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客气,沈朔就知道沈又容是真的不欲与纪琢再有瓜葛。
“罢了,既然你想好了,我自然是都依着你的。”
沈又容便笑了,道:“周家表哥还客居在府上,我同他也相处过一段日子,说起来他倒是个君子。哥哥,你替我去看看他好不好?”
沈朔思索片刻,“周兰璋倒是不错,今年殿试上,陛下亲自点为探花,你还送了一份礼去。如今他在翰林院供职,也算是个清贵文人。我明儿替你去见见他。”
沈又容点点头,捧着碟子递给沈朔,“哥哥吃樱桃。”
沈朔看了她一眼,长长地叹了一声,道:“娴娴,我知道你有主意,但是哥哥还是希望你不要顾虑那么多,做些自己想做的,开心的事。”
他在隐晦地劝沈又容,有时候沈朔也不懂,喜欢什么就要什么,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偏偏沈又容是这个性子,虽然喜欢,得不到也就算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沈朔想不明白。
“对了,”沈又容道:“这庄子是端王的罢,那我不好在这里久住了。”
“无妨,”沈朔道:“端王将这个庄子给了我,如今在我名下,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今日刚来,还没玩够,叫你就这么回去,你怎么舍得。”
沈又容欢喜地笑起来,道:“这里虽好,只我一个却有些无聊了,明儿将清和清妍都叫来罢。”
沈朔心里存着事,只道:“随你。”
沈又容一封信送回去,却不见人来。沈清妍的回信中说这两日不得闲,她和沈清和都被拘在杨氏处学规矩,偏偏杨氏与吴姨娘三番两次的起冲突,沈清和与沈清妍处境都很尴尬。
沈清妍求沈又容想想办法,沈又容只好告诉了沈朔。沈朔出面将两人带了出来,送来庄子里与沈又容作伴。
沈又容一早起来就在等了,穿着青色的大袖衫,不施粉黛不饰簪环。杜鹃见状,笑道:“她们要得还得一阵子呢,姑娘先来梳头罢。”
沈又容叫她们把妆奁搬出来,放到在门口檐下,对着满园青草木。初夏的早晨十分清凉,微风吹来也是舒适的。
沈又容坐在椅子里,画眉站在她身后替她梳头。不在府里,沈又容也不耐烦穿戴,额前坠了个青玉坠子,一条缠银丝的碧丝绦束了头发,顺着及腰长发垂下两个石青坠。
远远地,便听见院外的笑声。沈又容看去,只见院门口一群衣着锦绣的女孩子,为首的就是沈清妍和沈清和。
“大姐姐惯会找地方躲清闲!”沈清妍进了院子,道:“哟,这景稀奇,走荒凉破败的风格呀。”
沈又容听见她的声音就止不住笑,道:“什么荒凉破败,这是别有意境。”
“大姐姐说什么都对。”沈清妍走上台阶,伸展手臂,道:“舒坦!”
沈清和掩着帕子笑,道:“阿姐不知道,府里这几日,可把她闷坏了。”
杜鹃忙进屋去搬了椅子来,请沈清妍和沈清和都坐下。
沈清和帕子扫了扫,敛着衣裙坐下,道:“宫里来了几个嬷嬷叫三丫头学规矩,每日顶着瓷碗儿走路,若水洒了或是碗碎了,不说打你,只不叫你吃饭。嬷嬷来了三天,妍丫头饿了九顿还多呐!”
“去!”沈清妍骂道:“你没有被罚?就是你也被饿了两顿呢。依我说,就是大姐姐在,也保不齐要受罚,那嬷嬷,手忒黑了。”
沈又容眉头微皱,道:“你们的规矩都不错,便是学能学什么呢?”
“学古书上的礼仪啊,”沈清和叹道:“这嬷嬷,一定要我们学古礼,大到祭祀小到宴客,走路吃饭说话都有规矩,连母亲都不敢说话。”
“荒唐!”沈又容道:“你们两个是国公府的姑娘,夫人是有品阶的国公夫人,岂能被几个嬷嬷拿捏?便是宫里来的也没有这么磋磨人的,老太太都不说什么?”
沈清和道:“老太太近来不大爱管事,连我们的晨昏定省都免了。”
“算了算了,”沈清妍道:“不提这些了。”
她心里想要好好学,日后跟在四皇子身边也不算丢脸,当然不会对那嬷嬷说什么。加上她也有颗要强的心,觉得都说沈又容规矩好,她若学好了,也不比沈又容差什么了。
沈又容见她不欲多说,自然也就换了话题,说果园里的樱桃都红了,叫她们换衣裳去摘樱桃去。
她几个人连带丫鬟在果园里玩了一整天,连吃带摘,樱桃装回了几篮子。晚间回来的时候,她们几人便还在檐下做樱桃酱吃。
杜鹃早预备好了,一条大案,几张绣墩,各色调料果蔬,还有那洗干净的几篮子红艳艳的樱桃。一边烧着炉子,里头坐着水,门口屋檐多加了几个灯笼,照的门口一片地方亮堂堂的。
几位姑娘都将衣袖挽了起来,有洗樱桃的,有去核的,还有将樱桃捣成泥的。沈又容懒散地坐在椅子里,一面洗樱桃,一面吃,果核吐了一碟子。
“三丫头,你到底会不会做?”沈清和道:“怎么瞧着这么不好看呢。”
“你就信我罢,”沈清妍信誓旦旦,“我问过厨房的杨嫂子,她最会做樱桃了,樱桃煎,樱桃酱,还能用樱桃酿酒。二丫头,你好好学,日后到了婆家,这就是你的拿手好菜呀。”
沈清和瞪着沈清妍,“你看这人,自己许了亲,便把亲事成日里挂在嘴边。现在还在催我了!”
沈又容便笑起来,沈清妍哼了一声,道:“我也是为你好,如今京城里女子许亲越发难了。”
沈又容不解其意,问道:“这话怎么说?”
沈清和道:“大姐姐还不知道?前儿长公主给嘉禾郡主的赏花宴上,端王殿下也去了。不知道说到了哪里,就说起了表兄妹结亲之事。端王殿下说,表亲不可成婚,成婚则与子嗣有碍。”
她看向沈又容,道:“你也知道,咱们这等高门之间,表兄妹表姐弟结亲是常有的事,亲上加亲嘛。可是端王殿下这话一出,许多定好了的亲事就不成了。子嗣之事是大事,谁也不敢在这上头冒险。还有许多成了亲了,都在商量和离呢。他一句话搅得京城翻了天似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沈清妍道:“古来便有五服之内不通婚,你想一想,虽则表兄妹不同姓,其父亲或母亲却同出一脉,这亲缘之间该有多近?自然是不能通婚的!”
沈清妍一边将樱桃装进坛子里,一边道:“咱们夫子还是不同凡响,捅出这件事,免了以后许多悲剧呢!”
沈又容听着她们说话,指尖捻了一枚樱桃,慢吞吞地塞进嘴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
纪琢:周兰璋,pass
第39章
外面日头还明亮着,殿内就已经点起了灯。陛下年迈,眼力越发不济,便是灯火通明,不多时也觉得眼花。
他放下折子,揉了揉眼睛。大太监王有见状,立刻上前,轻轻地给陛下捶肩。
陛下阖着眼,道:“近来沈朔与安国公走得很近,那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王有回道:“约摸是为了他家大姑娘的婚事罢,奴才听说安国公世子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
“哦?”陛下道:“他家的大姑娘还未定亲么?”
“早先说了他家表亲周探花,但因着他们两个是姑表兄妹,因此就没成。”王有道:“倒是可惜了。”
“可惜?”陛下笑了一声,道:“周家什么动静?”
王有道:“周家已为周探花定了亲了,定的是翰林院一位翰林的女儿。”
陛下道:“如果真觉得可惜,何以这么快就定亲了。周家还算有眼色,虽然有个出息的周兰璋,到底没有往高门攀亲。”
世家是陛下的眼中钉,周家供出了个周兰璋,若寻高门贵女结亲,未免又重现当年世家之景。所以周兰璋没有与沈又容结亲,反而娶了个翰林的女儿。官职不高,胜在清贵。
陛下睁开眼,他的眼珠子已经有些浑浊了,但是其中筹谋依旧令人看不透。
“安国公世子如何?”陛下忽然问道。
王有心思转了一圈,回道:“安国公世子才刚中了举人,样貌才情都不错,只是多情了些。前些时日在醉欢楼与人争花魁,反被人家打了一顿,如今只在家里养着。也因此,小沈大人再没提过许亲一事。”
他猜测,陛下问安国公世子,其实是在问他与沈家大姑娘的婚事。难道陛下是想为沈大姑娘赐婚?
陛下眉头紧皱,“不成器的东西。”他沉吟片刻,问道:“端王何在?”
王有差一点就接不上陛下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问题,忙道:“前几日长公主办花宴,催着端王殿下成亲,端王殿下不胜其扰,躲去东林寺里了。东林寺中来了个番邦和尚,讲些游历四方的故事,端王殿下颇为心动。”
王有的话并不能让皇帝放心,端王越平静,皇帝心里越不自在。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皇帝日渐年迈,而端王正值盛年。
陛下心中烦躁,问起四皇子,“四皇子近来如何?”
王有道:“前几日四皇子出宫,在宫外豫顺楼遇见了郑御史家的姑娘。”
陛下听了,心中郁气渐渐平息。四皇子只有沈家三姑娘一个侧妃,那这位郑御史家的姑娘想必就是四皇子为自己选定的正妃。天家哪有那么多情种,四皇子看上沈三姑娘无非是因为她是庶女,身份不够正妃。
如此一来,靠着沈三姑娘拉拢了齐国公府,又将正妃之位留出。日后正妃母家与沈家可以互相制衡,不会出现外戚独大的情况。
“他也就这些能耐了,专会在女人身上下功夫。”姚尚书家的公子摇着扇子,一面听戏,一面同沈朔说话。
相比于姚俭的玩世不恭,沈朔面色就不是很好看了。
他们待在戏楼里,一个十分隐秘且不起眼的房间,楼下戏台子上正在唱戏,唱的是《巫山神女》,是贺小方的新戏。
姚俭跟着调子哼起来,瞧见一边沈朔面色不善,便道:“沈兄,圣旨已下,你就是再如何不情愿,也回天无力了。我劝你放宽心,好歹嫁过去的不是你的嫡亲妹妹。”
沈朔端起茶杯,道:“我的嫡亲妹妹,更叫我头疼。”
姚俭看向他,“怎么说?”
沈朔道:“宫里有人给我传消息,说陛下问起我妹妹的婚事,不知道是不是要为她赐婚。”
姚俭想了想,道:“便是赐婚,赐给谁呢?”
“安国公世子陆放之。”沈朔道:“我父亲前些时日透露出些结亲的意思,但是没有定下来。”
“他?”姚俭道:“沈兄三思。陆二跟人夺花魁反被揍了一顿,这事儿你没听说?他就是个绣花枕头,虚有其表罢了。况他为人懦弱,在家里一应听他母亲的,到了外头什么都不是。”
沈朔叹了一口气,道:“可我妹妹总不能不嫁人。”
姚俭摇着扇子,意有所指道:“依我说,令妹多等两年,说不定另有一番际遇。”
沈朔一顿,目光直直望向姚俭,“你什么意思?”
姚俭忙摆手道:“沈兄可别误会!”他亲自给沈朔端了杯茶,不紧不慢道:“这两日我为殿下办了些事,胡乱揣测,猜着了些东西。”
沈朔不接他的茶,“你办了什么事?”
姚俭只好把茶放下,“陆放之的事儿呗。”
沈朔一点就通,他猜测是纪琢授意姚俭,让陆放之出了丑。而姚俭又是个玲珑心思,最擅见微知著,很快就明白纪琢的心思。
沈朔抿着唇,神色冷肃。
姚俭劝道:“你看,我说你妹妹婚嫁之事难,难就难在殿下不同意。况且,沈兄,这是个多好的婚事啊,你家姑娘嫁给殿下,到时候,你就是殿下的大舅子,我还得仰仗你呢。”
沈朔眉头一皱,“不许开我妹妹的玩笑。”
“好好好。”姚俭忙不提了。
沈朔与姚俭先前同一处求学,后来又阴差阳错效忠同一人,因此也愿意说些推心置腹的话。
“我同你说实话,陛下在看着,只要殿下之事一日不成,他二人婚事也就一日不成。”沈朔道:“你只说让我妹妹等,让她等多久呢?凭什么就该让她等呢?”
“这话说的也是,”姚俭道:“但依我看,殿下那边不像是能放手的样子。你想一想,倘若你妹妹现在嫁了,日后该如何?殿下之事不成也就罢了,若是成了,殿下居至尊之位,他瞧着你妹妹,心里是何等滋味?”
姚俭悄悄道:“你就不怕日后生出些君夺臣妻的事?”
沈朔听罢,当即愣住,如醍醐灌顶一般,心事一下子铺开了。
姚俭又道:“为今之计,只有拖着。你家姑娘要许亲,该找还得找,但不能真嫁了。往好处想,殿下过段时日或许就不放在心上了,那你妹妹就自行婚嫁。索性她现在年纪小,就是再等两年,也仍在花期,不妨事。若是殿下仍念着她,来日殿下成事,你家姑娘少说也是个贵妃呀!”
沈朔飞快思量,贵妃不贵妃的都扯远了,先把眼下的难关过去要紧。
“既如此,合该找个正在孝期的。”沈朔思虑周全,“既可以与我妹妹先定亲,又得等到出了孝期才能成亲,正可解了眼下困局。”
姚俭笑道:“还是沈兄脑子灵光!”
两人低声密谋,忽听楼下传来喧闹之声,看去,原来是楼下几位听戏的客人再给贺小方打赏,银叶子一把一把的撒下去,反射着泠泠的光。贺小方站在满地银叶子之间,越发光彩夺目了。
“这是谁呀,这么大手笔?”姚俭走到窗户口,感叹道:“挥金如土,这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日子。”
撒银叶子的客人就在离他们不远的一个厢房,姚俭还听到那人说话,“没想到我有一天也能有这么多钱,这么打赏也太痛快了吧!”
姚俭挑眉,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说话的人,虽然身着男装,却是脆灵灵的女孩声音。
沈朔也过去看,看了一眼,脸色便沉下来,叫来外头的小厮,道:“去把人请过来。”
原来这几位打赏贺小方的不是别人,正是穿着男装出门的沈又容三姐妹。沈又容不妨能在这里遇见沈朔,几人面色都很心虚。姚俭避到了屏风后头,听着沈朔说话。
“我叫你们去庄子上玩,不是叫你们跑到这里来的,一点规矩都没有了!”沈朔看着身着男装的三人,又训斥沈清妍,“还有你,抛洒银叶子,如此靡费,谁教你的!”
沈清妍小声辩解,“大姐姐说,这是她的铺子,便是给了打赏,最后还是归到铺子账上。我就是想过过瘾,平日里万不敢如此奢靡。”
屏风后的姚俭低低笑出声,一掷千金过过瘾,像个小孩子一样,有些可爱的稚气。
姚俭在这里,沈朔不好多骂她们,只让人把她们送回去,临走不免又念叨两句,“出来也就罢了,连个人跟着都没有,那几个丫鬟够顶什么事儿的?庄子里的侍卫都是死的?”
沈又容不敢顶嘴,反倒是沈清妍小声念叨了一句,“谁偷偷出来玩还大张旗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