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王氏看到女儿拿出来的银元宝后,直接就因为太过惊讶而失声了。
程王氏娘家和婆家都是如出一辙的贫穷,她已经活了快四十年了,就没有见过银元宝长什么样子。
她有些不敢置信的捞起灶台上的银元宝,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后,才瞪大了眼睛看向女儿问:“我的老天爷,这真是银元宝,你哪来的这东西?你这个死丫头,是不是背着我去做什么糊涂事了?”
不是程王氏不相信自己的女儿,主要是程丹巧一个年轻小姑娘,突然拿出这么大一锭银元宝出来,实在是很难让人不多想。
程王氏想到之前村里有个大姑娘为了好看的衣裳和首饰,跟村里的一个鳏夫搅合在了一起,差点气死自己的亲娘。
以前程王氏没少笑话那家的女儿不成样,现在她的女儿貌似也走了歪路,那家的女儿只是拿了鳏夫一点衣裳和首饰就赔上了自己的身子,自己的女儿一拿就是五两银子,这怕不是已经……
程王氏越脑补越心惊,这会儿连手里的银元宝都攥不稳了,她又急又怒,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程丹巧见母亲突然瘫倒在了地上,心里吓得够呛,连忙扔掉了手里的烧火棍去扶。
把人扶到灶膛前坐好后,程丹巧才连忙解释道:“我整天都在家里,能做什么糊涂事,是这样的,昨天晚上我心烦,睡不着,就想着在院子里站一会儿,然后突然看到了一扇木门,我这不是好奇嘛,就走进去看了一下,然后……”
程丹巧把昨天晚上经历过的事情半真半假的说了一遍,主要是说自己遇到了神人,用家里的一袋葛根粉和干货换了银钱。
程丹巧谨记着云景之前的叮嘱,也没老老实实地说自己用这些东西换了二十两银子,只说换了十两银子。
刚才程丹巧就已经琢磨过了,自家还账加买粮食,差不多就得五六两银子了,要是还想给她爹治病,怎么着都得再准备一点银子,所以她说十两银子最后,免得之后要是银钱不够的话,她还得再想理由往外面拿银子。
程王氏听着女儿的话,就跟听天书似的。
一点不值钱的干货和葛根粉,就能换得十两银子?
不得不说,程王氏觉得女儿说的不是神通广大的神人,而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傻子?
就程丹巧的拿出去的那些东西,放在镇上的集市里,能卖几十个大钱就已经顶天了,十两银子?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
然而程丹巧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银元宝,饶是程王氏心里再不敢相信,摆在她面前的两锭银元宝总归是实实在在的,手中银锭冰凉的触感,也在告诉她此时并不是在做梦。
程王氏被女儿说的事情砸昏了头,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程丹巧也没管她,任她一手攥着一锭银元宝坐在那里发呆,她十分利落地把锅里的豆面糊糊盛到了碗里。
豆面糊糊是程家常吃的,黄豆面加上葛根粉、蕨根粉,掺水煮熟就能吃,当季的时候还可以加上青菜叶,味道虽然算不上好,但是还算顶饿,是农家比杂粮糊糊还要便宜的食物。
至于大米,虽然程家每一年都种,但是那是要拿来纳税的,偶尔就算是有剩下的,也轮不到自家吃,要拿到镇上去换成更多的粗粮。
大米养人,一斗米能换四斗黄豆,一般人可舍不得吃。
不算在镇上养伤的程父和照顾他的程二哥,程家还有六口人,除了饭量大的程大哥碗里的豆面糊糊是满的之外,剩下的人都只有半碗。
程丹巧的小侄子刚一岁半,母乳不够吃,每一顿也要吃上小半碗豆面糊糊才不会喊饿。
程丹巧把豆面糊糊摆上桌的时候,程家其他人也收拾好从房间里出来了,今天去镇上的事情是昨天晚上就定下了的,程家大哥程树不知道家里已经有钱,端着碗吃饭的时候脸上挂满了愁苦。
程王氏也没想好要怎么跟儿子和儿媳妇说女儿的奇遇,她一贯是个没什么主意的,最后想着还是等到了镇上,问过丈夫后再决定。
吃完早饭后,程王氏和程树急匆匆地就收拾去镇上了。
程王氏走在路上,还会时不时地隔着旧棉袄摸一摸藏在胸口的两个银元宝,那玩意儿很硬,膈在胸口的感觉并不舒服。
但是此时的程王氏并不觉得难受,而是觉得自己的胸口烫得吓人。
穷人乍富估计就是这样了,程王氏怀里揣着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有拥有过的财富,随便一个人从她身旁经过她都会神情紧张地捂着胸口,看得一旁的程家大哥一头雾水问道:“娘,你干嘛总捂胸口?胸口疼?”
程王氏被儿子这么一噎,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太招人眼了,她讪讪地放下捂着胸口的手,没好气的朝儿子翻了一个白眼。
对此程树接受良好,自从程父出了事后,程家人的火气总归是格外大的,因为之前治病问岳父家借了半吊钱,越到年关,程树受到的压力就越大,这会儿他只是被母亲瞪了,压根就觉得有什么。
到了镇上后,两人直奔医馆,程父的伤很严重,每日都得换药,所以住在医馆后院的大通铺,因为程二哥平常偶尔会在医馆帮着打杂,所以掌柜的给他们父子减免了一些住宿费,每天只象征性的收五个大钱的住宿费。
程父的伤养了一段时间后,其实已经有些好转了,只不过现在天气太冷,伤口愈合也慢,所以看起来还是有些骇人的。
这段时间程父躺在医馆,心里也是很着急。
家里什么情况程父再明显不过,他现在躺在医馆,每一天光是要钱和住宿费,父子两的伙食费,就得花掉三十个大钱。
程父早就想回家养着了,但是大夫不让,他之前被重物砸断了骨头,大夫好不容易给他接好了骨,说什么都不让他糟蹋自己的身体。
也就是现在骨头养得差不多了,之后再按时服药就行了,医馆的大夫才松了口,允许程家人把程父接回家慢慢养腿。
程王氏见到丈夫后,先把两个儿子打发了出去,然后再避着通铺里的其他人,凑到程父耳边,把怀里银子的来历大概说了一遍。
听完妻子的话后,程父心里的第一个念头也是不信。
然而程父明白,女儿没有必要在这件事情上撒谎,毕竟这可是实打实地十两银子,不是她能够轻易得到的,她想对这笔银子的来历撒谎的话,也不是那么容易敷衍过去的。
程父沉思片刻后,扭头对程王氏交代道:“先不要声张,你先拿五两银子出来,和大树去钱庄换成钱,买药和粮食,剩下的等我回去问过巧娘后,再做打算。”
程王氏一向把丈夫当做主心骨,对于他的决定一向是服从的,闻言点了点头,起身就要出去找儿子。
程父赶在程王氏离开之前,从枕头边扯了一件上衣递给她:“等等,不能就这么去,把这件衣服拿着,装钱。”
程王氏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你看我,真是昏了头了,竟然没有想起这一茬。”
程王氏拿着衣服出去的时候,程家两兄弟原本还在讨论要不要从医院借一辆板车用。
程王氏对大儿子招了招手:“老大,你跟我出去一趟。”
程树刚才在外面的时候心里就在琢磨,母亲是不是在里面和父亲商量牙婆说的事情。
程树心里是不赞同卖妹妹的,那可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妹,怎么可能看着家里人把她往火坑里面送?
程树想过,他们可以赶紧给小妹说门亲事,对方的条件不用太好,和周家差不多就行,倒是拿了男方给的彩礼,差不多就能把家里的外债磨平了。
未来他们一家人的日子虽然会苦一些,但是也好过把程丹巧送到火坑里去把。
然而程树刚成家没两年,之前要不是程父帮他承担了养孩子的压力,靠着他一个人,养活自己的老婆孩子的都成问题,在一家人的生计问题上,暂时还没有他说话的份。
程树满怀心事的跟在程王氏后面,就这样走到了镇上唯一一家钱庄前。
程树觉得不对,自家现在穷得叮当响,到钱庄来干什么?
然而程王氏并没有给儿子解惑的心思,她深吸了一口气后,抬脚跨进了钱庄。
第77章 [VIP]
钱庄作为镇上最富贵的地方, 那大门开得老大不说,门口还一边站着两个肌肉发达,虎背熊腰的打手, 寻常人只看着就觉得心底发憷, 跟别说在钱庄闹事了。
程树看着母亲奔向钱庄的背影, 怕得腿肚子直打转。
钱庄是什么地方?存取银子的地方,就算有铜板换银子,银子换铜板的业务, 那也是对着镇上的那些商户开放的。
像程家这样的庄户人家,一年到头连糊口都难, 平常就算是在镇上做苦力得了铜板,那也是立即就换了盐粮了,哪里会有余下的。
程树活了二十年, 来镇上的时间很多,但是这钱庄他是真的没有进去过,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死命干,老了也像村长那样,背着铜钱来钱庄换个一两重的银元宝,那家里也算是有个像样的传家物了。
然而在程树的设想中, 自己应该是在当爷爷之后才来钱庄,而不是现在这样, 家里欠着一堆外债,把家里的耗子洞都掏空都凑不出一百个大钱的时候。
说真的, 程树觉得亲娘应该是有些魔怔了, 或许是被家里的欠债给逼坏了,所以想带着他干一票大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 程树连出气都轻了两分,他两步追上程王氏,扯着她的衣袖小声问道:“娘啊,我们来钱庄干吗?我跟你说,你可别乱来啊。”
就钱庄的那些打手,随便哪一个站出来,给他们两拳,都能把他们两个人一拳闷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程王氏也是第一次来钱庄,一进钱庄,她连走路都不会了,如今被亲儿子这么一打岔,她倒是心定了一些了。
程王氏回头看了大儿子一眼,然后才没好气的说道:“我当然是来钱庄换钱的,就我这身体,难不成还能来这里做别的事情?”
程树反应过来后也觉得自己先前的猜测有些离谱了,就他母亲的那个胆子,哪里是敢抢钱庄的人?但是他心里还是有些疑问的:“可是我们家里哪来的钱换?”
想到某一种可能,程树急忙追问:“您不是收人家牙婆的定银了吧?”
人已经到了柜台,程王氏对着钱庄的账房,想和儿子解释都不方便,只能胡乱摇头道:“当然不是了,是从别处得来的,和你说了你也不知道。”
敷衍完儿子后,程王氏才小心地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元宝,小心的放到柜台上。
说实话,程王氏此时心里还是悬着的,这银子是女儿用那些买不上价的干货换来的,在程王氏看来,这些银子的成色应该不会太好,所以等账房先生把银子接过去后,她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最后对方鉴定出来她这银子是假的,会让人把他们母子两人扔出去。
然而程王氏脑补的事情并未发生,账房先生接过银元宝仔细查验一番后,直接就笑开了花。
把银锭放在小秤上仔细称过后,账房先生直接说道:“上好的雪花银五两,你这银子成色好,一两银子能合一千六百个大钱,你要全部换成铜钱吗?”
“这,这么多?”这个兑换比例属实是吓到程王氏了。
也是,靠庄稼过日子的农户,平常也接触不到银子,黄铜铸造的大钱对他们来说都已经很难得了。
程王氏他们以前只知道银子珍贵,但是他们也不知道竟然是这么个珍贵法。
对方能够一下子拿出五两银子,账房先生自然也高看了程王氏两分,正好现在铺子里面不忙,他也就耐着性子多解释了两句。
“也就是这几年到处都在打仗,那些有钱有权的富商和大官都爱囤金银,这玩意儿轻巧,比铜钱好携带,所以这银子和铜钱之间的兑换比例就高了,这要是放在前两年,您这银子就是成色再好,顶天了也就只能换个一千三百钱。”
都说乱世黄金盛世玉,其实一般人家哪里囤得起黄金呢,所以就算这白银,在战乱的时候,也是很吃香的,相比之下笨重又占地方的铜钱就不那么吃香了。
毕竟一般人逃命,带着银子走总是要比铜钱轻便些的。
对于程王氏这种底层人来说,铜钱就已经是极好的东西了,能够买到他们需要的一切物什,一贯大钱在他们看来就是很了不得的天文数字了。
原本程父是让程王氏换五两银子的,但是程王氏现在听账房先生这么一说,就认为现在用银子换铜钱是顶顶好的时候,当即就按捺不住了,又从怀里把另外一锭银元宝也掏了出来,让账房都给她换成铜钱。
开玩笑,现在一两银子能够多换三百个大钱,五两银子就是一千五百个大钱。
平常程家一大家子忙活一年,一年都攒不下几个铜板,对于程王氏来说,现在多兑换到的铜板,和从天上掉下来的没两样,她才舍不得白白错过呢。
程树看着母亲一锭又一锭的往外拿银元宝的时候,人就已经麻了。
虽然母亲之前否定了卖小妹的事情,但是看着总数刚刚好十两的银子,程树心里还是很难不往那方面想。
然而银子已经被程王氏换成铜钱了,她换银钱的时候很高兴,账房先生也很高兴,最后就是母子两人看着堆在柜台上的十六贯大钱大眼瞪着小眼了。
要知道一贯铜钱就有七八斤重,现在是足足有一百二十多斤铜钱摆在程王氏他们面前,就她带来的那件破上衣,实在是排不上多大的用场。
眼见着他们这边的情况已经引起钱庄其他人的注意了,程王氏也急了,她一脸讪讪地朝账房先生问道:“我不换那么多银子了行不,我就换五两银子,你还五两银子给我,我还八贯钱给你。”
原本看着很好说话的账房先生此时却换了一张脸,他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笑了笑:“不行哦,我们钱庄铜钱换银子得一千七百个大钱才能换一两银子哦,你想换回五两银子的话,得给我八千五百个大钱才行。”
程王氏作为把钱看得比命都重的人,哪里能够容忍左手倒右手就损失半贯钱的事情。
现在铜板的购买力可是很客观的,半贯钱要是全拿去买棉布的话,都够给家里的媳妇子和女儿一人裁一身颜色很好的衣裳了。
程王氏舍不得手里的铜板,想了想也狠了行,她直接伸手拆开一贯钱上的麻绳,随手抓了一把铜板递给儿子:“你拿着这些钱去集市上买个大背篓,我们把这些钱背回家。”
程王氏确实有办法,程树拿着铜板很快就买回了背篓,集市上最大的背篓,一个技艺娴熟的篾匠怎么着也得花上大半天才编得出来,就这样也就只卖八个铜板。
所以可见程王氏为了五百个铜板斤斤计较也是很有必要的。
现在外面世道这么乱,程王氏担心自家背着这么多铜板招摇过市不安全,所以她找钱庄要了细麻绳,把拆开的那一贯大钱一百个一吊的穿了好几吊,然后和儿子一人往怀里揣了几吊钱。
剩下整贯的铜钱被程王氏在背篓地下垫了衣裳,不说,又花了十个铜板问钱庄要了一刀油纸,把背篓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塞了个严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