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卉没吭声,马上证券公司要摇号了,杨念远不会忘了自己手里的十张认购证吧?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白操心了。
眼下认购证已经涨到5000一张了,杨念远那么聪明,不会看不懂这个行情。
王茹又和钟卉聊了一会厂里“砸锭”的事,两人都有些感伤。
这下一口气减了五成锭子,淘汰了一半的产能。她们这些女工做一个月,歇好几个月。没工资拿,大家都在想出路。
王茹听了钟卉的建议后,报名参加了空嫂选拔,有惊无险地过了前面三关,还剩下最后一关体检。
她现在心情是一半兴奋一半沮丧:“三个人里头我觉得我希望是最小的,论长相我比不过许瑶清,论身材我比不过纪玉洁。”
钟卉:“两百多个女工,你已经排在前三名了!厂里年轻漂亮的女工有的是,为啥选你不选她们?这是选空嫂,不是选美!”
王茹笑了:“你说的也是。这次选空嫂,年轻可不占不便宜!你小姑子江雯条件那么好,第三关给刷下来了。清荔航空和妇联沟通后,又加了一条规定,要求必须已婚已育!”
江雯没选上在钟卉意料之中。上辈子空嫂选拔,最后就纪玉洁选上了,一直在清荔航空干到退休,还被评上了全国劳模,上了电视,成为家喻户晓的大名人。
钟卉在电视上看到纪玉洁穿着清荔航空的制服站在一群劳模中间,跟大人物们握手合影,心中由衷地为她感到骄傲。
骄傲之余,又有些许酸楚和失落。
同厂的姐妹取得这么耀眼的成就,而她不过是个每天只知道茶米油盐的全职主妇。
那时候禾禾已经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坐在电视前看到新闻里介绍着纺织女工出身的空嫂,她一脸冷漠道:“妈妈,我真不想以后像你一样,成天操心的都是些吃吃喝喝,聊的都是家长里短。一天到晚说家庭为重,我看你离了我和爸爸,也不知道干什么。”
钟卉很想跟女儿说不是这样的,却发现自己找不到话来发驳。
……
“妈妈!”
江嘉禾写完作业,一抬头看到妈妈拿着话筒话发呆,不由喊了一声。
钟卉回过神来,冲女儿笑了笑:“作业写完了吗?”
禾禾撅起嘴巴,有些不高兴:“写完了!不过今天在学校有件事太气人了!”
自打禾禾进了新学校,钟卉都是听到她说学校怎么怎么好,倒是第一次她说不好的事情。
她立刻表示关心:“怎么了?在学校发生什么事了?”
妈妈不问还好,一问禾禾就落下了几滴金豆豆,委屈得撇了撇嘴:“明明是邹晓雨撒谎,刘老师不批评她,反而批评我!”
钟卉忙将女儿揽在怀里,柔声道:“怎么了?跟妈妈说说在学校里发生了啥?”
禾禾一说起这事还很气愤:“今天课间操的时候,邹晓雨和班上几个同学打闹被大队委看到了,大队委问她是哪个班的,邹晓雨竟然说自己是4班的!明明我们是1班的!她这不是在撒谎吗?”
“我是班上的课间检查员,已经跟她们说了不要打闹,她们不听!被大队委扣分,还骗人!我告诉大队委说她们都是1班的。大队委就在单子上给我们班扣分了。然后和她一起打闹的几个同学都不理我了,连程琳都不跟我说话了。刘老师还批评我作为课间检查员,不好好管纪律!”
程琳是班上跟禾禾走得最近的同学,她家也住在荔河花园。两人放学的时候还经常约到一起玩一起写作业。
说到这,禾禾的情绪很低落:“妈妈,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听禾禾说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钟卉有些吃惊。没想到刚上二年级的小孩,已经学会成人的圆滑。
钟卉一时不知该怎么和禾禾说。禾禾这孩子从小是非观和道德感就很强,又很轴。
这件事上,她并没有做错。
钟卉故意问道:“你知道她们为什么会说自己是4班的吗?”
禾禾眼神微黯:“可能邹晓雨在4班有讨厌的人吧,或者她不想我们1班被扣分。可是,她这么说是撒谎啊!”
钟卉心下微微震动,原来禾禾并不是不懂,她什么都知道。
看着女儿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钟卉摸了摸女儿的头,神色坚定:“她们撒谎不对。你没做错……”
“我女儿当然没错!”话还没完,钟卉就被人给打断了,抬头一看江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
他新理了头发,浑身上下焕然一新,手里还拿着一只黑色的大哥大。
“你是课间检查员,查风纪本来就是你的责任。有同学撒谎,你也有责任指出来。老师如果因为这事批评你,就是她的不对。”
江晟一边说一边用力解开衬衫的扣子,满不在乎道:“明天我去学校,跟你们班主任谈谈。又不是你的错,没道理批评你。”
钟卉难得地在女儿面前赞同了江晟:“明天妈妈一起去。”
第41章 江老板
江晟最近从“江工”摇身一变, 变成了“江老板”。
他刚在市中心的利鑫大厦租了间办公室,成立了自己的建筑公司。利鑫大厦后勤负责人是以前在国棉厂的同事老周, 租金给了他一个内部优惠价。
为了呼应江老板的身份, 也为了谈生意方便,江晟花3万块买了一台摩托罗拉大哥大。
江晟自己没觉出“江工”和“江老板”有什么区别来,他每天呆的最多的地方还是工地。
电路设计安装的老业务仍然在做, 手下那几个手艺好的“老法师”一人负责一处, 江晟不用亲自去盯了。
王晖“洗脚上岸”转型做开发商,开发的第一个楼盘世界新苑, 江晟承建了其中的两栋高层公寓楼。
每天和工程队泡在沙尘滚滚的工地上, 盯着进度,现场指挥,满身满脸灰,晒得像块黑炭。
只有出去谈项目他才穿得像个人。
不管是安装电路, 还是盖房子,江晟感觉都是在靠天吃饭。从早上开始就追着日头的方向,赶手里的工作进度。
明明白天已经够累, 晚上却不怎么能睡得着, 脑子一得空就会不由自主地绕到钟卉身上。
想到自己已经松口答应她生完孩子就离婚, 江晟心情就阴郁难消,胸口像是被石头硌住了, 闷得他难受。
以前他抽烟就很厉害,现在更厉害,又不能当着钟卉和女儿面抽。
自打和钟卉结婚,江晟还没这么憋屈过。
……
钟卉看他穿得人模狗样, 整个人黑瘦了一圈,嘴唇干裂, 走近了似乎都能闻到一股尘土味。
看样子最近是天天在工地上忙了。上辈子连女儿学校门往哪边开都不知道的人,竟然主动提出要去学校找老师。
钟卉意外之余,更多的是担心。倒不担心别的,主要怕江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把老师给得罪了。
原本一件小事情被他整成一件大事,反而对禾禾不好。
当着禾禾的面,钟卉没说什么。
等女儿洗漱完睡觉了,江晟还没走,翘着脚坐在沙发上打电话。
“政策是国家定的,我有什么办法!这次选拔空嫂主要是为了解决那些年纪大的女工的就业。雯雯她才二十八,还年轻,找啥工作找不着?”
江晟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但钟卉知道他已经很不耐烦了。
这电话看来一时半会结束不了,钟卉扭身进了洗手间洗漱。
“让她想好了自己来跟我说!快三十的人了,你们老替她传什么话!”江晟语气转冷。
等钟卉洗漱好出来,客厅里一阵呼噜声,江晟已经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钟卉走过去,冷冷地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上辈子挺可笑。
江晟刚开始接工程那会,工地上忙,应酬也多,突然之间瘦了很多,两颊都凹陷下去,回到家里话也不说,倒头就睡。
那时候,钟卉每天都在怀疑他是不是在外头PC了,整jsg日疑神疑鬼,患得患失。
只要江晟在家,她多半是要缠着他交点公粮才罢休,江晟累归累,但很少拒绝她,而且兴头上来了,一次都很难满足他。
只要江晟晚上出去,钟卉就忍不住要打电话。每次打电话,江晟都接得很快,她也总能听到他朋友在旁边说话的声音。时间长了,这个疑心也就是渐渐消除了。
后来她又开始怀疑江晟是不是沾染了什么不该沾的毒品……
想到这,钟卉唇角泛上一抹嘲意。江晟是不是PC她不知道,但毒这个东西他肯定是不会沾的。
他这人怕死,惜命得很。
……
钟卉抿了抿唇,抬脚将他踹醒。江晟睁开了眼,一股熟悉的香味在鼻尖氤开。
睁开眼便看到钟卉正在往自己的手上抹蛤蜊油。这是她多年当纺织女工养成的习惯,脸粗手都不能粗。
她意然还在用蛤蜊油抹手,江晟沉凝在自己的思绪里,有一瞬间的恍惚。
看他神色疲惫,钟卉长话短说:“你忙你的。明天我去找刘老师。”
江晟回过神,目光落在她白晳纤长的手指上,冷硬的轮廓软了几分,往沙发背上重重一靠,揉了揉眉心:“已经答应禾禾了。”
原本江晟没想过自己亲自去学校,今天在王晖那,刚好碰到他老婆徐小谷。王晖女儿在学校闹了事,被老师打电话叫家长,徐小谷非让王晖一起去。理由是有些事父亲出面,学校老师会重视一点。
江晟一琢磨,觉得徐小谷说的挺有道理。禾禾的事,都是钟卉在包办,他没插过手。而且禾禾也听话,没怎么让大人操过心。
谁知道今天一回来,听到女儿哭诉在学校被孤立被老师批评的事,江晟当即来火了。
钟卉看他执意要参与女儿的事,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去可以,对老师客气点!”
江晟浓眉挑了起来:“什么意思?不放心我?”
钟卉轻抬眼皮看了他一眼,那意涵不言而喻。
“不早了。赶紧回去休息吧。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
最近身体日益笨重,越来越容易感到疲倦,钟卉晚上几乎和禾禾前后脚上床睡觉。
江晟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的背影,冷峻的面庞因为疲倦而泛青,整个人看上去冷飕飕的。
*
第二天禾禾照常去上课。钟卉起了大早去附近一家很有名的糕团店买了些点心。
上辈子她去禾禾学校太多次了,养成了每次都不空手的习惯。东西太贵重,眼皮子底下拎进拎出,老师有负担。
吃的东西最合时宜,尤其是需要排队的网红食品。老师拿着有面子,又可以分食给同事。
江晟看钟卉挺着大肚子,手里拎着一袋子点心,顺手接了过来,忍着将那句“没事找事多此一举”给咽了回去。
钟卉转过头扫了他一眼,便皱起了眉头。
江晟上身穿着一枝花T恤,腰间扎着个金利来皮带,腋下夹着皮包,手里拎着大哥大,就脖子上差条金链子了,从头到脚恨不得告诉别人他是个“小老板”。
现在在清荔梦特娇T恤已经成了暴发户的标配,一件“亮丝”短袖T恤1000块钱一件。
在新世界也有两家卖这个牌子,全是从五羊城的香港街进货的。卖仿版的店铺就更多了。
由于已经开始滥大街,一向讲究品味,曾经是梦特娇忠实粉丝的倪奇正已经不穿这个牌子了。
钟卉从江晟手里拿过大哥大,随手塞进自己的包里:“从学校出来我再还给你。”
江晟嗤地一声:“现在清荔遍地都是小老板,这玩意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钟卉拉上皮包的拉链,淡淡道:“低调点好。”一台大哥大抵得上普通工薪阶层十年的工资。学校又不是谈生意的地方,犯得着么?
刘老师早上上完第一节 课,回到办公室,便看到两个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女坐在自己办公桌前。
钟卉忙站了起来,将早上买的点心放到桌上,笑道:“刘老师,今天我们顺道过来,了解下禾禾最近在学校的情况。”
江晟也不情愿地跟着站了起来。
刘老师愣了一瞬,很快猜到是因为什么事,看了眼桌上的芳婆糕团店的袋子,脸色缓和下来,笑道:“我正要跟你们说呢。禾禾前几天和班上同学闹了点小矛盾。她回去和你们说了吧。”
钟卉一听便知道刘老师并不了解实际情况,便将事情原委跟她从头说了一遍,“明明是自己犯错,却让别的班的同学背锅,这么做不合适吧?既然您让禾禾担任课间检查员,指出同学撒谎行为也是她的职责之一。我们作父母的,觉得她这么做没错。没想到,现在班上几个同学带头孤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