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奇正手里拎着一袋子东西正往电梯方向走,看到钟妙和钟卉两人,神色还算自然,“我听你们档口店员说,你们家老爷子摔了一跤,刚好我到这来拿药,顺道过来看看。”
钟妙庆幸晚上住院大厅光线昏暗,姐姐兴许并没有注意她脸上热得可以烫鸡蛋了。
钟卉没说什么,只冲倪奇正笑道:“倪经理,有心了。”
说罢,又转过头看向妹妹:“妙妙,倪经理人都来了,你带他去病房看看爸。”
钟妙垂下头,“哦”了一声,便领着倪奇正走了。
钟卉看着妹妹仓皇离去的背影——这丫头以为自己藏得好,其实她哪里看不出来呢?
她上回和妹妹聊过之后,两人仍然在处对象。倪奇正今天能拎着东西来医院,也足见他确实看重妹妹。
确确实实是在认真“处对象”,钟卉自然不会反对。不过既然是妹妹的对象,合该她去应付父母那头的问长问短,自己替她发言倒不好了。
这一整天下来,钟卉胸口涨得难受,注意力都开始涣散了。
在一楼找了个洗手间,半个小时后她才出来,身体感觉没那么难受了,情绪却有些低落。
这段时间忙里忙外,经常没有时间泵奶,有时候在外头也只能找地方挤掉。
不像以前在厂里的时候,哺乳期的女工有固定的喂奶时间,可以回托育所或者家里喂奶。
每次看到浪费掉的母乳,钟卉就会觉得特别对不住儿子。
拧开卫生间门口的水龙头,弯腰接水洗了把脸,钟卉精神才好转了些。
抬腕看了眼手表,估算了一下时间,钟卉准备上去,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
她回头看了一眼,眉心划过一道蹙:“你怎么来了?孩子呢?”
江晟手里拎着一袋子水果,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禾禾作业已经写完,我签过字了。她吵着要过来看姥爷,我说周末再带她来。小树我请楼上潘姐帮忙照看了。”
说罢,他顿了顿:“我不放心你这,过来看看。”
钟卉又瞥了他一眼,显而易见的不满:“我们这三个大人看一个病人,有什么不放心的?”
江晟的目光落jsg在她身上,很明显她情绪不好,很低落的样子。
不知为何,钟卉明明看上去很平静,甚至动作比平时还迟缓了几分,没了那种凌厉感,江晟还是从她眼里窥出丝丝缕缕的哀伤。
这样的神色让他瞬间生起一丝窒息感,胸口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棉花。
江晟突然很想去牵她的手,然而钟卉的神色,让他迟疑了下,抬起的手僵在半空又放下了。
电梯门很快开了,出了电梯钟卉便听到一阵哭声,她脸色当即变了,快步往病房方向去。
病房里只有钟家老两口在,钟向顺麻药醒了,打了钢板的腿疼得他躺都没法躺,汗水混着泪水一起往下淌,他紧紧抓着老伴的手,难受得直呻—吟:“我说了不做手术,两丫头非要我做!幸好你在这,不然我今天肯定熬不过去了!这不是要我命么!”
到了这种时候,才知道女儿再孝顺,倒底还是不如妻子懂自己。
虞桂枝看自己男人疼成这样,边抹眼泪边道:“护士说,这个镇痛药要过一会才能起效。”
钟卉活了两辈子,都没见过父亲这个模样,当场红了眼眶,哽咽道:“爸!”
钟向顺痛得牙齿开始打架,又不想女儿看见自己狼狈模样,“医生说过了今晚就会好些。这里有你妈就行了,你先回去吧!”
虞桂枝也止住了哭声,对女儿道:“护士已经上过镇痛药了,今天你们先回去吧,明天再来。”
钟卉狠狠掐了掐自己的手心,点点头:“爸,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说罢她转身快步走出病房,江晟见状也顾不上说什么了,把手里的水果放下,便跟着去了。
钟卉眼中盈满了泪水,她抬起手飞快地擦掉。
她没有往灯光大亮的电梯方向走,而是去了走廊尽头的消防楼梯。
江晟跑上去抓住她的手腕,只见她眼睛水淋淋的,他浑身一震,脑子也乱了,抬手擦了擦她的眼睛,隔了片刻道:“明天你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我不去公司了,继续在家里。反正有白班保姆,我看着她就行了。”
钟卉收起情绪,看向一旁的窗户,“不用。你该干什么干什么。我自己的事能处理好。”
江晟有一瞬间的气闷,拉着她往沿着楼梯往下走,“好,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多大点事,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怕什么。”
刚才已经控制好情绪的钟绪,听到他这句话,躬着背,撇过身子对着墙壁,泪水再次从眼眶里滚出来。
开开阖阖的门将走廊的光透进楼梯间,钟卉纤细的身子在墙壁上拉出一道萧条的影子。
江晟眼里只剩怜惜,他抓着钟卉的手,将她带进怀里,低声道:“刚才如果说错话了,对不起。带禾禾和小树,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作为他们的父亲,也有我的责任。我只是做我自己该做的。”
钟卉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刚才在病房里她真的有些后悔了。
第90章 渐入侵
怀中的女人是如此纤细单薄, 江晟心底生起一丝颤栗感,下意识地抱紧了一些, 语气是自己都没有意味到的温柔。
钟卉很快收住情绪, 转过头看向楼梯间满是锈迹的扶手,淡淡道:“我很累,没有心情听你说这些。做你该做的, 那你今天晚上应该在家里看着两个孩子, 而不是来医院找我。这是我爸,跟你没有关系。”
她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说出来的话却噎得江晟胸口发堵。
江晟没说话, 也不松手,一双眼睛沉沉地看着她。空荡荡的楼道间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重活一辈子,钟卉再也不想在江晟面前展露自己脆弱的一面。
她扯了扯嘴角,语带嘲讽:“我们之间这样挺没意思的。我不知道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难不成离婚了你又想起来我的好?还是说你觉得床上没来够?想发展成长期炮友?”
冰冷的话语一字一句地敲打着江晟的心, 顷刻间将他刚刚升起的怜惜和柔情冲散。
最后两个字更是激得他脸色铁青,胸腔剧烈起伏着。他一个正常男人,对自己喜欢的女人有欲望, 到她嘴里倒成了“炮友”了。
江晟这才发现, 自己拿眼前这个女人一点法儿没有, 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嘴巴厉害起来说出来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得人生疼, 打不得骂不得,更逼迫不得。
钟卉转眸对上他的眼睛,嘴角的弧度不变:“江晟,我实话跟你说吧, 现在你身上早没了我想要的东西,跟你一起无非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提醒我曾经犯下的蠢。这世界没别的男人了?还是我找不到男人?非得和你在一起?”
江晟下颚绷起,挪开视线,不轻不重地开了口:“我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好。我们之间有没有意思,你一个人说了不算。还有,你从哪里学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词?我是个正常男人,想要自己喜欢的女人,怎么到你嘴里就变味了?在我心里你的位置从来没有变过,从前是,以后也是!”
钟卉蹙眉看着他,眉宇间全是不耐的疑惑。
江晟目光深邃地罩住她,低缓的语气中透着说不出的坚决:“还有,你听好了,只要我还喘着气,你就别想找男人的事!这辈子,你只能是我的女人!我孩子的妈!”
钟卉淡漠地瞥了他一眼,“你说我是你的,我就是你的了?真够狂妄的!”
她已经失去了和他继续吵下去的兴致。
一晚上,江晟被她气得倒仰。看到她心情低落,情绪不佳,人也憔悴,他只能受着。
……
钟向顺麻药起作用了,很快就睡着了。虞桂枝也准备在陪护床躺下休息了,便催促大女儿回去,“刚才你们市场的倪经理来看你爸,我让你妹送他走了。你也赶紧回去吧。白天那么多事要忙。”
钟卉点头应下:“妈,这边食堂伙食不怎么样,明天我来给你们送饭。我爸伤着骨头了,要好好补补。”
虞桂枝:“你爸在医院就住一个礼拜,你别累着自己了。”
钟卉:“不累。在王茹那订点乌鸡、乌鱼、排骨什么的,都是现成的。炖点汤,累不着!”
“中午送一顿就行了。这个天也不容易坏,晚上热热还能接着吃。”虞桂枝看着女儿泛青的眼眶,担忧道:“我倒不担心别的,你那么忙,白天就小叶一个人带小宝在家,真有点不放心。”
站在后头的江晟开口道:“妈,这个你不用担心,明天我暂时先不去公司,白天就在荔河花园。有什么事,缺个什么东西,你随时打电话跟我说。”
虞桂枝视线落在江晟身上:“你这么长时间不去公司,没事吧?”
江晟淡淡一笑:“没什么事。我都安排好了。”
虞桂枝松了口气:“那就好。”
钟卉抿着唇没说话,从医院出来,黑着一张脸站在路边等出租车。刚才在父母面前,她克制着没发作。江晟在母亲面前装模作样实在让她烦躁。
一晚上被她气得胸口疼,这会看到她生气,江晟缓缓开口:“我知道你店里生意忙,明天你继续忙你生意上的事。两个孩子你不用担心,我可以调整自己工作时间。还有,谁说你父母跟我没有关系?他们是禾禾和小树的姥姥和姥爷!”
江晟原本想说“爱屋及乌”,怕钟卉生气,话到嘴边又只好拿两个孩子出来当挡箭牌。
“你不要再和我置气了,好不好?”他说着拉起她的手按向他的胸口,艰涩开口:“这里真的很难受。我知道……你也有很多委屈。我们都别执着于过去,好吗?爸的腿受伤了,上下楼不方便,我们换套大的房子好不好?有院子的那种。世界新苑怎么样?我在那有好几套房子,原本打算留给两个孩子的,我们挑一套大点装修一下……”
江晟看她没说话,以为她默认了,缓缓地说着他对未来生活的安排。他想要和钟卉,还有两个孩子一起生活。
钟卉听着他温柔得可以哄人睡眠的语气,往事像浪潮一样涌上心头,那些早已泛黄的记忆又一次清晰起来。
刚结婚的时候,她和江晟争吵时,会忍不住哭。起初江晟还会哄她,开玩笑说他娶了个眼泪不值钱的老婆。
忘了从jsg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一看到她流眼泪,他就嫌恶地摔门而去。他的冷淡刺激得她愈发地歇斯底里,吵架也从无声哭泣变成了泼妇般地大吵大闹。
对上江晟眼中的柔情,钟卉却忍不住想到那天睁开眼时看到的满地狼籍,那个在记忆里已经有点泛黄的面目可憎的女人。
她心头一阵难受,语气冷得这冰凉的夜色一般:“你别说了!”
钟卉用力推了他一把,抬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江晟被她推得往后退了几步,沉默地松了开手,跟在她后头一起上了车。
……
回到荔河花园,小树的房间已经关灯了。
钟卉轻轻推开门看了一眼,潘姐撑着脑袋躺在小树旁边,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小树。
江晟跟在她后头,几乎要将她揽在怀里,凑在她耳边小声道:“潘姐人不错,我一找她,她就来了。”
钟卉轻轻掩上门,又去女儿房间里看了一眼。
禾禾听到门口动静,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爸爸妈妈,你们终于回来!我等你们好久了!”
“怎么还不睡啊?”钟卉坐在女儿床边,摸了摸女儿的头,“明天还要上课呢,早点睡吧。”
禾禾揉了揉眼睛,一头扎进妈妈怀里:“你们都不在家,我睡不着。妈妈,姥爷没事吧?”
妈妈不在,爸爸也不在,姥姥陪姥爷住院了。家里一个大人都没有,潘阿姨带着弟弟在隔壁房间,禾禾一个人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钟卉拍了拍女儿的背:“姥爷没事,等过两天礼拜天,我带你去医院看他。”
禾禾看了眼站在后头的爸爸:“可是——礼拜天我要去马场山上武术课。”
武术班已经交了学费,练功服都领回来了,这周就要开课了。
江晟冲女儿道:“想去医院看姥爷还不简单,明天放学你早点写完作业,我带你去。”
禾禾不提,钟卉差点把武术课的事给忘了。江晟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这个礼拜少年宫古筝课我送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