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云尧看了过来,谢行渊懒洋洋的应了一声,他转了转脑袋四下看了一圈,随后从树上跳了下来,淡淡道:
“你这地方倒是不错。”
云尧早已习惯了谢行渊这别扭的态度,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反而朝他招了招手,道:
“快来,你前几日不是问我到底有没有办法能够克制与你吗?我这段时间想了许久,设计出了一个阵法,这是个初步的雏形,你过来看看。”
“哦?这么快就想出来了?”闻言,谢行渊眼前一亮,果然被勾起了些许兴趣。
他本质上还是个热爱挑战和实力至上的人,他与云尧相识了许久,两人之间势均力敌,谁也奈何不了谁,于是他便提出让云尧像个办法,能不能真正的克制他,然后他在根据云尧弄出来的东西,想办法破解,这样便有意思的多了。
姜小圆也好奇的跟着凑过去看。
只见宣纸上画着一个十分繁复的大阵,那些线条弯弯绕绕的交错在一起,直看的她眼晕。
“这个阵法有名字吗?”谢行渊最不耐烦看这些,只随便看了两眼便抛便抛到一边了。
“名字嘛。”云尧似乎被问住了,他只这几天只顾着设计,倒是忘了给这阵法取名字了。
他摸着下巴思索了一阵,随后将眼一弯,笑道:“就叫太极九元归魂阵如何?”
“这是我根据太极八卦和奇门遁甲之术设计的,其内包罗万象,变化万千,阿渊可要小心了。”
姜小圆在一旁听着,却是猛的一惊。
太极九元归魂阵?
这不是当初她听见游知贤和聂悦口中所说的那群正道翻阅古书而改良出来的专门用来对付谢行渊的上古杀阵吗?
原来这个阵法最初竟是云尧设计出来的?
怪不得当时谢行渊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神情明显的愣了一下,怪不得他会同意自己当初的建议,一路随着游知贤和聂悦下山,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想去见识一下云尧当年为了自己而设计出来的阵法的真正的威力。
这样想着,姜小圆忍不住飘到了那张图纸的面前多看了几眼,想要把这张阵法图强行记下来。
经过了那么多的事情以后,她的心境与当时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当时,听到他们说正道有办法可以封印谢行渊的时候,姜小圆的心里其实没有太大的感觉,甚至隐隐希望他们真的能够成功,这样她也算提前完成任务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喜欢上了谢行渊,而谢行渊也不再想要灭世了。
她满心希望谢行渊与那些正道之间可以找出一个平衡点,大家可以相安无事的相处,互不干扰。
在这样的心态下,这个太极九元归魂阵的存在就成为了一个威胁。
而如今,谢行渊显然没有将这个未来很有可能能要他了命的阵法放在眼里,他不仅没有放在心上,眼中反而有着跃跃欲试。
“那我就等着你这个阵法真正成型的那一天了。”
就在这时,远处穿来一阵吧嗒吧嗒的脚步声。
不多时,便见一个身着青衣的小童穿过院子前的拱门,缓步走来。
那小童一张脸尚显稚嫩,头上整齐的梳着一个丸子头,手中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两盏清茶。
“师尊,谢先生,请用茶。”那小童缓缓走上前来,先是向着云尧福身行了个礼,然后神色恭敬的将托盘中的茶盏奉上。
“嗯。辛苦阿生了,把茶放下,你便出去玩吧。”云尧笑眯眯的接过小童手上的茶盏,然后亲切的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道。
那小童被云尧这么一摸,小脸便忍不住红了起来,但他却仍要强装出成熟的样子,镇定道:“多谢师尊关心,但是徒儿今日的功课还没有做完,奉过这盏茶,徒儿便要去做功课了。”
云尧笑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阿生便去吧。只是,修行之事不可操之过急,凡事需要循序渐进,万勿急功近利,要劳逸结合才好啊。”
“徒儿记下了。”小童板着张脸,一本正经的点头应下,见云尧没有别的吩咐,便退下了。
待到那小童走远了,谢行渊才嗤了一声,恶声恶气的评价道:
“我真不知道你为何会收了一个凡人做徒弟,我观他这身筋骨,也太差了些,就他这样的,将来怕是修一辈子也修不出什么结果。”
云尧却摇了摇头,那模样竟有些老神在在的。
“阿生是个苦命的孩子,他的父母本是六合山上的猎户,却不幸被妖物所杀。这孩子藏在水缸里三天三夜,滴水未进,待我发现,将他抱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近乎昏迷,却还不忘能抓着我的衣摆,求我收下他,为父母报仇,由此可见其心性之坚。”
“且他的性子纯孝,拜去我门下后,他待我如父,恪守礼仪,勤奋用功。”
“无论严寒酷暑,我交代给他的基本功,不曾有一日落下,有时候,天赋根骨并不能决定一切,他有如此心性,将来未必不能有一番大成。”
“嗤。”谢行渊对此非常不屑,“弱肉强食,强者生存,这就是这个世间的道理,你就是太好心了。”
“左右是你的徒儿,要收便收吧。”
原来那个青衣小童是云尧新收的徒弟啊。云尧都收徒弟了。
姜小圆望着那青衣小童逐渐远去的身影,有些感慨。
她倒是有些认同云尧的话,勤能补拙,再加上这孩子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老成的心性,将来未必不能有所作为。
转眼又是几百年过去了,谢行渊与云尧始终保持着这样亦敌亦友的关系,却又有些惺惺相惜的关系。
谢行渊每年都会挑一个月的时间在云尧的水榭里小住。
基本是半个月和云尧互相切磋,半个月跟着云尧学东西。
她在云尧那儿又见过那青衣小童几次。
那男孩的名字叫骆生,他早已从当初的青涩童子成长为一个身强力壮的青年,他的样貌停留在二十来岁的样子,如今是金丹修为。
在云尧这样强大的师父的教导之下,几百年了修为仍然只停留在金丹中期,可见骆生在修行一道上确实没有什么天赋。
但难得的是,无论骆生的修为如何,他对待云尧的态度始终恭敬如初。
晨昏定省,洗手奉茶,骆生将云尧的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条。
他像是一个沉默的君子,虽然不善言辞,始终却谦卑,宽和。
后来,云尧又收了一个小徒弟。
小徒弟名叫浮钧,是一只小狼妖。
云尧似乎很是喜欢这个小徒弟,常常在谢行渊的面前提起他,那语气,颇有些掩不住的自豪和得意。
听说浮钧是在厨房里偷吃的时候被骆生抓住的。
外头的世道乱,浮钧的父母皆被同族给杀死了,就留下他这么头小狼崽子趁乱跑了出来,奈何它年纪尚小,还没有什么生存技能,辗转飘零了许久,最终竟然沦落到溜进人家厨房里偷东西吃。
那一日,他溜进了云尧宅子的厨房里偷吃,正好被骆生逮住,差点被他给打死。
幸而云尧路过,把他救了下来,见他根骨不错,便把他收作了自己的小徒弟。
浮钧与骆生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浮钧性子野,也是因为小时候四处流浪的经历,他待人总存着很强的戒备之心,这种防备,即便在被云尧收作徒弟以后也没有好多少。
云尧把浮钧交给骆生管束,浮钧却经常在府里上蹿下跳的,惹得骆生头疼不已,隔三差五的就要跑到云尧这里来告上一状。
但云尧似乎很是喜欢浮钧着跳脱的性子,他称赞浮钧是难得的真性情,常常不忍下手重罚他。
浮钧身为妖族,修炼的速度本就比凡人快,加上他的根骨清奇,骆生花了三百年,才从悟道修到了金丹初期,而浮钧只用了五十年。
姜小圆跟在谢行渊身边,也曾经见过浮钧几次。
那果是头凶狠的小狼崽子,被谢行渊逮住尾巴,不但不求饶,反而龇牙咧嘴的转头一口就照着谢行渊的手腕咬了下去。
谢行渊曾经提醒过云尧,小心这头狼崽子养不熟,最后被反咬一口。
云尧却笑着说不会,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也相信浮钧。
直到那一天,谢行渊又一次来到云尧的宅子里。
只是这一次,宅子里安安静静的,谢行渊推开门,只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姜小圆心头一跳,跟在谢行渊的身后飘了进去。
往日里典雅整洁的小榭如今满地狼藉。花木盆栽被随意踢倒,书本、家具散了一地,树干上残留着清晰剑痕和血痕。
谢行渊顺着小径走了进去,半道上,没找到云尧,却先看到了骆生。
他仰面朝上倒在地上,眼睛瞪的大大的,腹部处被人破开了一个血洞,没了声息。
骆生死了,被人杀死了。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谢行渊抬步绕过骆生,快步向里走。
他的面上虽然没有太多的表情,可从他略显急促的脚步便可以看出,他此时的内心是有些慌乱的。
最终,谢行渊在小榭的竹屋里发现了云尧。
往日里飘逸俊朗,恣意洒脱的仙人而今无比狼狈。
一片凌乱中,云尧闭着眼睛倒在血泊之里。他的背部几乎被人整个划开,手腕和脚腕上有被人用刀子剖开的痕迹,还在不断的渗着鲜血。
姜小圆看到,谢行渊的瞳孔十分明显的瑟缩了一下。
他缓步走到云尧身边,蹲下,手指有些颤抖着摸上了云尧颈边的动脉。
还在跳动着,人还没有死。
然而,他稍微检查了一番以后便发现,云尧的一身仙骨被人硬生生的挖了出来,四肢筋骨俱被人挑断,灵脉尽毁。
如今人虽然没有死,却也只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了。
如此惨状让姜小圆的心揪了揪,然后她立马回眸去看谢行渊。
只见谢行渊的呼吸滞了滞,放在身侧的拳头在一瞬间紧紧攥了起来。
就在这时,地上的云尧突然动了动,掀长的眼睫颤了颤,然后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见到谢行渊,云尧并不是很意外,他知道,谢行渊一定会来的。
他虚弱一笑,然后用微弱的声音唤道:“阿渊,你来了。我总算等到你了。”
谢行渊俯下身,将云尧扶了起来,轻轻的嗯了一声。
“你就快要死了。”谢行渊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连声线也是漠然的,可姜小圆却莫名的能够感受得到,谢行渊的心现在翻搅的厉害。
云尧对自己的如今这幅重伤狼狈的模样似乎并不是很在意,他笑了一声,有些感慨道:“是啊,阿渊,我就要死了。”
竟然还有力气开起玩笑。
“没想到最后竟叫阿渊赢了我一次。是我看走眼了。”
谢行渊并没有笑,到了这种时候,他反而异常的平静:“需要我为你报仇吗?”
“不用了。”云尧闭目,摇了摇头,淡声道:“是我看错了他,当初我既然收他为徒,而今便要承担这份后果。”
他似乎并不想再提起这些事,转而盯着谢行渊,眼中有着高兴:“阿渊,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还能够见到你,我很高兴。”
胸口一痛,云尧急促的呼吸了几下,猛的咳出一口血来。
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云尧的手指用力拽了拽谢行渊的衣袍,抓紧时间用尽最后的力气对自己的朋友诉说着歉意。
“很抱歉,没能陪你一起走到最后。”
“答应你的阵法,终究是做不到了。”
说完了这几句话,云尧终是合上了眼,手也无力的垂下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云尧死了。
谢行渊在云尧的尸体旁边沉默的坐了一整夜。
第二天, 他在云尧的宅子边挖了两个坑,把云尧和骆生的尸体分别埋了进去。
墓碑上面什么都也没有写,整个过程中, 姜小圆一直陪在谢行渊身边。
墓葬设好后,姜小圆在云尧的墓前向他恭敬的鞠了三个躬, 而谢行渊却什么也没做,他只是一个人在墓前站了一会, 然后便转头离去了。
云尧死后,谢行渊的样子看起来和往日里并没有什么区别,仿佛云尧的离去只不过是在平静的湖面划下的一道涟漪,很快就散去了。
但姜小圆知道, 谢行渊的心里远远没有他看起来那么无所谓。
无论他是否承认,云尧是谢行渊生命中的第一个朋友。
在云尧潜移默化的影响下, 谢行渊其实不知不觉的已经改变了很多。
也许谢行渊并没有意识到, 可姜小圆一直跟在他的身边却非常清楚,认识云尧的这段日子, 是谢行渊自诞生以来最像人的一段日子。
虽然云尧死前曾经告诉过谢行渊,不需要为他报仇,但谢行渊还是上天入地的找过一段日子。
云尧死了, 他身边最常背着的那把剑和浮钧却不见了。
那段时间, 谢行渊虽然经常看似漫无目的的在天地间四处乱逛,但其实姜小圆知道,他是在搜寻浮钧的踪影。
无论事实如何, 总得先把人找出来再说。
可是他找了五百年,却始终一无所获。
在这五百年里, 谢行渊又变成了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有时他会爬上雪山之巅, 然后沉默的看着天上的一轮圆月发呆。
有时候他的一身精力没地方发泄, 只能在山林间乱杀妖兽,弄出一阵一阵的动静。
每一年,谢行渊都会去云尧的坟前看望云尧一次。
有时候带着酒,有时候带着花。每一次去,他总会在云尧的坟前安静的坐一个晚上,什么也不说,然而第二天再离去。
姜小圆在一边看着,唏嘘又心疼。
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得到后又失去,云尧是一位良师,可惜他还没有来得及教会谢行渊如何真正的认识这个世界便离去了。
于是,半开的心房很快又再度合上。
往后的日子,谢行渊的生活又慢慢变的和从前一样,单调、无趣、而又一成不变。
时光荏苒,暮去朝来,谢行渊渐渐发现,这个世界变了,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公平也最残忍的东西,旧日里他的对手逐渐老去,甚至陨落。
只有他一个人,一如诞生之初一样,不老不死,不伤不灭。
这样的日子愈发的无趣,于是,终于有一天,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里,谢行渊选择了自我沉眠。
后面的事,姜小圆也就都知道了。
沉睡了近万年的谢行渊阴差阳错的被聂悦唤醒,打乱了这个世界的运行,于是时空管理局把她找了来,让这个世界重新恢复秩序。
孤独,这是姜小圆从谢行渊的回忆里挣脱出来后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