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对于姒孟白具体什么时候回来语焉不详,鸾镜儿不知其中出了什么变故,也不好追问,又想到姜严著素日事多,若将产业归还她名下,也顾不过来,于是只好点头说道:“也行吧,反正什么时候要,你说一声,我立马归还。”
姜严著看着她微微一笑:“自己人倒说这些,我还怕你跑了不成?”
鸾镜儿往后一靠,笑叹道:“你是不知道,多了这些产业,成日家总有商会的人找,还有各种应酬,能推的我都推了,架不住还总有前来报账的,又不能不见,真真烦死了,看来这大富商,也是不好做啊。”
“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接了还这么多牢骚。”
她摇摇头:“我一向是有多大肚子吃多少饭的,这一下子掉这么多给我,真的吃不下,再说,万一真砸我手里了,我怎么跟孟老板交代?”
姜严著吃了一块她夹来的糕点:“放心吧,砸了我替你担着。”
鸾镜儿笑嘻嘻地又给她添了一杯茶,“有你这话,我也算放心了,不过我还是希望孟老板赶紧回来吧。”
姜严著端着茶杯看了看窗外:“我也希望。”
随后她两个又说了些别话,鸾镜儿留她在园内贵客席看了场戏,这天非她本人登台的日子,上面都是她的徒儿,所以她能陪着姜严著在台下一起看戏。
戏结束后,因观众欢呼不肯走,又返场了两小段长戟对耍,直到二更方散,等观众都走得差不多了,鸾镜儿才亲自送了她出来。
两日后,禁军大阅的场地已在城外搭好了,此次大阅仅针对整编的御林军,即其中的神策军和虎贲军,而上阳宫的内卫因并未重整,又要守卫宫禁,所以只有翊卫大将军姚章青带了一小支仪仗军前来应个彩头。
城外的校场此刻已搭好了长条彩绣高棚,晋王姬燃端坐正中,尚书仆射妘萧文坐在她左手边,与她位次齐平,这已是两边反复谦让后才达成的座次,分列在她们两侧的则是一众朝中重臣,叫得上名的基本上都来了。
因祁王谋反一事,各部许多官员都换了人,品级高的包括兵部尚书、户部尚书等,还有各部许多侍中侍卿也都是新面孔,姬燃搭眼一瞧,竟有许多都不认得。
凰平帝这日仍旧是没来,一早姜严著便同姬燃亲自去提象门外递了折子,半晌才有宫娥出来,说陛下今日身子不适,让晋王与尚书仆射代为阅览。
姜严著作为这日大阅的总指挥官,此刻端坐在看台侧边的指挥台上,见看台上众人都已就位,又见后台各营也已准备妥当,等巳初吉时一到,便挥手宣布大阅开场。
领头进场的是姚章青带领的那一支内卫仪仗军,这支队伍仅有一百人,姚章青在最前面骑着马,后面跟着五十人的骑兵队和五十人的步兵队,每个人都身着黄金甲胄,内里穿着大红百花战袍,连骑的马上也覆了金盔,那些马匹步伐整齐划一,步兵亦是挺拔如松,步履坚定,整个队伍气势恢宏。
这支队伍给今日大阅开了个好头,后面跟着陆续进场的是分为八营的神策军,其中士兵都是由燕东军、陇右军和蜀军精锐打散整编,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已经能够很默契的完成各种基础阵型的变换。
等神策军阅完,跟着上场的则是负责洛阳城防的虎贲军,亦是由燕东军和陇右军调来的精英组成,与主守内城的神策军不同,虎贲军主守外城,在阵法上也不同于神策军的灵活变换,而是主大开大合,阵法磅礴壮阔。
这日的禁军大阅,整整进行了两个时辰,朝中众臣在看台上看着这支新组建的禁军,心中所想各不相同。
晋王一党的朝臣看到姜严著重整的禁军,这样神武霸气,自然是喜不自胜,但看在妘萧氏一党眼中,却有些不是滋味。
尚书仆射妘萧文坐在上面,看完了整场大阅,脸上倒没什么表情,最后结束时,也笑呵呵地拊掌称赞,刚开口要夸姜严著时,忽有宫官前来宣旨,众人忙起身接旨。
原来凰平帝虽未亲至,却也派了宫人来现场阅兵,听闻这次禁军大阅办得十分精彩,又听那宫人回去复旨时描述得绘声绘色,也来了兴致,正好她歇晌罢感觉有了些精神,便令人秉笔写了道御旨,赐众臣重华宫御宴,包括这日来观看大阅的文臣,以及参加大阅的禁军千户以上将领,而其余禁军士兵则另赏了现钱自去摆席。
众人谢了御旨,便依次陆续离开了大阅场地,乘车回城更衣,预备参加晚上的重华宫夜宴。
因晚间是合宫大宴,凰平帝心情愉悦,又想到有些日子没见到曾长孙了,特意嘱咐了姬燃,要将世子姬承也带来。
原本姬燃想着这夜人多眼杂的,不欲带姬承出来,但凰平帝开了口,她不能回绝,只得叫姜云璎抱着,又带了几个贴身执事,上车往上阳宫里来赴宴。
好在这日因人多,重华宫内赐宴是分开摆的,文臣武将各在一殿,姬燃和姜严著,以及妘萧文等重臣,和妘萧媚、姬青等皇室成员则都被赐在正殿就坐,并没有姬燃预想的那样熙攘。
凰平帝坐在大殿正中独自一桌,阶下众人每人也是各自一桌。
刚开宴时,凰平帝还抱着姬承逗了一会儿,亲手喂了她一小勺酿豆腐,看着她吃得香甜,也十分欢喜,直抱了半晌才将姬承交给一旁宫娥,带到姜云璎那里抱着。
这一晚的御宴虽丰盛,但坐在凰平帝阶下,众人都是没敢敞开吃的,不时听凰平帝说上两句,还要起身行礼,所以结束时基本上都是空着肚子出来的。
但好在宴席上没出什么差池,宴罢退出殿外时,姬燃看了看姬承,此刻她已经趴在姜云璎的肩头睡着了,姬燃摸了摸她的小脸,想着这一晚估计也就只有陛下和她是吃饱了的。
这时殿内众人也都陆续往外走着,姜严著还在殿内,被凰平帝留下问话,姬燃想着不好一直站在这里等她,便带姜云璎和姬承也往宫外走去。
及至到宫外,上了晋王府的马车,姬燃见姜严著还没有出来,此刻前来赴宴的众人都已经乘车离去了,宫门外一片寂静,她想姜严著大约还要留下来视察内卫的值守情况,便吩咐执事人直接打道回府。
因姬承睡着了,所以马车行得不快,在四下无人的皇城内道中,伴着初秋的夜风施施而行,直走到离随园还有两个路口的地方,车子忽然停了下来。
姬燃正准备打帘问执事人为何停车,忽然听到一阵尖刀划破皮肤的声音,随后一大滩血喷在了车帘上,她立刻把手收了回来。
隔着车帘,她清楚看到那赶车的执事人身子一点点倒了下去,随后听到车外传来了一个冰冷的声音:
“请问,是晋王殿下一家坐在车中么?”
第137章 把柄
姜云璎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面色煞白, 紧紧搂着熟睡的姬承,又用宽大衣袖遮住了她的身体,大气也不敢出。
姬燃看着那染血的车帘, 很快镇定下来, “来者何人?”
车外沉默了片刻, 随后那人又说道:“殿下杀弟弑父,罪孽深重, 我不过是个来替天行道之人。”
话音刚落, 一旁立刻传来巡城的神策军往这边赶来的声音, 车外那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幕中,不一时, 有个神策军的中尉在车前说道:“末将来迟,让殿下受惊了!”
姬燃皱了皱眉:“本王没事, 车外怎样了?”
那中尉带人将她的车围了起来, 查问了一遍,又走回车门口秉道:“回殿下, 只一个车前的执事人被杀了, 边上跟着的人都没事。”
“知道了,你先送我回府。”
中尉领命叫人将那被杀的执事人抬了下去, 然后亲自坐上车前,将车赶到了随园, 同时另外派了人快马去报与姜严著知道。
这边送信的人刚到,正好姜严著也才从提象门出来, 听说了此事,立刻上马往出事地点赶来。
此刻有中尉留的十个人, 在这里看守那执事人的尸体, 其余人都跟着护送姬燃回随园了。
姜严著下马在这边地上细细看了一回, 身边两个士兵给她打着灯笼,她看完地上的车辙印子和血迹,又细看了看那执事人的伤口。
利器割喉,一刀毙命,是个熟手。
她在这边看完,又问了问情况,但这队人赶到的时候,行凶之人已经逃走了,他们并没人瞧见身影。
姜严著想了一会儿,翻身上马,让他们把路两侧先拦起来,尸体仍旧原样留在这里,随后便策马往随园赶来。
姬燃知道她一定会来,所以先遣姜云璎带姬承回后院睡觉了,自己坐在前院花厅里,静静等着姜严著。
果然很快听到执事人来报,说她到门口了,不一时便见她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受伤没有?可见到那人的脸不曾?”
姬燃抬手让她先坐,等人上完茶退下去后,才说道:“那人没进车来,我也没瞧见脸,撂下一句话就走了。”
说完又将当时的情况细细给她说了一遍,姜严著听完思忖半晌,“杀弟弑父,罪孽深重。”这话好像是说给旁人听的。
她想到今日因是宫宴,姬燃回来路上两侧除了自己府上执事人外,还有几个宫人跟在后面,是凰平帝派来与姬燃随行侍奉的。
遂问道:“那几个宫人回去了吗?”
姬燃点点头:“不能强留她们下来,我已叫她们回去了,吩咐了若陛下问及今日的事,照实说不必隐瞒。”
姜严著也赞成她的做法,这事不好隐瞒,而且也瞒不住,若吩咐不让说,倒显得自己心虚似的。
今晚的事,若说要细查,其实彼此心里都知道是谁指使的,姜严著冷冷说道:“看来是见陛下最近精神不佳,妘萧氏坐不住了。”
姬燃喝了一口茶:“此招真是狠毒,没头没尾的给我泼了盆脏水,又是在禁军大阅当日宫宴结束后,在神策军眼皮底下当街行刺,这不是打你的脸?”
姜严著也是想到了这里,阴沉着脸:“他们倒是很会挑选时机。”
现在禁军还在外面看守现场,明日天一亮,各衙门就都会知晓此事,她们必须尽快想好对策,两个人从花厅里走了出来,转过回廊,到姬燃后院的书房里商量了一宿。
至天明时分,姜严著从随园出来,骑马回到鹿园,从梅香院后巷的小角门进去,梳洗罢换了身朝服,随后又出门来,骑了马往上阳宫走去。
这天并非朝会日,此时提象门外静悄悄的,有宫人见她来了,走过来接了她的请旨奏疏,说道:“昨儿陛下歇得晚,上午必然是不能召见的,大帅下午再来吧,省得在此苦等。”
姜严著拱了拱手:“多谢姑姑关照,那我申时再来。”
说完她又上马,往昨夜出事的那段路来,此刻仍有神策军的人守在那里,大理寺也已来人,正在勘查现场,昨晚那禁军中尉也在这里,见姜严著来了,忙走上前来,她看着大理寺那几个人在尸体边忙活,问道:“可查出什么没有?”
“从现场痕迹看,凶犯是一个人,没有同伙,凶器应该是一把短剑,手法利落,是个高手。”
姜严著低头想了想,据昨日姬燃的回忆,此人声音听上去是个中年男人,当时站在车子两侧的执事人又说,此人身着夜行服,是从路侧面忽然冲上来的,后来又很快消失,连身高都看不太清,几个人的说法也不尽相同。
这时一旁有个大理寺少卿走上来给她行了个礼,说道:“大帅,我们这边已记录完毕,稍后先把尸体抬到我们衙门里去,再做进一步详查。”
她点点头:“嗯,那就抬走吧,我找人把这里清理干净,以免影响民众通行。”
等她看着大理寺的人将尸体抬走后,又见道路清理完毕,拆了围挡,才上马往禁军指挥衙门里来。
要追查这个刺客的下落和身份,也不能一味靠大理寺,于是她一回来就召集了几个亲信,其中基本都是她当年在蜀军带上来的侦察兵,虽不指望能马上查出真相,但若能在下午面圣时多掌握点信息,总是好的。
但一直到她下午去上阳宫前,都还没有收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她只好沉住气,上马仍旧往提象门来听宣。
等了约有两刻钟,才有宫娥出来宣她觐见,凰平帝这日坐在长信殿书房内,正在看奏疏,见她来了,半晌才说:“平身吧。”
姜严著仍旧低着头:“臣来请罪,不敢起身。”
昨夜的事已有宫娥告诉了凰平帝,她起先听了很是愤怒,正欲召姜严著来问,不想她已主动递了折子上来,此刻见她低着头,怒气倒是减了几分:“抓到了刺客没有?”
“大理寺和禁军正在追查,暂时还没查到线索,臣接手禁军月余就出了这样大纰漏,实在无颜面圣,今日特来请辞,恳乞陛下另派将领接管禁军,叫臣专心追拿到刺客后,仍旧回燕东去吧。”
凰平帝听完她这一番引咎自责之语,皱眉看了她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你先查,其余的,查完再说。”
姜严著仍十分坚持:“兹事体大,关系到陛下及皇室的安危,臣恐分心以致疏漏,若蒙不弃,臣先代管虎贲军,城内神策军请陛下另派将领分管,也好避嫌。”
凰平帝见她执意让权,想了想,遂说道:“好,朕另外派人接手神策军,但是禁军还是由你来调度,先把此事查清楚。”
“臣谨遵圣旨。”
说完她见凰平帝没有其余吩咐,便缓缓退了出来,刚出宫上马,忽有她的亲兵赶过来报道:“人抓着了。”
她昨晚一夜没睡,从宫里出来本有些困倦,听了这话立刻来了精神:“带我去瞧瞧。”
人是她派的亲信抓到的,所以此刻关在禁军指挥衙门里,还没通知大理寺,准备等姜严著看了再定。
那人此刻被关在一间空屋子里,被绑在椅子上低着头,旁边有两个人看守着,姜严著进来看了看,是个光头男人,衣着打扮甚是普通。
“把头抬起来。”
一旁亲兵把他的脑袋扳了起来,她细看了两眼,感觉似乎有几分面熟,却想不起来,这时忽然有个亲兵在她耳边悄悄说道:“晋王在外面。”
姜严著一听有些意外,忙转身出来,见姬燃果然穿了个带帽斗篷,罩着面纱站在外面,看样子是一接到她的消息就来了。
姬燃刚才已经站在屋外面细细看过这人了,见姜严著出来,给她使了个眼色,她会意点点头,带她到自己办公的屋子里来。
“你认得他?”
“他是姬兰的骑射师父。”
原来是端诚皇太子的旧人,想来大约也是废帝的亲信,难怪会对她有如此大的恨意。
姬燃冷冷说道:“难为妘萧氏了,不知从哪里竟把他给找回来了,废帝殁后我听说他出家了,一直派了人去找也没找到,此人从前一直在宫中,姬兰的事他应该知道点什么,所以万万不能留。”
姜严著方才已听亲兵细细说了追拿的经过,说是在他准备出城时抓到的,当时只有他一个人,想来妘萧氏大约是使了什么法子激了他来的,但并不想与他直接扯上什么关系,所以没有派人送他出城。
看来就是想让他被大理寺查到,好借此引出姬兰的旧事来,姜严著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回吧,这里我来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