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敬仰和爱戴,他这个做皇帝都不曾有过,身为臣子的她又岂能安心享之。
况且,若长此以往下去,难保她不会生出异心。
李煊的视线没有挪开,眸底微凉:“这些,难道不是她应得的吗?”
“什么?”李烨回过神,歪着眼看向身边的人,明显没听清他刚才的话。
“我是说,”李煊慢悠悠地改口道,“那皇兄想怎么处理。”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收回她手中的兵权,”李烨压低声音道,“但是现在.......”
现在她知道了林峥的死因不单纯,极有可能会就着陈伐的案子继续查下去。
届时,若真找出什么对他不利的线索,难保她不会为了给林峥报仇,带着兵杀入皇城。
“所以,还是早些除掉为好,”李烨抬眸盯着面前的人,低声嘱咐道,“这件事你亲自去做,我会让上京的暗卫从中协助,定要不知不觉取了她的性命。”
李煊捏了捏垂在一侧的手指,许久,才缓慢地勾了勾唇,“好,我知道了。”
“嗯,”李烨似乎很累,说完这些话之后,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你先回去吧,朕休息一会......晚上的时候,朕会亲自跟暗卫交代行事细节。”
话刚落音,床幔内便响起低低的呼噜声。
李烨就那样歪在枕头一侧,沉沉的睡了过去。
李煊微顿了片刻,起身离开内室,停在门口接过程安递过来的湿帕子,垂着眼擦了擦自己的手指:“海珏来的时候告诉他,今晚之前,要让屋内的人,再也开不了口。”
程安早在外殿就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对此自然毫不意外,只是恭敬地点了下头:“是,奴才明白。”
“记住,只是开不了口,”李煊将用过的帕子递了回去,慢声嘱咐道,“可别一不小心给弄死了。”
毕竟还有很多事情,都需要他的亲自见证。
所以,短时间内他还不能死。
第58章
次日一早, 安静了一个晚上的皇宫忽然爆发出一阵骚乱,原本在休沐或值守的太医都被叫了出来,匆匆赶往上德殿。
连太后和病中的皇后, 以及满宫妃嫔都赶了过来, 一起守在寝宫内。
一群太医将皇帝围在床榻中间,施针的施针、灌药的灌药, 忙碌又井然有序。
许久之后,太医署院首海珏终于得空从内室出来, 俯身下跪给满屋子贵人请安:“臣海珏, 见过太后、皇后、各位娘娘。”
“快免礼,”皇后的身子似乎更差了, 需要人搀着才勉强坐稳, 即便如此,依旧硬撑着精神问道, “陛下怎么样了?”
“陛下从昨天下午开始就一直在昏睡,臣当时过来了,诊脉后开了些退烧的药, 只是后来陛下一直没醒,也没有发烧的迹象,药便没喂下去。”
“昨天下午就发烧了吗?”太后立刻问道。
“昨天没有发烧, ”海珏道,“只是臣来请脉的时候,发现陛下的脉相有异,所以才提前开好了药备着。”
“既然早已有药备着,又怎会一直退不了烧, ”太后有些着急道, “若是这样继续烧下去, 皇帝怎么能承受得住。”
“太后放心,臣一定竭尽全力,”海珏俯身叩首道,“只是陛下的底子是在太差,需要长时间的针灸和根据情况随时换药,臣这段时间会每日守在陛下身边,直至陛下恢复为止。”
“好,好,”太后终于放下点心,不住地点头道,“只要能稳住陛下的身体,哀家重重有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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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病倒的同一天,陈伐之案的最终判罚也在大理寺的审理下有了最终结果。
同时,刑部、御史台也整理出陈伐其他敛财贪污的罪行,所有罪状加在一起,足足有十九条之多。
大理寺之前就将奏案文书递了上去,皇帝病倒的消息传开之前,陈伐的案情奏报先一步发了下来。
主犯陈伐、陈帆、胡方远等人因贪污、戕害忠臣、残害百姓等罪名被判斩立决。陈伐一脉满门抄斩,所有家产充公,奴仆也落入官奴。
最终结果出来之时,不止牢内的陈伐疯了,关在刑部候审的陈家家眷也跟着疯了。
谁也没料到为皇帝全心全力效劳了半生的陈伐,最终会落得这样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悲痛之下,他们自是更加不服,当即决定宁为玉醉,也不为瓦全。
当天下午,陈伐家中仅剩的兄弟陈鎸便想办法逃离刑部大牢,手持血书状纸,前往京兆尹门下告状,并高声哭诉兄长陈伐的冤屈。
陈鎸之前在上京也算叫得上名号的贵公子,如今却身穿麻衣、跪地哭诉,自然引得了不少围观的百姓。
这正合了陈鎸的心意,见众人围上来,立刻扯着嗓子哭喊道:“我兄长陈伐只是贪了几两银子,一件伤天害理的事都没做啊.....如今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陛下,陛下!您对得起为您拼命效劳的臣子吗?!”
“可是陈伐私吞钱款、残害百姓、压榨劳力,这都是众人所知的啊。”人群中有人质疑道。
“对啊对啊,”那人话音刚落,立刻有人附和道,“陈伐做错了事情就要认啊,我邻居家的小儿子就因为是至阳之人,便被无端夺去了性命,家里的老娘到现在还整日以泪洗面呢。”
“还有我隔壁街的铁匠,没了他这个顶梁柱,现在家里生计都成了问题了!”
“是啊,陈伐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落得如今的下场是罪有应得,还有什么好喊冤的。”
“不是,不是!”陈鎸立刻哭着反驳,“其他罪状我们都认,可活人炼丹、沉迷修道这样的罪名,强加在我兄长的身上,大家信吗?!”
人群里默了一瞬,紧接着便响起一阵低低的躁动。
“这意思......活人炼丹的人不是陈伐?”
“你傻啊,陈伐又不信长生,他要那活人丹做什么。”另一个稍微知道点内情的人道。
“我家里有一个兄长在宫内当差,听说满宫上下都传遍了,真正沉迷长生、每日服用丹药的人是宫里那位,丞相只是替他受罚而已。”
虽然没指名道姓说清那人的身份,但在场的人,无一不清楚这个加了重音的“宫里那位”指的是谁。
毕竟食人案刚刚闹出来的时候,就有人怀疑过案子背后的主谋是沉迷修仙问道的皇帝。
只是当时没有确凿证据,这件事便被压了下来。
“何止啊,听说那位沉迷金丹,是因为想要壮阳求子。”说着那人没忍住嗤笑了一声,后面的话虽然没再开口,大但意思大家都明白。
吃了那么多丹药的皇帝不仅没求来皇子,甚至还落得个不孕病症、早早中风的下场。
倒也算恶人有恶报。
“怪不得,那位病倒以后,那么多大臣都入宫探望、侍疾,唯有永安伯老大人一步都没靠近皇宫。”
“永安伯唯一的儿子都被填了炼丹炉,他自然对幕后的始作俑者痛恨不已,不愿再见到那人。”
“陛下,陛下!”陈鎸还在高声哭诉,“我家兄长与林侯爷无冤无仇,又怎会无故戕害......您为何要冤枉我 家兄长,为何!”
周围的人围的越来越多,低低的议论声也越来越热闹。
“这话怎么说,难道害死林老侯爷的事情里也有猫腻吗?”
“陈伐定然是有私心的,不过若没有那位的允许,他又怎么能在战事险急的情况下与外族联络,还不被任何人发现。”
“可那是林老侯爷啊,”还是有人难以相信,“功高望重的林老侯爷,是咱们大周的战神,那位怎么会.......”
“正因为功高望重,才有人忌惮啊......”
人群里不由得多了几声叹息,不知是在叹息老侯爷的境遇,还是悲愤皇帝的薄情。
很快,有人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怪不得,我听说朝堂上众臣提起这件事的时候,陈伐本来想说什么,被那位以家人挟制,才低头认了罪。”
“可这也没刚过陈家人啊......哦,怪不得陈鎸会出来闹这一场。”
“那这样说,陈伐好像还挺惨,”有人摇头道,“不过是贪了几两银子,就......”
“不过贪了几两银子?”人群里立刻有人反驳道,“活人炼丹和戕害林老侯爷的事情上,他或许确有冤屈,但其他错事可都是他自己做的。”
“是啊是啊,你忘了之前钱庄案的时候,那些枉死的冤魂了吗?”
“还有汝州煤矿案,多少无辜百姓被抓去做劳力,又有多少身体弱的苦力工直接死在了鞭子下。”
“汝州百姓一个个可都恨透了陈伐等人。”
“我们冤枉啊,”陈鎸还在举着血书哭喊,“陛下,您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些都是陈家子孙,为您效力半生的陈家子孙,您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啊!”
直到这时,京兆尹府的大门才从里面打开,徐揭手忙脚乱地将人扣住,准备将其押回刑部大牢。
陈鎸自然不服,拼命挣扎着:“徐大人,你不是号称上京青天大老爷吗......你就真的忍心看我陈家为他人替罪,全家枉死吗?!”
“行了,赶紧堵上他的嘴,”徐揭连忙道,“送往刑部大牢,快。”
“徐大人,他说的是真的吗?”人群里有大胆的好奇问道,“那两件事,真和陈伐无关吗?”
“去去去,不该问的别瞎问,”徐揭颇为头疼地伸手赶人,“散了,都散了吧。”
虽然徐揭没有正面回答百姓的问题,但这件事还是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上京。
甚至周边的几个州府也很快知道了皇帝为求长生,以活人炼丹、以及忌惮老侯爷实力,戕害忠良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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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病倒后的第三天,一辆朴素的马车从偏门走出皇宫,顺着北顺门驶向府前街。
从皇帝病倒开始,李煊每天都在宫里忙碌,连休息都要与各类奏折文书为伴。这还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时间离开皇宫,回王府修整。
马车行至珵王府前街的时候,车轮忽然卡了一下,发出一声木料折断的“咔嚓”声,下一瞬,马车陡然停住,车身也不由得歪了歪。
坐在车内的李煊抬手扶住了马车内壁,才勉强坐稳。
“殿下,”走在前面的谭锐立调转马头靠过来,停在车窗外低声问道,“您没事吧......”
话音未落,一支黑色的羽箭堪堪擦过谭锐的肩膀,带着一股劲风,卷着车帘扎入车内。
“殿下!”谭锐大惊,刚要下马查看李煊的状况,第二只羽箭再次发出,直直地朝谭锐的胸口袭来。他迅速俯身伏在马背上,勉强躲过了第二支箭。
原本还算安静的街道立刻乱了起来,路过的行人和街边的小贩也迅速散开。
与此同时,跟在马车旁的守卫迅速反击,但因为敌人身处高处,又至少有三个方向同时发出羽箭,一时抵挡地有些艰难。
“殿下!”谭锐快速出刀挡掉一支羽箭,扭头看向一侧的马车,“您没事吧!”
“好好防御,”李煊平静的声音从车内传出来,“我没事。”
谭锐松了口气,定下心来全力抵抗敌手的攻击,没再让一支羽箭靠近马车。
很快有守卫顺着一侧的廊柱攀上屋顶,快速生擒了其中一个弓箭手,并缴下对方的长弓箭囊,甩手扔给了守在马车前的谭锐。
后者抬手接过弓箭,迅速抽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箭头瞄准了另一个正准备发箭的黑衣人。
对方的出箭速度没有谭锐快,手里的弓弦还没拉满,便被一支箭贯穿胸。
当即惨叫一声,挣扎着从瓦沿上跌落下来。
最后一个人见偷袭不成,扭头便要逃跑,被从另一边爬上去的守卫当场按住,扭着肩膀从楼沿上扔了下来。
那人怪叫一声,“咚”地一声摔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身,又被后一步跳下来的守卫一脚踢倒在地。
就此偷袭三人,全部被擒。
谭锐依旧不放心地守在马车旁,示意身边的守卫查看周围的情况,确认再无其他可疑人物之后,才抬手掀开车帘禀告道:“殿下,匪徒都被拿下......殿下,您受伤了!”
李煊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起身走下马车:“无碍,擦伤罢了。”
“您小心点,”谭锐立刻探出手扶住李煊的小臂,目光落在对方右侧肩膀处被羽箭划开的伤处,担忧地道,“先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马车毫无预兆停在路上的时候,李煊就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事情不对,所以第一时间就做好了防御准备,将位置挪到了不常坐人的角落里。
还没坐稳,第一支羽箭就射了进来,擦着他的肩膀钉在了刚才坐的车壁处。
所以这伤只是看起来吓人,实际不过是轻微的擦伤,并不碍事。
“殿下!”离得最近的城防营首领薛宸听到动静立刻赶了过来,扯着缰绳停在人群外,丢下马快步走近,“殿下,您没事吧?”
“没事。”
李煊缓步走向被按在地上的其中一个匪徒面前,慢声问:“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胸口脸上都是血,一副很有种的样子道:“看不惯你作为的人罢了,你不必审我,我定然也什么都不会说的。”
“看不惯我的作为?”李煊微挑了下眉,好奇地问道,“看不惯我什么作为?”
“你为了争权夺势,残害丞相一家......”那人皱着眉吐了口血,才继续道,“我就是看不惯你,才决意取你性命,如今落败,自然不会苟且求生,你要杀就杀......”
“好,”李煊点了下头,示意薛宸将人带走,“送去交给黎承宣,他自然知道怎么对付这些硬骨头。”
“是,”薛宸应了一声,刚要行动,动作不由得顿了一下,“那边好像是......林将军。”
李煊微顿了一下,侧身看向薛宸所指的方向。
视线抬起的一瞬,眸底的散漫疏离尽数消散,只余下一抹懵然的无辜和几分恰到好处的可怜。
仔细看眼尾还有点微微发红。
林音将马勒停在五步以外,停稳后立刻跳下马快步走了过来。
“我在附近酒楼吃饭,听到动静就过来了,”林音停在李煊身边,视线仔细在他身上梭巡着,“你怎么样,受伤了吗?”
“嗯,”李煊微微蹙着眉,似乎在忍疼,嘴唇也微微抿紧了,声音微颤,“没事,小伤而已。”
“怎么流着么多血,”林音自然注意到了他胳膊上的伤口,脸色不由得变了变,眸底也多了一丝戾气,“谁动的手?”
被按在地上,刚才还一脸正气的匪徒不由得缩了缩肩膀,低着脑袋不敢再接话。
“贼人都被擒住了,”薛宸立刻禀告道,“将军放心。”
林音调转视线扫了一圈地上的人,冷声道:“送到大理寺去,晚上我亲自会会他们。”
薛宸不由得也跟着提了口气,连忙应声道:“是。”
“走吧,”林音微微抬起李煊受伤的那只手臂,尽量减轻他的疼痛,“先去处理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