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如常,并无任何异常的动向。”
车内的男人再次冷笑, 那笑声在漆黑无人的夜里听来寒气森森, “此人狡猾刁钻, 只怕是表面越平静无波,背后的动静便会越大,你们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擦亮了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两名黑衣人还未来得及应声,黑暗的夜空突然传出一声大喝:“阁下对楚某的了解当真是透彻入骨啊。”随后便见三个人影飞快落下, 瞬间将巷口的马车团团围住。
楚哲立于车前,周为与丁秋生分别立于马车的两侧。
两名黑衣人大惊, 挥剑斩杀, 马车的车夫也迅疾拉紧缰绳, 意欲逃出重围。
周为与丁秋生赶忙迎战黑衣人,楚哲却纵身一跃,跳上马车的车顶,长剑出鞘,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车厢便被削去了一角。
车内的男人“嗖”的一声纵身跃出,凌空接下楚哲的招式,他同样一袭黑衣,头覆黑巾,唯有一双黑不见底的眼眸露在外头。
楚哲收住招式,戏谑一笑:“我本敬你是个人物,没成想竟是个藏头藏尾的胆小鼠辈。”
男人沉沉地盯着他,不吭声。
“连声儿也不敢出,看来是楚某的熟人无疑了,那今日就让楚某瞧瞧你的真面目吧。”他说完持剑纵身朝男人杀过去。
男人连连躲闪、还击,怎奈身手不敌,终是落了下风,只得身子一转拼命往巷子另一侧逃蹿。
楚哲哪会罢手,又是凌空一跃,挥剑狠狠朝男人后背刺过去,男人躲闪不及,被刺中右肩,重重摔倒在了巷子的墙根处,霎时有血自伤口涌出,浸湿了黑色衣袍。
墙根处光线极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但楚哲的眼睛异于常人,尤其在黑暗中有着极好的目力。
他上前几步,蹲下身来,看着在地上捂肩蠕动的男人,嗤笑一声:“就这等本事竟还想私铸兵器图谋不轨,当真是吃了豹子胆了,且让我瞧瞧你的庐山真面目。”他说完伸手就去掀男人脸上的黑巾。
就在楚哲的手指即将触到那黑巾时,地上的男人却突然“噗”的一声打燃火折子,继而伸手朝楚哲的眼眸狠狠刺过来。
楚哲的眼睛本就畏强光,冷不丁被那火折子一刺,眼前猛地晃出一片黑影,身子也本能地往后一闪。
男人趁势飞身而起,一声冷笑后,仓惶地消失在巷子的上空。
待周为与丁秋生急匆匆赶来时,楚哲眼前仍时不时地晃出一片黑影来,耳边好似也仍残留着那男人的冷笑声,他觉得耳熟,却又记不起在哪儿听到过。
“怎的,你竟没打过那家伙?”周为朝他撇了撇嘴。
楚哲斜了他一眼,反问:“你们对付的那两个家伙呢?”
“死了。”丁秋生说着伸手递过来两枚物件儿:“世子,你看这个,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
楚哲转头一看,神色怔住,竟又是两枚铜月亮。
小小的,弯弯的,哪怕在这幽暗的巷子里,它们也散发出一抹亮锃锃的光泽来。
周为插剑入鞘,长长舒了口气:“没想到这私铸兵器之人,竟也是背后陷害大理寺官员的那拨人。”
楚哲面色冷峻地转身往回走,“他们用私铸的兵器,在先帝朝时挑起党争陷害太子宋承,眼下到了仁帝朝,他们估计又在图谋掀起新一轮的党争。”
周为面色疑惑:“可现在皇上正值壮年,宫里并未立储啊。”
楚哲咬了咬牙:“所以这帮人在时刻准备着闻风而动,一旦局势发展非他们所愿,这私铸的兵器就要变成陷害某一位太子的得力武器了。”
周为听得冒了一头冷汗:“这些人真够黑心呀,如今宫中可是有七八位皇子呢,也不知哪一位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
楚哲握了握剑柄,抬眸看了眼茫茫夜色,长长吐了口气:“此人定与我们一样在朝中为官,今日他右肩中了我一剑,明日上朝,且看看谁有伤在身了。”
周为忙接下话头:“这法子好,明日老子定要一个个拍遍他们的右肩,看有谁承受不住老子的力道。”
三人边走边聊,不一会儿便行至巷子尽头,彼此道别后各自上了回府的马车,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次日上朝,周为果然如一只泼猴般在每位同僚右肩上拍上几掌,拍得一众人等呲牙咧嘴,甚至有人私底下咬耳朵:“这周侍郎莫不是中邪了,见人就恨不能干场架似的。”
“谁知道呢,他平时不就是那副德性么,别理他便是。”
如此拍遍了朝上所有臣子,周为却并没发现谁有何异常,不由得心下犯嘀咕,凑到楚哲跟前,低声道:“你是不是记错了位置,这朝上没见谁右肩受伤啊。”
楚哲冷笑一声:“你如此大张旗鼓,哪怕是谁受了伤,也必定会提高警惕咬牙挺过去,何况此人从先帝朝蛰伏到这一朝,其忍耐力也定是非常人所能及的。”
周为肩膀一松,懊恼地吐了口气:“妈的,老子还是嫩了些。”
楚哲神色微敛:“从先帝朝走到这一朝的老臣,也就那么数十个,咱们一个个排查便是了。”
两人正闲话间,仁帝已由吴公公搀着进入太和殿,神色肃穆地坐上了龙椅。
堂下的臣子还未及跪地行礼,仁帝便沉声开口,语气里带着狠厉与恼怒:“关于杀不杀废太子的疑问,朕前些日子早已言明,若是谁还没听明白,再敢请奏言杀,朕便不得不在这朝堂上开廷杖,谁喊杀,杖谁。”他说着还咬了咬牙:“朕与你们客气,你们倒是对自己不客气了,那就休怪朕要下狠手了。”
堂下的人齐刷刷跪地,无一人敢出声。
仁帝难得发一通火,但一旦发火便火力十足,没人敢直接往霉头上撞,之后朝中议事的氛围也变得格外沉闷和僵硬,敷衍地走了几个过场后,便草草退了朝。
周为走在楚哲身侧:“你说那些人是不是故意找皇上不痛快,都说了不杀废太子,他们还要不怕死地请奏。”
“表面上,这些人声称是替皇上考虑、替江山社稷考虑,实际上他们不过是替自己考虑罢了,宋承活着一天,这些人欠下的血债就随时可能被清算。”
周为略略一思量:“那当初明目张胆喊杀的郑时初和李北天都有可能是这背后之人?”
楚哲看了他一眼,冷冷一笑,没说“是”,也没说“否”。
“莫非你都想到了?”周为孤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不吭声,又一拍脑袋:“对了,我还有一事要问你呢,听说,你将那……姜姑娘放出府啦?”
楚哲步子一顿,扭头看他,面上如罩寒霜:“怎么,你未必还想打她主意?”
周为摇头,极力否认:“我这不是关心你嘛……所以就随口问一问嘛。”
“关心我?”楚哲又是冷冷一笑,“周公子你可听清楚了,不管她在不在侯府,在不在我身边,她这辈子都只会是我的人,所以你最好把这份儿心思给我摁死了。”他说完转身阔步出了宫门。
周为吐子口恶气,不甘心地骂了句“臭小子”。
楚哲行至马车旁,朝丁秋生扔下一句“去明德街”,随后便提起长腿上了马车。
这些时日见明坊的生意逐渐稳定了下来,来来往往的客流量不断,有些是来偷偷窥望“卖书西施”的,更多的却是真心实意来买字画或书籍的,两间店铺每日的营收达到近五两银子,这让一家老小高兴得合不拢嘴。
日子虽忙碌了些,但好在有李春娘与玉儿在店里帮着照应,姜欣然倒也没觉得有多疲累。
而更令人觉得省心的是,郑淑娴跋扈的性子改了不少,再不像先前那般动不动就摔杯打盏谩骂指责了,有时趁着日头暖和,她还会在院子里走一走,在海棠树下站一站,偶尔还会帮着姜欣然整理一下书目。
连玉儿都忍不住说:“还是姑娘有法子,就那么个蛮不讲理的人,竟也被治得服服贴贴了。”
只是每次楚哲一来,郑淑娴必会挺着肚子闻风而逃,将自己偷偷地藏于房中,大气不敢出,直到楚哲离开后,她才会再次在院中露面。
姜欣然偶尔也会笑话她几句:“以前你不是将那楚哥哥看得比命还重么,说什么会靠自己的本事一步步走到他身边,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一生,怎的,这才不过一年光景呢,人家来了你却见也不敢见了?”
郑淑娴仰头看着暖和的日头,冷哼一声:“姜欣然你别得意,哪怕这辈子我输给了你,将来我的孩子,也会替我扳本的。”
“你也就这点儿本事。”姜欣然也冷哼一声:“将来养孩子的人可是我,还不知他会替谁扳本呢。”
郑淑娴懒得理会她,转头自顾自地泡了杯热茶,坐在圈椅里安逸地晒着太阳。
玉儿急匆匆跑进后院禀报:“姑娘,世子来了。”
郑淑娴闻言大惊,一时躲避不及,只得闪进了旁边的盥室里。
随后楚哲入得院内,身上还穿着紫色官服,神色肃穆而冷峻,一派威风凛凛的气势,但桃花眼里的光却是柔和而温暖的。
姜欣然忙放下手中整理的书册,起身相迎:“世子过来啦。”
楚哲“嗯”了一声,凝神看她:“这几日你可还好?”
姜欣然行至院中的小几旁,一边给他泡茶一边应他:“都好着呢,生意好,人也好。”
楚哲接过她递来的茶水,坐到了小几旁的圈椅上,日头斜斜地洒过来,映得他俊朗的五官英气逼人,也映得他身上的官服莹莹生辉,看上去愈加矜贵而耀眼了。
姜欣然忙又进屋端了盘糕点出来,置于他面前,“世子爱吃的,这次换了红豆口味,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楚哲没去动那糕点,而是面色紧绷地看着她:“姜欣然。”
姜欣然一看他的神色,便知他心里有事:“世子是有重要的话要说么?”
“这些时日,你别单独出门,哪怕是逼不得已要出去,也须得让胡大与胡三陪着。”
姜欣然听得心头一紧:“可是发生了何事?”
楚哲抿了抿唇,抬手从衣兜里掏出两枚新得的铜月亮:“这是昨晚缴获的。”
“又是铜月亮?”姜欣然面色怔住:“他们又出现了?”
话刚落音,盥室里猛地传出一声闷响。
楚哲神色霎时一紧,“嗖”的从圈椅上起身,“谁?”
姜欣然知道是郑淑娴躲在里头,忙歉意地拉了拉楚哲的衣袖:“世子见笑了,那里头没有谁,不过是一只野猫而已,你先坐下来说话。”
楚哲的神色这才略略松弛下来,重新坐回到圈椅里,“你这里何来的野猫?”
姜欣然神色一转:“玉儿前几日在街边捡到的,见这畜生可怜,便自作主张带回来了,可这猫到处乱蹿,烦人得很,我便将它关起来了。”她寻思着,这个男人当真是不好骗啊。
也不知楚哲是信了还是没信,沉着脸凝视她:“反正在这件案子未翻案之前,你凡事都须得小心提防,那帮人是不会顾惜任何人性命的。”
“我知道了,世子放心。”
楚哲这才垂目,一边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一边嗫嚅着:“我会加快对大理寺那桩案子的追查,争取在秋日前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姜欣然抬眸看了他一眼,怪不得他瘦了,果然是在忙那件案子,“是因为赵天磊秋后要被问斩吗?”
“嗯。”
其实他想说不仅因为赵天磊要被问斩,还因为他自己也想尽快翻案,尽快让他与她之间再无多余事物横在中间,待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他想干干净净地回到她面前,求娶。
姜欣然仍是满目关切:“眼下一切可还顺利?”
“顺利。”
“那世子自己也要注意安全。”
楚哲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而此时在不远处的盥室里,郑淑娴正面色发白地倚在门后,一手支着腰,一手扯下了自己颈上佩戴的那枚小小的铜月亮,嘴角微微发颤,眸中泪流不止……
第104章 万事有我
楚哲不过坐了两刻钟, 饮了一杯茶水,吃了一块糕点, 这便起身要走。
姜欣然知道他有事要忙, 也不便久留他,跟着起身送他出了店门。
他站在马车的车辕前,扭头看了她好一会儿。
“世子可是还有话要说?”姜欣然微微挑起眉头, 眨着幽黑的眼眸迎视着他,一张小脸也被阳光照得莹白发亮。
楚哲抿了抿唇,“没有了。”他不过是担心她的安危而已:“等我有空了再来看你。”说完便提起长腿上了马车。
马车掉了个头, 徐徐驶离梨花巷口,继而朝北门大街疾行而去, 直至到达侯府门口,楚哲跳下马车时, 又沉声吩咐丁秋生:“夜间在见明坊再安排几个人手盯着, 以防那帮人对姜姑娘下手。”
丁秋生赶忙应了声“是”。
见明坊里,姜欣然送走了楚哲, 刚返身回到后院, 便见郑淑娴神色黯然地从盥室走出来, 因身子有些重,步子也有些迟缓。
她觑了她一眼:“怎么,偷听了别人墙角还这般闷闷不乐?”
郑淑娴不理会她,径直往自个儿的屋子走,走了一段又停下来, 转头看她:“姜欣然,你须得好好记住楚哥哥所说的话。”
姜欣然面色微滞, “你是指他说的哪句话?”
郑淑娴绷着面色, 拳在袖口里暗暗握紧, 一字一顿:“那帮人不会顾惜任何人性命的。”
姜欣然朝前靠近了几步,探究地盯着她:“你好似也知道铜月亮?”刚才盥室里那声闷响,正是她提到“铜月亮”时发出的。
郑淑娴将头扭回去,避开了她的目光,继续挺着肚子朝前走,一边走一边语气随意地应她:“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不过是不想楚哥哥为你操心而已。”说完径直进了自个儿的屋子,并迅速地关上了屋门。
姜欣然盯着那扇关紧的屋门,怔怔地盯了好一会儿。
一连几日,胡大与胡三对姜欣然近距离保护,再加之夜间还有楚哲增派的人手对见明坊严防死守,一切看上去都风平浪静,并无丁点异常,姜欣然自然也平安无恙。
这一日母女俩刚用完午膳,正在店内整理书目,屋外的天气却说变就变,刚刚还见着是艳阳高照,这会儿却突然狂风大作、天色阴沉,眼见着就要下雨了。
李春娘看着街边行色匆匆的人群,幽幽叹了口气:“这一场雨落下来,估计生意也要冷清小半晌了。”
姜欣然将她往店内拉:“天上的月亮都有阴晴圆缺,地上的生意自然也会有起起伏伏,母亲何必这般操心。”
李春娘斜了她一眼,弯起苍老的嘴角微微一笑:“你这口气呀,倒是与你父亲有些相像了。”
姜欣然嗔怪一声:“我才不想与父亲相像呢。”
李春娘转身走回店里,一边泡茶一边絮叨,“以前,鱼摊上生意不好时,我便常常念叨你父亲,想让他帮着去摊位上吆喝吆喝、拉拉生意,他嘴里也正是你这套说辞,反正啦,他宁可去堵坊里鬼混,也决不帮家里干丁点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