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情漫不经心,似对手上的灼伤毫无知觉,但另一人显然不是如此。
不过须臾之间,无极已经飞快净手,取药,飞掠至她身前。
无极低垂面容有几分沉郁,他伸出手,声音暗暗:“手。”
圣女却垂下衣袖,带着红痕的手便隐在了衣袖间,她淡淡道:“无碍。”
无极却突然俯身,隔着衣袖握住了她的手腕,他不容拒绝一般抬起她的手腕,将雪色衣袖轻轻卷起,露出如玉雕琢的手上那片刺眼的红痕。
他垂眼注视着红痕,沉默俊容上黑眸更深,但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引着圣女走到溪水边,引着她低下身,将她的手压进清凉的溪水中。
四野寂静,只有潺潺水声和虫语鸟鸣,水流就这样静静地从两只相握的手上流过。
流出溪涧,流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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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特别谢谢小雨去旧文下帮我宣传,但是被我脸薄的都删了,不好意思,不要生气,辛苦你了~
也谢谢追文的大家,比心~
第11章 圣女×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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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水粼粼,倒影长空,倒影白云,倒影草木,倒影两道模糊朦胧的身影。
圣女为越来越明的金光所照,雪衣清绝,面容淡漠。而无极一半面容在明光之下,一半笼罩着晦暗阴影,他半明半暗面容之上,神情沉寂,面无表情,半掩双眸乌黑沉沉,不再复方才为溪水所衬的明润。
时间在水流之下静静流逝,许久之后,无极才又将圣女的手带出水流。
他自一侧草地上拿过一方绢帕,将她带着水珠湿润的手放在掌中细致擦干,又拿起药瓶,咬去瓶塞放在地上,再拿起一支木片,从药瓶中挑出一些药膏,涂抹在那片红痕之上,最后又放下木片,以指腹涂开。
他目光专注,动作无比细致轻柔,好似在修复珍贵的受损宝物。
而他掌中那只手,那只白如冷玉的手,似乎被他细细的动作带起痒意,轻微动了一下。
无极手掌下意识将轻动的手握紧,涂药的手随之一停。
这一停,他的呼吸好像也跟着停止,水流仿佛停止流动,云雾也仿佛停止升腾。
大概一瞬,不过一瞬,手掌微松,水流重新流动,云雾重新升腾,相触红痕的指腹又重新轻轻动作。
无极一直没有抬头,一直是垂眼沉郁的模样,所以他没有看见,圣女目光一直居高临下,落在他的面容神情之上,若有所思。
涂完之后,无极垂眼静看片刻,才收回手。他一边整理地上东西,一边声音低低:“你别动手,一切由我来做,你,不该做这些。”
圣女淡扫一眼上完药的手中红痕,又凝向无极,目光有些幽微难明。须臾,才道:“偏劳阁下。”
无极没有说话,垂眼收好草地上的东西后放回马车,又回到下游去处理方才处理一半的鱼。
只是这一次,他的刀更疾,更利,隐隐带着凛冽之意。
圣女在溪涧旁静立片刻,行到草地上的交椅坐下,她目光悠然遥望,似乎望着远处的天光云影,也似乎在望着准备饭食的无极。
无极动作依然行云流水,不多时,奶白鱼汤,清灼野蔬,炙鱼,便一一被他盛在细瓷碗盘里,分放入两份食盘,左右端着往草地而来。
食盘呈上小案,无极坐下,将一双银箸递向对面。
他垂眼之下,垂着长长衣袖的皓腕接过银箸。
自晨间客栈内的那一眼,无极今日再未直视圣女面容,好似那日大雨破屋沉郁而又克制的一望,果如幻梦。
青山隐隐,绿水长流,两人便在这青山绿水之间,静静而食。
不多时,青马拖着青蓬马车,再次隐入青山。
狭窄山路更加荒芜,几如绝路,渺无人烟。但也正因如此,寂寂无声的山野之间,一切都静谧安然。
马车行了许久,行到日落西山,行到星子临空,行到山野再次被黑暗吞噬,才又到了一个更加陈旧的客栈。
此后两日,都如同这般,午时在野外休整而食,夜间宿在相隔越来越远的客栈。
而午时之食,虽然大多由无极就地取材,或飞禽走兽,或游鱼水虾,或野蔬异果,但经他手之后,都精美可口,色香味全。
金乌东升西落,星辰参横斗转,两人在日月交替之下,在茫茫山野之中,路过无数幽谧风景。
这好像不是一场行路,而是一场与世隔绝的野游。
在这场近乎无声的野游之中,两人好似有了一种难言的默契。
圣女有时看山,有时看水,有时看云,有时看人。
而无极,他有时会长久的凝望圣女孤绝的身影,但是在她回首回望之时,又很快低垂眼眸。
他只是安静的,沉默的,似不敢直视的,看着她。他看着她悠游在山水间,在溪涧旁,在草地上,在丛林下,在危崖边,在…在他的心里。
这是一段让人沉醉的时光。
是一段让人心醉神迷想祈愿时间就此停驻的时光。
*
时光长流不息,静静流逝,但时光之河总会偶起一些波澜。
进入太阴山的第五日晚,已经没有了相距越来越远的客栈,两人夜宿山野之间。
连着几日晴好,山林被炽热的金乌拂照,于是雨后的水气蒸腾而去,夜间干燥清爽。
无极又择了一处溪水流经的草地,草地四周密林环绕。
草地之上,篝火之旁,圣女身姿有些放松的坐在交椅上,手中握着一卷游记,垂目闲闲看着,乌发落满雪衣。
远处溪水旁的另一处篝火前,溪水下游处,风向下风处,无极正在潺潺流水声中清洗着器具食盘。
更远处,是未及掩埋的野鸠羽骨,有淡淡血气随风而去。
一切宁谧安然,静美如画。
直到,卧在密林间的青马突然长嘶一声。
紧接着,一道震耳欲聋的兽啸声长长响起。
安静的山野好像一刹那间,风云变幻,山林涌动。而那涌动所向之处,正是雪衣显明的圣女所在之处。
无极手中东西瞬间落水,而他人影已经消失原地,身法如魅般朝着圣女急掠而去。
但那涌动中的庞然大物来势迅而凛然,已然出林。那是一只身形庞大的白额虎,虎目眈眈,正带着难以抵抗的压迫感,凶猛的朝圣女直直扑去。
这一切太快,快到圣女犹自握着书卷,只是侧身回首,伴着腥风的巨虎就已扑至她的眼前。
巨虎凌空,雪影抬首。
圣女雪衣乌发被扑面而去的腥风带的飞扬四散。
而无极还有半射之地。
无极巨变神情之下脸色煞白,乌黑眼中带着浓郁的煞气疯狂,他手中一枚刀刃挟着内力狠狠旋出,直往巨虎眼睛而去。
虎血飞溅,落满雪衣。
无极身形变得更快,如残影般一掠而至。
巨虎在狂劲内力和猛烈刺痛之中,庞大身形斜斜落下,带起沉重的落风和闷响。
而落风之间,无极已如鬼魅掠过,雪衣人影被他手臂重重一带,落在怀中紧紧环住,御风一般飘然掠向山林之上。
悬悬欲坠的星子,时疾时徐的晚风,时快时慢的流水,如浪翻涌的山林。
飘飘摇摇起伏不定的树巅。
无极紧紧环着圣女,落在一处树巅之上,而草地上的巨虎仍然未死,狂怒的咆哮,四处冲撞着树木寻找伤它之人。
无极黑眸冰冷的垂视着巨虎,手中再次狠狠旋出一枚刀刃,直入巨虎另一只眼中。
咆哮更怒,冲撞更盛。
但是片刻之后,咆哮声渐渐低了下去,庞大虎躯也横倒在了地上,渐无声息。
星子安然悬挂苍穹,晚风轻柔,流水潺潺,山林重新恢复寂静,但有人的心跳,一声大过一声,隆隆如雷。
树巅之上,无极紧紧环着怀中之人。
他低垂着眼,依然垂视着地上的巨虎。但他的心好像在注视着身边的人,他注视着她,环抱着她,如同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他应该带她下去,他应该松手,但他没有,他就这样紧紧环着她,立于树巅之上,任由晚风吹拂而过。
直到他手掌微动,他似是发现手中异样,移目望向手中。他所望之处,手掌之下,雪衣之上,血色斑驳。
兽血浸透雪衣,这一幕如此刺眼。
无极心跳再次急促,阴郁双眸墨如浓雾。
他似再也承受不了越来越猛烈的心跳,紧紧抱着怀中之人飞掠下树,他迅速将人松开,自己扛着死去的巨虎,飞身隐入山林。
重新落在草地上的圣女身形微转,她长眉微微拢了一下,修眸望向无极消失的地方。她手中甚至还握着书卷,面容沉静,似是丝毫没有为方才的危急而失措惊魂。
良久,她回过身,将书卷放回篝火边的交椅之上,又远远行去另一堆篝火旁,将无极遗落在溪边的东西清洗收回。
于此同时,远处山林间,一声又一声轰然巨响,似是有人宣泄着心中无法纾解的困郁。
而这响动之下,似有飞禽夜惊,挥展着双翅,在暗夜上空盘旋徘徊。
许久之后,久到圣女又坐回交椅之上垂阅游记,无极才带着一身沉重的水汽,从林间垂眸而出。
他直直走到圣女身后,静立不动,待圣女回身抬首,幽微目光落在他火光跳动的沉郁面容之上,他才声音涩然暗哑的道:“我备了热水,你…洗浴更衣。”
说完他转身离去,从另一处林间的马车后,取出一叠包袱和许多杂物,又走到篝火前停下。
圣女并未相询,神情平淡的起身。
于是无极在前沉默的走着,圣女在他身后安静的跟着。
篝火跃动的光渐渐消失,山林密密森森,只闻簌簌脚步。过了片刻,又有隐隐火光在林间跳跃。再往前,幽谧丛林突然疏阔,火光之中,树木环绕之下,一泓水池散发着淡淡热气,正汨汨流着。
上流处,是溪石成渠,从溪中引水,流水中间经过一弯瓦状的薄石,薄石之下,土坑之中,一堆烈火熊熊燃烧。于是,流经薄石的溪水,就带着热气缓缓流入林间泓池之中。
而这林间泓池,四周铺满四壁垂满厚厚的青绿枝叶,池底也已铺了无数平滑溪石和柔密的树叶。
林池下流处,经流林池的溪水又不停流出,以至林池始终清澈澄净。
无极将包裹放在林池边,又从杂物中取出硫磺粉遍洒四周,最后又取出行褥衣物等物,一一悬挂在林池周围的简易木架之上,于是,林池便成为了一方被隔绝的,虫蛇不可侵犯的,隐秘之地。
无极起身,垂首站在两层阻隔,透着火光的垂物之后,他影子淡淡的映在上面,声音低低的道:“我去远处守着,你安心。”
不知是安心不会再有野兽相扰,还是安心他不会窥看。
那垂物之上的影子越行越远,越来越淡,最后直至消失。
影子消失之后,圣女掀物而入,她目光从林池四周围满的青绿枝叶,淡扫至微微冒着热气的清澈水面,雪容冷寂,双眸如湖。
染着虎血和腥风的雪衣垂落绿叶,林池泛开阵阵涟漪。
远处,火光之外,溪流潺潺。
无极静静躺在寒凉的溪水中,任凭流水从他身上冲刷而过。
冲刷他的四肢,他的身体,冲刷他沉郁面容,他乌黑眼眸,冲刷他难以控制,莫名颤栗,似悲似喜,压抑的,汹涌的灵魂。
第12章 圣女×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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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渐暗,垂物沉影,林池空空,已然无人。
只余溪水静流之声。
远处草地之上,篝火旁,换了一袭轻纱雪衣的圣女,正手执一柄乌木发梳,微微蹙眉梳理着湿润的长发。
乌发低垂,凝结在她白如冷玉的面容两侧,如墨石伴玉,泠泠分明。
没有镜为影照,她似乎梳理的有些艰难。
又一次发梳顿在发间之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从她身后轻握住她的手,那只手掌轻轻拿下她的手,另一只手掌接过发梳,从发尾自发端,一点一点轻柔理顺,最后,再手握乌发,从上往下缓缓梳理。
乌发落在手掌之中,手掌顺着发梳慢慢下落,淡淡水汽氤氲之间,湿润乌发变得柔顺干爽。
无极垂目,注视着如流水一般倾泻的乌发,片刻之后,才以虚虚相抱的姿势,俯身将发梳放入身前之人手中。
他目光突然一顿,又落在雪袖轻纱间的素手红痕之上,那红痕还未全然消退,留下一片薄薄绯色。
无极起身,又静静行往马车,片刻之后,他带着药回到篝火之前。
他半跪在草地上,拔开瓶塞,用木片挑出少许药膏,随即,他自雪色轻纱间执起那只带着红痕的手,握在掌中,自顾自的开始上药涂抹。
篝火荜拨,他清俊又沉郁的面容在火光之下明明灭灭,火光又在他清晰的眉眼轮廓下,投出冥蒙闪动的暗影。
“抬头。”清冷如泉的声音突然响起。圣女双眸静垂,眉眼之间是难化的霜雪。
无极握着她手的手掌一紧,涂抹的动作一停,身影仿佛凝固在了火光之中。
圣女伸出另一只手,轻悬在他面容之下,她再次出声:“抬头。”
语气罕见的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手掌握的更紧了,不自觉带出一丝克制的颤动。被火光笼罩的青年迟疑的,缓缓的抬起了头。
他半跪草地,他抓着她的手,他仰视着她。
他仰视着她,他仿佛是用整个灵魂在仰视着她,他沉沉目光似乎压抑着无边而又隐秘的渴望,但他乌黑双眸却如同被水洗过,也确然被水洗过,带着从溪水中起身还未褪尽的水意,湿润干净。
他的双眼好像哭过一般,他的灵魂好像淋过一场大雨。
他的眼,他的灵魂,好像都在哀鸣。
他为什么这么爱她。
为什么这么难以控制的爱她。
但他喉头微动,克制着全身颤栗,最终什么也没有说,长睫低垂,又要垂首下去。
不过,圣女修如美玉的手先他一步动作。她抬手至他眉间,指尖轻轻抵住他垂首之势,然后,她指尖又从他眉眼上虚虚描摹而过,最后落在了他的眼尾。
“你为何不敢看我。”她说。
“又为何,如此看我。”她继续说。
无极无法下垂的清俊面容上,长睫再次缓缓抬起。这次他目光带着沉醉,带着贪恋。
他仰望着她,喉头开始上下滚动,呼吸也越来越深,他的脸,他的眼,他的身,他的心,都开始克制不住的颤抖。
他想说,因为我爱你。
他想说,因为我克制不住的,绝望的,疯狂的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