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容我。
但他眸光深深,只低低道:“不怕就好。”
他最终将手贴上她的雪容,拇指轻碰了一下她如丹朱的唇,“我不会伤害你。”
圣女蹙眉,侧首,将脸自他手中移出,“我虽不怕,但你,所欲为何?为何如此……”
她似在斟酌用词,但良久都未有结果,于是她便作罢,将她未尽之语化入回望的目光中。
她微微疑惑的目光凝向无极,双眸冷寂幽微之中,好似在看着他,又好似在看着更遥远之处。
无极对她幽微双眸深处的探询毫无所觉,他只低低一笑,“你会知道的。”
如此,如此神魂所向,如此心醉神迷。
刀尖再次托起一片鹿肉,但圣女淡敛无极一眼,侧过身去,临湖而立。
无极无声一笑,垂下黑眸,转身回到另一汪浅湖边,继续准备午食。
而圣女于湖边独立,望着湖水若有所思,良久,她于身侧一块白石上侧身而坐,自腰间取出轻绢细笔。
细笔在轻绢之上微微停顿,似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权衡思量,但最终,墨染轻绢。
无极时而会于调弄午食间抬首相望,但他视线所望之处,隔着横斜树木和俊逸青马,只能看见雪衣隐隐。
片刻之后,圣女起身,她眉眼淡淡,对时时望至的目光视若无睹,牵着青马又行至疏密不定的林中。
深深林中,浓密枝叶间,一只苍鹰安静停在树枝上不知多久。
修长如玉的手轻抚苍鹰羽背,须臾之后,苍鹰静然展翅,从林木之间无声无息低掠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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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青马:这就是你最近总是溜我的原因吗
第17章 圣女×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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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月之夜,沙漠。
几只骆驼围在数顶帐篷外,卧在沙地里,不时有驼铃隐隐响起。
是离开西州边城,意欲和其余西行队伍会合的江绝一行,夜宿在沙丘之中。
玄羽站在远远的沙丘之上,四目所及皆是连绵黄沙。遥远夜空下,有展翅宽广的苍鹰飞快掠来,玄羽在它未至之时便抬起手臂,那只苍鹰果然在将至之时,缓缓收拢双羽,长爪探出,落在她手臂之上。
玄羽从它脚下取出一支细小铜筒,从里面抽出一方薄如蝉翼的轻绢,就着星月之光垂首去看,看完之后,神情冷肃。
她并未回信,而是轻拍了几下苍鹰羽背,“去吧。”
等苍鹰飞影远去,她在夜空下站了片刻,才转身下了沙丘,往骆驼环绕的帐篷而去。
*
日升日落,出太阴山脉的这一日终于到来。
圣女独坐马上,无极牵着青马,缓缓从狭长山谷行出,行上一望无际如浪起伏的山麓草地。
草地丰茂,百花盛开,远处还有云杉丛林巍然而立,而最远处,是静静横亘天地之间的皑皑雪山。
连绵雪山雄伟壮丽,直入云霄。金乌所照之下,寂静雪山之巅,摄人心魄的金光雪光互相交融,呈现出震撼神魂的日照金山。
无极牵着青马,缓缓走着,走过苍茫林海,走过无边草原,仿佛这样缓缓行走,时光便也会流逝的更慢。
这一段让人沉醉的时光。
这一段让人心醉神迷想就此老去的时光。
这一段祈望天神垂怜,就此停驻不前的时光。
终究是到了结束的时候。
万木竞天的林海消逝,鲜花如锦百草如织的草原消逝,青马又行入无尽粗砂砾石的茫茫戈壁。
黄沙漫天,一派荒芜,零星散落在戈壁大漠上的草木也枯黄如朽,不知生死。
终于,在如血残阳下,在红日即将坠入沙海前,一处荒芜小镇出现在了戈壁黄沙中。
小镇城墙残破,荒寂无人,在红日之下有些孤独悲凉。
而和黄沙一色的城墙外,竟然有数丛茂密的红柳,叶色青碧,花开如霞,红艳似火。
无极突然停下脚步。
他站在黄沙中静了片刻,才又抬脚,牵着青马,停在丛丛绚烂红柳之下。
小镇无声掠出数道人影,高高低低站在残垣断壁之上。
玄羽一见青马上的雪色人影,就身如残影疾掠而至,她掠至青马下,肃声道:“圣女,是玄羽无能,未曾护好圣女安危。”
圣女淡淡嗯了一声。
雪容不知何时,已然覆上面纱。
另一边。
江绝在这苍莽戈壁中,依然广袖博带,有着如水温润的风雅。他站在矮墙上,静静看了无极片刻,轻叹道:“无极兄,相识多年,却不识真面,倒是我等眼拙。”
无极牵着马缰,静立不动,他对江绝之言好似如风过耳,置若罔闻。
他的身后,玄羽手中无声滑出两柄短剑,语气冷冷道:“于魔教之人,何必多言。”
她说罢剑气凛凛,身法极快,袭向无极。
缰绳落地,轻扬起一片黄沙。
而无极仿若一眨眼间,身影就出现在了另一处。
玄羽眼神一厉,身法更快的追去。而残墙之上,几道剑光也飞快掠出,是秋冬二光和万剑少主提剑相围。
江绝垂首,手指一拨,接着急急而弹,一声声琴音如化作无形音剑,袭向无极。琴音一起,红衣如火的云湄手中披帛也随之而出,披帛追随琴音所指,呼啸着卷向一片剑光之中。
剑影纷纷,杀机凛冽,全都朝着那黑衣静然的青年一人。
无极静静站在黄沙之中,清俊面容在如血晚照之下,无端端多了一分邪气。他微微抬眼,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拔出他手中那柄长剑。
那是一把通体纯黑的寒剑,只是微一拔出,就B出透骨的森寒之意。那把寒剑自空中一旋,便破开了身前身后的璀璨剑光,让众人攻势一阻。
无极身法诡异,再次消失在原地,出现在另一处黄沙之中。
玄羽神情冷肃的缓缓换了剑势,万剑少主双指也自自己锋锐剑刃轻轻拂过。随即,玄羽双剑和身影如浮光,如掠影,影影绰绰朝无极追去,万剑少主千剑万剑,密密剑光也铺天盖朝无极压去。
秋冬二光紧随其后,也挟着凄寒凛冽的剑意飞身而上。
云湄绯色披帛随着急促琴音所向,也飞啸盘旋卷入阵中。
一时之间,天上、地下、残阳之中,黄沙漫天,琴音如雷,剑光如电,披帛如血。
在这六人严密猛烈的攻击中,无极双眸如渊,神情未变,从容自如。他手中寒剑快至无影,每一道朝他袭来的杀招都被他杳然之间无形化去。
江绝琴音更急,数道尖利气剑从无极周身刺过,云湄披帛也一次又一次尖啸着卷向无极。
但无极身形诡幻多变,依然毫发无伤。
江绝见此,突然停手压下琴弦,他在骤然止息的琴音余韵中微微一叹,从琴中抽出了一柄形如其人的端雅长剑。他轻弹长剑,飞身而起,紫电清霜的剑影中如挟着中原常见的风风雨雨往无极而去,初时如端雅明丽的和风细雨,后如飘摇不定的凄风苦雨,最后如雷霆之下无边无际的急风骤雨。
沙石爆裂,天昏地暗。
无数沙石之间,无极那柄寒剑抵住了江绝的长剑。
无极淡淡抬眸望了江绝一眼,手中寒剑一旋一破,锵然金石之声乍然而响,江绝剑意瞬间湮灭,身体也被一道寒冷至极的内力所击,倒掠很远,才堪堪停住。
众人神情愈发冷肃,他们倾力合围之下,无极竟如闲庭信步。
红日沉沉,悬在天地一线之间,似乎即将被黄沙掩埋。
众人长长身影仿佛凝固在了黄沙之上。
片刻之后,凝固的影子再次动了。
纷纷乱乱影中,如雷如电剑下,漫天蔽野黄沙下。
无论是凛冽萧瑟,无论是千变万化,无论是如影随形,无论是呼啸自如,无论是狂风暴雨。
所有人都始终不能更近一步,伤无极分毫。
而这一片飞沙走石、铮铮金石声中,一道有些迟缓的拔剑声,微乎其微。
但是无极察觉到了。
他黑色双眸一暗,周身猛然散发出无比寒冷的气息,寒剑暗影挟着似能吞噬一切的剑意狠狠一旋,于是,众人在他突然爆发无可匹敌的剑气之下,皆被狠狠扫中,口吐鲜血,扑倒在地。
而无极自己,透如琉璃的清俊面容竟然隐隐约约浮现淡淡血纹。
无极垂着剑慢慢转身,黑色身影在残晖中仿佛更加黯淡,他眼眸一如既往的沉黑,世间最浓烈的红日余光,也不能在他眼中留下分毫色彩。
他黑沉沉的双眸望向红柳树下的雪衣人影,声音艰涩无比:“你,你想对我动手?”
圣女不知何时已经下马,她站在来时路上,站在叶色青碧、花色如火的红柳树下,正迟缓的拔剑。
那是一把通体纯白的短剑,是一把在绝世风华掩盖下、雪衣相映下总是容易被忽略的短剑,是一把细看之下皓白圣洁,但也只是形如配饰的短剑。
圣女拔剑的动作很慢,生涩凝滞,仿佛是人生中第一次拔剑一般。
她手中白剑渐渐出鞘,剑身皎皎,如一段光华凝结。而剑身之后,更有一段如有实质的虚光剑影,含蕴剑身。等它全然出鞘之后,剑身如虚如实,分明是一柄虚实相伴的含光长剑。
圣女没有回应无极,而是垂首看着虚虚实实的剑光。
远处,被江绝扶起的云湄惊讶道:“圣女会武功?”
她一旁不远的冬光也目光疑惑,“可圣女气息身法看起来都如常人,拔剑之姿也很生涩。”
玄羽不发一言,只默默看着。
万剑少主则目光炽热,神情带着几分跃跃欲试。
江绝神情则是有几分了然。
一片寂静之中,红日也仿佛停止坠落。
无极再次涩然出声:“你想杀我?”
花树之下,圣女垂眸不言,似有些意兴阑珊,又似有些漠然,无人能从她霜雪冷寂的眉眼之间猜出她在想些什么。
玄羽突然对静观其变的众人喝道:“还等什么?”
她说罢,身影忽然一动,自沙地上飞身掠起,其余人晃神之间,也紧随其后。
又是一片剑光灿然,如雷如电,疾落如雨。
无极身形未动,只往身后随意抬手一剑,森寒刺骨的剑意倾斜间,众人再次重重落地,而这次众人身上更是带了剑伤,鲜血洒落,染红黄沙。
无极脸上的血纹明显了几分,如琉璃欲碎。
他往前走了几步,红柳花树为剑气所扰,垂下几枝隔在他和圣女之间。
他紧握寒剑,寒剑在他掌中微颤,他暗哑着声音,隔着碧艳花枝,第三次问圣女:“你要杀我?”
如火如荼花树之下,圣女终于抬起眼眸,她幽微目光落在他显现出淡淡血纹的面容之上,寒如雪化流泉的声音漠然道:“我的确应该杀你。”
“私出密地之人,当杀。”
“私传密地之书,当杀。”
*
那声音忽远忽近。
红日开始被黑沙吞噬。
狂沙漫卷,天地如血。
有什么坠入暗黑无光永不见底的深渊。
她说,当杀。
当,杀。
第18章 圣女×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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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终于坠入沙漠,坠落之地猛然迸射出最后的浓烈血光。
天地之间一时朦朦胧胧,万物都如蒙上一层凄艳血色。
血色天光中,无极脸上血纹若隐若现,他暗黑双眸木然开阖间,目光依然凝住圣女。
“你,不仅知道我不是我,你还知道我是谁?”
他声音暗哑无比。
而他眼中世界忽明忽暗,花树下的雪影忽近忽远。
圣女修然而立,含光长剑斜斜垂下,她眉眸之间霜雪更盛,双眸漠然回望,“你太过不加掩饰,我想不知道也难。”
“那我是谁?”无极声音飘忽难定。
圣女幽微目光静望无极片刻,才淡淡出声:“游侠豪气干云,却难改落魄流离之命,甚至传承艰难。你初次出现时,为游侠观木一脉后人,前代观木传人早亡,你便无有所学,无以为继。江湖盟怜你孤幼,也怜游侠传承半数断绝,便想让你传下观木一脉。
历来各门各派存亡绝续之际,只有在江湖盟所请之下,楚天密地才会传出典章秘笈。而你孤幼,游侠之间又来往甚少,即使传出各类所学,你也无人可授,因而江湖盟便请将你送入密地,也算观木一脉于这世间有个传人。
凡有所学,皆会融入人生过往。游侠因飘零世间日久,所以精通庖厨,甚至广纳众法自成一门,这一门技艺也被送入密地所藏。但我密地历来便会将各类所学,更加深湛精妙修正完善,是以游侠所传庖厨之技,未进密地之前粗放疏狂,并不似密地后来所藏穷工极巧。
你的庖厨之技便是在密地所学吧,所以你并不知道游侠庖厨本技的模样,不然你不会在我面前不加掩饰。
入密地之人,如无意外终生不可再出,你本当终老密地,但那年你突然病亡,现在你又以观树一脉的身份再现江湖。
这世上,移容诈死,能瞒天过海出入密地,只有曾经的青冥之人。
这么巧,青见玉同道西行。
又那么巧,魔教手握密地才有的各门秘笈。”
明明是条分缕析之言,圣女语气却平沉冷淡,毫无起伏,眉眼之间霜雪如玉,如同云端无情天人。
无极往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所隔花枝抵拂在他身上,他握剑的手掌控制不住的开始颤栗,骨节发白,几欲碎裂。
而他面容之上,若隐若现血纹中,沉黑双眸一动不动,定定凝望着她,“原来你,早就怀疑我了?”
圣女双眸淡敛,“倒也未曾,太阴之行才有所定论。你熟知西域通往中原的废弃古道,身为游侠传人却对普通人毫无怜悯之心,以及,你日日所用的庖厨之技。”
无极再前行一步,抵拂的碧艳花枝更加倾斜,他沉沉目光似带着最后的执着,“太阴之行,你当真,无动于衷吗?”
圣女不言,雪湖双眸凝望他的方向,似望着他,又似望着他身后逐渐消退的血色虚空。
片刻之后,无边静默之中,无极突然笑了一下,这笑在淡淡血纹相映下带着破碎之感。他声音低低暗暗,轻轻悠悠,“你从不多语,今日却说了这么多话,是因为你要对我动手吗?”
圣女冷寂眉眸依旧,未起分毫涟漪,她又静了片刻,才出声道:“我本不欲亲自动手。”
但是,此刻,不得不动手了吗?
红日余光散尽,天地倏然灰暗。
那双本就黑暗沉沉的眼,眸光蓦地更加黯淡了下去,如同身处无望的死寂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