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欣然心存侥幸, 想出门再去寻一寻,估摸着哪怕用两张太师椅拼在一处, 她也是可以躺一躺的。
刚拉开屋门, 人还没出去,便见孙姑姑提着灯笼迎上来, 脸上堆着笑:“姨娘, 你有何事吩咐老奴便是, 屋外风大,冷着呢,姨娘身子金贵,可别冻着了。”
姜欣然神色一黯:“我没事,没事。”说着无奈地关上了屋门。
坐于案几旁的楚哲看了她一眼, “别再折腾了,睡吧。”说完起身行至床前, 屈身坐了上去。
床头燃了两根红烛, 摇曳不止, 红黄交织的烛火晃出一片深深浅浅的光影,映得二人脸上一片洁净与柔和。
姜欣然拘谨得厉害,帕子在手里都快被她绞出洞来。
若说上次同床时两人还没那么熟悉,故尔也便没那么尴尬,那这次同床两人不只已经熟悉,且还在融洞扆崋里有过那么亲密的接触与交谈,当真是羞愤得恨不能晕死过去才好。
“早知如此,便……不该这么早搬来的。”她无措地喃喃自语。
楚哲抬头看她,“怎么,你后悔了?”
“奴没后悔,奴只是……不知该如何才好。”
“姜欣然。”楚哲的目光和语气都变冷了:“你若觉得我对你存了什么觊觎这心,当真是高看你自己了。”
姜欣然闻言心头略略一松,想想也对,那郑淑娴乃高门贵女,长得也有几分颜色,对楚世子死缠烂打多年却依然得不到他的心,可想而知他眼光有多高。
而自己又算是哪根葱呢,不过一个卖鱼的而已,就依他上回说的那般,哪怕是自己脱光衣裳躺到床上,估计他也提不起丁点兴趣,她又何必在这儿瞎紧张。
“你到底睡不睡?”楚哲沉声催促。
“奴睡。”姜欣然看了他一眼:“世子能不能把头扭过去,奴……要将外衣脱了。”让他看着自己脱衣裳,多少会有些尴尬。
楚哲滚了滚喉头,这才从床沿起身,继而轻轻一转,背朝她站在了床头。
姜欣然往床榻前行了两步,轻手轻脚地脱下外衣、裙子,再将发髻轻轻放下,一头柔软的乌发霎时铺满后背,恍如绸段一般细腻润滑。
她身上只剩了一套薄薄的中衣,天冷,寒气直往骨缝里钻,她缩着身子吸了口气:“世子是要睡里边儿,还是外边儿。”
楚哲站得如树桩一般,动也未动,“你选你自己喜欢的位置。”
姜欣然“哦”了一声,身子一卷,便钻进了厚厚的被窝,再翻个身,老老实实地躺在了床的里侧,“世子,我睡好了。”
楚哲也“嗯”了一声,抬手放下一侧悬勾上的帐幔,凭着那层薄薄的遮挡,他也脱下了外衣、皂靴,继而手臂一挥,屋内的两盏红烛“噗”然熄灭。
黑暗猝然而至,结结实实地塞满屋内,它掩去了尴尬,却也滋生了暧昧,好似连呼吸都显得特别突兀了。
床榻颤了颤,楚哲身子一倒,也静静躺在了床的外沿。
一床被子,两个人,却是谁也不挨着谁。
相互之间隔了一寸?两寸?还是一尺?不知道,因为两人皆一动不动,像是要被这黑暗吞噬了一般。
屋内静悄悄的,屋外却冷风肆虐,吹得屋后的窗子“吱吱”乱响,像有无数只老鼠在乱蹿一般,吵得姜欣然竟一时无法入睡。
她百无聊赖地睁着眼,睁了好一会儿,慢慢的,待眼睛适应了那黑暗,便能透过帐幔看到屋内影影绰绰的家什了,神思也愈加清朗,更睡不着了。
她偷偷扭转头,看了眼躺在外侧的楚哲,见他仰面而卧,莹莹夜色里,高挺的鼻梁变成一个黑黑的梭角,长长的眼睫上下开合,轻轻翕动。
原来他也未曾睡着。
“世子。”她轻唤了一声。
“嗯。”
“你也……睡不着么?”
“我不是在睡么?”
这话说得,她都不敢继续开口了。
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她将面朝里的身子轻轻翻过来,“奴想问世子,明日起床后,奴要不要去给侯爷与侯夫人敬茶?”
她虽不在侯府过门,却是第一次在这座府邸安顿下来,按情理上讲,也算是新媳妇儿的,应该早起给公婆请安、敬茶。
“不用了。”楚哲拒绝的干脆。
“可他们好歹是侯府的家主……”
“他们不配。”楚哲的语气冷了几分。
“我知道了。”她低声应道,心里却暗暗舒了口气,不去敬茶,倒让她落了个自在。
“姜欣然。”楚哲突然出声,“以后你只须记住一点,在这座府邸里,值得你敬重的长辈只有一个,那便是祖母,至于侯爷与侯夫人,你只当他们是熟人便可,尤其是侯夫人,她之前可是还想夺你性命来着,你最好别去沾她,也别让她沾上你。”
一想到上次差点被侯夫人算计,姜欣然便心有余悸:“按说她是长辈,身份上就压奴一头,若她想来沾奴,奴怕是也推拒不掉。”
“你平日里不是挺硬气的么,怎么,怕她了?”
“奴不怕,奴只是怕拖了世子后腿。”
楚哲戏谑一笑,继而扭头看她,夜太黑,他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缩在被窝里的一个脑袋轮廓:“我每日都会回府,她又能将你如何?哪怕我偶尔不在,也还有祖母坐镇,只要你不主动往她跟前蹭,这怡安院就挨着锦秀苑,她狗胆再大也动不了你分毫。”
他说得铿锵有力,让人听着也分外踏实,姜欣然将身体往前挪了挪,本想问他话呢,没成想竟碰到了他的身体,温暖而柔软的触感霎时掠过皮肉直抵骨髓。
他猛的全身一僵,手在被窝底下暗暗握成了拳。
她也赶忙缩了回去,心里囧得“怦怦”乱跳。
空气沉静了片刻。
片刻后她才低声开口:“世子今日用膳时那样与侯夫人说话,难道不担心她对世子回府的目的起疑?”
楚哲抿了抿唇,喉头在黑暗中起伏了两下,声音微微发颤:“要的就是让她起疑,接着再让她惊慌,唯其如此,她才可能去找援手。”
姜欣然略一思量:“侯夫人背后还有人?”
“当然。”楚丽嘉哲又滚了滚喉头,“姜欣然你到底还睡不睡?”
姜欣然在黑暗中一愣,赶忙应声:“奴这就睡。”说着再次在温暖的被窝里翻了个身,面朝里老老实实躺着了,一动不动了。
楚哲握紧的拳仍未松开,被窝下的身体在暗暗发烫,刚刚,他清晰地感觉到,他触到了她的胸,那柔软的触感一直停留在那条胳膊上,令那胳膊也变得格外敏锐和炙热了。
冷风仍在屋外肆虐,但他额上却在冒汗,浑身仿佛要起火了般难受,但他隐忍着一动不动,直到听到旁边姜欣然的呼吸声越来越均匀,确定她睡着了后,他才掀开被子翻身而起,坐在床沿大舒了几口气。
抬眼看去,槛窗外似有人影在晃动,估计是值守的小厮,屋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香味,绵绵长长的,应是姜欣然身上的味道。
这间屋子是他从小到大住过的地方,对其中的角角落落再熟悉不过,但此时却因多了这女子身上绵绵长长的香味,整间屋子好似都跟着变得格外新奇而非同一般了。
楚哲坐在床沿缓了好一会儿,身上的热气终于慢慢散去,他扶了扶额,轻轻提起长腿,再次躺到了床上。
床榻颤了颤,又复归宁静。
姜欣然好似感知到了床上的动静,慵懒地翻了个身,浑然不觉地贴在了楚哲身侧,脑袋搁在他肩上,深深吸了口气,又睡过去了。
“姜欣然。”他轻唤她,想让她睡老实点。
她睡得正香呢,压根儿不曾理会。
“姜欣然。”他又唤了一声。
姜欣然脑袋在他肩下拱了拱,手臂一伸,直接搭在了他的腰际,整个软软的身体也跟着贴在了他身上。
楚哲惊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后背霎时绷得笔直,继而气息凝重地闭上了眼眸。
罢了,她想挨着他,那就挨着吧,只是女子的身体为何这柔软而温暖呢?他觉得无比美好,却也觉得百般难受,漫漫长夜,从未有一夜如这般难熬过。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睡得迷迷糊糊的姜欣然忽然感觉光线刺目,她腥忪地睁开一条眼缝,觑了觑,恍惚间好似看到楚世子正满脸惊慌地看着她呢。
她还当自己是做梦,赶忙从被窝里翘起头来,揉了揉眼,再次睁开眼细看,楚世子确实在盯着她,屋内还燃了一盏烛火,映出他满脸的凝重与无措。
姜欣然困倦地蹙起眉:“世子为何不睡?”
“姜欣然,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姜欣然一头雾水,“奴没有不舒服。”
“那你为何会流血?”
“什么流血?”
楚哲侧转头,掀开被子的一角,“流了这许多血,你不痛吗?”
姜欣然低头一瞧,自己身下果然流了一摊血,那血沿着碧色床单晕开了好大一团,连被窝也被浸湿了。
她脑子一“嗡”,彻底清醒过来,脸上霎时绯红,傻了一般看着楚哲:“世子,我……”
第50章 脸红
楚哲盯着她这副呆傻的神情全当是她不适, 急切地唤了一声“邹伯”。
早起的邹伯应声入屋:“世子,奴在。”
楚哲急得脑门上都冒出了细汗:“姨娘身体不适, 快去请医官, 越快越好。”
“邹伯,我无恙。”姜欣然立马出声阻止。
邹伯远远地往那床榻瞥了一眼,瞬间明白过来, 尴尬地垂下头:“既然……姨娘不需要医官,那老奴便退下了。”说完躬身就往屋外走,心里却直打鼓, 他这个主子啊,竟是这般不通人事。
楚哲看了看那摊血, 又看了眼姜欣然,一颗心仍是悬得高高的:“都这样了为何不请医官?”
姜欣然羞得无地自容, 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偏偏眼前这个男人笨得跟头驴似的:“这是女儿家的事,还请世子……先出去片刻才好。”
楚哲仍一脸不解地看着她。
此时玉儿也听到动静, 急步进屋, 见到床上的血迹后低呼了一声:“姑娘来月事了?”
楚哲一听“月事”二字, 神情一怔,面上也霎时浮起一层薄红,赶忙从床沿起身,无措地道了句:“那我出去了。”提起长腿大步就跨出了屋。
屋内的姜欣然头皮一阵发紧,感觉自己当真是臊掉了一层皮。
玉儿赶忙从柜子里拿出月事带及要更换的衣物, 语气仍是惊魂未定:“都怪奴婢没及时提醒姑娘,弄得在世子面前出这么大个洋相。”
姜欣然捂着胸口拍了拍:“这本也是我自个的事, 与你也不相干, 只怪我昨日忙了一整日, 竟也搞忘了。”她转头看了眼衣物:“干脆去盥室洗洗了再换吧。”
玉儿赶忙去备热水,待姜欣然洗净身体换好衣裳,主卧内也已收拾妥当,床上带有血迹的被单与褥子也悉数换下。
她心里略略舒了口气:“世子待会儿还要去上朝,他衣裳还在屋内呢,你且给他送去。”
“姑娘放心,丁秋生已在书房给世子换好了官服。”玉儿说着瞄了眼主子:“姑娘昨日与世子都同睡一床了……可有圆房?”
姜欣然斜了她一眼,屈身在铜镜前坐下:“我与世子同睡一床乃是为了掩人耳目,又何来圆房的情分。”
玉儿扁了扁嘴:“反正不管是在外人眼里,还是在奴婢眼里,姑娘与世子既已同睡一床了,就算是圆房了。”
她说着顿了顿,犹疑了片刻,继而从袖间掏出一本巴掌大的册子:“这个,是姑娘出阁那日,夫人让奴婢交给姑娘的。”
册子扉页有些泛黄,上面清晰地写着“素女经”三个字,姜欣然好奇地接过去:“这是何书?”
“夫人说得在圆房的前夜给姑娘看,但姑娘一直没有圆房,奴婢便也一直没机会给出来,今日姑娘既然已与世子一床睡了,奴婢便干脆将册子交给姑娘算了,免得奴婢心里要一直装着这桩事。”
姜欣然将册子拿在手里翻了翻,书中图文并茂,那图画皆是光着身子抱在一起的男女,那文字也皆是床第之事的解析。
她再次一脸绯红,“啪”的一声合上册子,“你……”缓了缓,“你一个姑娘家,手边竟藏着此等污秽之书。”
玉儿赶忙摇头:“姑娘冤枉死奴婢了,奴婢纵有通天的本事,对这些吃不得卖不得的文书也没半点兴趣,若不是夫人交代,奴婢才不会在手边藏什么书呢。”
姜欣然狐疑地打量了她几眼:“你当真没偷看过?”
“奴婢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如何偷看嘛?”
姜欣然戏谑一笑:“这上面不是还有图画么?”
玉儿指天发誓:“若奴婢偷看过,就让雷公下次打雷时霹到奴婢身上算了。”
姜欣然“扑哧”一笑:“我在哪儿,你也便在哪儿,雷公霹你时,岂不是我也要遭殃?”
玉儿鼓起了嘴巴:“姑娘,你就会拿奴婢取笑。”
姜欣然“咯咯”一笑:“谁叫你有事瞒我呢。”
两人斗一时,乐一时,笑作一团,那笑声也断断续续地传出了主卧。
楚哲就在隔壁书房,听到那忽隐忽现的欢笑声,蹙紧的眉头才略略舒展。
刚刚那刻的尴尬让他冒了一头冷汗,他本也在书中看到过女子月事一说,但全未当一回事,今日亲眼见到姜欣然流那样多的血,一时情急,竟也没联想到那上头去。
现在想来,他仍觉得自己蠢笨之极,让别人难堪,也让自己难堪,不过话说回来,按说女子一年有十二次月事,若每次都这般流血,未免也太让人惊心了,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呀?
“邹伯,你不是略通医道么?”
邹伯正在躬身给他扯平袍角上的褶子,闻言直起身来,面上浮出一抹浅笑:“老奴不过是粗浅懂一些,不精通。”
“那……”他嗫嚅了片刻:“对于女子,可有什么……补血的法子?”
邹伯一听即懂:“老奴这几日会在姨娘的饮食里加一些滋阴补血的食料,保准将姨娘的身子调理得康健舒坦,世子尽管放心。”
楚哲抿了抿唇,没吭声,侧过头,面上又悄然浮起一抹浅红。
待一切收拾停当,他便阔步出了怡安院,径直上朝去了。
屋内的邹伯看着主子威风凛凛的背影,乐呵呵地咧嘴一笑,抬手从衣兜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在书房内巡了一圈,继而将册子悄悄地夹在了世子常翻的一本文书里。
他这主子呀,如今有美妾在床,自然是得要好好学习学习了。
侯府大门外停了两辆马车,一辆的前室坐着丁秋生,一辆的前室坐着牛二。
楚玉书负手而立,并不急着上车,直到楚哲也出现在门口,他才上前试探着问:“要不要与为父同乘一辆去上朝?”
他与儿子的关系已是沉疴多年,如今儿子肯回府来住,不管其意图何在,表面上也算是给了他这个父亲一个台阶,他自然也要显出一些诚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