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欣然不由得也面露担忧,随后又将那担忧隐了去,嘱咐玉儿:“你且管住自己这张嘴,别在府中乱说,免得生出是非来。”
“我知道了姑娘。”
主仆二人用完了午膳,又在屋中小憩了一会儿,起来时屋外好似变天了,冷风刮得呼呼乱响,幸好那扇坏掉的门已被修好了,不然这天气不知要冷成什么样。
姜欣然在腿上搭了张软垫,看了眼白晃晃的屋外,暗暗一叹。
玉儿这会儿倒是机灵,一眼瞧出主子的心思:“姑娘定是又担心夫人了吧?”
姜欣然低头摁了摁腿上的软垫:“天气再冷,母亲定也是要早起卖鱼的,一把年纪了,也没让她享过一天福。”
“姑娘好好过,以后定会让夫人享大福的。”
如何才能好好过呢?想到以后的日子,她心里也是一片茫然,正疑惑着,门外突然传来丁秋生的声音,“姨娘,世子有事找您,您开开门。”
玉儿本能地面色一紧。
姜欣然也一怔,随后吩咐玉儿:“快去开门吧。”
玉儿刚将那门打开,丁秋生与邹伯便手提肩扛地弄进来一大堆锦盒,哗啦啦全摆在了屋内的案桌上,堆得像座小山似的。
姜欣然一脸懵:“你们……这是做什么?”
邹伯咧嘴一笑:“这都是世子买给姨娘的衣裳首饰。”说着又从兜里掏出一张银票,“还有这一百两银子,奴也给您放这儿了。”
一旁的玉儿又惊又喜,两只眼瞪得如铜铃一般。
姜欣然却赶忙推拒:“我并不需要这些,你们还是赶紧拿走吧,别让世子破费了。”
话刚落音,便见楚哲趋身入得屋内,一脸的沉着与笃定:“你需要。”随后又吩咐下人:“你们先出去吧,我有话与姨娘说。”
邹伯与丁秋生,及玉儿前后脚出了屋。
屋内只剩了二人,以及案桌上突兀多出来的一堆锦盒。
他朝前行了两步:“这些,你大可收下。”
姜欣然看了眼楚哲,转身去拿茶盏给他倒水,倒好后也没将茶水递过来,而是背朝他倚在案几旁,低声开口:“奴确实是出身寒微,母亲卖鱼为生,父亲一事无成且还好赌,若不是遇上世子,奴到现在怕是仍跟着母亲在李子口卖鱼,古话说‘贫穷心苦多无兴’,奴的生活确实是需要银钱来改善,但奴在不名一文食不裹腹之时,真正支撑着奴没有倒下去的,不是奴对银钱的渴望,而是奴作为一个人的尊严,哪怕是穷,奴也想活得腰杆笔直体体面面。”
她说着转过身来,看着屋内身形挺拔的楚哲:“世子出身显赫,自然是从没体验过贫贱之苦,自然以为这世间许多人许多事皆可用银钱来安抚和解决,偏生奴是个别扭的人,与世子之间也并非真正的……郎妾关系,恳请世子在非必要的情况下,无须再送钱送物来伤奴的自尊了,毕竟,奴穷得只剩下了这点儿尊严。”
楚哲怔怔地看着她,好似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片刻后抿了抿唇:“你是说,本世子穷得只剩下银钱了吗?”
“奴没这个意思。”
楚哲扫了一眼案桌上的锦盒:“我也没特意要给你送钱送物,咱们明日便要搬去侯府了,到时你作为我的妾室,少不了会有一些迎来送往的应酬,为了不丢侯府脸面,总需要一些上得了台面的行头和首饰的,故尔我便让邹伯去置办了这些。”
姜欣然一惊:“明日就搬,这么快?”
楚哲“嗯”了一声:“今日父亲来接了,我也答应了。”
原来今日那侯爷是过来接他们的,姜欣然心头一黯,缓了缓,“那奴将行头与首饰收下,银票就……”
话未说完,便被楚哲抢了先:“至于那一百两银票……乃是预支给你的三个月的月银。”
姜欣然挑起眉头:“月银?”这数量未免也太多了,一般大户人家妾室的月银不过二三两银子,正室夫人也不过才二十两左右。
“你我虽并非是真正的……郎妾关系,但也可成为真正的雇佣关系。”
姜欣然不解:“如何雇佣?”
楚哲抿了抿唇:“我书房还差一个专门伺侯笔墨之人,住进侯府后,你须时常到我书房去研墨,或誊抄一些相关案卷,你可愿意?”
姜欣然暗暗绞着手中的帕子,“丁秋生不能研墨么?”
楚哲嗤笑一声:“他一介武夫,岂能入我书房?”说着定定地看着姜欣然:“你若是愿意,便收下这一百两银子,若是不愿意,我便将这银子收回。”
姜欣然瞟了他一眼,思量了片刻,低头应声:“奴愿意。”
楚哲眉间一展,隐隐有笑意自唇角溢出,“如此甚好,那你先收拾收拾,明日与我一道动身回去。”说完满心愉悦地转身出了屋子。
姜欣然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暗暗松了口气,扭头,一眼瞥到装满水的茶盏,这才想到给他倒的茶都没端出去呢。
作者有话说:
①李山甫《山下残夏偶作》
第48章 同住一屋
当天晚上最开心的就要数玉儿了, 她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将那些昂贵的钗镮首饰拿在姜欣然头上比划, “往后住进了侯府, 姑娘才算是真正入了高门大院。”
姜欣然从妆奁前起身,顺势斜了她一眼:“那又如何呢?”
“下一步,说不定世子真会将姑娘纳入房中呢。”
“你呀, 人家给你一点好处就以为自己能上天了。”她拿起剪子将床头的灯芯剪去一截,橙色烛火映得她脸上一片柔和:“身居高位者,对位卑之人的好与坏向来凭心情, 心情好时自然能让你飞上天,心情不好时便能让你从天上跌到地下, 所以呀,这些皆当不得真。”
“姑娘这是还没原谅世子么?”
姜欣然盯着闪动的烛火摇了摇头:“我不过是人家的奴, 何来资格谈原谅不原谅, 眼下我身契在他手上,且还指望着他能帮姑父翻案, 自然是事事都要听他的, 但我内心里对他却是不敢再相信与交付了的, 只盼着待事情了结后,他能发善心给我一条出路,往后,咱们还是得自个儿靠自个儿的。”
玉儿扁了扁嘴,那高兴的劲头儿霎时焉了下去。
姜欣然又忍不住叮嘱:“再就是, 侯府比不得云溪苑,人多, 心眼儿也多, 到时你可千万要管住自己的嘴, 万不可惹出什么是非来。”
“奴婢知道了,姑娘就放心便是。”
主仆二人又在屋内收拾了一通,这才各自安寝。
次日天蒙蒙亮,便有侯府的几辆马车齐齐停在了云溪苑大门外,将门前的空地占得是满满当当。
孙姑姑打头,领着一帮婢子小厮浩浩荡荡进了宅子,帮着先将宅中重一些的家什搬走,譬如楚哲平日里珍爱的文书、香炉、器皿等等,再就是姜欣然一些七七八八的物件儿。
一行人离开云溪苑到达侯府时,已到了申时,再在怡安院将家什逐一规整完,已是用晚膳的时辰了。
管家马福躬着身子在屋外传唤:“世子,姨娘,老夫人今日心情大好,特意交代膳堂多备了些菜肴,说是要让一家人欢欢喜喜地聚在一起用膳,眼下饭菜已经布好,还请世子与姨娘早些过去。”
楚哲冷冷回了句:“知道了,你且先下去吧。”
马福躬身退下。
屋中的姜欣然看了眼楚哲,又环视了一眼刚刚规整好的屋子,头皮一阵发紧。
她到此刻才猛然意识到,回侯府最伤脑筋的事情并非是面对侯夫人与侯爷,而是她在这侯府并无单独的屋子,从此便要与楚世子同住一屋、同卧一床了,躲都躲不过去了,简直是让她欲哭无泪了。
“世子,往后该怎么办,这屋内连张罗汉床也没有?”
自上次孙姑姑将屋内的罗汉床与凉榻搬出去后,压根儿就没再置办新的。
楚哲滚了滚喉头,避重就轻:“走一步看一步吧,咱们得先去膳堂用晚膳,别让祖母久等了。”说完提起衣摆转身出了屋。
他何曾不知晓祖母硬将他接回来的意图,他也乐得将计就计,甚至,已经开始喜欢这样的安排了。
姜欣然心里却七上八下,绞着帕子,款款跟在了他身后。
主院里,柳若施气恼地一把扯下头上的凤簪,“钱嬷嬷,再换一根。”
钱嬷嬷吓得战战兢兢,赶忙给她换了根簪子:“夫人,这根可好?”
柳若施盯着镜中的自己,一双吊眼隐隐发红,答非所问:“老爷可回来了?”
“早回来了,已经往膳堂那边过去了。”
柳若施一声冷笑:“他倒是迫不急待想见这个儿子了,想着他们父慈子孝相聚一堂的画面,我当真吃不下这口饭。”
钱嬷嬷斗胆劝慰:“夫人且放宽心,吃不下也是要去吃的,那世子住回来又能如何,不过是多备一碗饭、多置一张床而已,眼下这府中的当家人可是侯爷,您又是侯爷名媒正娶的妻子,且还生了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哪怕来日世子袭了爵,继承了家业,也是动摇不了夫人在家中的地位的,说破天去,夫人也算是他的母亲,他心里再不服,不也得恭恭敬敬地向夫人行礼么,夫人又何必这般忧惧。”
柳若施长长吐了口气:“若我生的不是所谓的如花似玉的姑娘,而是男丁——但凡有一个男丁,我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境地。”她说着看了眼旁边的瓷罐,里面的神仙粉早已用去了大半:“只是可惜了淑娴这步棋。”
钱嬷嬷不怀好意地一笑:“只要世子一日没娶正妻,郑家姑娘这步棋就一日没作废,夫人你想想,对还是不对?”
柳若施沉思了片刻,这才从妆奁前起身,心绪好似平复了不少,淡然道:“先去膳堂应付应付吧。”
今日鲁氏的确是心情大好,满是褶子的脸上红光闪烁,连那双混浊的眸子好似也比平日里清朗许多。
她坐在餐桌的首位上,一侧下首坐着楚玉书、柳若施,再就是张氏与顾氏,另一侧下首则坐着楚哲、姜欣然,接着是楚菊与楚桃。
老太太的目光不时地往姜欣然身上瞟,一张脸都快要笑烂了,“姜姨娘,你可要多吃点,得将身子养得再壮实一些,壮实了才好生养。”
姜欣然正在喝饮子,闻言一哽,差点呛出来,忙用巾子擦了擦嘴,低声应道:“多谢祖母,晚辈已经吃了许多了。”
一旁的楚菊用眼角扫了眼姜欣然,不屑地嘀咕了句:“不就是个卖鱼的么?”
声音极小,旁人没听到,但姜欣然听到了,听到了她也没吭声,懒得理会。
楚桃却“扑哧”一笑:“祖母为何只要嫂嫂多吃,不要我多吃点,以后我也想多生养呢。”
身后服侍的下人也跟着笑出声。
柳若施见缝插针地大声斥责:“桃桃你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出口闭口说什么‘生养’,还要不要脸?”
“柳氏,你火气不小呀?”老太太扭头看她:“今日一家人聚在一块儿高兴,说话放肆点儿松快松快,你何须这般出口不饶人,竟还骂自己的亲生女儿不要脸。”
楚玉书闻言也暗暗扯了扯柳若施的衣袖,示意她别再拱火。
柳若施心里憋屈,却又不得释放,只得暗暗咬了咬牙,冷着脸低头认错:“是儿媳不对,没顾着婆母的感受,下次再不敢这般了。”
“最好能说话算话。”楚桃得意地抬起下巴,瞥了瞥嘴:“今日还有嫂嫂在呢,母亲这般不给女儿面子,活该被祖母骂。”
楚玉书闻言重重咳了一声:“桃桃你少说两句。”
“好,我不说了,我吃,行了吧。”楚桃扁了扁嘴,总算是不吭声了。
桌上没人再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片刻后,楚哲突然举起手中的杯盏,对着柳若施意味不明地一笑:“今日我便重回侯府了,希望侯夫人能继续心平气和地过活,日能坦坦荡荡,夜能高枕无忧。”
楚菊听出话里挑衅的意味,放下筷箸连名带姓地喊道:“楚哲你什么意思,对母亲什么态度,懂不懂尊敬长辈?”
楚哲压根不理会她,仍朝柳若施举着杯盏。
柳若施怔愣片刻,随后也端起杯盏朝楚哲举了举,故作温婉地一笑:“世子能回来住,妾身高兴都来不及,自然就更能吃得好、睡得好了。”说完便将杯中的果酒一饮而尽。
“希望侯夫人所言非虚。”楚哲的眸中闪过一丝狠厉,一仰头,也将杯中的果酒一饮而尽。
鲁氏立马替孙儿打圆场:“哎哟,子仲可是从不沾酒的,今日若不是高兴又如何会饮酒。”说着又吩咐孙姑姑:“快给子仲多夹些菜,菊儿,你也别耍横了,赶紧坐下吃。”
如此,餐桌上的氛围才又恢复如常。
用完膳,一家人互道晚安后各自回屋。
老太太偏生要将楚哲与姜欣然拉去锦秀苑小坐,祖孙三人不痛不痒地聊着家常,一直坐到戌时,茶水都喝下几大壶,吃下的晚膳也消得差不多了。
孙姑姑打起帘子进屋:“昨日不是有官爷给老夫人送来几只红蟹么,不如奴婢这会儿给世子与姨娘蒸熟了端过来?”
老太太一拍大腿:“呀,我咋忘了这好东西,你且赶紧去蒸。”
“不用了祖母。”楚哲赶忙起身阻止。
“怎的,你未必还瞧不上我老太婆这点吃食?”
楚哲嗫嚅了片刻:“姨娘……她吃了这个会腹痛。”
姜欣然闻言脸上莫名一阵发烫。
她第一次来锦秀苑时便因食用蟹肉腹痛了大半夜,没想到这个楚世子竟然还记得。
老太太眉眼一弯,觑了觑红了脸的姜欣然:“姨娘,他说的可是真?”
姜欣然垂着眼点了点头。
老太太大舒了口气,咧嘴一笑:“子仲也知道疼人了,如此老身也就放心了,眼下时辰不早了,你俩也早些回去安置吧。”说着又唤了声“孙姑姑”。
“奴婢在。”
“怡安院长时间没住人,半夜觅食的野猫甚多,你让牛二带些人守在屋子四周,可别让野猫扰了世子与姨娘的清静。”
“没必要……”楚哲想出声阻止。
却被孙姑姑抢了先:“奴婢知道了,这就去安排人手。”说完身子一转,老胳膊老腿的竟一溜烟就不见了。
谁人看不出,老太太安排人手哪是为了赶野猫,明明就是想看住他们二人,不准他们半夜出屋而已!
无奈的楚哲:“……”
无奈的姜欣然:“……”
第49章 夜聊
孙姑姑绝对算得上是一位心思缜密的忠仆, 她不只派人将怡安院围得如铁桶一般,还将整个院子能睡觉的家什搬了个精光, 连太师椅也没放过。
但怡安院的书房里还有张榻, 榻连着墙呢,压根儿就搬不动,不过那也难不倒孙姑姑, 如今天气这般寒凉,睡觉铁定需要被子,收走被子不就成了。
于是怡安院大大小小的木柜皆被搜了个遍, 但凡是被子、或能当被子用的物件儿全被扛走,独独留下主卧里两人睡觉用的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