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查道具溯源的过程令狐狸公爵不怎么开心,而顺藤摸瓜拔出来的一道道线索一点点拼凑出让人更加难以接受的指向和结论。
文森特的异常表现得并不明显,像是夹杂在极繁花朵里的半枝绿叶,可是一同生活数月,莉莉安仍旧能据此推测出某些东西。
蹭了蹭,她囫囵抱住大狐狸的吻部和耳朵:“与你父母有关,对吗?”
文森特的眼神震动。“你猜到了,”狐狸怔怔的样子有些呆,“抱歉。”
和文森特靠近贴贴,莉莉安把自己团成狐狸牌甜点的内馅。“为什么要觉得抱歉呢?”她的手指顺着狐狸的眼角捋到他的鼻尖,“就像你希望我开心,我也想让你放松一些。”
只是狐狸平常把心事藏得太好,白天的阳光对于腐烂的伤口又过于锐利,莉莉安很少能找到合适的时候和他谈谈重门之后深掩的情绪——
晚间倒是个不错的时点,但吃饱喝足的小狐莉经常在沐浴露的香气和吹头发的热风中稀里糊涂地睡过去。
也许今晚是个适合谈心的时候。
文森特默默把她搂得更紧一些。灵活的狐狸尾巴瞄准拥抱之间的空隙缠上她的腰,莉莉安看到那个黑色的小桃心胎记在蓬松的红色绒毛中若隐若现。
莉莉安倚在狐狸怀中等他开口。但愿她的困意能来得晚些,暗暗祈祷,莉莉安不愿错过此刻的机会。
她知道,隐藏在风平浪静的天色之中,这只狐狸的心中澎湃着按时涨落的海潮。
堆积在海面下的沉疴几乎凝固成化石,遍布暗涡、礁岩和黑色的未知,名叫莉莉安的小小人类经常在站到海堤的时候被察觉到的狐狸男妈妈拦回足够安全的地带。
不过男妈妈的脸皮很薄,或许是哄骗着喂食的行为不那么光明正大,这个人.妻感满满的属性通常不好意思在莉莉安和文森特刚做完的时候出现——换句话讲,干完坏事就跑。
生怕酝酿好的倾诉氛围被打断,挂在他身上,莉莉安一下下抚摸着大狐狸的肩膀、脊背和他毛茸茸热乎乎的尾巴。
文森特沉默了许久,但他终于还是在莉莉安睡着之前开始讲述。
“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抱着她的样子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捆救命的稻草,“故事的梗概总是大同小异:他们在我长大之前离开。”
文森特的母亲迪丽娅是位工程师,她为帝国的军队打造锋利摄人的武器。文森特的父亲投身军旅,新武器的图纸派发到军工厂之前,他是那个试用并报告各项参数的人。
帝国有项密级很高的任务,文森特的父母被挑中。
两人的行踪断在艾德蒙的某一处。
这就是全部的经过。
“【世界球】的残骸给了我新的追踪线索,”他低头埋进莉莉安的颈窝,“查德和塞万提查到不妙的东西。”
莉莉安试图给他以安慰,但言语常常在被需要的时候变得苍白无力。她只好换个思路。“你说过,”莉莉安猛然想起另外的事,“女王还交给你一件和恶魔城有关的事务。”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狐狸公爵的眼神变得幽暗而危险。
恶魔城似乎在私下进行着越级的实验活动,那些被王城捕获的信息中烙印着当年的影子。但对方过于谨慎,探查工作的进展状况一直不佳。
“灰塔从他们手中缴获了迪丽娅博士的笔记残本,”希丽萨女王知道狐狸公爵会为此尽心尽力,“我认为您比任何人都更想得到答案。”
莉莉安的眼皮困倦地合拢,感受到她的睫毛在费力而艰难地开合,酸涩而甜软的情愫使狐狸公爵心中咬牙切齿的火焰一缕缕地平复。
姗姗醒来的薄脸皮男妈妈属性重占高地,叫嚣着要刀掉所有人、让所有阴谋者在黑牢里好看的想法被他关进涨潮的海面之下。
“它们本质上是一件事,”文森特揉揉她的头发,“睡吧,我会解决掉它们。”有些困难,但你不必忧心。
他贴住她粉扑扑的脸。
*
丽芙和奥克米双管齐下的劝(威)诫(胁)声中,别管小天鹅心里究竟服不服气,至少斯沃明面上没为他的感情做出什么冲动而不可挽回的事来。
观察了好几日,觉得不能放任斯沃一丝一毫,丽芙甚至没有松口同意他在练舞结束后回家休息——
生怕小天鹅和莉莉安在自家宅子里来场能勾动狐狸大怒的偶遇,丽芙不jsg光请人把杂草密林般的庭院修剪得隔一百米都能看清对面走来的是谁,她还把红砖角巷墙上的进入阵法重新换了一个。
就为了挡住斯沃找理由回家见暗恋对象的心。
“练功房周围有的是咖啡厅,”奥克米和母亲统一战线,“而且我也给你在最贵的旅馆交够了房费。”
小天鹅黯然点头。
“这下该没问题了,”丽芙拍拍胸口,“两个人已然被我彻底隔开。”
“这下该没问题了,”奥克米真诚赞同,“他就是想往上凑也被断绝了全部机会。”
母女二人异口同声:“斯沃的撬墙角计划绝无可能。”
隆重地和彼此握手,丽芙接着回去教莉莉安魔法,奥克米继续盯着仪器冶炼道具。
但谁也没有料到,莉莉安手腕上的金色标记一声不吭地搞了件大事——
莉莉安能借由腕上的标记进入一个专属空间,这是文森特和丽芙都知道的。可就在一次平常又普通的浮空术训练中,被光芒大作的标记牵引着,飘在莉莉安身边的零碎物件一股脑地卷着她冲向宅院里的紫柳。
丽芙当即施法缓冲。
然而莉莉安还是撞到了柳树的枝杈。
狐狸公爵脸色铁青地赶到医院。
查房的亡灵医生对这位絮絮叨叨的患者家属还留有印象。
“很轻的碰撞,”医生的骨节在演示说明时由于用力而弹得遍地都是,“非常轻,油皮都好端端地没被擦破。”
狐狸公爵神情冰冷,“那她为什么还不醒?”
文森特以前不能理解王城里屡见不鲜的医闹行为。一个个仗着家族势力就对着医护指手画脚,涂层碘酒就能好的伤也好意思吵嚷着要医院给个说法。
但当事情落到自己头上,犹如焚烧的烈火燎遍山林,狐狸公爵不敢说他的素质能比他嘲讽过的人优良多少。
好在莉莉安醒得很快。睁眼时,文森特、丽芙,还有辛苦的差点就被医闹的骨头医生在她的床边围成一圈。
狐狸公爵蓦然合拢双手。“你怎么样?”他不错眼地问,“头晕吗?难受吗?”
没有忙于回答,莉莉安淡漠地闭了闭眼。
“斯沃呢?”几秒后,像个说一不二的、习惯于别人讨好的上位者,她整个人的气质鲜明改变,“他在哪儿?还在和我闹脾气吗?”
文森特和丽芙:???
替身虐恋
转向医生, 狐狸公爵语调轻柔地确认情况。“只是小伤?”他重复,“连油皮都没蹭破?”
多么高明的诊断!莉莉安的身体的确未曾受伤,但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她的状况不对。
他盯着医生刚刚安回原位的指骨:“我需要一个解释。”
患者家属发射出来的死亡目光像把威能显赫的利剑, 即使亡灵医生的身体被从头到脚的宽大袍子严密笼罩, 病床周围的人也依然能听见他的骨头架子正如劈碎般响作一团。
嘎嘣、嘎嘣。仿佛病房是个装饰简陋的演奏厅。
气氛近乎凝滞,焦点中央的莉莉安却丝毫不受影响。“斯沃呢?”她疲倦合眼, “我花钱把他买下来, 不是让他到处乱跑的。”
花钱、买下来。
犹如闪电在旷野上方飙过,丽芙的回忆瞬间清晰。
练习浮空术的过程循序渐进, 从使一根铅笔飞到空中,到维系十余样大小不同的物件在身旁定格,满书房搜罗可以用来训练的教具的时候, 她翻出过一套十年前极其畅销的爱情小说。
《99次替身虐恋:选你,挖肾小白花,还是我的可怜白月光?》
才华横溢的大剧作家在功成名就之前也不过是个一文不名的小角色, 默默陪伴她打拼成长的白月光却在剧作家初露锋芒, 两人即将触碰到幸福未来时被魔法遗迹吞噬进异度空间。
兽神的契纹也不能令两人感知到彼此, 一片节哀顺变的悼念声中,伤心过度的剧作家性情大变。就在她日益消沉的时候,为了安抚她继续创作,剧院的理事长向剧作家送来一位精挑细选的、和白月光相貌有八分相似的替身少年。
剧作家起初对替身冷言冷语、不屑一顾。但替身最终还是凭借温柔、体贴和包容软化了剧作家身上的尖刺。在漫天的星光下分享心事,在年代古老的原野里体验遗民们的生活,在光影交错的剧院中接吻相拥,替身缓慢而不容忽视地在剧作家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然而天意弄人,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两人会像这样稳定生活下去的时候, 一场突如其来的剧院事故打破了平衡,在魔法空间里挣扎了数年的白月光伤痕累累地出现在剧作家面前。
培养感情的历程里, 依托吊桥效应设计的受伤桥段屡见不鲜。该说不该说,剧作家的白月光也正是在这场风波中脱离出将他围困多年的魔法遗迹。
而莉莉安现在的话……恰好是三人聚首时小说中的原文。
别问丽芙怎么如此确定,问就是她当年也是被虐恋虐到的小可怜读者。她还记得自己和奥克米分别占据一个沙发角,读到催泪的段落母女二人一齐抱头痛哭。
巫师的大脑运转出唰唰的残影——
兽神啊,她当时为什么会把这套书放进装教具的空间袋?噢,原来是她觉得它们重量适中,是件挑不出毛病的训练用具。
那这本书的结尾是什么?嗯,是饱受伤害的坚韧小白花替身委曲求全,和大难不死的白月光在明争暗斗后各退一步,1V2的大团圆结局让代入剧作家视角的读者大爽一波。
不行啊!丽芙大惊失色,瞧瞧这位脸黑如煤矿的狐狸公爵,她可不认为对方能忍气吞声的容下她的宝贝小天鹅,再用慈母般的心肠达成二夫侍一妻的HE结局。
她得想个能把小天鹅摘出去的办法。瞟向奥克米,丽芙看到女儿回给她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
病房外的走廊。
“认知失调?”狐狸公爵的目光巡梭过面前三人,“巫师阁下,您是说,撞到她的浮空术教具——那册过时又老套的爱情故事——改变了她对世界的认知?”
不止是书,奥克米见缝插针,充当教具的物品中还包括丽芙和两个孩子的签名合影,没准莉莉安把斯沃这个名字和故事中的替身联系起来是因为这个。
“不过,”炼金术士说到,“根据故事的设定,‘替身’和‘白月光’长相非常相似。”
她翻手拿出一只系线的小人偶:“我可以做一件与您八分像的魔法傀儡,而您能够通过分出的一缕意识操控傀儡本身。”
一时间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释,隔着玻璃看向病床上再次睡着的莉莉安,在亡灵医生“持续观察”的聊胜于无的建议声中,狐狸公爵勉为其难地同意。
“好吧。”他客套,“我很期待炼金师阁下的成品。”
最好不像他的部分能丑得人神共愤,让莉莉安看一眼就恶心得吃不下饭。
奥克米的速度很快,三天之内,不仅真正的斯沃被瞒得滴水不漏,燃烧不熄的青绿色磷光中,一具比起狐狸公爵身材略清瘦的偶胚也逐渐成型。
魔法造物的锻造和常人以为的不同,傀儡人偶的材料必得是被炼金术士仔细淬炼过才能承受住千百倍的魔力冲击。
人偶的五官在奥克米念念有词的吟咏声中浮现,它的眼睛、鼻子和嘴巴肖似狐狸公爵,“斯沃”的仿名却也令它拥有了一部分小天鹅的特性:
它的发色仍是像酒又像火的红,但弯曲的发卷使得人偶在抬眼启唇间闪过一抹青涩可怜的羞怯。它的脸型并未产生大的改变,可某些角度的人偶险些让奥克米以为面前站着的是为了舞台角色而画上妆容的弟弟。
总觉得……再做下去会出大问题。
“平心而论,”奥克米对母亲说,“虽然人偶的锻造刚刚开始,但我已经能够窥探到成品的风采。”
丽芙沉重点头,“极富魅力不见得是件好事,尤其它汇聚了双方的优点。”
“让公爵阁下提前为它注入一缕意识吧,”巫师和女儿同步叹气,“人偶的主人可以依照己身的好恶改变傀儡的模样,有了他的亲手操作,即使莉莉安被成品吸引住目光,也不全算是我们的责任。”
纠结再三,想不出更好的主意,炼金术士把狐狸公爵提前邀请至她的小楼。蜘蛛或灰尘般的半透明丝线中,只将脸部刻画出的人偶僵硬地站在台板之上。
犹如一位高雅的贵妇遇见夺去她丈夫爱情的情人,看清傀儡的面容之后,狐狸公爵的眼神几乎jsg要幻化做倒刺遍布的荆棘——以便将这过分诱惑的玩偶击打得四分五裂。
它太迷人了;哪怕这只人偶只是粗劣的半成品,狐狸公爵照旧升起浓浓的忌惮之意。
“您真是个万里挑一的能工巧匠,”剧烈的妒火灼烧着他的心胸,“仅仅见到这张面孔,我便可以想象到笑容是如何绽放在我妻子的脸庞。”
听到并不想接受的“赞美”,奥克米的嘴里有些苦涩。
“您可以重新刻画它的样子,”炼金术士深深呼吸,“这是操纵它的丝线,我来教您如何把意识付诸其上。”
*
一直折腾到恶魔城的街道上也只剩安静的灯光,浓重的夜色中,狐狸公爵回到郊外的别墅。
缩小的人偶待在他的衣兜里,大狐狸咬牙,顶着一张再怎么丑化也难看不到哪里去的皮囊,它时刻准备着跳出来和他平分莉莉安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