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司哥, 你们聊完了?要不要喝被茶?”魏金利大步过去。
陆邵司摇头:“我还有复健要做。”
“哦, 那――”魏金利扫向书房,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陆延舟坐在书桌后面, 至于其他, 受限暗沉的光影并不能分辨得太清楚。
“让他待着。”陆邵司向陈姨招手, 又瞥了眼边上沙发, “多想想总没坏处,走了。”
秦羽正站在沙发后面,在接收到第二次意味莫名的目光时,胃里开始隐约有了点灼烧的感觉。
另一侧,魏金利行动迅速, 先是送完了陆邵司, 又折回书房, 期间还记得往秦羽的方向看:“你――”他皱了下眉, 又觉得这个时间点并不需要特意抽空找她,便挥了挥手, “你随便坐。”
然后,径自走入书房, 又把门关上了。
秦羽靠着沙发, 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脚, 刚才陆邵司的神情在眼前挥之不去,出于人的本能, 她觉得陆邵司总像是要对她说点什么,却又出于某种目的避而不谈。
为什么呢?
难道因为陆延舟还在?
秦羽忍不住看向紧闭的书房门,房间隔音太好,完全听不见魏金利和陆延舟在里面聊什么。但就在她发愣的时候,门又一下子从里打开,魏金利大步跨出来,两人目光乍一对撞,他像是被蛰了一下似的匆匆挪开,但又很快转回来。
“你――进去。”魏金利跺了下脚,皱着脸一副恼火的模样。
而反观书房里,从始至终没有半点声音。
秦羽深吸口气,到门边抬手敲了敲:“陆……陆总。”
陆延舟正撑着下巴发呆,闻言恍惚了一下,抬眼看她:“进来”
他很正常地招呼着,可说不上来原因,秦羽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她抿了下唇,走到他的面前。
“关于你进领壹这件事,我和我哥说了。”陆延舟说着却弯下腰,半张脸没在钢木桌面下面,眼珠也顺着手指的方向偏移,反正不往秦羽脸上瞧。
“他对你进领壹基本没问题,但出于对你能力的考量,不能放水得太过分。”哗啦一声,他说着拉开抽屉,手底下不住地翻找倒腾。
这话的意思是……进领壹基本板上钉钉了?秦羽懵了下:“哦,好,好啊,我明白,谢谢陆总。”
话音刚落,眼底啪地扔下一沓纸。
“谢什么,不是说我答应过把你弄进领壹吗?”陆延舟又推来笔,说,“你白纸黑字写清楚,我留个存档。”
可承诺原本就不是真的,万一哪天陆延舟想起来,不是给自己找事吗?秦羽手指僵住,但又怕不动让陆延舟起疑,纠结得心里一团乱麻。
陆延舟不耐烦:“两个选择,你写了我给我哥看,或者你自己和他说?”
又和陆邵司面对面?还是不要。
秦羽一个激灵转醒,伸手握住笔,一面刷刷写着一面安慰自己――凡事有利有弊,权衡一下,还是逃离新河要紧。
耳边陆延舟又说:“写完去找Kinley,他会告诉你接下来该怎么做。”
秦羽微微一愣:“你呢?”
陆延舟在她抬眼的时候就挪开视线,盯着已经被窗帘挡得密不透风的窗户,仿佛在臆想外面的世界般陷入沉默。
半晌,他轻声:“写好了就走,别烦我。”
眼睛一动不动,似要将深色的窗帘钻出个窟窿,直到耳边传来一声――
砰。
门关上了。
陆延舟缓慢地眨了下眼,视线挪至桌面。
白纸黑字,横平竖直,是一丝不苟的风貌。
陆延舟初中出国,写汉字的机会没有英文多,偶然有机会自然字迹奇差,连魏金利这种自小在国外长大的都不如。
而在潜意识里,写字这件事对他而言就是潘多拉的盒盖子,一般不会打开,打开必定会遇风雨,比如他印象里的上一次,是需要回国签订个转让协议,才不得不用最不擅长的方式落款。
“陆延舟”三个字写下来,就像是寒冬里绿意盎然间突兀伸出的枝丫,光秃秃又支棱得毫无章法,完全背离了陆老爷子苦心营造的书香形象。
“毕竟不是邵司。”戴青云看在眼里,淡淡说道。
是了,他从来就不是陆邵司。
陆延舟很难说得清楚自己对陆邵司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感情。小时候会因为父母的偏爱而哭闹,而哭闹又会受到惩罚,久而久之他便对陆邵司心存怨愤;可另一方面,陆邵司又对他很好,每逢出国必会去他那里,而他做了什么不当之事又总有陆邵司兜底,甚至为此遭到训斥……
“Eric,我知道要你接受现在的身份很难,但……这是你的选择。”陆邵司在离开书房前,似乎看穿了他想要浑水摸鱼的意图,口吻里带了些凝重,“既然你说秦羽这件事是你之前就答应的,那我便当你心中有数。但要记得,你千万不能以现在的想法去对待她,明白吗?”
现在的想法?
“她只是个艺人,需要背靠一棵大树而已。”陆邵司拧眉,“我也会叫人多注意她。”
陆延舟接手到他的视线,倏然拔高声音:“哥你什么意思?你不相信我?”
“如果你能给出确切的信息,我也不是不能相信你,可是,你能吗?”陆邵司目光直视,一如从前多少次看穿他的心思,哪怕现在陆延舟什么都不记得,也总觉得他可以凭空猜出自己曾有过的真实想法。
“秦羽……你可别掉链子,争点气……”陆延舟嘀咕着,手指捻着承诺书的边缘来来回回,眼睛不留神落在秦羽工整的字迹上面,愣了片刻。
写得……可真好看啊,要是他也能写成这样……不过,得用在重要的地方才行。
没来由的,他心里一跳,翻出之前在知音办运送时的单据。
秦羽待在书房的时候,魏金利已经把一干准备全部摆好,就等她出来一个个确认。不过接洽下来他很意外,秦羽连合同都不怎么有问题,毕竟已经快到签约中止的时间,如果不是有薛丛景隔三岔五地冒个头,她单靠自己也能解约。
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为了保险起见,魏金利还是多嘴问了一句:“刚刚听你说的,薛丛景对你好像也没造成很实质性的问题,你确定没有其他遗漏的地方?”
什么叫实质性?秦羽抿唇:“他威胁我。”
“证据呢?”魏金利把手里纸头拍地啪啪响,“你现在可不是找老师告状的年纪,他又没有断你工作也没断你生活来源,活得好好的嘛。”
这也能叫……好?
秦羽盯着魏金利没吭声。
她眼神莫名的有些锐利,魏金利一时不备愣了愣,就听耳边传来一句:“猫捉耗子。”
两人齐齐回头,陆延舟在门边抱胸站着,似乎恰好将他们的对话收进耳朵。
魏金利疑惑:“什么耗子――”
“薛丛景不就喜欢逗人玩吗?你忘了?”陆延舟漫不经心地点点下巴,“再说就算他有后招没被发现,也不用我们操心。”
也是。魏金利想到陆绍司,顿时硕大的“冤大头”三个字砸下来。邵司哥,这孩子就这么甩手掌柜,对不住了邵司哥……他心里连声念叨,再回神时陆延舟已经走到秦羽面前。
“顺利的话,你很快就会接到领壹的电话。”陆延舟飞快地在秦羽脸上扫了眼,而就这一下子,欣喜与复杂交织的眸光已经深深印入他的脑海。
他突然越过她向魏金利迈了一步,不带任何犹豫地把秦羽胳膊狠狠撞到一边:“节目说了吗?”
秦羽先是一懵,很快不敢相信地看向他。
从她的视角,陆延舟就留下个板正的侧脸,他紧紧盯着魏金利看,专注得仿佛“节目”这件事不提,他就会随时上手掐对方脖子。
什么东西电脑不可以查?魏金利嘴角抽了下。陆延舟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他一面递手机一面悄悄打量秦羽,但秦羽只是垂着眼沉入思考,完全没理会他们两人的交流。
节目。
直到秦羽回到住的地方,心里仍在反复咀嚼着这个词,情绪一时起伏不定,很难精准找出此刻应该以何种态度真实面对这一情况。
领壹的节目,容岁为此被设计,但现在成功落在了秦羽手中。
“我也不瞒你,下半年音乐部门是我们的重点,关系户归关系户,太差的我们也不能要对不对?哦,这也是邵司哥的意思。”魏金利一口气不带停地说完,让人根本分不清他是在陈述事实还是夹带私货。
可事实又怎么样,私货又能如何?既然已经走到转投对家这一步,谁还能完全随心所欲地凭心意走呢?
秦羽揉了揉额角,眼前又飘来薛丛景在商场近乎疯狂的模样,鬼影子似的阴魂不散。
这个时候,门禁电话突然叫起来。
秦羽吓得一抖,站在原地没动,直到手机随着刺耳的门禁一同震动着,她才茫然地拿出来看。
陌生电话。
接通,对面急吼吼地问:“我外卖,你在家吗?”
外卖?“我没点啊。”她拒绝,准备挂断。
“你是不是叫秦羽?荣居园32号楼202?”
“是……但――”
“是你没错,快开门。”对方很着急,“是蛋糕!”
……蛋糕?
秦羽脑子嗡的一下,想起来了,今天是她的生日!
门锁摁开,外卖小哥迅速上楼,把一个画着大LOGO袋子递给她,秦羽认得这个LOGO,是最近陵州新兴的网红店,不排上个一两个小时根本买不到,况且里面放的还是――
“蒙布朗栗子?”她盯着白色奶油上点缀的褐色碎屑发愣。
这是店里最热销的口味,当初营销号铺天盖地的宣传时,秦羽就记住了,原因很简单,栗子蛋糕是她的最爱。
停顿片刻,视线终于落向蛋糕盒子里的贺卡,上面简简单单地写着四个字――生日快乐。
字迹歪歪扭扭,间距又开,简直丑得令人发指。
至于落款,则干脆没有。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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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线省级卫视, 陵州卫视曾以诸多别具一格的节目形式引领时尚潮流,可惜风光总有用尽的时候,几次不留神的决策错误令竞争对手后来居上, 好不容易得以喘息又赶上互联网平台的兴起,致使如今地位不上不下, 徒留个“元老”称谓, 明面上看着就很尴尬。
与领壹的合作是一步险棋,却又是一次生机。
不过陆延舟出车祸这事当天就有风声传出, 之后几天官方一直没出消息, 搞得陵州卫视的节目部也很低气压, 就差派记者卧底医院找出事实真相。
好在陆延舟车祸把领壹的前任元老陆绍司给炸了出来, 他坐着轮椅亲自来电视台推进节目准备事宜,且在陆绍司出面的第二天,陆延舟也在媒体面前露了脸,端着一副媒体极为眼熟的冷淡模样,把网上莫须有的谣言一一驳斥。
“感谢各位对领壹的关心。”陆延舟依葫芦画瓢地说完, 顺着台阶走了几步, 忽而抬起眼, 沉黑的眸光凝成一点, 似能穿透镜头与此刻看视频的人直接对视,而后沉默片刻。
“……敬请期待。”他没头没脑地扔下这么一句话。
记者群顿时一阵骚乱, 想再多问问,魏金利已经上前隔开了他们, 他板着脸, 魁梧的体型本能让其他人觉得危险, 因此陆延舟得以畅通无阻地上了车,离开医院。
他正式出院了。
秦羽退出视频界面, 缓了缓,看向窗外一碧如洗的天色。
七月是陵州的盛夏,也是她的好时候,就在一周前,她与新河顺利解约,从此恢复自由身――这是秦羽奢想了无数次的结果,可真等拿到手,心里又升起一丝如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那时候,打电话来通知解约的是容岁。
在帮秦羽设计见到黎舒然之后,她们两人就再也没联系过。虽然有魏金利保证容岁很安全,可出于一种良心上的不安,秦羽依然很担心风声过去时她会被薛丛景算账。
只是担心归担心,身为触怒薛丛景的始作俑者,秦羽又很清楚如果不是自己,容岁根本没必要趟进这趟混水里,所以更不敢轻易地去询问。
于是接到电话的时候,她没有想象中的欣喜,反而沉默了。
容岁倒尽职尽责地做着传声筒,听声音没有半分不对劲,等说完要将解约以邮寄的方式发出,秦羽终于忍不住开口:“岁姐,你最近……”
回答的是容岁经典的官方腔调:“挺忙的,有什么事?”
“没,没有……”她狼狈地摇头,就算明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心中也按捺不住地升起一丝仿佛冒犯了对方的惶恐。
电话那边顿了顿:“我现在是黎舒然的经纪人。”
秦羽愣了愣:“哦,那你――”
“她有心想扳一局回来,我们现在是同条船上的人。多亏了你,我才能顺利渡过难关。”容岁指的是黎舒然剽窃秦羽歌曲,作为当时秦羽的经纪人,理所应当会被黎舒然怀疑私藏了点什么。
不过看来容岁应对得挺好,是她多虑了,秦羽想着,心里安定下去,也笑起来:“挺好,挺好……”
可她说着说着,喉咙却变得越发艰涩,仿佛需要用尽全部力气才能将她的心意出传达到电话那边。
就听耳边轻轻地吸了口气,待容岁再开口时,嗓音像一汪柔和的水,洗涤干净她的全部忧思,亦为另一种全然发自真心的送别礼。
“秦羽,保重吧。”
陆延舟这次出院由魏金利负责,同时兼职司机。
按照陆绍司的意思,陆延舟出院后得直接去领壹,魏金利把车开离医院后特意绕了段路才驶上正轨。
后座陆延舟懒洋洋道:“我眯一会,到了喊我。”
“等等。”魏金利看了眼后视镜,确定没有可疑车辆跟上,才回:“刚才吓死我了,谁叫你自行发挥的?”
陆延舟抱着靠垫,身体极度倾斜:“我这不是怕那群记者以为我背稿吗?敬,请,期,待――”他微妙地回味了一下,“你不觉得很神秘很勾人胃口吗?”
魏金利无语:“你又不是宣发。”
陆延舟打了个哈欠:“这不是要让我哥看见我对工作的态度吗?我都感动坏了!”
他一大早就催着魏金利办出院手续,结果办得差不多时陆绍司一个电话打过来,要魏金利把人送到领壹总部……
可人家想睡觉呢!
“少对我阴阳怪气,有本事和邵司哥讲。”魏金利翻了个大白眼,专心开车,可开了一段路又忍不住好奇,“不过就算是工作,他也不用这么着急要你去总部,在家不也一样……”
陆延舟低低地嗯了一声,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这几天他说是养病,其实是被陆绍司摁着记关于领壹的诸多事宜,虽然他记性不错找感觉也快,但毕竟是脑力劳动时间长了还是会有些晕乎。
陆延舟是真盼着出院这天能逃回家里偷个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