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周公子的性情也是一等一的好,不只对府中的下人关照有加,对后宅的妇人更是温柔体贴,能与这样的男子相伴一生,姑娘不知要羡煞多少人呢。”
姜欣然但笑不语。
玉儿忍不住插话:“李妈知道的事儿可真多呀。”
李妈得意一笑:“老婆子我别的本事儿没有,但这京城里的家长里短呀,老婆子我能整得明明白白的。”
玉儿扑哧一笑:“还是李妈有本事。”
梳完头上完妆,李妈又闲话了几句,这才退出了屋子。
随后又有婢女婆子进来给姜欣然里里外外更衣,折腾了近半个时辰,弄完已过了巳时。
屋中终于安静下来。
玉儿端着一碗小米粥行至镜前,看着一身盛装的主子,眉开眼笑:“姑娘穿这身嫁衣真好看,比上回还要好看呢。”说着便将小米粥递给主子。
姜欣然摇头:“我不饿,暂时不想吃。”
“待会儿还有宾客要来,还要行礼,须得闹腾一整日呢,姑娘多少吃点儿,免得到时肚子饿。”
“等饿了再吃吧。”姜欣然说完盯着镜中的自己,虽身上嫁衣并非正红色,却也衬得她面容晶莹剔透美艳绝伦。
只是那美艳的眉眼里却多了几缕冷清的气息,与身上的盛装形成巨大的反差。
玉儿瞧出端倪:“莫非嫁给周公子,姑娘很不乐意?”
姜欣然无奈一叹:“这走来的每一步皆非我所选,不过是一点点被逼到了此境,何谈乐意与不乐意,眼下走一步,算一步吧。”
玉儿倒是乐观得很:“反正奴婢瞧着周公子要比那楚世子强上许多,姑娘就等着享大福吧。”
话刚落音,隔壁国公府便传来“噼里啪啦”的炮竹声,还有围观小孩儿的呼喝声,听上去甚是喜庆,宗亲与友人也相继驱车携礼来庆贺。
周青山与齐氏站在前厅门口接待,眉间舒展,脸上堆笑,看似心头甚慰。
夫妻二人本生有两个儿子,长子周为,次子周羽。
偏偏周羽是个病秧子,打小就靠汤药续命,这两年更是患上痨病,已然是失了指望。
夫妻二人便将长子看得比天还重,打心眼儿里疼着他,事事都顺着他,尤其在纳妾这件事上更是从不干涉,也纵得他垂涎美色风流无度,时不时的还要去城中的风月场逛上几圈。
若不是有国公爷常常耳提面命地敲他警钟,这周家公子怕是早就养歪了。
此时周为也正在内室更衣梳发,婢子小厮挤了一满屋,一通捯饬下来,只见他红袍裹身玉冠束发,面皮白净风度翩翩,明明已非青涩儿郎,那眉眼里竟溢出几许纯净的稚气来。
连顺子也忍不住惊叹:“少爷今日当真是貌比潘安,若是姨娘见了,定会欢喜得不得了。”
周为得意地甩了甩衣袖:“你小子会说话,赏。”说完正欲提脚出屋去迎娶新娘。
人还没跨出屋门呢,却被突然而至的楚哲堵了回来,堵得他连连后退,一时有些发懵:“呀,楚大学士来了,赶紧去吃席吧,来这内室做甚?”
第40章 打架
楚哲高了周为小半个头, 一袭白袍,威风凛凛, 脚步一顿, 便挡住了门口,他觑了眼他身上的喜服,低声道:“我有话与你说。”
周为狐疑地打量了他两眼:“今日可是我的大日子, 你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我得去迎亲了。”说完侧身一闪,想要从门口蹿出去, 却被楚哲一把掐住胳膊抵在了门框处。
楚哲抬头看了眼屋内的一众仆从,语气温和地开口:“烦请各位先回避片刻, 我与周公子有要事相商。”
各婢子小厮便知趣地鱼贯而出。
待屋中只剩下二人,楚哲才放开周为的手臂, 并虚掩了门扉, 面色沉静地看着他。
周为弹了弹被他弄皱的衣袖,一脸不满, 这新郎喜服是他找城中最好的裁缝缝制的, 可不能弄埋汰了, 他虚虚地斜了他一眼:“有事说事,何必动手动脚,外人看着多不好。”
楚哲言语直接:“你不能纳她,她是我的人。”
周为正弹衣袖的手霎时顿住,好似没听懂一般:“你说什么?”
楚哲理直气壮毫不掩饰:“她与大理寺受贿案有关联, 已遇到过两次刺杀,你护不好她。”
周为一甩衣袖, 脸色大变:“楚世子, 你玩儿我呢?”
“此事是我不对, 日后有机缘我定会补偿你,而她,我今日必须带走。”
“我护不好她,你就能护好?”
周为说着朝前逼近一步,对他怒目而视:“我稀罕你的赔偿?你有的什么我没有?一句轻飘飘的‘我不对’就想糊弄过去?你当初干嘛去了,如今我请柬发出去了、宾客上门了,新娘子已在隔壁侯着了,你却蹦出来要接走她,楚哲,你妄想。”他气得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口。
周为本就比他矮,揪住他时还得微微掂着脚跟。
楚哲神色镇定地看他:“不管是妄想,还是反悔,我今日都必须接走她。”
周为的眼珠子都在喷血了:“你敢!”
楚哲面色不变:“那你现下到底想如何?”
周为一看他这副岿然不动的样子就更来气,咬了咬牙:“我不想怎样,就想揍你。”说完挥拳就朝楚哲脸上揍过去。
楚哲的脑袋略略一偏,便轻松躲开了挥过来的拳头,继而一把掐住周为的手腕:“打人不打脸,你可以揍我的身体。”说着手一松,便将周为推开了去。
周为一个趔趄,气得脸更白了,都要气死了,“成,那咱们打一架,谁赢听谁的。”他说着三下五除二将身上的喜服脱下,露出里面月白色中衣,继而挽起袖口,呲牙咧嘴地扑过来。
两人本都习武出身,没成想打起架来却是毫无章法地一通撕扯,一通乱滚,俨然两个在泥地里打滚的孩童,直至二人破了衣衫、乱了发髻,连脸上都挂了彩,才略略停歇。
周为半卧于地,揪住楚哲的领口气喘吁吁:“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侯府找楚玉书说理去,到时何须我来动手,一个楚玉书便可将你打得皮开肉绽。”
楚哲半跪于地,掐住周为的脖子,喉管里也呼呼地喘着粗气:“你去便是,我不拦你,哪怕你去宫里找皇上,也吓不着我。”
“我呸。”周为冷笑一声:“到这个时候还在炫耀自己在皇上跟前得宠呢,没脸没皮的,今日本公子哪怕是替天行道,也要好好地惩治你这狂徒一番。”说着又揪住楚哲一通乱撕。
楚哲也不示弱,揪住他不放,两人一来二去又滚成了一团。
打架打得正酣之际,屋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耀眼的光线涌入,继而是一声中气十中的大喝:“你们两个臭小子给我住手。”
两个臭小子心下大骇,抬头看去,国公爷正拄着拐杖立于屋内,睥睨着形容狼狈的他们。
“先人的脸都要被你们丢尽了,多大的人了,竟还关起门来打架,若是有胆,你们何不去外头打,好让屋外的宾客也瞧瞧你们这副荒唐样子。”
两人赶忙松了手,齐齐跪到国公爷跟前。
周为心里正窝着火,缓了缓,趁机告状:“祖父可要为孙儿作主,表哥行事出尔反尔,他今日并不是来喝喜酒的,而是来砸场子的。”他说着愤恨地剜了身旁的楚哲一眼:“他竟还妄想接走姜姑娘,不让她嫁给我了,如今宾客就在门外,一应吃食用具皆已置办妥当,若真让他将人接走了,这让孙儿以后如何为人,让国公府的脸面往哪儿搁?祖父你说说,他混不混帐!”
楚哲自知理亏,对着国公爷席地而跪,以额触地:“不孝外孙行事确实有欠考虑,但吾心意如此,还请外祖父成全。”
国公爷拄着拐杖转了个身,由李婶儿搀扶着坐上首位,抖着白须咳了两声,沉声问:“子仲,此次你当真想好了,要领回那姜氏?”
跪着的楚哲答得掷地有声:“外孙想好了。”
周为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急切地提醒:“祖父,表哥今日如此混帐你可不能偏心眼儿,孙儿与祖父才是共用一张脸面的人。”
国公爷朝他扬了扬手:“你且少说两句。”
周为极不甘心地闭了嘴。
国公爷继续问楚哲:“那姜氏在你心目中当真如此重要?重要到你要与自己的表弟拳脚相向、要对着自己的外祖父磕头认错?”
楚哲伏着身子沉默了片刻,又重复道:“外孙不孝,还请外祖父成全。”
国公爷见他言语中无丝毫退让,心下一松,唇边竟溢出一抹欣慰的笑来:“你可要记住今日在国公府说下的话。”
楚哲闻言抬起头来,不解地看他:“外祖父的意思是?”
“你且将那姜氏接走吧,好生待她……”
周为心下大惊,立马抢了话头:“祖父,那我怎么办,国公府怎么办?”他指了指窗外,又指了指堆在一旁的喜服:“外头还有宾客呢,我们还要不要脸?”
国公爷朝他摇了摇头:“瞧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不就是纳一房妾室么,遇到问题想法子解决便是了。”老头儿说着顿了顿:“你不是有个叫慕青的通房丫头么,我已经向她嘱咐好了。”
周为神色大变,用膝盖往前挪了几步:“祖父嘱咐她什么?”
“嘱咐她好好捯饬一番,继而去永芳斋等你前去迎亲,如此不仅了却了她的心愿,又轻而易举地全了咱们的脸面,岂不美哉?”
周为身子一软,绝望地瘫在了地上:“祖父,你是不是早就谋划好了,你也在玩儿我呢……”
国公爷懒得理会他,转而催楚哲:“你且早点将人接走吧。”
楚哲再次向老头儿磕了个响头,继而提起衣摆转身出了屋。
刚跨出屋门便听到周为在身后谩骂:“楚哲你就是个孬种,明明喜欢人家却要将她送人,明明喜欢人家却不敢承认,说什么怕她被行刺,你就是个怂蛋……”
楚哲步子一顿,仿佛被戳中软肋一般,驻足了片刻后才往旁边的永芳斋阔步行去。
玉儿在屋内左等右等不见周为出现,心下都有些着急了,叹着气在门口不停地张望:“周公子再不来,吉时就要过了。”
姜欣然却慵懒地倚在妆奁前歇息:“人家都不急,你急个什么,且好生坐着吧,别在屋内蹿来蹿去,我看着头晕。”
“奴婢这是替姑娘急,若错过了吉时,还不知又要生出什么幺蛾子来。”
话刚落音,便见楚哲威风凛凛地出现在永芳斋门外。
玉儿霎时眼睛都直了:“姑……姑娘,那个……那个来了。”
姜欣然眼也没抬:“那个是哪个?”
“楚……楚世子。”
姜欣然心下一怔,抬头,便见楚哲大步跨入屋内,沉声说了句:“回云溪苑。”
姜欣然:“……”
主仆二人闻言要回云溪苑皆是一惊。
玉儿迫不急待地开口:“世子,今日是姑娘与周公子成亲的日子,这炮竹都放了,宾客都上门了,姑娘的嫁衣也穿上了,如何……如何能回云溪苑?”
楚哲压根不理会,一双冰冷的桃花眼直愣愣地盯着坐在妆奁旁的姜欣然。
今日她浓妆淡抹,美艳绝伦,恍如一朵绽放到极致的花,哪怕是远远看着,好似也能闻到她身上散发的幽香一般。
他第一次见她如此盛装的样子。
想到当初迎娶她时也不曾看她一眼,心底竟莫名生出几许失落来。
“马车就在门外等着,若是不想让人笑话,速速换下这身行头,跟本世子上车去。”他的语气冷硬得叫人不敢违抗。
姜欣然这才缓缓从圆凳上起身,头上的钗镮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碰撞,发出一阵细碎的响声,她同样神色沉静,不慌不忙,“敢问世子,奴跟您去云溪苑,要去多久?可否要再回来?”
楚哲想也未想:“不回了。”
姜欣然甚至都没再问缘由,吩咐玉儿:“给我去更衣,再将行李收拾好,跟楚世子走。”说着转身进了内室。
玉儿一脸凄惶,犹豫了一阵,提脚跟了进去。
行李并不多,不过是几件换洗的衣裳,几样不值钱的钗镮,再就是出阁那日母亲给她的玉镯,除此之外再无别物。
周为后来给她置办的名贵首饰及昂贵衣料,她也同样一件未取,来时轻松,走时也落个轻松。
从内室出来,她换了身杏色衣衫,发间也只余一根木簪,看上去又有了另一种素朴的洁净感,楚哲盯了她几眼,这才转身往门外走。
姜欣然也款款跟在了他身后。
迟明轩正在赶来国公府的路上,嘴里不停地催促车夫。
京城的赌坊在明德大街的最西段,想要到达北门大街的国公府,须得穿过一段最繁华也是最拥挤的街道,马车走走停停,耗费了不少时间。
迟明轩急得冒了一头汗,挑开车帘问车夫:“还要多久,可否能抄近路?”
车夫仍是一副不紧不慢的姿态:“回公子,近路倒是有,但不好走得很,不只坐着颠簸,也伤我这马车,若是您执意要小的抄近路,那就得再加五百文。”
迟明轩答得干脆:“好,我给你加,你只管以最快速度赶去国公府。”
那近路确实颠簸,颠得姜大鹏好几次差点从座位上跌下去,所幸迟明轩眼疾手快,每次都能稳稳地搀住他。
折腾了好半晌,马车终于到达了国公府门前。
迟明轩急步钻出马车,继而将姜大鹏也从车内扶了出来。
车外日光绵长,秋高气爽,姜大鹏缓了口气,抬头看了看那巍峨耸立的大门,不由得感叹,这有钱人家的府邸,哪怕是两扇值钱的大门,都够他赌好一阵子的了。
同时还在心里打起小算盘,今日若是这国公府经不住他一番闹腾,愿意给他几百两银子打发他走,他也定然会丢下这新科状元一个人走的,毕竟,真金白银可是比信誓旦旦有诱惑多了。
这样想着时,他提腿便要往门内走。
迟明轩一把拉住了他:“伯父且等等。”说着眼眸却看向旁边一栋宅子的大门口。
此时那身高腿长的楚世子正领着姜欣然往路边的马车走,身后还跟着一位背着包袱的婢女。
姜大鹏也一怔:“那可不就是咱家女子么,她怎的还出门呢,不是要与国公府嫡长孙成亲的么?”
迟明轩脑袋一阵发紧,还未及反应,便见姜欣然在那楚世子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车帘一抖,便不见了身影。
楚哲也正欲跨上马车,却直觉一般扭头看向这边,两个男人的目光霎时在空中交接,阴沉冷冽的视线里早已涌过千军万马。
第41章 悔意
姜大鹏一脸疑惑:“那人好似是楚世子吧, 我看着像他,我家女子怎的还要跟着他走呢?”
迟明轩握着拳, 一声不吭, 双眸如铁钉一般牢牢盯着楚哲,像要将他剜出个洞来。
楚哲却扬起嘴角不屑一笑,那笑在秋日耀眼的阳光下显得格外阴冷而得瑟, 那份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盛气凌人、满身矜贵皆被那一笑诠释得琳璃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