认知还全部来自电视剧,因此,她也不切实际地想着那种高门大户,宅院在远郊区,划出来一大片地,动不动就好几个佣人原地待命……
要真是这样,还是有些令人头痛。
不过,好在现实还没有那么离谱。
简家在市区有房子,高档小区的顶楼跃层,周边连着公园,颇有点闹中取静的意思。
简绍从在来的路上话不多,就连车载录音里播放了他喜欢的一支乐队,他也没什么反应,一直用手拖着腮帮子望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曾经跟姜慕知仔细剖析过他对自己家庭的看法:直到今天,他仍旧感激那个将他养大的母亲,但对于父亲,那个出轨了的男人,简绍从始终没办法解开心里的结。
那个人毁了他两位母亲的人生,无论是生母还是养母。
从一个女性的角度来讲,姜慕知自然也对这样一个男人生不起什么好感,如果要是平时遇到这种人,她恨不得躲得八丈远,但谁叫他是简绍从的父亲,不管是出于面子,还是碍于礼数,她早晚还是要去见上一面。
“到了。”前排的司机将车停在楼下,恭敬地将两个人送出去。
姜慕知挽着简绍从的胳膊走进电梯,看数字节节攀升,终于扭头看向身侧的青年,笑道:“怎么回事,明明是我来见家长,怎么反倒是你这么紧张?”
“我。”简绍从吐了一个音节,忽然转过身来,抱了抱姜慕知,他将鼻子埋在姜慕知的颈窝处,嗅了嗅,就像是一个借着撒娇来标记领地的大型犬。
“我爸要是为难你,咱们就走。”他说。
姜慕知拍了拍他的后背,表示安慰:“为难我的人多了去了,你放心吧。”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高高的吊顶,上面一盏水晶灯吊在天花板上,而天花板和墙壁都画着同款的暗色花纹,整个装修以黑、白、金三种颜色为主,风格也是一眼看过去就奢侈而严肃。
这跟简绍从自己在外头住着的房子完全不一样,相比之下,姜慕知还是更喜欢2102里面跳脱的蓝橙撞色设计。
看到这里,姜慕知已经大概知道简家家主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那个干瘦而高挑的老头正挺直腰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而他的身侧坐着一位梳着盘发的妇人。
简母眼尖,先一步看见小儿子回家,她面带笑意起身迎接:“绍从,外面冷不冷,我看天气预报说今天有大风。”末了,她将目光转向姜慕知,眼睛亮了亮,“你好,我听向纪说了,他说你长得特别漂亮,今天一看还真是,怎么称呼你呢?”
“姜慕知,您叫慕知就行。”
两个人在简母的关切下,将外套脱下来交给保姆,然后去了客厅。
直到这个时候,简老爷子才愿意将目光从电视上挪开,落在这对年轻男女身上。
他冷哼了一声。
“还以为你在外头心玩野了都不愿意回家,在外面做什么劳什子乐队……我可不记得我当年送你出去读的是吉他。”
“都是乐器,有相同之处。”简绍从轻描淡写,他拉着姜慕知的手,“爸,这是姜慕知,我的女朋友。”这次,他将“女朋友”三个字咬清楚了。
“你好,小姑娘长得挺标志。”简老爷子打量着姜慕知,“家里头是做什么工作的?”
“双职工家庭。”姜慕知笑了笑。
她跟简绍从一样,不太喜欢面前这个老头,虽然问话也没什么不正常,但总让人觉得有点不舒服,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简绍从之前跟她说过的“事迹”,让姜慕知有些先入为主。
就在几个人准备尬聊的时候,保姆过来说饭做好了。
于是,这场尬聊的战场就从客厅转移到了餐厅,幸而简家保姆做饭水平很有看头,一席粤菜做得色香味俱全,至少能够一定程度上慰藉姜慕知的胃。
尽管如此,在餐桌上还是要面对来自简父简母的问话——主要是简老头子,那个精明的商人问的话句句都有讲究,先是问了姜慕知父母的工作,又来问姜慕知自己的工作,当听到姜慕知也做过乐队,甚至现在还在音乐圈里做事的时候,老头子总算是绷不住脸色,将筷子撂在碗上,皱起眉头。
“怎么了?”简母碰了碰他的手肘,试图让他不要这样子做。
只见那个精瘦的老头往旁边一转身,叫来保姆,立刻就问:“你们今天炒的这个苦瓜怎么一股子腥味?”
保姆什么都不知道,很委屈:“平时也是这么做的呀,今天还特意多放了点辣椒用来提味……”
简老头子打断道:“苦瓜就是苦瓜,再怎么放辣椒还是盖不住原来的那个味,也就绍从爱吃,下回家里没他的时候,就不要买这种东西了。”
即便是简绍从再迟钝也应该能听出他父亲话里的意思,当即也将筷子往碗上一撂,发出清脆一声响:“不喜欢吃就别吃那盘,我又没求着你们准备我爱吃的东西,在餐桌上说这些有意思吗?”他的声音逐渐扬起,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望向自己的父亲。
“你这是在干什么,那女朋友还没进家门,就准备跟我顶嘴了吗?!”简老头子勃然大怒,从椅子上站起来。
简绍从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当即也跟着站起来。
这父子俩身高都不低,这会在桌子两侧对着站起来,周围的气压一下就变得微妙起来。
简母劝道:“哎哟,你说儿子好不容易回家一回,你非得跟他说这些干嘛,坐下吃饭!”
姜慕知全程没说话,就跟没有听见一样,还自顾自从餐盘里夹着食物,她夹了一筷子苦瓜,放进自己的嘴巴里,说句实在话,简家保姆的手艺非常不错,就连她这个对苦瓜没什么特别偏好的人,吃着这个醋溜苦瓜仍旧觉得味道很不错。
这应该是整张餐桌上唯一一道重口味的菜品了,剩下的都是些老年人爱吃的清淡粤菜,也不知道是谁决定的菜单,刚好能让简老头子有题可作。
在简母的劝说下,这对父子总算消停,坐下来继续吃饭。
姜慕知却在这个时候开了口:“您说的这个苦瓜,我吃着倒是挺好的,感觉菜买得新鲜,能吃出那种清香味来。”
“苦瓜这东西就这样,有人吃着觉得苦,但有人吃着就觉得好吃,就跟您当初让简绍从学那个钢琴,我看他也不是特别乐意,反倒是乐队,他做得非常不错。”
第五十六章
饶是简绍从知道姜慕知伶牙俐齿,也没想到她怼起人来这么直白,一个脏字也没用,句句都是敬语,但表达不满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她说着说着,话题就逐渐转向简绍从现在的乐队事业,其实,简绍从当年学钢琴也不能说是不喜欢,相反,最开始他是一腔热血的,只是当学琴于那么多“家丑”有连接,他便开始抵触,以至于后来完全不再碰钢琴。
直到近来这段日子,简绍从才开始重新触碰黑板琴键。
姜慕知原本也不想说这么多,毕竟对方是长辈,还是第一次见面,但想想过去简绍从因为他受到的伤害,甚至到现在那个老头还不理解自己这个儿子,不明白这个小儿子究竟是为什么选择了那么一条“摇滚”“叛逆”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