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不好的,”沈又容懒洋洋道:“平日里围着他们转还不够,今日女儿节,还要我好声好气地供着他们呢?”
“大姐姐说得对,”沈清妍咬着果子,道:“就不许他们进来!”
沈清和看了眼沈清妍,“你现在不说同他玩得好了?”
“他”是谁,沈清和没明说,但是沈清妍和沈又容心知肚明。
沈清妍哼了一声,不说话。
楼下二房的双生子待不住,上蹿下跳的,在下头就开始喊:“大姐姐,行行好,叫我们也上去凉快凉快。”
沈清妍探出头,“你只求你大姐姐,不求求我?”
沈溪沈然笑嘻嘻道:“早就瞧见三姐姐了,三姐姐今儿真精神!”
沈清妍就趴在窗口笑,目光在纪成曜脸上转过一圈,又收回去。
他几个年纪小的同姑娘们说笑了一阵,沈朔便道:“叫她们几个姑娘们一处玩吧,咱们过那边去。”
纪成曜还有些不想走,但是沈朔一直在看着他,神色微冷。纪成曜顿了顿,还是抬脚往前走了。
沈又容看着底下这一行人,毋庸置疑,纪成曜与沈朔是被众人拥簇着的,四皇子尊贵耀眼,到哪里都是如此。沈朔不怒自威,跟在纪成曜身边,事事安排妥帖,但是透着一股子疏离。他到底不是学堂里的那些沈姓公子,不似他们与纪成曜亲近。
相比之下,纪琢的存在感就很低了,大家都听着沈朔与纪成曜说话,偶然有人想起纪琢,纪琢也十分谦逊有礼,并不为忽略怠慢而生气。
沈又容还在窗边,以一种高高在上的位置落差,审视这些人。
忽然,沈朔转过头,目光在沉沉夜色里直直落到沈又容身上。沈又容吓了一跳,手中的扇子磕到了窗边,不慎落了下去。
纪琢听到动静回头,看见草地上一个青竹柄的团扇,扇面绣着绿牡丹,是纪琢画给沈又容的绿牡丹。
纪琢往上看,看到了窗边略有些尴尬的沈又容。
纪琢顿了顿,走到扇子边,俯下身去捡。
他刚要碰到扇柄,身边一个人忽然把扇子捞起来。纪琢抬眼,看见沈朔拿起了扇子,正看着绢布上的刺绣。
纪琢顿了顿,重新站直身子。
那边画眉匆匆下来,沈朔把扇子交给画眉,道:“更深露重,提醒姑娘早些回去,莫受了凉。”
画眉接过扇子,行了礼上楼去了。
沈朔看向纪琢,道:“端王殿下,请吧。”
纪琢负手而立,淡淡道:“请。”
一行人渐渐远去了,沈又容拿回了扇子,几个姑娘下了芙蓉楼。沈清妍想着纪成曜,有些心神不宁,没走一会儿就说要自己去玩。沈清和被她母亲叫走了,大家各自散去,就只剩沈又容自己。
沈又容走到葡萄架下面,这地方清净,连灯烛也没几支。画眉将灯笼挂在木架子上面,抽出手帕扫了扫石凳,请沈又容坐下了。
四下无别人,只有木架子边的灯笼一点亮光。沈又容撑着头,望着天空,可惜今日月朗星稀,瞧不见牵牛织女星。
沈又容扇子晃来晃去扑着蚊虫,对杜鹃画眉道:“坐。”
两侍女在沈又容身侧坐下了,杜鹃劝道:“此地太偏了,姑娘坐一会儿就回去吧。”
沈又容说好,忽然又道:“三丫头今日打扮成那个样子,是预备出府去。”
画眉惊道:“出府?这要是叫人发现了,可是大事!”
“往好处想,未必会叫人发现。”沈又容道。
杜鹃思索片刻,“三姑娘,是跟谁出府的。”
沈又容笑了,“好丫头,属你心思转得快。”
画眉也反应过来,悄声道:“跟四殿下么?”
沈又容点头,“少男少女年少相识,最易春心萌动。四殿下眼界高,整个府里除了大哥哥,他只看得上一个三丫头。”
沈又容停了一会儿,看向杜鹃,“你说,四皇子会娶清妍吗?”
画眉也看向杜鹃,杜鹃犹豫片刻,“三姑娘是庶出,身份上差一些。”
“这不妨事,”沈又容道:“三丫头在咱们府上是庶出,但若与四皇子联姻,那她便是齐国公府的姑娘,与我与清和并无不同。”
杜鹃道:“若是这样,那便也没什么了。我瞧着,四皇子对三姑娘上心得紧。”
沈又容长叹一声,“我不想嫁,总要有人嫁。”
葡萄架外忽然传来声音,“所以,这就是你的锦囊妙计。”
杜鹃与画眉一惊,忙站起来。看去,原是沈朔缓步进来,眉目冷凝,“你早看出四皇子对清妍有意。”
沈又容不动如山,面对沈朔的质问,她面色坦然:“是,我早知道。”
“你就不怕他们真闹出什么丑闻?”
沈又容理了理纱衣,“四皇子我不知道,清妍却不是个不懂事的,她有分寸。”
沈朔眉头紧皱,他不赞成沈又容的行为,但也没有反对,只是意有所指地提醒了她一句,“娴娴,你是个聪明的,但不要将别人都当成傻子。”
第15章
七夕节热闹了两三天,一时也过完了,府上忙着收拢东西,盘点物件。
姑娘们不管俗务,那一日正是三丫头生日,大家聚在老太太屋里吃西瓜,聊怎么给她做生日。沈又容和沈清和想置办戏酒玩一日,也可趁此不去学堂。但杨夫人说,三姑娘过得不是整生日,再者老太太夏日里身体不好,不喜热闹。故而不宜大办,只让她们姊妹几个玩就是了。之前二姑娘的生日也是这么办的。
沈清妍说是,杨氏又嘱咐沈又容,叫她好生带着妹妹们玩。
正说着,那边四皇子来了,说是来给老太太请安。
四四皇子在府上住的这些时日,倒是常来给老太太请安,语气亲昵,撒娇卖乖,很像个亲近的小辈。
老太太也喜欢他,她身边女孩子们都讨喜,孙儿们却不大趁她的意。沈朔性子太冷,老太太不喜,沈清枫听她母亲的话,与老太太也不亲近。二房的双生子倒是可爱,只是年纪尚小,不能体贴老太太心意。
那边四皇子大步走进来,美服华冠,锦绣辉煌。他走到近前,给老太太行了礼。老太太忙叫起,四皇子又向杨氏问安,次后问候沈又容姊妹几个。
“昨儿回了趟宫里,娘娘瞧见几位姑娘的绣活心里高兴,命我带来了给几位姑娘的节礼。”
四皇子摆手,身后的丫鬟忙将东西捧进来。
三位姑娘的东西一样,两匹蓝素娟,两匹花云纱,一对水晶镇纸,一对玛瑙戒指并两对金梅花簪。
三位姑娘行礼谢恩,领了各自的东西依旧坐回去。
四皇子道:“母妃另有一件东西给大姑娘。”
说着,四皇子亲自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锦盒,打开来看,里头是一对金累丝珍珠耳铛。那珍珠足有莲子大,硕大明亮,散发着温润的光。
“这是晋时文宣皇后冠上拆下的合浦珠,历经数百年而珠光不减,是母妃特地命工匠为大姑娘做的。”
老太太将那对耳环拿在手心看,道:“先时文宣皇后的合浦珠,加上内廷的手艺,怕是整个京城找不出第二对。容儿,还不赶紧接下谢恩。”
沈又容起身对着四皇子行礼,“多谢娘娘,多谢殿下。”
四皇子笑了笑,“大姑娘不用客气。”
他说着,眼神落在沈清妍身上,沈清妍在同沈清和说话,没有看他。四皇子的目光一触即离,继续同老太太说话。
自老太太处回来,沈又容回到屋里,将披帛撂在一边,闲闲地歪在里间榻上。
她拿着那对珍珠耳铛,摇晃了两下,珍珠碰撞发出细碎的响声。杜鹃端了碟樱桃来,放在冰鉴里湃着。
沈又容把耳铛重新放进盒子里,道:“收在梳妆台最底下的抽屉里。”
杜鹃接过放进梳妆台上,沈又容拿过扇子扇风,扇来扇去不自在,道:“叫厨房送往冷酥酪来,少放些花蜜多加些鲜果碎。”
“是。”杜鹃叫个小丫鬟去厨房要吃的,不多会儿小丫鬟回来了,拎着个食盒。杜鹃在外间打开食盒,见里头除了沈又容要的酥酪,还有一碗鸡蛋醪糟,一碟白云片,一份三鲜莲子糕。
杜鹃将几样小食拿出来,红漆盘托着送到里间。
沈又容心里烦闷,要吃些冰的。杜鹃不敢拦她,只劝她先吃些点心,免得骤然用凉食伤了脾胃。
沈又容吃了两块点心,拿起小银勺子舀酥酪吃,甜津津的酥酪与酸甜的果肉交织在一起,很快浇灭了沈又容心里的烦躁。
“三姑娘生日,你去挑几样东西送过去做贺礼,比着前头二丫头的例。”沈又容吩咐道。
正说着,画眉从外头回来,大公子院里的立秋是画眉的干姐姐,给画眉拿了一瓶酸梅粉。画眉听见沈又容的吩咐,把东西放下,跟杜鹃一起找东西,一面道:“我去明月楼的时候瞧见我姐姐正找一副黑白玉棋子,说是大公子吩咐要送人的。只是没有找到,叫我来问姑娘,是不是在咱们姑娘这里。”
“玉棋子,”沈又容想了想,道:“是有这么件东西,就在书房博古架子上,还是之前从哥哥那里拿来玩的。”
沈又容吩咐画眉去找,随口问道:“送给谁?”
画眉回道:“送去东斋给端王殿下。”
沈又容顿了顿,道:“给端王殿下?哥哥什么时候跟端王走得那么近了。”
这话没人答她,那边杜鹃理好了送给沈清妍的贺礼,拿给给沈又容瞧,沈又容看过了点点头,即命杜鹃送去。
午后沈又容歇过午觉,起床慵慵懒懒,来到书桌前写字。
纪琢留的每日四页大字,让沈又容每每想起来都觉得头疼。杜鹃进来换了茶,见沈又容写了一页便要停下歇歇。
画眉从外面回来,风风火火的,“姑娘,三姑娘院里真热闹。”
沈又容随口问道:“怎么了?”
“四皇子殿下送的生辰礼,可稀罕了。”
“送的什么?”杜鹃在一边做针线,也有些好奇。
“是一些颜料,”画眉道:“听她们院里的丫鬟说,那些颜料是拿各色宝石磨出来的,比如珍珠磨出来的白色,珊瑚磨出来的红色,黑曜石磨出来的灰色,还有那孔雀石,青金石,绿松石……我也不懂颜色如何漂亮,只听她们说十分难得。”
杜鹃摇头,道:“这也太靡费了。”
沈又容倒不觉得,“一副好画,颜色是关键,古往今来也有不少用宝石磨颜料的。”
画眉问道:“那贫寒人家就不画画了?”
“也有用草木提炼颜色的呀,”沈又容道:“譬如苏木,栀子,桑葚,紫草,茜草,倒是比用宝石磨出的颜料便宜很多。”
画眉又问:“用石头和草木提炼的颜色有何不同?”
沈又容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我又不会画画,只能外行看热闹。”
正说着,沈朔从门外进来,问道:“做什么呢?”
画眉杜鹃连忙上茶,沈又容在窗下书案边,道:“练字呢。”
沈朔只在晚间坐下了,道:“方才你们说什么,那么热闹?”
“说四皇子给三丫头的生辰礼,”沈又容见沈朔来了,索性撂下笔,捧着茶坐在椅子里,“四皇子送了好些昂贵颜料,是用各色宝石磨出来的。”
沈朔轻嗤一声,“他倒是会讨小姑娘开心。”
沈又容不应声,沈朔问她:“听闻娘娘赏了你一对珍珠耳铛?”
“是,”沈又容神色变得懒懒的,“虽不是东珠,但却是先晋文宣皇后冠上的合浦珠,称得上独一无二。”
沈朔冷嗤一声,“三书六礼一样没走,就想着赐东珠了?真是不成体统。”
沈又容抿了口茶,道:“依我说,这大约只是娘娘表明态度。未必是在笼络我,更像是,在敦促四皇子。”
沈朔沉思片刻,“你是说,娘娘看得出四皇子不想娶你?”
沈又容笑道:“娘娘和四皇子的心思,我可猜不出来。”
沈朔眉头紧皱,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又容忽然想起了什么,道:“那幅黑白玉棋子我给你送去了,你瞧见了没?”
“瞧见了。”沈朔道。
沈又容看着他,问道:“你什么时候同端王殿下走的那么近了,还特地寻那副棋子送他。”
“倒也算不得亲近,只是被他说准了一件事。”
“什么事?”
沈朔看了沈又容一眼,“人家提醒我,四皇子同三姑娘走得近。倒是咱们家大姑娘,学堂里不声不响,瞧见了也当没瞧见,跟个高居壁上的活菩萨似的。”
沈又容一顿,那天桃花坞,纪琢还是看见了。他认为是沈又容受了委屈,只是不能发作,所以悄悄地提醒了沈朔。谁知道沈又容心里一清二楚,打得是顺水推舟的主意呢。
沈又容想了想,“人家提醒你,你只用一副玉棋子还人情吗?”
“当然不是,”沈朔道:“人情不是那么好还的。我送他玉棋子是告诉他,我承他这个人情,日后会报答的。”
沈又容应了声,摇着扇子,道:“没想到,我这位夫子这般为我着想,看来以后的作业是不能糊弄了。”
沈朔冷眼看着沈又容,道:“他可不单单是你的夫子,他还是陛下幼弟,身份尊贵的端王殿下。”
沈又容一顿,“你想说什么?”
沈朔放下茶盏,“从陛下到四皇子,没一个是好相与的。就他端王出淤泥而不染,是个心地温良的纯善之辈?”
怎么不行呢?沈又容与纪琢也做了一两个月的夫子与学生,纪琢博闻强识,文采斐然,他本人也是个如琢如磨的温润君子,何况他还长得那么好看。
那么好看的人,怎么能是个坏人。
沈又容没有说话,但她显然是偏向纪琢的。
沈朔冷笑一声,“你且看吧,他绝非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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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琢:怎么会呢,我当然是最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啦
第16章
沈又容又迟到了,昨天是沈清妍生日,她们几个瞒着大人偷偷喝酒,闹到了很晚。今日起床沈又容还觉得倦倦的,做什么都慢吞吞。果然,等她到学堂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到了。
沈又容看了看,却没见上首的纪琢。她在自己位子上坐下,悄声问道:“夫子呢?”
沈清和在看书,道:“夫子今日要迟些。白烟姑娘说夫子昨日去礼佛,晚上宿在寺里,今日要晚些到。”
沈又容点点头,往砚台里添了些水开始磨墨。等她写完一张大字,纪琢才姗姗来迟。
他大约是从寺里直接回来的,穿着荼白的重纱锦袍,一支简单的木簪子挽着发髻,手上还拿着一串伽楠念珠,周身淡淡的檀香味儿。
大概是被寺庙洗涤了心灵,沈又容将墨还没干的大字当做昨天的作业给他看,纪琢竟仍云淡风轻,还夸了一句,“有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