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的敲击声陡然停住。
陆逢时被压在石板下，房子倒塌的时候，他直接被砸晕了过去，直到第二次余震才把他震醒。
他半个身体都是麻木的，身上好像有什么地方被扎到了，受伤的地方还在涓涓地流着血。
他记得房子倒塌的时候，他用力地推了姜扶欢一把，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成功把她推出去。
他被挤压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活动范围十分有限，好不容易摸到旁边的一块碎石，他费力地敲击着石板，希望能给姜扶欢传递消息。
陆逢时敲了许久，都没能得到回应，他心底闪过无数个念头，是不是他没能成功把她推出去，她和他一样被砸晕过去了。
又或者，他成功把她推出去了，只是，她走了。
如果两种情况非要选一种，他宁愿是第二种。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忽然听到从石板上方传来的声音。
他忽然又燃起了希望，声音是从上方传来的，那是不是说明，他成功了。
他把她推出去了。
“欢欢，是你吗？你还好吗？”
“我逃出来了。”
得到肯定的回答，他终于放下心，交代道：“那就好，等会儿还会有余震，你到空旷的地方去，不要待在建筑物旁边。”
姜扶欢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虚弱：“你的声音听起来好像不太好。”
石板下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血腥味，陆逢时明白他现在的状况可能不太好，“我在流血，可能撑不了多久。”
“你会死吗？”
“如果我死了，你会高兴吗？”
姜扶欢忽然沉默，她可以预感到如果她说会，今天或许是他们的永别。
但是话到嘴边，那个会字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静默了一会儿，陆逢时忽然咳了几声，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他说：“如果我真的死了，欢欢，我希望你高兴。”
这句话，像是一句祝福，更像是一句诅咒。
他死了，她就能高兴了吗？
姜扶欢低着头，闷闷不乐：“高不高兴是我的事，你少管。”
陆逢时忽然笑了，果然不管是什么时候，她永远都这么骄横。
“欢欢，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从前是找不到机会开口，但是现在，我怕我不问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反复做着同一个梦。我梦见你躺在一个酒店里，那里起了很大的火，比当年画室的火还要大，大到消防员都进不去，我冲进去把你抱了出来，你却伤的很重，被送进了医院，再也没有出来。这个梦，是从前发生过的事情吗？”
姜扶欢忽然怔住，她想起小晴曾和她说的话，她或许曾经也怀疑过那些事与陆逢时无关。
但是她太累了，在医院的漫漫长日，锉磨她的许多。
她并不想追求真相。
漫长的沉默，让陆逢时心里有了答案。
她对他莫名其妙的讨厌，对江纤月的深恶痛绝。
她曾在那个寒冷的冬夜，问他若有一天她身陷火场，愿不愿意进去救她。
所有的疑问，他在这一刻都想通了。
随着时间的流失，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精神开始涣散。
趁着最后一丝理智尚存，他用最后的力气说：“欢欢，我们做一个约定，如果你想让我活着，就找人来救我，如果我有幸能生还，从此以后，我守护好你；如果你想让我死，你就转身离开，从此以后，我再不来找你。”
-
地震过去好几天，这次地震的级别高，范围广，四处是倒塌的房屋，死伤的民众。
医院里人满为患，连路边的草坪上都搭建了临时的救助所。
路边四处是流离失所的人，姜扶欢站在D国的路边，忽然有个小女孩跑过来，拉住了她的裙摆，嘴里说着当地语言。
她的小脸脏兮兮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她。
姜扶欢听不懂当地的语言，只能凭空猜测她在说什么，她蹲下来问道：“你饿了吗？”
她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找到两块巧克力，塞给了那个小女孩，“我只有这个了”。
小女孩拿到巧克力，朝她笑了起来，嘴里说着她听不懂的话，但她能猜出来应该是谢谢之类的。
小女孩开心地跑开了，消失在了路尽头。
姜扶欢站起身，正想回医院，一转身，目光正好撞上路对面的陆逢时。
离地震已经过去好几天，那天搜救队把他救出来的时候，他因为失血过多，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
D国的通讯功能恢复后，陆家收到消息，立刻派了一批人过来，还额外派送了几支医疗队前来援助。
陆逢时在医院里昏迷了好几天，刚刚苏醒过来。
他从张特助口中得知了他昏迷后的事情，拔掉了手背上的输液针，就往病房外跑。
在医院外面的路边，隔着人群，他望见了马路对面的人。
“欢欢。”他走过去。
“你醒了。”
两人四目相对，突如其来的缄默。
陆逢时跑出病房的时候，他心里想着他有许多话想对她说，可能当她站在他面前，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姜扶欢的目光落在他流血的手背上，那里明显是强行拔掉针头留下的痕迹，她说：“你现在的情况，能随便跑出来吗？”
陆逢时抹掉手背上的血，把手放到了身后，说：“我没事。”
“先回病房吧。”
“好。”
走了几步路，陆逢时忽然又停下脚步，侧身望着她：“那天，我听说——”
姜扶欢看着前方：“我突然不想要你的命了。”
陆逢时注视着她：“那你——”
只是这话还没说完，突然有一个衣衫褴褛的人从人群中冲出来，她头发凌乱，遮住了大半张脸。
她的腿脚似乎不太好，跑得跌跌撞撞的，人们下意识地躲开，那个女人直愣愣地就往姜扶欢这边冲过来。
跑到姜扶欢面前的时候，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举起手，露出了藏在袖子里的刀，嘴里大喊着：“姜扶欢，你给我去死——”
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到了，人群中传来惊呼，那一瞬间，陆逢时上前把姜扶欢护在了身后。
眼看着那刀刃就要落下，就在即将触碰到陆逢时背部的那一刻，突然有一道黑影冲了过来，一脚踢飞了那把要落下去的刀。
连带着那个疯女人，也被踢到在地，弹开去数米远。
“陆总，您没事吧？”及时赶到的是陆家派出去的保镖，从陆逢时出病房，他们就跟了出来，只是陆逢时走得太快，医院里人又多又挤，不小心跟丢了，他们才晚来了一会儿。
“我没事。”
陆逢时依旧护着姜扶欢没有松开，他略有些奇怪地看着那个倒在地上的女人，不明白这里怎么会突然冲出个这样的女人刺杀姜扶欢。
他刚想让保镖把那个女人擒住，只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马路的转角突然冲出一辆没有拍照的车，飞快地行驶过来。
路边看热闹的人都纷纷让开，保镖为了保护雇主的安全，把陆逢时和姜扶欢带到了草坪里安全的地方。
那辆车行驶速度很快，看到路的中央还躺着一个女人，也并没有要减速的意思，反而踩了油门，似乎就是冲着她而来。
那个女人本身就腿脚不便，身上也是瘦骨嶙峋，刚又挨了一脚，跌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那辆车直愣愣地朝她冲来，把她撞飞了出去。
人群中一阵尖叫。
那辆车在撞完人之后就扬长而去，消失在路尽头。
原本就混乱的场面此刻直接失控，那辆车离开之后，人们把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那个女人围了起来。
血液蔓延开来，染红了路面。
姜扶欢想上前一探究竟，陆逢时拦住了她：“我去看。”
他和保镖走到那人身边，保镖蹲下来探了探她的鼻息，说：“陆总，她已经没有气息了。”
陆逢时打量着那张被遮住一半的脸，隐约觉得有点熟悉，他说：“你把她的头发撩开。”
保镖照做，那女人的脸完全露出来后，陆逢时记起来了。
他喃喃自语：“是她。”
那个曾经他找人送出Y国边境，让她自生自灭的人——
江纤月。
D国北部本身就混乱不堪，她能活到今天，也是他没想到的。
江纤月瘦的很厉害，眼眶深深地凹陷，几乎快要辨认不出原本的样子，透过破烂的衣服，能隐约看见身上的各路伤痕，想必是受了不少折磨。
姜扶欢看着路上躺着的那个人，忽然想起曾经，自己或许也和她一样。
被撞死在马路上，引来众多人的围观。
她凑上前来，看清躺在了地上的人。
她甚至连眼睛都没有闭上。
多年不见，她没料想到，她们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这血腥味令人作呕，姜扶欢觉得一阵反胃，忽然眼前一阵强烈的白光传来，她觉得脑袋一阵眩晕。
她听见一个机械音传来——
【尊敬的宿主，我是时空管理局的局长，直至今日，您的任务顺利完成，此前分配给您的系统123456号即小晴，将自动与您解绑。】
【不过在此之前，123456号系统用自己的一部分积分，送了您一件礼物，希望您喜欢。】
这声音一结庡㳸束，又是一道白光。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墓园，其中一块墓碑前，站着一个男人。
画面忽然切近。
姜扶欢看清楚了，墓碑前的人是陆逢时。
他的状态看起来很糟糕，凌乱的头发，疲惫的双眸，眼睛里布满红血丝，看起来像几天几夜没有睡过觉。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他的状态，就是绝望。
而那块墓碑上，竟然是她的照片和名字。
她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她死后的事情。
陆逢时轻抚着墓碑上的照片，忽然碑前闪过一道白光。
有一个熟悉的机械音问他：【我是时空管理局局长，如果你用你的灵魂作为交换，我能给墓中的女子分配一个系统，给予她一次带着记忆重生的机会，你愿意吗？】
陆逢时点了点头：“愿意。”
【不过我必须提醒你，即便如此，我也并不能保证她能顺利活下来，而你，不得不死。】
他看着墓碑上那张笑容明媚的照片，忽然想起第一天见她的模样。
那是一个热烈的夏天。
她这样明媚的人啊，不应该就这么躺在冰冷的坟墓里。
他拂去墓碑上的落叶，低声说：“对不起啊，让你受了这么多苦。下一次，一定要开心快乐地活下去。”
画面到此突然结束，她听见小晴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大小姐，你一定要幸福呀。】
-
姜扶欢一睁眼，就看到了陆逢时。
他的手边还挂着吊瓶，旁边的张特助一脸担忧，莫舟则是一脸无语。
看到她醒来，陆逢时站了起来：“欢欢，你怎么样了？”
姜扶欢的意识逐渐清晰，她试图呼唤小晴，可是小晴没有出现。
她忽然明白，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说：“我没事了。”
一旁的张特助和莫舟很会看脸色，默默地拉上门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俩。
姜扶欢打量了一下他，“我记得医生说你伤得很重，你这样站着没事吗？”
有时候她不得不佩服气运子的生命力，无论受多重的伤，最后都能活蹦乱跳。
陆逢时看着她：“没事。”
“你把自己造作死了，拿什么守护我？”
陆逢时的眼睛忽然闪起光，“你——”
“就按那天，你说的哦，你得保护好我，不过——”姜扶欢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这可不代表我会喜欢你，我只是允许你留在我身边。”
陆逢时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忽然说不出话。
他怕这些只是一场虚无的梦。
他伸手捏了捏姜扶欢的脸。
姜扶欢差点炸毛，要不是看他是个病号，早就上手收拾他了。
她睁大眼睛瞪他：“你找死吗？”
陆逢时却含笑望着她。
真的，都是真的。
他说：“好。”
喜不喜欢我都不要紧，这一世，让我全心全意地来爱你。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