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决定离开独世宫,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对谢无极抱有极端的偏见,好像只有这样才可以保持己心,不被任何变故动摇。
但现在她越发直观地认识到,谢无极之所以没有救人的打算,是因为他早就料到了闻雪月会出手。
闻雪月的戏份结束了,谢无极也撤掉了结界,黎瑶注意到他乌黑的长发中混了一些白,她一皱眉,刚想再仔细看看,他已经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闻叶第一时间与他视线相交,谢无极一副餍足的样子再次刺激到了前者,两人一句对话都没有直接动了手。
黎瑶没见过谢无极离开闻府那日惊天动地的一场斗法,但今日她在这里。
她用最快的速度布下法阵,将自己和闻雪月、谢琬圈在其中,至于闻家其他人,那就不是她需要操心的了。
闻雪月倒是想去操心,可她受了重伤,根本动弹不得,只能朝他们喊:“快逃!”
确实需要快逃。
凌晨朦胧的天色瞬间被碰撞的金光点亮,仿佛太阳坠落一般,刺得人睁不开眼。
黎瑶第一时间捂住了眼睛,可还是太迟,眼睛又酸又疼,生理学的泪水不断涌出来。
有人抓住她的衣袖,她勉强睁眼去看,是两眼冒血,显然已经失明的谢琬。
“哥哥怎么样了?他有没有事?”
所有人都在躲避刺目光芒的时候,只有谢琬睁着眼,不愿错过兄长哪怕一面。
黎瑶已经是在场三人之中修为最高的那个,她微微抿唇,努力抬眼去分辨,看到谢无极手持堕天剑,剑刃横在闻叶的脖颈间,身上看似没受什么伤。
她不自觉地感到喜悦,刚想松一口气就愣住了。
他确实好像没受伤,可他满头乌发变成了银色。
如月光流泻的银色似乎比黑色更适合他,让他看起来更像是坠入凡间的真神。
凡是见到他这般模样的人,都会忍不住想要跪拜。
可这绝对称不上“没事”。
黎瑶想到走出房间之前谢无极发间的白色,是那个时候就已经在变化了吧?
他几乎是一招就将闻叶抵于剑下,看起来是懒得浪费时间,但很难说是不是再继续拉长战线,他会支撑不住。
黎瑶感受到体内蓬勃的力量,不难想到那来自于谁。
这一场闹剧终是她受了益,但面对一切的是谢无极。
不能这样。
早就说好两不相欠,一笔勾销,那就不能让谢无极一个人面对所有。
黎瑶拉开谢琬的手,毫不犹豫地从阵法中出来,飞身朝空中的身影掠去。
谢无极是个习惯独来独往的人。
哪怕是去墙外对付那些怪物,他也不容许人跟着自己太近。
不管是左右护法还是独世宫的管家,都不能得到他全部的信任。
有时候他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相信。
就像现在,躯壳内的东西又在排斥他了,可是凭什么呢?
这具躯壳还有什么是原来的吗?
他很小就记事了,清楚知道身体的改变,从头发、五官到身体最细微的地方,都已经发生过翻天覆地的变化。
眉心的标记,特殊的异瞳,都是谢家人不具备的特点。
这些只能来自于那些怪物,那些死在他剑下不计其数的“怪物”。
谢无极不认为自己完全变成了怪物,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心还是人类的。
是了。
心脏。
那个东西一定就藏在心脏里面。
堕天的剑刃逼近闻叶颈间的命门,但闻叶并不像黎瑶在远处看得那样完败。
他是剑修,还是得道的剑修大能,就算手里没握剑,也能做到人剑合一。
谢无极逼近他的命门,何尝不是将自己的命门朝向了他?
闻叶根本不管自己脖颈边的剑刃,对着谢无极的心口全力刺下。
谢无极嘴角勾起笑意,就等着他这一剑,来得正好。
白光再次迸发而出,底下响起谢琬凄厉地喊叫:“不要!”
除了谢无极本人,没人会觉得他被这一剑刺中是故意的。
那看起来必死无疑。
黎瑶也不认为,她在离他们最近的地方,清晰看见了对准谢无极心脏的剑刃。
她脑子还不及反应什么,身体已经赶到他身边,将所有的灵力汇聚在掌心,直接用柔嫩白皙的手抓住了漆黑古朴的剑刃。
闻叶目光定在她身上,有错愕,也有怒意。
黎瑶并未觉得多疼,只是浑身发冷,冷得神魂都要出窍一般。
但好在谢无极并未出事,她这一身修为也不算毫无可看之处,还真的把闻叶的剑拦住了。
闻叶只能转而求其次,试图不让堕天斩断自己的命门,但动作还是迟了一些,鲜血飞溅而出,他用最快的速度扼住自己的咽喉,遥遥闪开。
谢无极没心思去追他,他即便重伤也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因为黎瑶快不行了。
半步飞升大能的全力一击,黎瑶靠一只手挡住,这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她身子开始结冰,眼睫上都结了霜,谢无极像是愣住了,在她松了手要坠落时才反应过来,匆忙地搂住她的身子。
他张口想说什么,黎瑶抢在前面艰难道:“……我不要欠你什么。”
……
原来为了不欠他什么,为了可以毫无牵挂地离开他,她宁可如此吗。
谢无极阖了阖眼,前所未有地体会到了她抛开自己的决心。
再是自负且没有同理心的人,这时候也没办法无视她的信念了。
他扫了扫冒血的心口,因为黎瑶及时赶到,他只是受了点皮肉伤,倒是闻叶情况更差。她帮了大忙,不是依靠他得以安全,确实是做到了与他两不相欠。
谢无极单手抱住黎瑶,看都没看下面的一群人,直接化光消失。
闻家无人胆敢来拦截,这里最强的人已经倒在地上,还有谁敢站出来?
闻雪月支撑着岌岌可危的身体揽住谢琬,在闻叶反应过来要再利用这个已经成为瞎子的姑娘时,将她藏了起来。
做这些的时候闻雪月在想,谢无极会去哪里?回独世宫吗?
那她可要尽快传信给独世宫,让他们来把谢琬接走,她可以趁着老祖受伤闻家大乱将人藏一时片刻,却藏不了太久。
谢无极这个时候并未回独世宫。
外面的人不知道,他却很清楚独世宫现在不会比闻家好多少。
他抱着黎瑶漫无目的地御空而行,黎瑶身上冷得像冰,他干脆不再克制自己的体温,这炙热恰好中和了她的冷,缓和了她的生机。
不知不觉间,他们来到了他为她制“共渡”的地方。半山腰的那棵树还是老样子,谢无极还记得黎瑶和他依偎在那里的场景,虽然她那时并不情愿。
似乎从他允许步清秋进独世宫开始,一切就朝着不受jsg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谢无极抱着黎瑶落地,不敢让她离开自己一丝一毫,生怕她再被冰冷带走。
闻雪月就学了一手好碎冰剑,闻叶是她的师尊,更是比她厉害。
黎瑶在独世宫曾领教过这种灭顶的冷意,好像骨头都冻脆了,一碰就会碎成粉末,这样的情况下,她会本能地靠近热源。
她紧紧搂着谢无极,一头扎在他怀里,鼻息间满是他身上灰烬的味道,她不自觉往里面钻得更狠。
谢无极这个时候了还有心玩笑:“你再钻,就要钻进我身体里了。”
黎瑶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看到天光大亮之下他那张俊美异常的脸。
当然还有那满头银发。
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摸一摸他的头发,却被他狠狠按回怀中。
“抱着吧。”他语气不明道,“抱着很好。”
毕竟以后也许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时刻了。
为了不亏欠他,为了可以干干脆脆地离开他,她宁可不要命,那还有什么办法能留住她呢?
没有了。
那些残忍强硬的手段都不可能用在她身上,谢无极是确实没有办法了。
幽深的异瞳辗转在怀中女子身上每一个角落,从不幻想的人不禁在幻想,如果她只是为了救他,以为他要死了,才徒手握剑挡在他面前的剑就好了。
是他不配。
黎瑶说过的话一语成谶。
他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得到别人的真心。
就算偶然得到了,最终也会失去。
心中两个意识在争斗,谢无极额头青筋直跳,矛盾到了极致,痛苦的感觉撑破了他每一条神经,他喉头一甜,嘴角沁出血来,好看的眼睛也泛起血色,在黎瑶目不转睛地注视下,闪动着盈盈的水光。
“你怎么了?”黎瑶的手落在他脸颊上,“你在疼吗?”
他现在的样子就好像忍痛忍得很辛苦,是被她身上寒气冰到了吗?
谢无极没有否认。
他哑着嗓子,轻轻说道:“疼啊,很疼啊,黎瑶。”
第五十五章
黎瑶的神智不是太清醒, 恍惚不知置身何处,有些模糊了时间。
她以为自己还在独世宫, 还没发生后面这么多事。
那些日子虽然备受谢无极冷落, 至少安安稳稳平平静静。
“疼?”
她本能地替他抚着背,一下又一下:“忍一忍就好了,很快就不疼了。”
谢无极身子一僵, 侧目凝视她的脸庞, 察觉她是意识不清的时候,突然笑起来。
他紧紧抱着她, 气息凌乱道:“黎瑶, 说你爱我。”
黎瑶呆了一呆,隐约觉得不太对。
可他实在太急切,不断催促着让她开口,她一时迷蒙, 顺着他的要求说了:“我爱你。”
谢无极整个人如紧绷的弦到了极点,猛烈地颤抖了一下断裂了。
他脱力地倒下去,要黎瑶拉住才没摔倒。
但他太高了, 身量重, 这么一拉反把虚弱的黎瑶给拽了下去。
她趴在他身上, 能听见他剧烈跳动的心跳,眼前一片白花花, 是他的衣服吗?
她摸了一下,好像不是……
是头发。
她突然想到什么,人怔了半天,谢无极抓住她的手, 放在唇瓣轻轻啃咬着。
“我也爱你。”
他这样说着:“你现在杀了我,我也会很快活。”
语毕, 仿佛为了证明他的快意,他笑声清朗放肆,是她没听过几次的放松真实。
“黎瑶,我真是爱你。”
谢无极慷慨至极,抱着她飞身而起,在山雾蒙蒙的日光下转了一圈。
“我非常、非常喜欢你。”
黎瑶没说话,头埋在他颈间,身上还是很冷,一直在发抖。
于是谢无极就无法判断出她是不是恢复意识了。
不过已经够本了。
她在意识最凌乱的时候,本能还是愿意靠近和关心他的,这已经够本了。
男人身上的炙热中和了黎瑶的冰冷,要么说闻叶和谢无极是死敌呢?
两人的功法完全相对,冰与火的对决,就看谁更胜一筹了。
但仅是如此也不行,还是要给黎瑶疗伤。
谢无极抱着她寻了山壁靠坐下,面对面用灵力为她逼出体内冰寒剑意。
剑意在里面待久了,就算他身上再热都无济于事。
可是黎瑶按住了他的手。
他看到她眼神还有些涣散,低低地问:“你的头发怎么了?”
谢无极:“那不重要,你只要知道你很快就会好,这便够了。”
不重要吗?可以,黎瑶很听话地换了一个问题:“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谢无极薄唇一抿,慢慢说:“因为你在做梦。”
黎瑶愣了愣,缓缓睁大眼睛,似乎有些要恢复意识。
谢无极倾身靠近,捂住她的眼睛替她疗伤。
“因为你在做梦,梦里的我没有伤害过你,只会对你好,所以不必担心什么。”他温和低沉地安抚她,“别想那么多了,闭着眼睛,你很快就好了。”
黎瑶眼睛被蒙着,嘴巴还很自由,所以可以说话,也可以咬人。
她贴过去咬住他的下巴,谢无极闷哼一声,倒也不是因为疼。
是因为这样真的很有感觉。
“别动。”
现在可不是做这些的时候。
谢无极沙哑道:“等你好了,要做什么都可以。”
黎瑶闷闷地说:“等我好了,这梦就该醒了。”
“不会。”
“梦是一定会醒的,难道我还能一直在梦里?”
“只要你愿意就可以。”
“我不愿意。”黎瑶很轻地说,“我早晚要醒过来的。”
她趴在谢无极怀中,眼睛已经不需要蒙着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入目皆是他银色的发丝和雪色的衣袍,她用手在他胸口戳了一下,喃喃道:“你不该穿着红色才对吗?”
喜袍的颜色是红的。
黎瑶这个问题代表什么再明显不过。
谢无极顿了顿,一言不发地继续疗伤,黎瑶目光上移,停在他的喉结上说:“哦,对,我们做了之后,你换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