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欣然:“……”既然不能满足请求为何又要她提, 这不是戳人心窝子么?
楚哲探究地看了她一眼, 沉声道:“你也看到了, 近段我们所经历的两次刺杀,那阵仗都是冲着性命来的,你若贸然地立女户单过,不再有本世子的庇护,怕是活不了几日。”说着他还顿了顿:“这也是本世子将你……从国公府要回来的原因。”
一提“国公府”,姜欣然本来平缓的心绪又莫名蹿出一股火气:“既然如此,那奴没什么好说的了,若是世子没别的事,奴便告退了。”说完转身就往屋外走。
“姜欣然。”楚哲“嗖”的一声站起身来。
姜欣然蓦地停了步子,背朝他:“世子还有何事吩咐?”
楚哲行至她身后,却也不敢靠太近,隔了尺余的距离:“之前的事,你能不能……别再往心里去了?”语气是温和的,甚至带着讨好。
姜欣然这才转过身来,抬头看他,一双幽黑的眼眸闪出刀锋一般的寒光,语气凛然无畏:“若是我也朝世子胸口捅上一刀,再将刀抽出来,再说一句‘别往心里去’,世子能好吗?”
“姜欣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到底要如何做你才会满意?”
她无奈苦笑:“世子说笑了,奴哪来的资格来要求世子,奴终究只是个奴。”
楚哲也绷紧了面色:“你何时把自己当奴了。”动不动就怼他,记他的仇,全然不似另外那些对他必恭必敬的奴。
姜欣然眼里闪出泪光来,却又被她咬牙忍着:“世子已将奴如物件儿一般买来送去了,竟还觉得奴不够卑微?”她朝前逼近了一步:“莫非世子觉得奴要如那畜生一般口不能言、心无所思,连刀架在脖子上也只能嗷嗷叫几声才是理所应当么?”
她凛然地看着他,眉眼里激荡着一股劲儿,好似哪怕以卵击石以肉喂虎也在所不惜。
这股劲儿总能让他感觉到惊异、震憾,甚至佩服,他从未在别的女奴眉眼里见到过这样不屈的力量。
这股劲儿也总能感染到他,以至于在面对大理寺受贿案、在面对母亲的死因时,他也能坚定而无畏地想去撬动皇权。
说到底她与他其实是一样的人,一样的执着、无畏,一样的不知天高地厚,只是命运的遭际让他们处在了不同的出身环境而已。
“我没有那样的意思。”他喃喃争辩。
姜欣然缓了缓:“世子若是觉得奴僭越了,尽管惩治奴便是,奴二话不说。”说着她偏过头,不去看他了。
楚哲沉默了片刻,低声开口:“只有你不再介意过往之事了,我才能好好地静下来去调查你姑父那件案子。”
明明是威胁的言语,语气却是温软的。
一提这案子,姜欣然的火气也收了收,“那姑父的案子……何时能翻案?”
“姜欣然。”楚哲低头看她:“虽然我调查大理寺受贿案并非因你个人,但说到底终究是在帮你,你竟还要求我能够尽快地帮完?”
“奴……没有这个意思。”
楚哲的胸口又在隐隐发痛,有些难受:“你竟是这般不愿与我住在同一处么?”
“奴没有。”
“你明明有。”
姜欣然不吭声了,片刻后抬眼看他,见其眉眼里并没往常那般盛气凌人的架势,这才放软了语气:“不知世子何时派人修好东厢房的门?”
一提那门,楚哲脸上也挂不住,偏过头躲开她的视线。
空气沉静了一瞬。
随后他答非所问:“为你的安全着想,往后我在何处,你也便在何处。”说着握拳抵在下颌处轻咳了一声:“接下来,我们得离开云溪苑,回侯府去住,所以修门的事也不急于这一时了。”
姜欣然神色一怔,一脸不解:“回侯府?世子此举何意?”
楚哲也不瞒她:“能知道我有……眼疾之人,必在侯府。”
自那融洞出来后,他第一次主动在她面前提到自己的眼疾。
姜欣然虚虚地瞄了他一眼:“是侯夫人么?”
“嗯,得先去试着接近她。”
她也不敢具体打探,想了想:“世子可想好了贸然回府的理由?”
“自然不能贸然回去,今日我只是告之你这个想法,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至于回府的具体时间,还得等机会。”
“那奴等世子的消息。”
两人之间的气氛缓下来,好似又和好了一般,楚哲也偷偷瞄了她一眼,见她眉间舒展开来,心里也跟着松快了许多:“你上次……做的糕点很好吃,我都吃完了。”
这话题跨度有点大,姜欣然愣了一下,随后应道:“世子喜欢就好。”顿了顿:“若世子没别的事,奴便先回房了。”
楚哲“嗯”了一声,继而看着女人款款步出正房的房门,那背影袅袅婷婷,盈盈一握,看上去娇弱无比,却偏偏散发出强大的力量,他沉迷于她身上这种力量。
姜欣然到达东厢房后一直在思索回侯府的事情,她自然是不想住进去的,侯夫人心肠歹毒不说,侯爷也是性子暴躁,何况她与世子的关系还是虚的,到时不知又会惹出什么幺蛾子来。
想到此她便感觉压力重重,不过好在也不用马上住过去,还得等时机。
没想到时机马上就来了。
侯府锦秀苑里。
孙姑姑小跑着入得屋内,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老夫人,奴婢打听到了,打听到了。”
鲁氏正靠在软榻上歇息,闻言立马直起身子来:“那姓邹的老头儿肯说了?”
孙姑姑点了点头:“那邹老头儿又不傻,知道全府上下最疼世子的就要数老夫人了,为了世子的终身大事考虑,他当然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你且先喝口水,再细细说与我听。”
孙姑姑端起茶盏饮了几口茶水,缓了缓,这才开口道:“咱们上次不是在云溪苑安置了那个叫孙颖的仆妇么,这招确实吓着世子了,他……”孙姑姑顿住,不敢往下说。
鲁氏面色一紧:“他如何?”
“他竟将姜姨娘送给国公府的那个周公子了。”
“什么?”鲁氏“嗖”地一声站起来,捂着胸口,眼见着就要气晕过去。
孙姑姑赶忙伸手搀扶:“老夫人您别急,您别急,人又要回来了,没事了。”
鲁氏喘着气重新坐回到榻上,脸色都白了:“这臭小子,当真是胆大妄为,竟将自己的人送与外人,你快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孙姑姑看了眼鲁氏的面色,一时为难:“奴婢怕老夫人又被气着。”
鲁氏咬了咬牙:“老身受得住,你且有什么便说什么。”
“听那邹老头儿说,世子曾发下誓言,此生不婚不育不置后宅。”孙姑姑说着暗暗看了眼鲁氏,见其没再激动,这才继续往下说:“故尔他与姜姨娘一直都没有男女之实,估计打心眼儿里也没想将姜姨娘长留,咱们那一招,八成是让他担心上了姜姨娘以后的处境,想来想去只得将其托付给自己的表亲,算是给她安顿个好的去处。”
“这个臭小子,亏咱们使了那么多计策撮合他与姜姨娘,没成想,他如此不知好歹,竟还声称不婚不育不置后宅。”鲁氏声音发颤,“你且再说说,他怎的又将人要回来了?”
孙姑姑脸上浮起一抹笑意:“听邹老头儿说,世子心里早就装着姨娘了,表面上将人送走了,这心里头仍是割舍不下,于是在国公府举办纳妾之礼的当日,硬是将人给接了回来,国公爷也算体恤咱们世子,私底下将新娘掉包,这才将此事掩了过去。”
鲁氏略略松了口气:“怪不得我前些日子听闻国公府的嫡长孙又纳了妾,没想到竟是这桩是非。”转而又问:“眼下那臭小子和姜姨娘之间可有进展?”
孙姑姑摇头:“愁人的地方也正是在这里,世子那性情老夫人最了解不过,不近女色,寡言少语,哪怕他心里真装了姜姨娘,言行上仍是不冷不热的,眼下这两个人啊,一个住在宅子这一头,一个住在宅子那一头,压根儿就没在一块儿处,这关系又如何能有进展?”
鲁氏一张脸绷得紧紧的:“不行,无论如何得想法子让他们睡到一张床上去。”
“老夫人可有好法子?”
鲁氏思量了片刻:“法子倒不是没有,就看侯爷争不争气了。”说着吩咐孙姑姑:“你且去一趟主院,将侯爷叫过来,就说我有事吩咐他。”
孙姑姑应了声“是”,转身出了锦秀苑。
第47章 自尊
楚玉书刚下朝回来, 才脱下身上的官服,便见孙姑姑来唤他。
“母亲可说了有何事找我?”
孙姑姑笑着答道:“老夫人只说了有要事, 具体何事没与老奴说。”
楚玉书心里直打鼓, 他这老母一向强势且不讲理,他对她是又烦又惧:“行,孙姑姑先回去吧, 我马上就过来。”
两刻钟后,楚玉书来到了锦秀苑。
鲁氏端着茶水看了眼儿子,指了指下首的座位:“你先坐下吧, 人高马大的,别挡着我的光了。”
“是。”楚玉书老老实实地坐下了。
鲁氏用茶盖拨弄着茶水, 慢条斯理地开口:“如今你年纪也一天天大了,子嗣方面怕也是没指望了。”
楚玉书听得脖子一梗, 他这是被自己的母亲嫌老了么?
鲁氏不理会他, 自顾自地说:“你膝下也就子仲一个男丁,往后这偌大的家业还指望他来继承呢, 偏生, 你与自己亲生儿子的关系竟闹得比陌生人还不如, 陌生人打声招呼还有几份情面在,你们开口就是针尖对麦芒,且还各吃各的、各住各的,如今京城里谁人不知你们父子不对付,背后还指不定要如何笑话咱们呢。”
楚玉书不服气地撇了撇嘴:“母亲又不是不知那逆子的性情, 闹成这般,能怪我么?”
“子不教父之过, 不怪你又怪谁?”
“如今他也非黄口小儿, 哪怕我有心教, 怕是他也无心听,我能奈何?”
鲁氏仍是一副慢条斯理的语气:“多余的话就不必说了,你明日下朝后去一趟云溪苑吧,亲自将子仲与他那妾室一同接回侯府住,本是一家人,没必要住于两处。”
楚玉书一听急了,“嗖”的一声从座位上起身:“我怕他是脸大如盘,竟还妄想我亲自接他回来。”
鲁氏嗤笑一声:“我今日偏生就要妄想了。”
楚玉书的语气立马软下来:“我是说那逆子,不是说母亲。”
鲁氏仍是不紧不慢地用杯盖拨弄着茶水:“玉书,你可别忘了,子仲的母亲当年是怎么死的,但凡你还是个人,但凡你心里还有丁点愧疚,都给我安安生生地去将他接回来。”
楚玉书:“……”
楚玉书心里忍着一口恶气,坐马车来到了云溪苑。
他不觉得自己真能接回儿子,不过是随了老太太的意思走个过场而已。
以前儿子刚搬离侯府时,他可没少差人劝他回去,他不只不回去,还干脆将宅子大门紧闭,压根儿不放侯府的人进去,其嚣张程度当真没给他这个安平侯半点脸面。
马车在云溪苑大门口停稳后,楚玉书也不下车,直接吩咐牛二:“你去将世子叫出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牛二得了令,放下缰绳进了宅子内,继而又被邹伯领着去了正房。
楚哲正在案前批阅文书,听了牛二的传唤不禁微微一怔:“侯爷可说了是何事?”
牛二蹙着眉:“侯爷没说,不过依奴猜测,侯爷应是亲自来接世子回府去住的。”
这算是亲自来接么,人都到门口了竟还摆谱不进来,明显是心里赌着一口气,不甘不愿的,赌气就赌气吧,谁怕谁!
楚哲合上文书,“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牛二忍不住问:“侯爷还在外头等着呢,世子……是见与不见?”
楚哲唇角微一扬:“让侯爷先等着吧。”偏生不给他准信儿。
牛二心下惶惶地回到了云溪苑门口,对着垂下的车帘躬身禀报:“侯爷,世子让您先等等。”
楚玉书语气焦躁:“他什么意思,来还是不来?”
牛二无措地抓耳挠腮:“世子……没说。”
楚玉书咬牙骂了句:“这个逆子。”
可再骂又如何,还不是得老老实实待在大门口等,若是人都没见着就回去了,他又如何向老太太交待?上有老下有小,上下夹击,他当真是日子不好过。
楚玉书在车里等了近半个时辰,等得实在憋屈,一掀车帘下了马车,想在外头透口气。
自楚哲搬出侯府,楚玉书还没来过这云溪苑,依他的话说,这南大街乃商贾聚集之地,楚哲与他们杂居于此,那是自甘堕落不求上进,哪怕烧高香请他来他也不会来。
今日头次被逼来此,他脸上虽仍挂着不屑,心里倒生出几分好奇来,一双眼睛不住地往大门内打量。
云溪苑自然比不得侯府那般富丽堂皇,却好似也有小家院落的清幽,不过是过于安静与朴素了些。
抬眸,他一眼望见悬挂于门楣处的匾额,上面赫然写着“云溪苑”三个字,面色不由得微微一怔。
他向来喜好字画,曾挥笔写下过“自许红尘外,云溪好漱流”①的诗句,今日这宅子匾额上的“云溪”二字,好似还是他的笔迹。
楚玉书冷哼一声,嘴边刚嘟囔一句“逆子竟偷我笔迹”,却见那逆子正远远地沿大门内的甬道阔步行来。
行到近处,他对着楚玉书抱拳行礼:“让父亲久等。”
楚玉书负手而立,身子不屑地微微一转,斜对着他:“今日,我是按你祖母的吩咐才过来的,你祖母的意思是让你回府去住,你若不愿意回去,便自个与她说去,我懒得给你传话。”说完他转身就要朝车内走。
“多谢父亲,我明日便搬回府中。”楚哲故作恭敬地答道。
楚玉书步子一顿,严重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愿意搬回侯府?当真?”
“父亲没听错,儿子愿意回府。”楚哲说完还微微一笑。
楚玉书一头雾水,怔怔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比自己狡猾,且还相貌英俊的儿子,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觉得这臭小子能这么轻易答应回府,定是没安好心。
楚哲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架势:“父亲慢走,恕不远送,明日再见。”
楚玉书脸上百般不自在,又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眼,这才提起衣摆上了马车,
楚哲目送着马车驶远,唇角隐隐浮起一丝笑意。
此时东厢房里,玉儿一进屋就大惊小怪地喊着:“姑娘,出大稀奇了,出大稀奇了。”
姜欣然正在看书,斜了她一眼:“何事这样一惊一乍的?”
玉儿拢到她身边,蹲下来:“侯爷来咱们云溪苑了,不对不对,是到了云溪苑大门口却没进来,世子刚刚特意出门去见他了呢。”
姜欣然面色滞住:“可否听说了侯爷来找世子何事?”
玉儿摇头,“奴婢倒没听说,不过姑娘你想想,这侯爷与世子向来不对付,之前他还用鞭子将世子伤成那般,今日登门来访八成没啥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