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光放下师姐冰凉的手,冷脸道:“江公子三人在江湖上名声正派,无极兄弟是游侠传人,游侠顶天立地,豪气干云,扶危济困,不会行如此小人之事,不然也不会传承艰难。而青公子蒙江湖盟庇护,又怎会做有损江湖盟的事情。只有你们主仆几人,身份不明。”
玄羽闻言笑了笑,语带嘲讽:“昨日江公子说你们心性单纯,还真没有说错。”
冬光敛眉不语。
玄羽又道:“也有可能是你们自己下手,昨日你们不也曾怀疑我们,为了洗去嫌疑,葬送同门一条性命。”
“姑娘说的有理。”冬光不再纠缠此节,转而看向江绝,“江公子,加上我师姐,三日不到已经死了三人,这件事不能就此揭过,不然我们估计等不到去塞外,就全都莫名而死。你说呢?”
江绝微微皱眉,温雅面容已无素日悠然,他沉吟片刻,道:“三日连损三人,确实不能放任下去。按行程,今日中午会至肃州,那里有江湖盟的分堂,盟主回信会传至分堂。原本打算去肃州分堂看了盟主回信,再做决定,谁知夏光道长又遭遇不测。”
他顿了顿,继续道:“暗中下手之人不露痕迹,我们这么多人都毫无所察,可见这人武功高深,说不定就在我们之间。但是我们毫无线索,除了互相徒增怀疑,也别无他法。不然,我们先去肃州分堂,一则是看盟主回信如何说,一则,也可向肃州分堂寻求庇护。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默然不语,就连性格明丽的云湄,对继续西行一事都略带了几分迟疑。
唐门九公子和终南山的分水四剑,谁不是江湖上的俊杰?却连自己的成名之技都没有使出,就无声无息死在荒野。
圣女清绝身影微动,在一片沉寂中格外显眼。
她微微偏首,如寂静雪湖的双眸凝住不远不近立着的青见玉,声音冷淡,带着扣人心弦的寒意:“当年青冥派贪心不足,以致覆灭,没想到多年过去,青罗遗民仍然不知悔改。”
她矛头直指青见玉,却再无人反驳,此时人人内心都充满疑惑,不知暗处下手的人到底是谁。
青见玉冷笑一声,依然是拢手站立,只是篷帽下的薄唇带着几分克制的锋利,“姑娘不要为了转移视线就胡言乱语,我青罗族如今不过只剩我一人而已,担不起姑娘苛责。”
他话音刚落,猛然间有一剑光寒斜斜刺出,直逼向他。
是万剑少主突然出剑。
青见玉身形急掠,随着剑势往后一扬,衣袍飞舞间,身形如同满弓,优雅又充满力量。
却只是一剑,万剑少主就若无其事的收剑,回到云湄身边站着,“青兄好身手。”
这是正大光明又留有余地的试探。
不过玄羽却没有多少顾虑,有圣女之言,她便如同认定一般,对青见玉毫不留情的出手。
她手中两柄短剑悄然滑出,身形快如残影掠至他身前,在他未及站稳之时猝不及防的挥剑。剑光凛凛,如阴云密布中的闪电,又如长天倾泻的疾雨,无情而又猛烈的打落在他身上。
在如此密而利的剑网中,青见玉有些应接不暇,很快身上便看起来有些狼狈,斗篷支离残破,半露出里面的黑衣劲装。
但玄羽并没有放过他,一剑一剑如疾风骤雨,带出鲜血冷然落下。
青见玉使的是掌法,变幻无穷的手掌在包裹的黑布下灿然生花,他掌中内力流转,貌似有些艰难的将一剑又一剑的迅疾剑势引开。
玄羽双目一利,突然又转了剑势,短剑如同挟着风雷之威,往青见玉头颅而去。
青见玉双臂相交,护着头颅身形急退,退入茫茫蒿草。追着他而去的风雷剑雨下,一时蒿草粉碎如羽,漫天飞扬。
玄羽再次疾飞而掠,随即一剑劈下,去势如不可遏制的惊雷。
与此同时,“铮――”的一声古琴长吟,茫茫蒿草瞬间如急浪倒伏。如雷剑势和铮然琴音撞在一起,在青见玉头上轰然炸开。
此时,朝阳破云,天际金光迸射,霞光万道,千里流金。
余音长落中,碎如烟尘的蒿草之下,一张动人心魄的面容沐浴在灿烂金光里。
场中一时宁寂,似乎众人都为青见玉乍然而露的绝世容貌所震慑。片刻之后,江绝清润嗓音才悠然响起:“玄羽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
玄羽并不为青见玉的容貌所惑,甚至有点厌恶的哼了一声,她回首看向圣女,恭声道:“姑娘。”
苍茫金光中,圣女雪衣幽然,如霜眉眼在青见玉盛容之下也是淡淡,她声音无波无澜,如同点评般:“攻守恰如其分,伤势不轻不重,容貌惑人。”
语气平平,话中之意却让有些人从青见玉目眩神迷的容光中转醒。
分水三剑甚至暗自沉思,若她们自己面对玄羽猛烈攻势,能抵住几招?青见玉不仅抵住许久,而且他满身剑伤虽看起来鲜血淋漓,但确实并无重伤致命之处。
青见玉眉头微微蹙起,他好像压抑着怒气,收敛了平日所有的优雅与慵懒,脸上数道凌乱血痕没有破坏他的容貌,反而更显破碎堪怜的惊艳:“姑娘慎言,青某实在不懂,姑娘何以如此揣测青某。”
分水三剑和云湄疑惑的目光,一时之间在两人之中犹疑不定。
青见玉确实像是有所隐瞒的模样,而冒名南宫的姑娘今日对青见玉也确实言辞如锋。
江绝环视诸人,又望望天际金红,他无奈一叹:“诸位,先就此作罢可好?一切等到了肃州再论,可好?”
他接着对分水三剑道:“几位道长,先安置了夏光道长吧。”
又对青见玉道:“青兄,先处理身上的伤吧。”
最后他对圣女微一俯身:“姑娘,请。”
众人散去,各归其位,等澄澈金光漫洒苍穹之时,又少了两人的队伍再次启程西行。
分水三剑当先而行,马不停蹄,江绝三人紧随在后,玄羽驾着马车不疾不徐,无极骑着青马离的更近。
最后的青见玉,缓缓行了一段路后,突然纵马疾行掠过马车,绝尘而去。
*
申时,肃州城郊,江湖盟分堂。
肃州分堂是建在一处山麓上的庄园,背靠青峰,远望长空,四周景致开阔恢弘。而正因如此,山庄在无人时格外静谧。
江绝三人牵着马,站在山庄大门之下,他们看着山庄大门紧闭,门可罗雀的样子,互相疑惑的看了几眼。
云湄现在有些疑神疑鬼,她牵马站在江绝和万剑少主中间,她回头看看远处驻马休息的几人,小声道:“阿绝,不然叫大家一起过来再去叫门吧。”
江绝摇摇头,“不致于此,可能是分堂有事外出了吧,定然也有守堂人留驻,我去看看。”
他说完,将缰绳递给云湄,抬步行到山庄宽大青木门下,轻叩铜环。一叩,无声,二叩,没有动静,三叩,还是毫无反应。他微微皱眉,后退一步望向青石琉璃瓦,意欲飞身探看,而正在这时,山庄内传来动静,他止住身形,回到门前耐心等待。
不多时,庄门半开,门后一个武人侧身站着,那武人打量江绝几眼,问道:“公子有何事?”
江绝道:“我们奉江湖盟所召西行塞外,路上曾传信给盟主府,所以到此来取盟主府回信。”
“可有凭证?”
江绝取出一方小印垂在掌心。
武人垂眼查验,是盟主亲印,此印一般只有盟主格外信赖之人所持。他神情顿时认真了一些,可他仔细想了想却摇头道:“盟主府近日并无来信。”
江绝微讶,“怎会?”
“公子是何时给盟主府去信的?”
“昨日晨间,昨日晚间,和今日晨间。”
武人对连着三封去信微微惊讶,他垂首算了一下信程,第一封信如果快的话,确实应该在今晨收到回信,不过,“也可能是有事耽误,公子如果不急,不妨等上一日。”
江绝不答,双眸看向武人身后安静庄园,转而问道:“分堂这是?”
武人道:“公子有所不知,昨日肃州北和肃州南都有魔教之人作乱,为祸不轻,分堂许多人都赶去平祸了。”
江绝皱眉低语:“怎么这么巧。”他侧身望向远处马车,似乎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阿绝,怎么样了?”云湄灵俏的声音问道。
江绝对她安抚一笑,凝思片刻,回身对武人道:“既如此,今日就要相扰分堂了。”
“公子客气,这是分堂分内之事。”
第6章 圣女×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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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肃州江湖盟分堂客舍。
金乌一寸寸西斜,客舍中的花木也随之投出一寸寸渐长阴影。分堂中只有不多的守堂人闭门留守,格外安静。
稍作休整的云湄推门而出,在花木阴影间看见孤身独立的江绝,她走过去问道:“阿绝,你怎么不休息一下,连着赶了几日的路不累吗?”
江绝回身,广袖博带上一时光影流动,他微微一笑,才收敛笑容道:“我在想这几日之事,还有盟主府迟迟没有回信,纵然盟主无暇,还有盟主府的长老们。按信程推算,此时我们当已收到两封回信,可是到目前为止,一封也未收到。”
云湄想了想,也不好妄加猜测,她宽慰道:“先不要急,我们一边等回信一边休息一下,反正今日是走不了了,多想也无济于事。”
江绝无言颔首。
她接着道:“阿绝,哪里能找到守堂人?”
江绝奇道:“你找守堂人做什么。”
云湄俏丽一笑,带着几分神秘:“我想讨要一些东西,先不告诉你。”
江绝纵容的摇摇头,“走吧,我带你去。”
随即,两道一淡雅一轻灵的人影便转出客舍,徒留一院花木深深光影斜照的静谧,似乎其余人都在休养连日的疲乏。
西光漫洒之下,天地空远。
遥远之处,被江绝提及的盟主府此时如同分堂一般,空空寂寂,只余不多的人影留守各处机要。
*
金乌渐渐西落,穹顶染上青碧之色,荧荧星子也明明暗暗逐渐显露。
昏蒙苍穹下,静谧山麓上,分堂客舍似乎苏醒过来,灯烛处处。
有分堂留守人过来请众人去饭堂用饭,分水三剑和青见玉等人先行而去,江绝犹豫一下,抬步到圣女房前准备相询,听见动静的玄羽推门而出,对江绝道:“公子自去,我家姑娘食由我来备。”
江绝不知玄羽不善厨艺,他毫不意外的微一颔首,“如此,偏劳玄羽姑娘了。小厨房若有所缺,尽可问守堂人,在下已经嘱咐过他们。”
玄羽拱手,“多谢公子。”
江绝微微一笑,不再言语,转身和候在不远处廊下的云湄以及万剑少主一起走了。
玄羽转身,看向屋内窗边,那里木窗半开,有晚风轻柔吹拂进来。柔风吹拂之下,窗下长案之上,几颗被错落安置在精美木雕上的莹莹明珠,正安静散发着幽幽珠光。
取下面纱的圣女正端坐案前,提笔写着什么。她云袍堆积,乌发如缎,雪容平静淡然,虽身在尘世,却如无垢一般。
玄羽没有出声,悄然取出备好的每日食材,关门往客舍小厨房而去。
楚天密地对每任圣女的遴选和教养都格外郑重,无一不是天人之姿,天人之慧,也无一不是如同天人一般,太上忘情。
也正因如此,圣女在密地之人心中格外尊崇。
因而,此次出行在外,早午之食因为赶路之需随意粗糙也就罢了,食总是要精心准备。
可是到了小厨房的玄羽却微微苦脸。
她垂首看着食材,回忆昨日无极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好像,似乎,也不太难。
但等她真正上手之时,能挥洒自如使出剑法的手却不听使唤。
良久,小厨房再一次飘出几缕浓烟之后,玄羽花着脸,看着分切一半又是惨不忍睹的食材,深吸一口气,准备重新来过。
在她正欲重新下手之时,一双长腿无声跨过小厨房的门槛。半垂眼眸的青年如影子一般,安静无声行到了玄羽身侧,似乎理所当然的接过她手中东西,如同昨日一般准备起来。
玄羽一惊,此人气息几近于无,两次她都被拿去手中东西才反应过来。
玄羽退到一旁,目光不明的看着他。
只见在她手下难驯的食材厨具,在他手中却乖顺无比。不多时,如昨日一般精美而色香俱全的食就被准备好了。
青年将食盘轻放在厨案之上,也不说话,垂眸径直离去。
玄羽目光不定,迟疑的端起食盘,迟疑的回到房间,迟疑的验过毒,迟疑的对圣女道:“圣女,玄羽无能,不然玄羽还是去饭堂为圣女取一份吧?只是委屈了圣女。”
圣女临窗而坐,长眉修目淡敛,雪容孤冷清丽,她满映幽幽珠光的双眸扫过食盘,淡声道:“无妨,就如此。”
玄羽于是迟疑的将食盘呈了过去。
圣女却先将一方半折的丝绢递给她,随后才抬箸而食。
玄羽退出屋外,在寂静无人的客舍庭院中飞身而起,身影无声无息掠出山庄。
片刻之后,星子明明灭灭的茫茫夜空下,有苍鹰盘旋隐入天际。
*
繁星之下,客舍庭院风灯盏盏,花木廊亭光影斑斑。
用过食的众人都没有安歇,而是三三两两聚在有些幽谧的庭院之中。
江绝三人在游廊下。云湄斜斜靠坐美人靠上,手中虚握绯色披帛,江绝逸然而立在她身旁,万剑少主则靠在廊下的阴影中。
分水三剑围坐草地上的石桌石椅。
青见玉又披上了斗篷,篷帽低垂遮住绝世容光,站在半明半暗的花木下。
玄羽奉着圣女,在离众人较远的凉亭里。
而无极的位置有些奇怪,他抱剑斜靠在凉亭前不远的假山上。假山在众人和凉亭之间,他这随意一靠,竟然隐隐有护卫之意。
冬光最先打破静谧,她神情严肃朝廊下问道:“江公子,盟主府还是没有回信吗?”
江绝面带浅浅忧色,微微摇头。
冬光声音冷冷:“师姐之事,我们已传信回终南山了。还没有西出塞外,就出了这样的事,江湖盟总要给一个交代才行。”
玄羽远远听见,冷嘲道:“你想要什么交代?之前唐九之死,我同门之死,怎么没见你要什么交代?更何况,你们此行难道不是为救你们同宗前辈?江湖行走,性命自担,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冬光不语,只是神情更冷了。
江绝一时也没有说话,他并非江湖盟之人,只是深得盟主信任,这样的问题他自然不会回答。
倒是云湄抬首,声音有些忧愁的问他:“阿绝,我们明日还启程吗?”
江绝依然没有言语,他默默站在那里,似乎沉吟不决。
庭院中再度安静下来,似乎所有人都有此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