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要提步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就?被?身后之人叫住――“观荷师姐。”
“怎么了!”少女忍无可忍,猛地转过头。
祈年被?她那愤怒明亮的目光瞪得愣了一下,而后斟酌着举起手中的一根白玉骨簪,“你的簪子,方才蹭掉了。”
少女绷着一张随时要垮掉的清丽小脸,从他手中飞快接过那根沾着水的白玉骨簪,插回到自己鸦黑湿漉的髻发间,“……谢谢。”
一直到目睹那抹纤细的身影走远。
祈年这才垂下眼复杂万分的望向自己左侧的手腕∶刚刚那问心石里的萤蝶,貌似很轻的……
亮了一下。
*
第二天,门中弟子发现他们平时不苟言笑的修仙界大杀器观荷师姐,气场直线冷了八百个度。
平时就?不敢上前搭话的师兄弟,更加不敢自讨没趣了。
只?有不怕死且没有眼力见儿的雀奴,对着无意间挡住他去路的白裙少女说了一声?,“观荷师姐,劳烦借过。”
围观的几个门中弟子皆是幸灾乐祸的等着雀奴挨骂,或者被?观荷师姐按在地上狠狠“教育”一通。
谁知道少女回过神来看了那人一眼,柔软的小脸上竟然显出几分懵。
接着后知后觉的退了两步,“……噢,你过吧。”
旁边幸灾乐祸等着看戏的几个∶“?”
不是很凶吗!为什么不骂他?
想来想去只?能得出一个勉强合理的结论――观荷师姐是看脸下菜碟的。
雀奴生得好?看,她就?舍不得凶了。
被?揣测的沈瑜对这些心理活动一无所知。
早课过后。
她打算去长生门的藏经阁看看,毕竟是无渺洲第一大仙宗,说不准能看到什么不外传的心法秘籍。
虽然眼下是在小世?界里,但?多学点东西总是没有坏处。
进?去之后她才知道,长生门的藏经阁远比她想象之中的还要大上许多。
阁中陈设布局,处处不露声?色的彰显着第一宗门的财大气粗。
这份殷厚的家底,自然也要比上一世?相?对清贫的小荷仙门要强出不少的。
现下藏经阁内的弟子并不多,是以她一眼就?看到了立在一道架几旁的谢翕。
本?着友好?发展的想法,她主动走到那人跟前询问道,“好?巧啊雀奴师弟,你在找什么书?不如到上头去看看,据说那里的种类更加齐全些。”
貌美?清冷的少年静静看了她一眼,温声?道,“多谢师姐好?意,只?不过像我这种下等弟子,是没有资格到楼上去的。”
“……”
要命,她这算不算哪壶不开提哪壶。
本?着找补的心思,她想了想,指间飞快的捏了个隐身符。
而后趁着四下无人,“啪”的一下贴在了面前少年的脑门上。
抿着唇,对着“一片虚无”小小声?道,“现在应该就?可以了……”
*
沈瑜发誓,她一开始确实是抱着学习知识的态度进?来藏经阁的。
可偏偏放置心法秘籍的书架旁边,故意要引诱谁似的摆满了一架子花花绿绿的话本?子。
上至缠绵悱恻的仙凡之爱,下至各大宗门的野史秘辛……
完全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二楼的藏经阁相?对考究雅致一些,分为了不同的区域。
每个区域都设有几道专门的竹帘小室将其隔开,方便进?来的门内弟子能潜心参悟。
眼下她和谢翕就?处于最里头的一间竹帘小室。
现下藏经阁里的弟子本?就?极少,再加上他们所选位置偏僻靠里,是以根本?不存在被?人发现她带人溜进?来的可能。
谢翕额上的隐身符早就?被?他拿掉。
眼下他正挑了几本?格外厚的剑法秘籍,坐在短案前翻看。
偶尔从书中抬眼,就?可以透过竹帘的间隙看到不远处白裙飘飒的少女,正一脸认真?的倚在书架前。
她一会?儿眉心微蹙,一会?儿无意识的咬着唇瓣。
那副全神贯注的样子,像是遇到了什么解不开的难题。
一直等到外头的夜色深浓了,她还恋恋不舍的捧着书册钻研,丝毫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
就?连那低眉深思的姿势,都没怎么变过。
最后还是翻阅完几本?厚厚秘籍心法的少年从位子上起身,走到她身边温声?提醒着,“师姐如此嗜学,倒是叫人钦佩,不过……”
后头的话他没能说完。
因为面前少女仿佛是太沉浸于书中知识,竟然连他走到身侧都没有留意到。
眼下被?他骤然开口的举动吓得莫名一激灵,手里的册子一个没握稳,堪堪掉到了他的脚边。
谢翕正要俯身帮她拾起,修长冷白的指骨捏住格外花哨的书皮……
而后动作一滞,漆黑清冷的凤目微微眯起,瞧清楚了封皮上的一串漆金大字
――《我和师尊不为人知的三?百零五件小事》
幻生・魔头少年时(五)
少年将地?上的话本子捡起来递给她, 两人一时都有些沉默。
沈瑜有心辩解什么,但她想来想去, 觉得在这过份闪亮的书?名面前好像任何借口都很苍白?。
只得假装平静的接过面前的“烫手?山芋”, 一边将它放回书?架里,一边无比自然的开?口说着,“学?无止境, 要想进步, 就要努力学?习接受新鲜事?物。
就像这种平时并不会?让人感兴趣的书?,偶尔也可以拿起来读一读。”
说着顿了顿, 十分熟稔的总结了一句, “知识本身并不分高低贵贱。”
面前的少年听她如此说,敛着眉目一语不发。
沈瑜良久等不到对?方应答,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
谢翕微微抿住唇, 略带几分复杂的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我在反思自己的狭隘。”
*
自从那日?两人在藏经阁遇到后,她和谢翕似乎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每隔几日?, 就会?来藏经阁内看上一下午书?, 并且每每都是选择最偏僻靠里的那个隔间。
得益于原身平日?里独来独往的高冷人设, 门内弟子都默认观荷师姐看书?时不喜被人打扰。
就算偶有几个前来找书?看的师兄弟,也在看到她立于书?架前的身影之后, 自发选择一个离得较远的隔间坐下。
而得了她些微照拂的谢翕,也有意无意的示好回应。
比如说,令沈瑜深恶痛绝的经文?课。
授课长老诵读经文?的声音极为催人欲睡,弄得她总是没听一会?儿就忍不住撑着额头打起了瞌睡。
课上的讲义?和经文?摘抄当然是记不全的。
就在她为此头疼的时候, 那人趁着四下无人时递给她一沓厚厚笔记。
沈瑜翻开?一看,上面竟临摹了她的字迹, 十分详细的将经文?课的重点?内容和摘记誊了一遍。
对?上她惊愣的眉眼,谢翕的解释格外平淡,“闲来无事?,就顺手?帮观荷师姐抄了一遍。”
沈瑜心说∶这么厚的笔记,是得多闲啊。
她明白?这不过是个客气的说辞,谢翕此举也不过是礼尚往来的回应了一下她多日?来的示好。
考虑到对?方的秉性,她想推拒的话在喉咙里滚了一遍,到底是选择收下了。
谢翕多疑,从不肯相信别人无缘无故的好意,她若显得太过不求回报,反而会?使他猜忌。
于是门内弟子发现,他们那术法课上武力值惊人的观荷师姐,在一向吊车尾的经文?课上也开?始一骑绝尘了。
这日?,沈瑜晃荡着裙裾在洗剑池洗脚的时候,被忽然出现在她面前的碧衣少年挡住了视线。
洗剑池灵力充沛,对?于她这种剑灵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滋养妙地?。
彼时她正舒服的眯着眼,瞧着高空中飞过巨大神木的几只灵鸟发呆。
“观荷师姐。”挡在她面前的少年开?口叫她。
沈瑜微微愣了两秒,辨认出逆光而立的少年正是数日?前和她闹过一场乌龙的祈年。
祈年一身天水碧的衣衫,高高的马尾被一枚细长血玉簪挽起,一张脸孔俊秀如玉。
她的目光忍不住被对?方眉上的那颗小?小?红痣吸引,映衬着身后霞辉,灼灼似朱砂。
虽然那日?之事?确实让她有点?丢脸,但这么多天没见,沈瑜已?经很能平复下来。
此刻看着眼前人,心里竟然也没有太多波澜。
她微微偏着头,不解问着,“祈年师弟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问出这话的时候,她已?经把所有能想到的可能都想了一遍。
包括对?方想要旁敲侧击的,来威胁她不准把那夜看到他自虐的事?情说出去。
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是来借笔记的。
沈瑜一时间jsg目瞪口呆∶难不成自己高冷学?霸的人设,已?经这么声名在外了么?
柔软的水红色霞辉下,祈年其?实也在望着她发呆。
那目光落在她濯在洗剑池的莹白?玉足上,喉咙微涩的滚动了一下。
他当然不可能告诉观荷,借笔记只是一个借口。
一个能让他以一种相对?坦然姿态出现在她面前的借口。
他更加难以启齿的是,那夜寒泉之后……他做了一场旖旎的春・梦。
梦中女子杏眼含泪伏在肩头,不是别人,竟是从未说过几句话的观荷师姐。
这……太过荒唐!
所以祈年这几日?一直有意无意的躲着她,想着或许是那夜酒水中的药物让他昏了头,不然怎么会?对?一个交集浅薄的师姐生出那种心思。
直到今日?,看到少女一个人坐在洗剑池边发呆,他终究是没能忍住,走过来同她说了第一句话。
还是用?的这样?蹩脚的借口。
但对?方好像信了。
只见少女仰着一张清媚动人小?脸,凝着眉目略微思衬着,“你着急用?吗?不着急的话我明日?再拿给你。”
至于为什么是明日?……
当然是因为她刚刚用?传声玉简和谢翕约好了,等会?儿要在藏经阁碰面。
祈年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圆翘杏眼,呼吸没由来滞了一下。
手?腕上问心石里的萤蝶轻轻闪了一下幽蓝色光芒,他恍惚而复杂的想∶若是真的,自己这算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
好像哪一种都不太是。
不过最终他还是扯出点?浅倦笑意,对?着面前少女点?了点?头,“好啊师姐,那就明日?。”
*
沈瑜在藏经阁等了谢翕整整一个钟头,也没有看到他的人影。
想着用?传声玉简询问他一下,却发现对?面那人掉线了一样?无论如何都没有回应。
她蹙着眉走出了藏经阁,心里隐隐觉得有点?不安。
――谢翕不是这种不守信的人。
就算临时有事?,用?传声玉简知会?她一声总也费不了什么功夫。
除非……他眼下没有办法使用?玉简。
出了藏经阁,绕过一道蜿蜒水榭。
正当她打算去那人住所一探究竟时,在下一个拐角处撞见了那格外刺眼的一幕。
少年狼狈的趴在地?上,貌美冰冷的侧脸贴在身下粗砺的青石板上,像被人彻底打碎了一身的尊严与傲骨。
围着他的是几个辨不清名号的弟子,为首的那个一身紫衣,被旁边人很是谄媚的唤着“秦师兄”。
有人伸出脚踢了踢地?上的少年,双臂交叠着露出蔑然讥笑,“故意找你麻烦又如何?你这样?低贱肮脏的半妖,难道还敢反抗不成?”
被恶意屈辱对?待的少年却并未答话,他侧脸恍惚惨白?着,仿佛正在忍受着什么难言的痛苦。
而在他的旁边,是一尾不停嘶嘶扭动着身体的花纹艳丽绿蛇。
围住他的其?中一个指向身后柴房,语气隐隐亢奋着,“不若把他扔进去,我这里有催情香!
啧,这雌蛇正是发情期,咱们的小?雀奴又这么狼狈可怜……就是不知道一个半妖和一个纯种畜生交・媾,会?不会?生出什么恶心奇怪的东西来。”
话落,周围一阵OO@@的恶劣哄笑。
沈瑜听得骨头都发冷∶原来一直以来,他竟然是被人这么对?待的吗?
挂着内门弟子的好听名头,却连最起码的尊严都不能保留。
不远处,貌美苍白?的少年被人拖着,连带着那尾发情的雌蛇一起,丢进了后头的柴房。
门被从外面锁住,又有人不放心似的,对?着柴房范围抬手?设下了几道牢固禁制。
设完禁制,确保了在催情香生效之前,里面的少年不能逃出来之后。
几个人才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笑,满足而惬意的离开?了。
沈瑜忍了又忍,才没冲上去把那几个恶坯子暴揍一顿打成猪头。
毕竟连掌门陆云归都默许的苛待,她的袒护暂时不宜太过表现在明面上。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可能坐视不管,看着谢翕被人恶意设计着与之交尾。
她提步来到柴房前,指间飞快动作解开?了那几道封锁的禁制。
随后打开?房门进去。
里面的光线有些昏暗,透着一股隐隐的潮湿腐旧气息。
沈瑜蹙着眉心适应了一下,而后眼疾手?快的削灭了不远处的小?案上,兽脚炉里一截正在燃着的长长催情香。
她刚要去寻谢翕的踪迹,脚踝却被一只猛然伸出来的冰冷指骨攥住。
心下骤然一惊,强忍着要狠狠踢开?对?方的应激性冲动,垂着眼向下看去――果?然是谢翕。
地?上的少年脸色苍白?,唇瓣紧咬着,在看清她的那一刻,眸底的杀意微微褪去。
有些恍惚似的,唤了一句,“观荷……师姐?”
而在他身侧,是一尾不再扭动、血迹淋漓的艳丽雌蛇。
油绿色的蛇身上贯穿了一柄锋利短剑,正中七寸。
应当是被人丢进来将房门反锁的那一刻,他就杀了出于发情期的雌蛇。
沈瑜蹲下来扶住少年肩头,看着那格外惨白?的脸孔上漫着丝丝缕缕的红云,显出一种矛盾而诡异过份的丽。
她两道秀眉越蹙越紧,“你没事?罢?”
被她低声询问着的谢翕其?实思绪混沌。
他的噬心咒又发作了。
刚刚杀了那尾雌蛇已?经耗尽他所有力气。
此刻噬心咒带来的痛感和催情香的淫毒交织在一起,让他觉得冰火两重天,仿佛堕进了阿鼻地?狱。
而在地?狱门前,有人朝他伸出了一只带着浅淡甜香的素手?……
谢翕微微恍惚着,垂着不住发颤的漆黑睫羽,伸出舌尖,在少女瓷白?纤细的手?腕上,轻轻舔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