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大鹏一见李春娘出现,本来只是默默落泪的他突然失控,当着旁人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春娘,我要成瘫子了,我以后都走不得路了。”
李春娘也哭着扑过去,扒在他失了知觉的腿上声泪俱下:“能活着就好,瘫了就瘫了,反正你长着腿也只知往赌坊跑,往后倒是安生了。”
曾经斗得你死我活的夫妻,此时却抱头痛哭,深情相依。
姜欣然心绪复杂地看了他们一眼,转头将丁秋生拉到一边,“世子呢,他怎的没来?”她老早就想问了,因为要安顿父亲而忍到了现在。
丁秋生抿了抿唇,嗫嚅着:“世子他……他不让我告诉你。”
姜欣然眉头微蹙:“你们用锦盒换的我父亲?”
丁秋生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姜欣然又是一怔,语气沉下来:“那……世子也受伤了?”
丁秋生一脸惶惑,一时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第106章 接回她
姜欣然看着唯唯诺诺的丁秋生, 气不打一处来,“你何必将话说一半留一半, 有什么事非得要瞒我?”
丁秋生何曾见过如此疾言厉色的姜欣然, 一时面色发怯,牙一咬心一横:“那小的……小的就如实跟姜姑娘禀了吧,世子为了救姜伯父……确实是受伤了, 且还伤得不轻,但世子怕您担心,特意交代小的别与您说。”
“他伤在了何处, 眼下人在哪里?”
“人已回了侯府,至于伤在何处, 小的一时也说不准,反正看着全身都是血, 须得让邹伯给他诊治后才能明了。”
姜欣然吸了口凉气, 心头不解:“世子向来身手不凡,怎的会被人伤成这般?”
丁秋生气极地咬了咬牙:“都怪那帮人太黑心, 竟朝世子使了火药球。”
姜欣然闻言头皮一阵发紧:“可是五颜六色的火药球?”
“没错, 那些球有的爆, 有的不爆,世子一头要顾着姜伯父,一头又拿捏不准哪些球会爆,这才被炸伤了。”
看来这群人还在怀疑楚世子的眼睛啦,姜欣然握了握拳, 又看了眼雨中的夜色,“你且赶紧回去吧, 免得世子身旁无人照看, 若是有需要我做的, 来告知我一声便是。”
“好,那小的先行告退了。”丁秋生抱拳行了一礼,转身驾车消失在了雨幕中。
当夜,姜欣然通宵未眠,与李春娘一起伴在姜大鹏床前,不停地用汤婆子给他暖腿。
一整夜下来,汤婆子换了一个又一个,但姜大鹏的腿却半点知觉也没有,好似两根腐朽的树桩,俨然失了一切生机。
来诊治的医官也给他施过针,但效果并不理想,医官甚至直言不讳地放了话,若是施针和热敷都起不了效,这双腿算是就这么废了。
姜大鹏靠在枕上,如任性的孩童般嚎得一声比一声凄惨:“我的娘哟,我的天爷哟,腿没了,我就成了废人一个了。”
又嚎:“都怪那个可恶的刘瞎子,骗我去挖什么金子,却生生地让我折了腿,我的娘哟。”
那凄惨的嚎声裹着哗哗的雨声,在漆黑的后院里反复回响,让人听着格外心惊,也格外瘆人。
同样不得安枕的郑淑娴瑟缩地躺在床上,用被子捂紧了耳朵,一边哭一边喃喃自语:“别喊了,求求你别喊了。”
但姜大鹏的喊声仍执拗地穿过几道墙壁,一次次地灌进她的耳里,让她惧,也让她恨。
此时的侯府书房。
通明的烛火照亮了大半座府邸,楚哲人事不醒地仰卧于榻上,身上的白袍血迹斑斑,裤管上、皂靴上也各处是泥。
邹伯躬身立于榻前,与丁秋生合力给他脱下了外衣、中衣,继而用湿巾子一点点地给他擦拭伤口的血迹,只见他腿上、胳膊上、前胸后背上皆是伤,尤其是右侧小腿,已被伤得皮肉翻卷血肉模糊了。
鲁氏由孙姑姑搀着立于屏风处,不停地低头抹泪珠子:“我楚家可就只有子仲这根独苗,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老身也不想活了,老身干脆与他一道去地下见玄德算了。”
一旁的楚玉书蹙眉甩了甩袖子:“母亲,子仲不就是受点儿伤么,养一养就好了,您何必开口闭口就是死啊死的。”
鲁氏咬了咬牙:“你这个不中用的东西,向来只顾惜自己,不顾惜旁人,子仲从小长到大又得了你几分疼爱,如今他都伤成这般了,你竟还如此轻松自在地在站着说话,老身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东西。”
楚玉书讨了个没趣,头一偏,坐上一旁的官帽椅不说话了。
邹伯检查完楚哲的伤势,朝鲁氏拱了拱拳:“老夫人放心,世子的伤虽看着吓人,但也都是些外伤,确实如侯爷所说,养一养就好了,并无性命之忧。”
鲁氏轻抚着胸口,大舒了口气,转而又问:“那他怎的这般不醒人事?”
“许是世子事务繁忙,接连两日不眠不休,身子实在太过疲累,这会儿撑不住睡过去了。”
楚玉书也略略松了口气:“我就说了嘛,子仲肯定会没事的,他打小身子就皮实,挨了我多少顿鞭子,哪一次打坏过他?”
鲁氏斜了他一眼:“你还有脸说?”
好吧,确实没脸说,楚玉书撇了撇嘴,知道儿子无恙后,他也懒得在这儿碍眼了,朝鲁氏行了一礼,转身出了屋。
鲁氏仍没打算离去,由孙姑姑搀着坐在了屋内的官帽椅上,狐疑地打量了一眼丁秋生,又打量了一眼邹伯,沉声开口:“世子向来不喜女奴近身伺侯,独独对你们这些贴身奴仆信任有加,大大小小的事情也从不避着你们,今日老身倒是想听听,世子究竟是所为何事,弄得接连两日不眠不休的?”
邹伯闻言心头一颤,怨怪自己说漏了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低头不语。
丁秋生也垂着膀子,低头不语。
“你们这是打死也不说了?”老太太扫了两名仆从一眼,语气软下来,“不说也成,我也不逼你们,但你们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邹伯这才抬起头来,心虚地看着鲁氏:“老夫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只要是奴能做到的,定当全力而为。”
鲁氏意味不明地微微一笑:“说‘吩咐’二字倒是言重了,你们乃子仲心腹,跟着他从侯府到云溪苑,又从云溪苑返回到侯府,从不离其左右,我就是一后宅老婆子,哪能随随便便就来吩咐你们,今日不过是话赶话说到这儿了。”
老太太说着往床榻上沉睡的楚哲看了一眼:“世子虽无性命之忧,却也是伤得不轻,这身侧总须得有个人日夜不离地伺侯着才好。”
邹伯与丁秋生闻言,双双跪地,齐齐回应:“奴定尽全力伺侯在世子身侧。”
鲁氏嗤笑一声:“就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儿,能伺侯得好受伤的世子?你们信自个儿,我可不信你们。”
丁秋生嗫嚅着:“近段……世子也安排了两名女奴在书房伺侯,眼下……是不是也可以让她们在旁帮着照顾照顾世子?”
鲁氏垂目,看似无聊地扯了扯自己镶了金边的袖口,“你们觉得,世子会让别的女奴近身给他脱光衣裳、赤/身上药?”
丁秋生一哽,立马摇了摇头。
邹伯探究地看了一眼鲁氏:“那老太太的意思是?”
鲁氏仍是面带笑容,答非所问:“听说姜姨娘自离开侯府,便去明德大街开了家店铺,生意红火得很,世子这些时日也没少往那边跑,可有此事?”
两名奴仆对视了一眼,又看向老太太,心虚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他们两人虽是分开了,但彼此仍还惦念着对方,既然如此,眼下世子受了重伤,你们何不借此将那姜姨娘接回来住,不管是长住还是短住,反正有她在世子身侧照料,咱们也能轻省许多,不是么?”
两名奴仆再次对视了一眼,恍然大悟,老太太绕了一个天大的弯子,竟就是这个要求。
“老身长居后宅,若是亲自出面去接她,这阵仗就拉大了,到时反而弄得她骑虎难下,来也不是,不来也不是,若是由你们出面去接,这事情便显得自然妥贴,再合适不过了,你们觉得呢?”
话里话外皆是理儿,两名奴仆自然拒绝不下。
邹伯年纪大些,此行也正合他心意,率先应承下来:“老夫人放心,老奴明日便出府,去明德街接回姜姨娘。”
丁秋生也顺着他的话应承:“奴也一同前去,尽全力接回姜姨娘。”
鲁氏会心一笑:“那老身明日便等着你俩的好消息了。”说完便从官帽椅上起身,由孙姑姑搀着又去榻前看了几眼楚哲,这才转身回了锦秀苑。
待老太太一走,两名奴仆也长长舒了口气。
邹伯拖着一条瘸腿在屋内踱了两步,看了眼榻上的主子,“如此也好,若是世子能与姜姨娘再续前缘,夫人泉下有知,定也会倍感欣慰的。”
丁秋生却幽幽一叹:“若是姜姑娘不肯来呢?”
邹伯:“……”那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见明坊里。
姜大鹏在后院鸡犬不宁地闹腾了一整晚,第二日起来时各人眼下皆伏着一片乌青。
就他那哀嚎的劲头儿,谁又能睡得着呢?
玉儿一边开店门一边扯哈欠,喉咙管都要扯破了,嘴里还不忘劝慰主子:“姑娘,你一整晚都没合眼,要不回后院睡会儿吧,店里有奴婢和胡家兄弟看着呢,你尽管放心。”
姜欣然正在忙着整理书架,头也没抬:“我无碍,还能再扛一会儿,到时困了再去睡。”
玉儿又问:“今日还要给爷去请医官么?”
“请吧,不管能不能治好,都得先治治,若实在治不好,倒也没什么,就像母亲说的,往后他便再没机会去堵坊了。”
玉儿又扯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爷有腿的时候,也没见他为夫人做过什么,如今腿瘫了,倒要叫夫人跟着操心了。”
姜欣然长长叹了口气:“说不定母亲还乐意现在这样呢。”
两人正闲聊着,丁秋生已赶着马车来到了店铺门前。
姜欣然一眼瞥到了楚家马车的徽记,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出得门来,“秋生来了,世子的伤势究竟如何了?”
丁秋生还未来得及应声,便见邹伯也躬着背从车里钻出来,黝黑的脸膛上满是慈祥,嘴角微微咧着:“姜姑娘,老奴也来了。”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情人节快乐~
第107章 他憔悴了
丁秋生还未来得及应声, 便见邹伯也躬着背从车里钻出来,黝黑的脸膛上满是慈祥, 嘴角微微咧着:“姜姑娘, 老奴也来了。”
姜欣然怔了怔,眉眼一弯:“呀,邹伯也来了, 这都好些日子没见了,快进屋来坐吧。”
邹伯也不客气,下了马车后便与丁秋生进到了店里。
玉儿忙在柜台上摆上茶水与点心, 三人客套地寒暄了几句,姜欣然再次忍不住相问:“不知世子的情况可还好?”
邹伯慈祥的脸上露出难色, 暗暗一叹:“世子虽无性命之忧,但伤势确实不轻, 尤其是右腿, 都被炸得皮肉翻卷了,看上去吓人得很, 如今他一个人在书房的软榻上躺着, 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在昏睡。”
姜欣然听得面色沉下来, 心底涌出一阵愧意,若不是为了救自己的父亲,楚世子又怎会受伤至此,“需不需要……给他请个医官呢,毕竟治伤要紧。”
邹伯无奈地摇了摇头:“世子的性情姑娘又不是不晓得, 他哪会让医官碰自己,老奴眼下担忧的倒不是世子这伤不好治, 而是这伤须得专人贴身伺侯才好, 毕竟他全身多处血肉模糊, 挨不得、碰不得,我等几个大老粗如何料理得好?”
姜欣然瞬间听出这话里的意味,垂目,没吭声。
老头儿便自顾自地说:“记得在云溪苑时,世子被侯爷鞭成重伤,老奴也是请了姑娘去正房专门伺侯过的,实不相瞒,老奴与秋生此次特意登门,也是想请姑娘帮忙去侯府照料世子几日,毕竟旁人没一个能让世子如意的,还望姑娘发发善心别拂了老奴的请求,老奴在此多谢姑娘了。”他说着屈膝便跪。
一旁的丁秋生也跟着跪了下去。
姜欣然赶忙上前扶住了老头儿:“我低邹伯一辈,邹伯不必行此大礼。”又转头看向丁秋生:“秋生也快些起来吧。”
邹伯苦着一张脸,小心翼翼地问:“那姑娘是去,还是不去?”
“此事我还须得与母亲商量商量,你们也看到了,眼下我这儿也是个烂摊子,生意需要人打理,父亲也需要人照料,要不邹伯与秋生先在此等一会儿,我去后院找找母亲,待会儿再来回复你们?”
邹伯咧嘴笑了笑:“成,你先去找夫人商量,我们等你消息。”
姜欣然微微颔首,这才转身进了后院。
其实她之所以犹豫不只因为见明坊是个烂摊子,还因为心底突然涌出的压力,安平侯府曾是她努力挣扎并好不容易摆脱了的地方,如今要重新回去,她心里多少有些不适和尴尬。
但她也不能对受伤的世子不管不顾,毕竟她欠他的实在太多了,于是只得进后院与母亲商量商量。
李春娘正在台阶上忙着给姜大鹏洗裤子,裤子上沾着尿液,又腥又臭,她一边洗一边念叨:“明明腿都动不了了,还偏生喝恁样多的水,喝了又尿,你数数今日都尿湿多少回了,这大雨天的,裤子洗了也不得干,明日你干脆光腚算了。”
姜大鹏瘫在门口的圈椅里,脑袋搁在椅背上,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盹,昨晚他闹腾一通宵,让别人不得安枕,自个儿固然也没睡好,李春娘的念叨他也全当耳边风,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姜欣然行至近前,帮着李春娘一起洗。
李春娘按住她的手:“你父亲这裤子脏得很,不用你洗。”
“再脏,不也是我父亲的裤子么?”姜欣然斜了母亲一眼,仍是弯腰去洗,一边洗一边看了眼天色:“明日我托人买点木炭来,再架个烘烤架,不然这裤子如何得干。”
李春娘嗤笑一声:“他一个子儿也挣不到的人,还给他花钱买木炭烤裤子么,做梦!裤子不干他就别穿了。”
姜欣然“扑哧”一笑,压低了声音:“母亲受了父亲大半辈子的气,这下终于等到‘报仇’的时候了。”
李春娘斜了女儿一眼,抿着嘴角,不吭声。
“我有个事须与母亲商量商量。”姜欣然终于嗫嚅着开口,断断续续地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李春娘眼也未眨,“为娘支持你去,毕竟世子对咱家恩重如山,你父亲的命是他拼死救下的,你自己也说过他救你好几次,且孟家的案子也靠他去翻案,他虽不求回报,但咱们可不能做白眼狼,他需要你时,你就得站到他身边去。”
“那铺子该如何是好?”
李春娘将洗好的裤子拧干,扔进一旁的木桶里,又抹了一把额上的细汗:“铺子里有玉儿和胡家兄弟照应着,你父亲有我照应着,那郑家姑娘产期也还远着呢,自个儿也能照应好自个儿,你有什么好操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