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严著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抬头打量了一下他这间囚室,笑道:“殿下有福气啊,这可比当初我在金陵大牢里环境好多了。”
姬山冷“哼”一声,“我想你还不至于特意跑来嘲讽我,有事就说事吧。”
“我没事,真的就是特意来嘲讽你的。”
“……”
沉默片刻,姬山复又冷笑道:“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这般得意,想来等你得知你那小郎君葬身火海,有你哭的时候。”
他说完见姜严著没什么表情,皱了皱眉,又幽幽说道:“你那小郎君真正是难得,高挑俊朗,出身也好,即使家世没落了,也能凭一己之力给你军中输送上百万贯真金白银,可以说是万里挑一了,没想到你的心如此狠辣,丝毫没犹豫就放弃他了,可惜那一张绝世容颜。”
他说完这话,见她面上仍是淡淡的,过了片刻,才听她微微一笑,“再好也不过就是个男人罢了,你没负过女人?有脸说我?”
姬山没料到她果真铁石心肠,竟然对这个消息无动于衷,又听她说负过女人,不禁想起沈姑娘来,脸色一变。
姜严著看他面色凝重,又笑道:“说起负过女人,我倒想起件事来,世子邸下昨日受了抄家惊吓,听说在移送宗正寺之前,还在王府门口摔了一跤,腿都磕破了,到了囚室里晚间又发了病,想来这里条件虽好些,到底也没有那些名贵药他吃,方才我来时路过他那里,眼瞧着人是快要不行了,真可怜呐。”
祁王世子姬梦本有弱症,又因当年沈姑娘自刎受了刺激,这些年一直靠药调理,姬山在他身上倾注了许多心血,也对他有许多愧疚之情,他本以为姬梦和姬乡都在王府禁足,没料到他们也被押送进宗正寺了。
听了这话,他登时怒目圆睁,握着囚室门口的栏杆说道:“这不可能!”
姜严著抬手递给了他一个小药瓶,“这有什么不可能的,这就是我方才在他囚室门口捡的。”说完又摇了摇头,“我也不好在此久留,祁王殿下,你自珍重吧。”
姬山见那药瓶的确是姬梦平常贴身带着的,握着栏杆怒喝道:“你站住!你给我回来!我家梦郎到底如何了?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姜严著没停下脚步,也没回头,在姬山的咆哮声中,悠悠走出了地下室。
等离开了宗正寺,她悄悄去找了一趟姚章青,昨日从皇宫出来后,她在家里睡了一天一夜,到此刻毫无困意,正在院里对月练剑,收到姜严著的消息忙走到园门口接她进来。
姜严著进门后,同她一起站在院中桂树下,低声问了她几句话,姚章青听完皱了皱眉,“风险会不会有点大?祁王被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大可不必如此。”
“不行。”姜严著捏了捏手里一直握着的那枚白鱼玉佩,“姬山必须死。”
作者有话说:
[1]“恒山郡王”,即李承乾,唐太宗李世民嫡长子,曾立为太子,因谋反被废为庶人,流放黔州。后因其孙李适之在玄宗时期成为宰相,被追封为恒山郡王。
第132章 暗杀
姚章青低头想了想, “宗正寺外面的守卫现在是禁军内卫的人,可是里面却难,不知你这法子, 有几分把握?”
“我看过姬山的脉案, 今晚去见他时, 发现他畏寒盗汗,虚浮气短, 似有心悸之症, 与脉案相合, 想来这两日圣旨便会下来,他必然情绪更加烦躁。到时候只需在饮食中加少量白芨粉末, 收敛心脉,三个时辰内必然起效, 有脉案在, 仵作查不出来。”
姚章青皱着眉头想了半晌,听起来似乎不难操作, 只是她仍觉得这里面有不小的风险。
“丹羽, 宗正寺外面的守卫,你帮我换上可靠人, 里面我自己想办法。”
见她已打定主意,姚章青只得点头答应了,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姜严著便告辞回去了, 姚章青在门口一直目送她走远,才叹了口气回到屋中。
第二日一早, 姜严著仍骑着马, 往城外大营走去, 昨日她从随园出来,只去了一趟城南的蜀军大营,跟嬴崔雪聊了一会儿,因心中装着事,早早就回城了,也没往别处去。
自从她回来,还没往西城外大营看过,陇右军已在此驻扎多日了,知意曾打发过人来,只是因她事多,一直没空见她。
这日好容易得空,她直接从西城门出来,直奔陇右军大营里来。
营门口有站岗的士兵,老远见到姜严著来了,忙催人进去报主帅知道,然后走上前为她牵住了马。
姜严著轻快地跳下马来,问道:“你家大帅做什么呢?”
话音刚落,便见知意从营内快步走到门口来,看见姜严著站在那里,又小跑了几步,飞扑到她身上,“阿娘不想我了!晾我这许多天不来!”
姜严著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若不是事多,我早来了,这不刚一得空,就来看你了。”
说完就同她一起往营中走去,路上连连问知意,破城那日陇右军可有伤亡,粮草是否足够,军饷是否够用。
知意一一答道:“阵亡的没有,有些伤兵,倒都不重,粮草还够半个月,军饷是来前就放了的,眼下只等朝中旨意,看看什么时候叫我们回去,还要看看可有没有赏赐下来。”
姜严著见营内各处都井井有条,十分满意,“赏赐肯定会有的,只是陛下这两日想来心里不痛快,总要再等些日子。”
说完又让知意带她去看看伤兵,逐个看了伤势,那里面有些是老兵,认得姜严著,见她亲来探视都很感动,有些是新兵,都只是听说过她,这是第一次见到她本人,等她离开了,那些老兵就又开始给众人讲起从前姜严著在碎叶镇的事来。
一个说:“当年我们打落月岭时……”另一个打断道:“落月岭那次还不算什么,矿山那一战才叫厉害,叫西域诸国自此闻风丧胆……”众人在一旁听了起哄道:“都讲讲,都讲讲!”
姜严著从伤兵大帐走出来时,还隐约能听到里面传出说书的声音,都是从前西域战役的添油加醋戏说版本,笑着摇了摇头。
随后知意带她在营中逛了一圈,才回到大帐里坐下喝茶,这一路她讲了许多如今安西都护府的现状,姜严著听得也很认真,有些地方提点了她两句,两个人热热闹闹地直说了半晌。
直到有姜严著的亲兵过来请她,悄悄在她耳边说,陛下有旨意送到宗正寺,她点了点头,便要做辞回去,知意虽有些不舍,也明白她的确事情多,于是陪她们走出了大营。
方才闲谈之间,知意总感觉她面带伤感,不知是不是家中出了什么变故,姜严著没说,她也不敢追问,却又不免担忧。
到了营门口,知意又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努力加餐,多多保重!”
姜严著点了点头,走前拉着她的手说道:“过两日等旨意下来,你进宫谢完恩,到我那里住一晚再走。”
说完她转身上了马,同那亲兵一起回城去了,到了鹿园梅香院小书房里,她才坐下问道:“情况如何?细细说来。”
那亲兵微微颔首,“是丹羽将军打发人递来的消息,凰平帝今日一早给宗正寺下的旨意,废祁王姬山及其眷属为庶人,园林田产全数抄没,监押于宗正寺,外臣无诏不得探视。”
姜严著听了点点头,又问:“姬梦怎么样了?有人告诉他实情吗?”
昨日她去见姬山时,路过姬梦的囚室,见他只是受了些惊吓,状况其实并没有她同姬山说得那么严重。
“特意吩咐过了,不许内卫和衙役与他交谈,听说他在囚室门口喊了很久,但没人答话,应该还不知道实情。”
“好。”她想了想,这两日趁他情绪最激动的时候动手,最合适不过,只是若他死了,凰平帝大约还要缓上几日,所以最好还要等勤王的旨意下完,以免耽误城外大军领赏。
果然这日下午,从上阳宫又发出了数道旨意,召驻扎在洛阳城外的勤王军统帅,第二日入宫觐见。
姜严著作为江南军的勤王统帅,也接了圣旨,她低头微微一笑,心里想着:“时机上佳,等明日各军统帅觐见完毕,后日就能动手了。”
到第二日,姜严著早早换了官袍,来到提象门外听宣,她刚到这里不上一刻钟,其余将领也都陆续来了。
第二个到的是陇右军督帅、武安侯姜起,姜严著回头看了她一眼,因一旁有宫人在,不好在此交头接耳,所以她两个只对视了一眼。
知意平常喜欢穿军中的紧身常服,不到特殊场合,官袍是从来不穿的,所以这竟是姜严著第一回 见她打扮得这样隆重,倒有几分新鲜。
看她穿着三品武侯的官袍,威风凛凛的,姜严著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骄傲来。
等知意到这里没多久,燕东军统帅和蜀中军统帅嬴崔雪也都来了,众人在提象门外又等了半个时辰,才有宫娥前来带她们入内觐见。
凰平帝这日精神尚好,只是情绪不高,她穿了凤袍,戴了皇冠,端坐在观风殿的御座上。
待她们几人行完礼,凰平帝才缓缓开口,“诸卿平身,此次平靖,尔等俱有功,宣赏罢。”
一旁宫娥拿着早已准备好的诏书,朗声念了一遍,各军赏赐大抵相同,前来勤王的军队加赐饷银,勤王军内所有将领官升一级,领军统帅皆有封侯,武安侯姜起进二品武侯,嬴崔雪和那位燕东军统帅都得了三品武侯。
只是姜严著因大祖母现是一品侯,不能再加封,便改赐了从一品镇国将军,并从江南军调回洛阳重整中央禁军,连带先前她贬谪时罚没的田产,在起复仪同三司时没有归还的,这次也都一并还归她名下了。
众人谢了恩,凰平帝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便叫她们退出去了。
等她们离开上阳宫,又来到宫门外的禁军指挥衙门,商讨了半晌调兵事宜。
此次禁军受姬山指挥谋反,其中神策军和虎贲军千户及以上将领全部问斩,士兵流放,除内卫护驾有功之外,其余这七万余人都需要从地方调派过来重新整军。
自从洛阳平定之后,最先进来替代禁军镇守内城的是燕东军,所以这次也将留三万人分在神策军和虎贲军中,另外还有四万,需要从陇右军和蜀中军各调两万人来,对此,知意和嬴崔雪倒都没有异议,所以商量完,就等着她们回去点兵,然后走调军手续即可。
这次姜严著特意没留任何江南军的人,因其中不少将领还是从旧派世家出来的,其实不甚得用,所以她想着还叫这些人回去,让妘华广再清洗一遍,才算是把江南军真正归入麾下了。
等她们商议完,姜严著又带她们到鹿园简单吃了个便饭,随后嬴崔雪和燕东军统帅早早出城点兵去了,她只留了知意在梅香院住了一晚,这一别数年,自然是有许多体己话说,聊西域聊时局,直到四更天方才吹灯卧下。
第二日,知意在鹿园用完早饭,也早早出城回营点兵去了,这一整日,城外大营都在忙着整理名册,准备调军手续,姜严著也在禁军指挥衙门忙了一日,直到日落后才出来,回到梅香院也没有休息,换上了内卫的军服,径直往宗正寺走来。
门口的内卫是姚章青安排好的,这日姬山的饭食也照姚章青的吩咐,晚送了半个时辰,此刻正有人端了食盒,要给里面送饭去。
每日给姬山送饭,都是一个宗正寺主簿亲自拿食盒,后面跟两个内卫看守。这日那主簿左后方站着的那个内卫,正是姜严著。
到了地下室,往姬山囚室走的时候,姜严著悄悄往地上扔了个小牛筋条,绊了那主簿一下,他一个没站稳,往边上趔趄一下,她忙走上前扶住他,趁势将准备好的白芨粉末倒进了食盒内的酒壶里。
又在他站稳前,用脚把那牛筋踢到手中收好,食盒此刻也已盖好了,那主簿扶了扶帽子,并没意识到这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事,照常往囚室中走去,等送完饭,姜严著在地下室又站了一夜岗。
姬山是五更天发的病,这几日他一直心神不宁,主要还是担心姬梦,他手里拿的那瓶药是姬梦平日救命用的,没了这个,他不敢想他如今境况如何,但他这两日不管怎么叫喊,值守的内卫和衙役都不应答,更没人敢替他传递东西。
尤其接到了被废的圣旨后,他更是烦闷异常,所以每日饭食中送来的加饭酒,都会被他喝光。
这日晚间,他睡到一半,忽然感觉心脏一阵绞痛,想要喊人却使不出力气来,他挣扎着要下床,一翻身却摔了下来。
这时有内卫走过来查看,他抬头一看,发现站在门口,穿着内卫军服的,竟是姜严著,正冷冷地看着他。
她很快转身去了,不多时,有宗正寺值守的几个太医赶过来救治,直到姜严著在天亮时分交班完,那几个太医还在地下室没出来。
她离开前回头看了里面一眼,知道太医赶到的时候,其实已经无力回天了,于是放心地大步走出了宗正寺。
姬山因胸痹身亡的消息,是辰时左右被传进上阳宫的,姜严著在梅香院内也是差不多这个时间,收到了姚章青送来的密报。
很快上阳宫传下旨意,另派了几个宫中太医前往宗正寺进一步查看姬山的遗体,同时又派了宫官到已查封的祁王府,查找姬山往日脉案,以调查他的身亡是否有人为因素。
第133章 储位
宫中太医拿着宫官搜查来的姬山旧日脉案, 又找来了从前在祁王府给姬山请脉的太医,结合姬山的遗体情况,研讨了整整两日。
最终确认他的确是有旧病在身, 进宗正寺后停掉了往日常喝的汤药, 又因囚中情绪激动导致突发胸痹, 看上去并无任何人为因素。
尤其姬山虽然被废为庶人,到底是皇亲国戚, 不能破尸查验, 宫官们只得又检查了姬山这几日的饭食, 但因餐具都被清洗过了,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这几日的饭都是在宗正寺内做的, 厨子也没换,食材也没有换新的, 每日都是差不多的饭食, 姬山已经吃了好几天了,所以他们查完更加断定, 这就是他旧病加新愁所致。
随后由太医院的院判亲自秉笔写了奏疏, 将姬山的旧日病情和遗体详情,以及宗正寺内饭食的调查情况细细写明, 呈给了凰平帝。
凰平帝看罢沉默良久,只下了一道口谕:“以侯爵之礼葬于郢昏侯身侧。”
等宫娥领命去后, 她看着殿外的天,长叹了一声:“得此二男皆贼子逆臣, 朕之过耶?”
自从姬山下葬后,凰平帝整整五日不再临朝, 许多朝臣也对接下来的立储之事三缄其口, 其中有不少是妘萧氏一党的人, 为了不让凰平帝立姬燃为储,都绝口不提国本。
另外还有晋王党的近臣,也得了姬燃的嘱咐,不要在朝中提起立储一事,所以这热议了几年的国本之争,竟忽然之间沉寂了。
这日,姜严著正在禁军指挥衙门整理各军的调派文书,忽有个亲兵在门口禀道:“大帅,金陵来信了。”
“快,进来。”
自从她带兵进京平靖,就一直没收到金陵的消息,虽然她对妘华广很有信心,但毕竟她出发的时候可能苏州军已经快要到金陵城下了,也不知那金陵刺史姚岳河后来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