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看看沈又容,“容儿,娘娘的意思,你可明白?”
沈又容沉吟片刻,道:“娘娘有意撮合我与四皇子?”
老太太满意地点头,“正是如此。”
“一来,娘娘是四皇子的养母,咱们与四皇子结亲是亲上加亲。二来,陛下年迈,四皇子又深受陛下器重,来日问鼎帝位也不是不可能,届时,你就是皇后啊!”
沈又容眸色平静,眼里一点涟漪也没有。
老太太只当沈又容沉得住气,继续道:“你若成了皇后,来日生下太子,你自己一世的尊贵不说,咱们齐国公府更是百年兴盛,无后顾之忧了。”
沈又容抿了抿嘴,“虽则如此,哪有像老太太所说一帆风顺的呢。”
老太太拿手帕碰了碰嘴角,道:“这个道理我岂不知?只是事在人为。”
沈又容无法,只好又道:“我瞧着,四皇子未必愿意。”
老太太顿了顿,“从何说来,四皇子亲自送你回来,前头见你父亲时也颇谦逊尊重,未见不情愿……莫不是你在宫里得罪了他?”
“孙女与他话都没有说过几句,岂会得罪他?”沈又容道:“只是,若四皇子情愿,那娘娘又何必殷勤牵线,在御花园弄那一出,反倒失了风度。”
老太太愣住了,如醍醐灌顶一般,想通了这番关窍。她一时沉思起来,沈又容见状,下到厅中福了福身子,“孙女先告退了。”
春末夜风微凉,沈又容的披风在夜里翩然起伏,回到自己院子里时,浑身都凉透了。
画眉奉了热茶来,两枚腌渍的青梅飘在茶汤中。
杜鹃吩咐院里的丫鬟嬷嬷关了院门,回来看见沈又容捧着茶在窗下发呆,不由得问道:“姑娘,今日之事,您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沈又容看着茶汤,道:“天下的便宜都可着我们一家么?老太太想得也太好了。”
画眉一面打了热水,一面道:“老太太是这个意思,宫里娘娘也是这个意思,就是不知道国公爷怎么想的。”
杜鹃上前来给沈又容挽袖卸镯,伺候她濯沐,低声道:“事关姑娘终身大事,竟也没个人问姑娘愿不愿意。”
沈又容笑道:“这样好的事,放在谁身上谁不愿意呢?”
画眉心直口快,“我看姑娘就不大愿意。从老太太到娘娘,都睁着眼看荣华富贵,谁真正心疼姑娘,为姑娘着想了。”
杜鹃拍了画眉一下,画眉不高兴的噘着嘴。
沈又容擦了手,道:“拿纸笔来。”
杜鹃忙拿了笔墨纸砚,沈又容就伏在小桌上写了,约有两页多字。她等墨干了,仔细折起来,装进信封里让杜鹃封好。
“叫人送去金陵给哥哥,快些。”
杜鹃说是,出去送信了。
沈又容的同胞兄长沈朔,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现下正在外游学,客居金陵外祖家。
画眉服侍着沈又容睡下,心里又是感叹,若是先夫人还在,姑娘也不至于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沈又容自宫里回来已有些时日,每日待在家里,或料理些家常俗事,或与姊妹们一处玩乐。那一日风和日丽,沈又容姊妹几个在花架下头玩。沈清和手里拿着一卷书,斜倚在花架边,细细的腕子上戴了对叮当作响的玉镯。
沈清妍站在不远处,拿着炭笔画什么不伦不类的画像。沈清和初时嫌炭笔脏,可画出的画儿确实别有一番奇趣,便不情不愿地央了沈清妍给她画一幅。
沈又容正在教沈思慧绣扇面呢,一边小几上摆了几盘鲜樱桃,略微冰过,滋味酸甜可口。
正说着,见远处一个老嬷嬷过来,一边给几位姑娘请了安,一边道:“前头来了位王太监,带着陛下旨意来的,说是命咱们国公爷教四皇子骑射,端王教四皇子诗书。又因为四皇子年幼未建府,淑妃娘娘便进言说先住在咱们府上,待王府建成之后再挪动。陛下还说,许咱们府上的公子小姐跟着四皇子一道入学呢。”
几个姑娘都看向沈又容,沈清和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四皇子要住在咱们家了?”
嬷嬷笑道:“那也不能够,听说是要新修园子专为接待贵人,就从咱们东花园起,连带着隔壁荒废的人家也买下来了。”
“可够劳民伤财的。”沈清和道。
“二姑娘这就错了,”嬷嬷笑说:“皇子居臣家,应是天大的荣耀才是。”
沈清和不说话,沈又容就道:“稍整修一番罢了,亭台楼阁都是现成的,倒也不是多大的花费。”
沈清妍手里捏着画笔,看向沈又容,“我看呀,这就是圣上有意要咱们家与四皇子多亲近,或许就是为了大姐姐的事呢。”
“什么话。”沈又容皱起眉。沈清妍俏皮地笑起来,跟沈思慧挤眉弄眼的,叫沈思慧咯咯地笑起来。
沈清和问那嬷嬷,“是所有的姑娘都去,还是只有大姐姐去?”
嬷嬷答道:“国公爷的意思是姑娘们都去。”
沈清和点点头,道:“听闻端王的诗文是一等一的好,许多当世大儒夸奖过的,能得他指点两句,比咱们自己瞎琢磨好了不知道多少呢。”
家里这几个姑娘,只有沈清和是爱好诗文的,沈清妍觉得没意思,还不如看大姐姐与四皇子的事有趣。
沈又容想起那日在宫里,山上石亭中的人影,心说确有宁静致远,静水流深的气度。
沈又容又坐了一会儿,那边小丫头过来说院里有事请姑娘裁度,沈又容便起身回去了。沈清妍的画还没完,叫沈清和再等会儿。
沈清和捏着手绢,有些神思不属,“圣上下这道旨意的意思,就是默许了咱们大姐姐与四皇子的事了吧。”
沈清妍回道:“或许,不过大姐姐还未及笄呢,就是许婚,也得再等两年。”
沈清和又默了一会儿,沈清妍抬头看她,问道:“想什么呢?”
沈清和道:“大姐姐是咱们府里的嫡女,若是嫁与了四皇子,日后身份更加尊贵了。”
沈清妍了然,“你又酸了不是?”
沈清和嗔了她一眼。
沈清妍道:“你这个人,就是心眼太细。大姐姐是嫡长女,你也是府上正经嫡女,能差她多少?”
“说是这么说罢了。”沈清和心道:人家是正经元配嫡女,自己母亲是姨娘扶了正。自己娘矮了她娘一头,自己也矮她一头。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沈清妍道:“大姐姐虽是嫡长,我却不因这个服她。我服她是因为她行事端正,性和宽容,更兼眼明心亮,事事妥帖。莫说咱们家,闺阁来往的这些姑娘,都不比她。”
沈清和越发不得劲了,“她又不在这儿,你多好听的话她也听不见呐。”
“我好心劝你,你反倒挤兑我来了。”沈清妍摇头,“罢罢,我多余劝你。”
晚间沈又容用罢饭,穿着家常衣裳在榻上翻账本。府内的事情一应都是杨夫人管理,但齐国公却将沈又容生母的嫁妆全数交予她自己打理。
正看账时,听见外头丫头喊,“国公爷来了。”
沈又容放下账本起身行礼,就见沈英已大步流星进屋来,摆手叫沈又容起来。
沈英在上首坐下,沈又容便到下面坐在绣凳上,丫鬟端了茶。沈英看了眼沈又容,沈又容会意,叫丫鬟们都出去。
“父亲夜里来寻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沈英端起茶杯啜了一口,道:“先前你在宫里与四皇子见面一事,我听说了。”他摇头叹道:“娘娘这事做得不好,像咱们上赶着似的。”
沈又容没说话,听见沈英问道:“今日陛下的旨意,你听说了没有?”
沈又容点点头,“让四皇子暂居咱们府里学骑射诗书。”
沈英道:“旨意是圣上下的,或许是想让咱们家与四皇子更亲近,加重四皇子的分量。”
“也可能是捧杀,”沈又容平静道:“观咱们行事是否轻狂,观……四皇子行事是否轻狂。”
沈英满意地看向沈又容,“你能虑到这一点,很不错。”
沈又容笑了笑,沈英继续道:“今日我同你二叔商议过了,买下隔壁的院子,从东花园起重新修建,四皇子就住在东花园里,咱们拨人伺候。”
沈又容沉吟片刻,道:“既如此,要赶在四皇子入园之前,好好整肃下人,免得言语不查,冒犯贵人,连累主子。”
沈英点头,“这事说大不大,却极关键,回头我亲自吩咐下去。”
“还有一件事,”沈又容道:“跟着父亲学骑射倒罢了,我们几个当真要跟着端王学诗书吗?人家正经的天潢贵胄,教侄儿倒是寻常。咱们臣子臣女,哪来儿的脸面叫王爷当先生呢?这是陛下给咱们齐国公府体面,还是陛下给端王没脸呢?”
沈英沉思起来,端王在朝中身份尴尬的紧,他原是先帝嫡子,只是先帝去时他尚且年幼,皇位便由年长的皇子继承。然继位的当今陛下,却不是个多宽容的人,连带着端王的处境也越发不好,平日里深居简出,从不言国事。
沈英沉思片刻,心里有了章程,抬眼看见自己闺女仍一派端正娴静,赞道:“你心思敏捷,倒比你余下几个兄弟强了不知道多少。等你哥哥回来,必要好好夸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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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又容:捧脸等夸
第3章
园子修整了一二月,等到六月榴花盛开的时候,园子上下都拾掇完毕了。齐国公亲写了帖子宴请四皇子与端王,热热闹闹地布置了三日的戏酒。后宅里忙于工程的事情,上下都不敢偷闲,如今跟着松快松快。从老太太起,带着夫人姑娘们一道开宴会。
宴会开在水榭上,背枕青山,临水照花,偶有凉风阵阵,沁人心脾。上面老太太一桌,杨氏与李氏在身边伺候着。沈又容与几个姊妹一桌,各人身边大丫鬟侧立着。桌上摆了几样点心,中间一个八宝攒盒,装着鸡头菱角桃李葡萄等各样果品。
戏台上小戏子眉清目秀体态风流,沈又容撑着头,不错眼地瞧着。沈清妍暗地里笑,问道:“阿姐,这小戏子这么好看呐?”
沈又容回过神,笑骂沈清妍促狭。
沈思慧不爱看戏,拿糕点碎渣子撒在水面上,各色游鱼争先恐后的抢夺,带着水声哗哗,热闹得紧。
杨氏身边的丫鬟把沈清和叫去了,沈清和敬了老太太一杯酒,说了两句吉祥话哄老太太开心。沈清妍见了,便道:“只二丫头懂事体,说话做事会讨老太太欢心的。”
沈又容便往那边看了眼,笑道:“你要是想,你也往老太太跟前凑就是了。”
沈清妍给自己倒了杯酒,道:“我没那么大脸面。”
老太太重嫡轻庶,几个姑娘里,沈又容独得老太太看重,沈清和好歹也是嫡女,老太太对她也不差,余下沈清妍就有限了。
戏曲一时唱毕,老太太退了宴席,走前命沈又容几个自在玩耍,让杨氏和李氏莫要拘束了她们。
杨氏坐了上首,笑道:“这几出都是热闹的戏,也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若是觉得烦了,自去别处玩。这园子新建成,怕是还没逛过吧。叫嬷嬷们跟着,仔细叫人冲撞了。”
沈又容还要看那清秀小戏子呢,沈清和几个却不耐烦了,拉着沈又容同杨氏李氏说了一声,便到别处去玩了。
新修的园子不小,中间一个湖隔开两边,湖中荷叶连天,荷花清润圆正。挨着齐国公府的地方依旧做后宅花园,东边一半就作为四皇子燕居所在,男人们的宴会也在那边。
“我就不信你真的爱看那闹腾的戏,你就是看见美色就走不动道。”沈清妍道:“况那小戏子不过中人之姿,只体态风流些罢了。”
沈又容摇着团扇,道:“气度有了,容色也要增三分。”
沈清和笑道:“阿姐只在这上头最讲究了。”
姑娘几个走到一处山石边,一旁蔷薇藤蔓绕着假山郁郁葱葱,脚边就是潺潺流水,清澈见底。
“这地方好,风景好也凉快。”沈又容说要在这里坐会儿,命丫头在地下铺花毡,拿竹编的藤椅来。
沈清妍走到那边遥遥看着湖面,道:“你们不跟我去逛逛?成日家屋里待着,闷死了。”
沈清和与沈思慧便一起与沈清妍去逛。
沈又容帕子扫了扫藤椅,自在地坐下来,道:“你们去逛吧,日头大,当心中了暑。”
几个人就去了,沈又容独在花架下乘凉,那边水榭里的戏接着水音传过来,声音响遏行云,很是动听。
杜鹃便坐在小凳子上,给沈又容打扇子。
“一入夏,姑娘越发惫懒了。”杜鹃道:“新建的园子,同姑娘们逛一逛也没什么。”
“日后有逛的时候,何必非要大夏天的出来逛。”沈又容阖着眼,丝帕蒙在脸上。
杜鹃抿嘴笑起来,专心给沈又容打扇子,叫她歇息。
那边沈清妍逛着便同沈清和分开了,她自来喜欢奇异诡谲的景色,能赏常人不能赏之美景。
走到一处月亮门,门内数株玉兰,雪白的玉兰花搭在墙头的青瓦上,素雅得像幅画。
瞧着四下无人,沈清妍站在墙边的石头上,伸着手要攀折两枝。
“姑娘小心些,不要摔了。”
忽然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沈清妍唬了一跳,回头看去,只见月亮门倚着个年轻公子,衣着锦绣,头戴玉冠,剑眉星目,端的是俊美。
沈清妍从石头上下来,手帕掩了掩嘴角,问道:“你是谁?”
年轻公子不回答,倚着门笑问:“你要折花吗?我替你折。”
说着年轻公子就上前来,略踮一踮脚,就把枝头的玉兰折了下来。
他要递给沈清妍,沈清妍不接,“我不要了。”
年轻公子挑眉,道:“我将花折下来,你又不要了,姑娘好狠的心呐。”
沈清妍哼笑一声,“花是你折的,与我何干?”
说着,沈清妍便转身欲走。
转过一株海桐,那个年轻男子又道:“姑娘,你的手帕掉了。”
沈清妍站住,看着那年轻男子将玉兰包在手帕中,要递给沈清妍。
沈清妍不接,“我不要。”
年轻男子挑眉,“我碰过了,你就不要?外男碰过的东西,你都不要?”
“那也不是,”沈清妍笑道:“要是我掉下的是一荷包金子,你碰过的我也得要回来。一张帕子,左不过二钱银子罢了,你要就拿去呀。”
沈清妍说完,便不再理这个年轻公子,转过那边去了。
沈清妍看向来路,她已绕着湖走了许久,想来是走过了,从东花园走来了这边。
沈清妍一路回到与沈又容分开的地方,见沈又容躺在藤椅上,青花长裙垂在地上,脚边落了不少蔷薇花瓣,笑道:“阿姐真自在。”
沈又容睁开眼,问道:“跑到哪里去了,丫鬟也不带一个,你身边的月儿着急忙慌地找你呢。”
沈清妍在一边小花凳上坐了,道:“我方才绕忘了路,跑到那边去了。我还在那边遇见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