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圆瞧了一眼，心里有些发凉，那个位置着实不太好，有点贴近心脏。
赵无生现在还活着，她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只是，那气息越来越微弱了。
她不懂医术，不敢乱说，也不敢随便动赵无生，于是只能给赵无生贴了道止血符。
能不能救，恐怕只有等游知贤和聂悦来了才能知道。
等谢行渊解决完无定枝，也站在了姜小圆的身后。
姜小圆知道，但却没有回头，也没有看他一眼，只当这个人不存在，专心安慰赵夫人。
没过多久，游知贤和聂悦也找来了，两人见这个场景，皆是一凝。
聂悦蹲下，按着赵无生的脉搏，许久之后，沉重的摇了摇头。
“对不起，夫人。赵先生因为常年给那妖藤喂血，身体本来就很是虚弱，刚才那一击，更是伤到了心脉，救不回来了。”
赵夫人一双眼睛通红如血，满怀希望的看着聂悦，然而聂悦的话却像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整个人好像被雷劈中了一般，身子颤了颤，整个人向后倒去。
“赵夫人！”身后的姜小圆及时扶住了她。
“夫君！”赵夫人扑倒在赵无生的怀里，抓着赵无生胸前的衣襟摇晃着他的身体，绝望地流泪：“不会的，夫君，你不会死的！”
话落，赵夫人转头，用力地拽着聂悦的手，跪在地上对聂悦不断地磕头，口中重复着：“仙长，你一定有办法的，我求求你！你救救夫君，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我求求你！救救夫君吧！”
在场之人除了谢行渊，见状皆是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聂悦蹲了下来，拉住赵夫人，沉默的为她拭去了眼角不断涌出的泪，然后她抬手，为赵无生的身体里输了一道灵气。
“我给他输了一点灵气，足够让他醒来，撑一刻钟的时间，你们夫妻，最后再说说话吧。”
赵夫人一怔，还欲再求，那边，失去意识的赵无生却突然轻咳了声。
“夫君！”赵夫人闻声立即转头，扑到了赵无生的身上。
她扶起了赵无生，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偏偏还要勉强着自己笑：“夫君，你醒了！”
“丁香。”赵无生睁开了眼，突然叫了赵夫人的闺名，声音孱弱。
“丁香，我就快要，快要死了吧。”
“胡说。”赵夫抽泣着，声音却十分轻柔：“夫君只是受伤了，仙长大人说了，她能治好你，你别胡思乱想。”
赵无生笑了，眼尾红了些许，声音也带上了哽咽：“对不起，丁香。成亲时我答应过要陪你白头偕老，如今，我怕是做不到了。”
“夫君！”闻言，赵夫人终是忍不住了，她将赵无生抱进自己的怀里，就像她第一次在山间救下他时一样，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滑落：
“夫君，你不要死！你答应过我的，你娶我过门的时候答应过我的，要陪我一辈子。你不能食言。”
“别哭，丁香。每次见你掉眼泪，我的心都疼的很。”赵无生想伸手，帮她拭去眼中的泪，然后身上却痛的让他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了。
“不要为我难过，我做了错事，如今，落得这般田地，皆是我咎由自取，可你，你是自由的，你什么都不知道，不应该，不应该背负这一切。”
“夫君，你在说什么？你做错了什么？”赵夫人困惑的蹙了蹙眉，眼中含泪，不解的看向赵无生。
一直在一旁沉默的游知贤此时终于出声：“这些日子，在府中杀人的虽然是画皮妖，但归根结底，是这株妖藤生的事，而这株妖藤，乃是赵先生所养，为了救夫人的命。”
“夫君养的？为了救我？”赵夫人一脸震惊的看向游知贤，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四年前，夫人病重，本该无药可治，赵先生不知从何处弄到了这株妖藤，得知这株妖藤的花可以延长人的寿命，所以，赵先生便日日一碗心头血去灌溉，催得花开，以延续夫人的性命。”
闻言，赵夫人被震在了原地。
“他说的是真的吗？夫君？”赵夫人错愕的看向怀中的赵无生，一时难以接受自己的丈夫为了救自己，竟然在背后做了那么多事。
赵无生苦笑了下，并没有说话，然而赵夫人与他夫妻多年，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怪不得，怪不得四年前明明每个大夫都说她药石无医了，夫君却坚持要搬到云阳来。
那时她只以为云阳城风景秀丽，夫君想让她人生中的最后一段时光过得好一些。
怪不得自从搬到这里以后，她的身体如奇迹般一天天的好了起来，夫君的身体却越来越差。
怪不得夫君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血腥味，也就是四年前，他再也不让她看他的胸膛，原来是这样。
“夫君！”赵夫人心中蓦的一恸，搂紧了赵无生，泣不成声：“夫君你怎么那么傻！”
赵无生笑了，他动了动身子，侧过脸，在赵夫人的侧脸印下一个轻吻，低声道：“因为我舍不得你，丁香。”
“你生病的时候，我们夫妻才成亲第五年。”
“你那样单纯，就像山里最自由漂亮的精灵，却为了我，下山来到了人间。”
“你陪我走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待你我的日子好不容易好了些，你却要离我而去。那时我日日枯坐你的房中，握着你的手，看着你越来越消瘦，每日清醒的日子越来越少，我舍不得，我真的舍不得！”
“那时，我便想着，再多几年，只要能让我再多陪你里面，我宁愿拿我的一切去换。”
姜小圆在一旁看着，只觉得鼻尖一酸，有些想落泪的冲动。
就在这时，谢行渊却突然出声，打断了赵无生夫妻二人最后的话别，淡声道：“赵先生，我有一事想问。”
“这无定枝乃是上古妖藤，这种妖藤在上古时期虽然不算罕见，但随着时代的变迁，也逐渐灭绝了。你一介凡人，是如何认得这无定枝，又是从何得知要用心头血去灌溉此花，用花叶救人的？”
姜小圆一愣，谢行渊在此时此刻问出这个问题，显得冷漠的可怕，可她却不得不承认，这个问题十分关键。
游知贤和聂悦也怔了怔，随即纷纷转眼看向赵无生。
赵无生咳了咳，随后才缓缓道：“此事，是一个黑衣人告诉我的。”
黑衣人？谢行渊蹙了蹙眉。
只听赵无生继续道：“四年前，我外出为夫人抓药。在回家的路上，忍不住大哭了一场。一回头，却看见一个黑衣人沉默的在我的身后。”
“是他告诉我，云阳城里面有一株妖藤，只要我日日以心头血灌溉，催的花开，再以花瓣入药，便能救下夫人的性命，所以，四年前，我才搬到了这里来。”
“我知道此事一定是个陷阱，可这个诱惑对我来说太大了，我想要救夫人，所以我只能妥协。于是我按照他的指引，搬到了云阳，买下了这座府邸。”
“初时，我害怕这株妖藤会伤害府中其他人的性命，所以我造了一座院子，锁了起来，以院子里的花我要亲自照顾为由，不许下人靠近。”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那枝妖藤开了花，夫人的身体也逐渐好了起来，那时我还心存侥幸，以为是我太过多疑，直到三个月以前，那只画皮鬼被吸引到府中来，我方知事情不像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是我存了私心，我还想多陪夫人一段日子，所以我刻意告诉姜姑娘棠彦的事，想让你们捉了那画皮妖便离开这里，直到今日，终成大祸。”
听到这里，姜小圆心头微沉。
看样子，这件事，竟还有人在背后操纵，那人究竟是谁？又为何从四年前便指引赵无生做这些事？有何目的？
游知贤和聂悦的脸色也十分凝重，看样子也在思考这件事。
“夫君！”就在此时，赵夫人突然一声惊呼，只见赵无生猛的咳出了一大口血，脸色迅速的衰败了下来。
见状，姜小圆心中泛起一股悲哀，她知道，赵无生快死了。
“丁香，别哭。”赵无生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说话也断断续续了起来，“你还，还记得我们最初相见的那个地方吗？”
赵夫人紧紧的抱着赵无生，让他枕在自己的肩上，含泪点了点头，呜咽道：“清河山上，西南侧的小山坡前，那里开满了一片丁香花，我就是在那里，捡到了你。”
“是啊。”赵无生笑了，他的眼神空茫了起来，“那时，我听人说山上有奇花，我存着猎奇的心，上了山，却发现山上其实并没有什么珍贵的花种，那人口中所谓的奇花，其实就是丁香。”
赵无生看着他的妻子，一滴泪从眼眶中滚落，那已经有些涣散下来的目光中藏着对爱人最后的眷恋与不舍：“那年，我没有带下来什么珍贵的花种，却带回了一朵美丽的丁香，丁香，原来，我本就是为你而去的啊。”
最后一句话轻的像是在呢喃。
“夫君！”
最终，赵无生的手无力的垂落，赵夫人趴在那具逐渐冰冷的身体上失声痛哭。
那天夜里，那个这辈子最爱丁香的人，死在了她的怀里。
作者有话说：
其实小谢也没那么坏，下一章预告谢行渊其实在背地里也为姜小圆做了许多事，男女主之间有点误会，下一章会解释清楚哒！
大家情人节快乐！
第24章
赵无生死了, 死在了他此生最爱的妻子怀里。
赵夫人当场昏了过去。
游知贤将她送回了房中，由聂悦诊过脉后，确认赵夫人只是因为悲伤过度, 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
第二天，天空灰沉沉的, 向来以晴朗明媚著称的云阳城竟然难得下起雨来。
细细密密的雨丝从天空飘落，像是给这方天地蒙上了一层氤氲的雨帘, 视线中的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的。
姜小圆站在屋檐下，看着庭中随风招摇的花儿发呆。清风将带那带着些寒意的雨丝吹的偏斜了些许，不一会，姜小圆的衣衫上便沾了些水气。
姜小圆的心情一如今天的天气一般, 雾蒙蒙的。
虽说画皮鬼和无定枝已除，赵府的事也算是告一段落, 可这件事, 付出的代价终归是太大了些。
经过昨天一夜的清点，赵府上下连带赵无生死者五人, 轻伤三人，再加上之前被画皮鬼残害的九个人，赵府上下一共有十四人死于这场祸事中。
早上, 赵夫人清醒过来后, 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府上的所有的人聚集在了一起。
然后，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跪了下去。
她将画皮鬼的由来, 无定枝的由来，以及赵无生的所作所为, 没有一丝隐瞒的告诉了大家。
赵府上下当即乱成了一锅粥, 大部分人无法接受这场祸事竟然是由他们那么敬爱的主人带来的, 虽说赵无生已经为此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可说到底，谁又真的不怕死呢。
赵夫人沉默的跪在堂前，面对大家的指责和责骂，她一概接受，赵无生已死，活下来的她，替代了赵无生，承担一切罪责和骂名。
对于那些在这场祸事中死去的人，赵夫人厚葬了他们，给了他们的家人一笔丰厚的抚恤金，并承诺会终身替他们的父母养老送终；对于那些想要离开的下人，赵夫人当面烧毁了他们的卖身契，并给与他们每个人一笔丰厚的报酬。
赵夫人做这些事的时候，姜小圆和聂悦一直站在她的身后，她们并不讶异赵夫人的选择，却敬佩她的勇气。
道歉，磕头，赔罪，这些事，赵夫人一个上午不知道做了多少遍，可一直到最后，她的脊背始终挺的笔直，这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在出了事后，反而成了最坚强的人。
仅仅一夜之间，赵府上下死的死，散的散，最后仍选择留下来的，只有两个一直跟在赵夫人身边侍奉的侍女，和几个早早就进府伺候的老人而已，昔日充满了热闹温情的赵府，转眼便成了如今门前冷落，萧条颓败的样子，姜小圆又如何能不感慨。
正在她出神间，姜小圆突然觉得身上一暖，她一愣，随即回头看去，只见聂悦撑着一把伞站在她的身后，正温柔的看着她。
“雅晴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下雨了也不知避一避，手臂上还有伤呢，瞧这身上都湿了。”
姜小圆心中一暖，随后将身上的衣服拢了拢，朝着聂悦笑了。
“想事情一时间有些出神了，聂姐姐怎么在这里？”
说罢，她看了眼聂悦的肩膀位置，嗔怪道：“聂姐姐知道教训我，你自己身上的伤比我还重呢，怎么不进房休息？”
姜小圆和聂悦身上的伤在昨夜都已经处理过了，她的手臂只是一时闪躲不甚被滕蔓抽中，虽然看着鲜血淋漓的，但只是皮肉伤。
聂悦的伤势比她重多了，她昨夜在府中救人的时候不甚被无定枝的滕蔓刺入了肩膀，清理伤口的时候还拔出了许多倒刺，是真正的伤筋动骨。
聂悦笑了，她拉过姜小圆，道：“那我们两个伤患就一起进屋去休息吧。”
姜小圆没有拒接聂悦的好意，随着她一起进屋坐下。
姜小圆在廊下吹风吹了许久，手心都是冰凉的，于是聂悦倒了盏热茶递给姜小圆让她捧着，却见她依然情绪不高的样子，想了想，安慰道：“雅晴，我知道赵府的事对你来说或许影响有些大，但不要想太多了。”
“世间之事就是如此，有起有落，有离有合，无论是谁，只要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应有的代价，即便赵先生是为了夫人走错了路，可错了终归是错了。”
“赵夫人的性子虽然看着柔软，内里却是个很坚强很勇敢的女子，她做了最正确的选择，虽然如今赵府落得这般田地看上去让人惋惜，可有赵夫人这样的主母在，我相信日后必有重振的那一天，相比之下，我倒是比较担心你。”
姜小圆一愣：“我？”
“嗯。”聂悦点了点头。
“雅晴，你如今还年轻，没有经历过太多的事，我看你未来也许也是会走上道途之人，这样的事，也许你今后还会遇到许多，我只想劝你一句，凡事不要执念太深，不要钻牛角尖，否则日后难免会生心魔。”
姜小圆明白了聂悦的意思，随即笑了。
没想到聂悦已经为她打算的那么长远。
是，也许在聂悦的眼中，她的眼界确实是局限了些。到底她之前只是个普通人，在她原来的世界，一个人的寿命能有一百岁就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十分长寿了。
而修仙世界不同，他们动辄几百上千岁，更有甚者，像谢行渊那样的更是活了一万年，凡人这短短的几十年的寿命，对他们来说，也许闭个关就过去了。
凡人这不过百年的短短的一生，悲欢离合，人生起落，不过是历史长河中一粒再渺小不过的沙子，若是这样去想，眼前的这些苦难的经历，确实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不过姜小圆始终认为，不论是凡人还是修士，人生就只有一次。
无论生命的界限长也好，短也好，每一条生命之所以那样独特，便是由他们这一生所经历的种种所决定的，那些记忆，那些情绪，皆是最真实的存在，构成了他们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