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啊,师父。”小伙计边赶车边摇头,“殿下特别吩咐了,一定将你接到洛阳去,我估摸着,这也是姜帅的意思。”
“难道是因为她近日要回来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听说最近江南乱得很,大约是怕我们过去危险。”
“江南怎么乱了?”
小伙计往前看了一眼那主簿,见他骑马走在前面,离着车还有些距离,但还是压低了声音,朝着车里说道:“苏州沈家获罪啦,那么大家业,一夜之间抄了个干干净净,唉,我这回可真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钱不如权’,就拿咱们这次的事来说吧,费那么大力气,赔进去了一个钱庄,还不如老姜侯进宫说句话。”
那小伙计唠唠叨叨地说着,姒孟白在车上默默听着,半晌没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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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
姜严著这天正坐在中军大营的营房里,面前站着她派去苏州探查情况的亲兵,正在禀报那边的情况,“御史已将陛下的圣旨宣读过了,沈家三个园子也的确查抄了,但在准备将沈家人押送进京受审时,出了点问题,转运手续在官府一直拖着,原本应该负责派兵马押送的苏州军区统帅,却说大军都在北边长江大营军演,无法大批调回,说只能派一支小队人马来押送沈家人到长江大营,乘坐军演战船到扬州,再换船去洛阳。”
她听完忖度半晌,沈家在苏州势力很深,所谓的抄家其实不过是做给朝廷看的,她不相信沈家会这样轻易束手就缚。
但是当前苏州的局势又很微妙,不管是当地官府还是苏州军区,都看起来好像是在故意拖延,他们在等什么?
她让那亲兵先出去了,随后在桌上翻找了一阵,找到了昨日姚章青给她送来的信,她昨日收到就看了两遍,这会儿拿出来又读了一遍。
其实信并不长,上面写着近日皇城内卫的一些情况,看起来并无异常,但是后半段有几句话,提到了洛阳神策军近日从河南道府兵营调换了两千人,驻扎在洛阳城北,把城外虎贲军的两千人补充到府兵营去了。
神策军跟地方府兵调换,这也不是什么很特殊的事情,尤其河南道因有拱卫京师之责,所以军事实力一向强些,跟神策军调换人马,时常是出于避免长期驻扎一个地方,导致敏锐度降低的考虑。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换兵,她总觉得没那么简单,随后她又在桌上找出了几日前姬燃给她送来的消息,说祁王只是受了训斥,如今在府中闭关。
凰平帝对扬州御船旧案只下了两道御旨,一个是降了废帝爵位,一个是抄了沈家,但是对祁王还没有任何表示。
她双手撑在桌上,扶额想了许久,脑袋里浮现出江南和洛阳的地形图,从苏州军区如今的举动来看,似乎并未因沈家获罪一事惊慌,眼下局势,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他们知道祁王会在京发动篡位,他们在等京城的消息,只要一有消息,就可以立刻乘战船占领扬州,然后一面向南收拢江南军旧部,一面向北攻打勤王军。
到时候江南军跟禁军两面夹击,就可以稳住整个河南道,给祁王安定朝局留出充足的时间。
她越想越觉得这逻辑是通的,但转念又冷静了下来,这些都是她单方面的揣测,未见得祁王果然有这么大胆子,会真的直接带兵向母亲陛下逼宫。
这可跟当初讨伐废帝不一样,至少那时候清君侧,好歹有个正当理由。
正在她反复思量间,门口忽有亲兵来报:“大帅,接到一只海东青。”
“拿进来。”
那亲兵拎着鸟儿,走进来递给她一节木棍,看样子是姬燃给她送来的信,她展开花笺,果然是曲谱谜语,只四个字:“姬山将反”。
看完那几个字,她马上收起花笺,让那亲兵先出去了,随后提起笔来写了三封信,又叫了亲兵进来,一一递给她,“这三封信,用最快的隼,分别送去蓟州、益州和龟兹。”
这几个信封上都没有写字,只盖了江南大营的印,以贴上的不同颜色鸡毛作为区分,那亲兵确认好每一封信要送去的地点,便领命去了。
姜严著又在大案后面坐了下来,翻了翻中军大营的册子,自从凰平帝登基后,江南军因人马过剩,一度裁撤了五万余人,从原先的三十万大军减到了如今的二十五万左右。
这次拆分后,各军区兵力各异,其中曾参与清君侧的主力军七万人,都分在了苏州军区,剩了一些能力中等的七万人留在了金陵的中军大营,其余的则分了五万在扬州,六万在洪州。
若苏州军区果然应声而反,她必须将这七万精锐按在江南,绝不能让他们北上洛阳。
洪州那边的六万驻军,还要负责支援岭南的海寇之乱,是不能调的,否则江南可能会乱上加乱,那么她手里现在一共能用的,就只有金陵和扬州这十二万兵马,除去必要的城防驻军和不能调走的府兵,满打满算也就九万人。
九万实力平平又非她亲信部下的人马,想要拦住七万精锐,难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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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
姚章青这几日在内宫当值时,与守中宫的骁卫大将军私下联系了几次,此人是个中立派,是从前凰平帝在汴州行宫的禁军将领,也算是凰平帝的亲信之一。
姚章青拿出宫外递来的消息,对她说道:“宫外御林军这几日频频增加班次,十分异常,方才我的人来报说,神策军右护军中尉今晚失踪了。”
那将军皱了皱眉,神策军是祁王这几年着重培养的势力,内中分为三军,三军统帅里除了这个失踪的右护军中尉外,其余两个都是祁王的人。
这几日洛阳城内外守军总是有些异常调动,让人感觉到有些不大对劲,只是骁卫一向只在内宫,消息总是传来的慢一些。
她看着姚章青手里那张布条上写的字,问道:“消息可靠么?”
姚章青点点头,“是我总觉得这几日有异常,特意派了亲信人盯着的。”
那骁卫大将军其实这几日也从自己的消息渠道中,得知了祁王撤换了一批王府守兵,说是撤换,其实是悄悄增加了一批护卫在内,结合姚章青的这个消息,祁王大概很快就要有动作了,想到这里,她不禁啐了一口,骂道:“狼心狗肺,枉为人子!”
姚章青赶忙按住了她,低声说道:“我猜大约就在今晚,所以找了你来,合计一下咱们内卫该做些什么部署。”
因姚章青其实事先早有准备,所以跟骁卫通了气后,又借中宫骁卫的通行宫牌去找了一趟后宫的御卫大将军。
就在内卫商量完守军部署后,四更时分,上阳宫西侧忽然火光大亮,姚章青见状紧急带了一队人马来到宫门墙上。
她看到外面带队的正是神策军左护军中尉,带了约有一千余人,在城下喝道:“我等追索刺客,见有可疑人从西内宫门进去了,请将军开门派人协同捉拿!”
姚章青站在上面看着他,冷冷回道:“宫门已下钥,我等自在宫内搜寻,不劳动将军。”
这时,忽有姚章青派去南门的亲信,急急忙忙跑了过来,“禀大将军,南外宫门刚才被守卫打开了!”
第128章 逼宫
姚章青听了低声怒骂了一句:“这他爹的是哪支内卫出的叛徒, 给乱臣贼子作内应!”
她留下了一个副将在西门看守,自己带了人匆匆赶往南门支援。
那副将登上城门前,向外喝道:“宫闱禁地, 尔等持械叩宫实乃大不敬, 做速后退!”说完就让人开始放箭。
那将领本来就是过来虚晃一枪, 原本也没打算从西门攻入,所以一见宫城上开始放箭, 立刻下令所有人后撤。
等姚章青赶到南外宫门时, 骁卫大将军已经在这里了, 她带人抓了五个刚才里应外合偷开宫门的男兵,现已五花大绑的靠在宫门边上, 派了两个兵在那里看守。
方才这里也发生了一场小小的械斗,有一队人马在宫门刚打开的时候就冲了进来, 被骁卫将士拦阻在此撕杀了一阵, 这会儿已经杀退了两拨人马,复又将城门关了起来。
正在她们检查内卫士兵伤势的时候, 又有人来报:“东外宫门和北外宫门同时有神策军带人马叩宫。”
那骁卫大将气得拎着刀就要跟姚章青分头带人过去, 却被姚章青拦住了,“不对劲, 逼宫也没有这样四处分散进攻的,许是个计。”
说完她眉头紧锁地细细想着, 上阳宫除了东南西北四个大的宫门外,东南角和西南角还各有一个小门, 用于宫人当值出入的,称为东西小御门。
那骁卫大将也冷静了下来, 忽然她两个对视一眼, 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小御门!”
她们立刻各自分了人马, 派手下副将看住四个大宫门,随后将内卫重兵都分头调到了小御门附近。
因御卫大将军需要看守凰平帝的寝宫,此刻听说外面有神策军大举叩宫,已经带人将寝宫外全部围起来防守,所以各个宫门都只得由翊卫和骁卫分头把手。
就在姚章青刚带了人来到东南角的小御门时,发现这里墙外也是一片灯火通明,有内卫士兵攀上城墙看了一眼,果然神策军的大部队就在这里。
好在她及时带人赶到,连番放箭逼退了门外大军,一直到天亮,各处宫门都没有再被打开过。
在天亮前,城外的虎贲军也由祁王的亲信将领发动了一场不小的军变,几个大将带人偷袭,杀光了非祁王党的将领。
直至天亮时分,虎贲军已完全成了祁王的私人军队,并将洛阳围了起来,整个皇城已然处于戒严状态,而这个戒严令则是从祁王府发出来的。
因上阳宫一夜未被叩开,此刻已被神策军团团围住,祁王带了人从王府出来,与一班亲信人将宫外的几个重要衙门全部控制住,并迫使中书省发布了一条告示,谎称有佞臣闯入宫中挟持凰平帝废皇子,所以洛阳全城戒严。
祁王这些年在京城人脉本就发展得很齐全,那些大小官员们一见他此刻调动了禁军逼宫,看来这洛阳是又要变天了,都盼着能抢着个从龙之功,忙不迭地开始为祁王忙碌起来,甚至有些中立派,见到此情此景,也开始犹豫是否应该加入其中。
而妘萧氏一党这时正在京中秘密联络人,想向城外发消息,请求地方军勤王,却被城外的虎贲军抓了个正着。
许多妘萧氏一党的官员,直接被祁王的人扣在了家里,尚书仆射妘萧文此刻也被神策军的人马堵在家中,包括妘萧媚所在的豫王府也被围了起来。
姬燃的随园自然也逃不脱,她此刻身穿道袍,正在丹房里打坐,面前的丹炉青烟袅袅,这时有个执事人走进来,在她耳边说道:“殿下,京城戒严了,咱们王府也被祁王把持的神策军封门了。”
姬燃也没睁眼睛,只是淡淡说道:“嗯,由他封去,吩咐执事都不许吵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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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
就在洛阳禁军逼宫的前一个晚上,苏州军区终于有动静了。
姜严著派去苏州军区打探情况的亲兵,深夜回到了中军大营,对她说道:“大帅,沈家人果然被苏州军区派人押送到了长江大营,这会儿估计已经登船了。”
她靠在大案上,盯着面前墙上挂着的地图,十余艘战船,两艘客船,果然苏州统帅要借押送为由,直取扬州。
“他们的兵马是怎样部署的?”
“五艘斗舰打头,六艘楼船中间夹着两艘客船,船上兵约有两万余人。”
“其余走陆路的呢?”
“大约六万余人,兵分两路,我回来时还没开拔,但是粮草已经运出来了,看粮草的数目和路线,一支四万人向西取道丹阳直攻金陵,一支两万人向北取道泰州截扬州后方。”
姜严著点点头,“嗯,想得倒是很周全。”
那亲兵看她不慌不忙地,还有心思夸奖对方,不免有些急迫,“大帅,我们怎么应对?”
她面色凝重,“怎么应对……我准备,放弃金陵。”
说完转身拿出自己的令牌来,走出营房,牵了马翻身一跃,对跟着她出来的亲兵说道:“你去找之渊留下的两个副帅,按我们先前定好的营队顺序,把人马都清点好,我进城找一趟刺史,等我回来,即刻全数开拔。”
“开拔去哪里?”
“北上扬州后方——泰州。”
她说完一挥马鞭,往城内奔去。
金陵刺史姚岳河此刻还没睡下,见门上来报说江南军督帅紧急求见,忙披了衣服来到前院,姜严著也没时间跟她客套,进来在堂中坐了,便把计划跟她说了一遍。
苏州军区此次出动,就是为了进京协助祁王篡位,所以几乎是倾巢而出,完全放弃了苏州的防守,人马数量比她先前预想的还要多些。
正因如此,要想拦住他们北上,就必须也拿出中军大营的全部力量支援扬州,所以她准备只给金陵留两千人守城,等苏州军区的人来了,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开门。
他们此来金陵,一定是冲着中军营来的,想在这里杀了朝廷派的统帅,然后把中军大营的兵马归入麾下,再向北与扬州那边的剩余人马汇合,一起北上洛阳。
若见金陵的中军大营已转移了,必然不会在此久留,最多留下部分人马先占领金陵,若姜严著在北面拦阻成功,即便苏州军占了金陵,她也能派人回援,将城再夺回来。
姚岳河认真听了她的计划,思忖半晌,不得不说,此招十分冒险,但是眼下似乎也并没有万全之策,若真没能拦住苏州军北上,可比丢一座金陵城更加不妙。
“你是金陵城的长官,把金陵丢了,将来恐怕要担责任,所以这事我要先和你讲明。”
姚岳河听她说完,神情坚定道:“事有轻重缓急,关系到陛下安危,我同意大帅的决定。”
姜严著点点头,“代节度使那里,嬴向贞最看重政绩,一定不会同意这么做,所以我就不去见他了,还请你帮忙从中斡旋。”
姚岳河明白她的意思,要全数调走江南军的中军大营,需要统帅手里的一半虎符加上节度使府的另一半虎符,现如今在嬴向贞手里。
如果拿不到节度使府的虎符,那么金陵府衙出具一道紧急调令,加上统帅的半个虎符,也可以临时一次性调遣中军营。
她站起身来,对姜严著说道:“请大帅稍等。”
说完转身命人速去府衙取她的大印过来,在书房里写了调令,盖上大印,走回来拿给了姜严著。
她赶忙起身双手接过来,深深作揖道:“姚刺史大义,请受我一拜。”
她扶起姜严著,笑道:“我等着大帅的捷报。”
等姜严著出城回到中军大营,这里所有兵马已经清点完毕,因先前调了两万人到扬州,又换了一万人过来,所以中军大营此刻共有六万人,皆整装待发。
姜严著拿着虎符和调令,简短地在校场做了誓师,她站在高处说道:“苏州军区受朝中佞臣蛊惑,公然起兵谋反,剑指洛阳,此去北上拦阻,是为陛下平靖,尔等从前虽与苏州军曾是同袍,而今不得不兵戎相见,也是为了匡扶正义,此去泰州,刀必见血,人必带伤,马必喘汗,若有战场上迟疑不尽力的,见之即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