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梨继续道:“我被沉入了海中,以为是必死无疑,幸得恩人相救,才能得已捡回一条性命。”
“恩人的遭遇与我相似,她是未成亲便有了骨肉,被人侵猪笼,侥幸逃生,”她解释,“恩人便是柏哥和萱儿的母亲,他们是一对龙凤胎,长得不是特别像,你们可能有点看不出来。”
“恩人生他们时难产去世,”提及此,路梨神色越显悲伤,“这些年一直由我照顾他们兄妹俩,可是我的身体在沉下海时就落下了病根,再操劳几年下来,便是重疾染身,一病不起。”
“他们兄妹二人只有我一个亲人,我走后,他们无依无靠,无以为生,我一直放心不下他们。”路梨道,“重生后,我寻着原来的住处找到了他们,没多久,萱儿突然染了这病,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路梨死了将近一年,想起双双,落颜儿好奇:“他们年纪那么小,没你在的这些日子,他们是如何存活下来的?”
“都得靠柏哥机灵,”路梨的语气中有得意、有心痛,“他们去看别的人家,有谁收渔网回来时,他们会主动去帮忙,帮完忙,那些人家念在他们两个小孩可怜,收获少时会给他们留点卖不出去的小鱼小虾,多的话会给他们一些能拿去卖的换点铜钱;就这样,经常饿一餐饱一餐,挺到了现在。”
路梨犹犹豫豫,还是装着胆子说出了口:“我知道大人肯宽限我已是恩赐,我不应该再作要求,只是他们兄妹二人无法长久靠此为生,小女斗胆,求大人再宽限些时日,等我把他们都安置妥当,再将我带走。”
落颜儿与渡无回对视一眼,问:“你打算如何安置他们?”
路梨:“可以的话,我想寻一户好人家,收养他们。”
这时,医馆的伙计出来传话:“路姑娘,齐大夫唤你。”
应当是萱儿那边有了情况,路梨与渡无回表了个歉意,匆忙赶去。
齐大夫神色凝重:“我现在开些药给她喂下,至于能不能熬得过,得看今晚她身上的高热能不能退下,今晚恐怕得劳烦路姑娘寸步不离的守着萱儿了。”
“好,”病情严重至此,这无疑是个噩耗,路梨努力镇定下来,“谢谢齐大夫。”
“姑娘客气了,这是应当的。”
开药的过程中,齐大夫才发现医馆里刚好用完了一味药,馆里新来了病人,他和手下的伙计都走不开:“看来得麻烦你们亲自去附近的药馆买来了。”
他将缺的药材名字写下,以为三人是一起的,遂直接把写下的纸张交给了唯一的男子——渡无回。
齐大夫客气道:“那便辛苦公子跑一趟。”
谁敢麻烦渡无回办事,路梨试图拿过纸张:“还是我去吧。”
齐大夫识不出路梨的恐慌,没让:“路姑娘气虚,还是留在医馆好好休息、吃点东西,何况姑娘还得养精蓄锐,夜晚还得守着萱儿,”齐大夫坚持,“劳烦公子跑一趟,不远。”
头次见到他人命令渡无回办事,落颜儿看热闹不嫌事大,叉着手,始终没出声;在渡无看向她的时候,她嘴角那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没来得及收回去,被抓了个人赃并获。
渡无回脸色不太好,可还是接过来那张纸张。
落颜儿目送着渡无回走出医馆,方才一转身,就猝不及防,被折返回来的人拎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她被拎着后退到门口,了然道:“大、大人,我也得去啊?”
渡无回把那张纸塞到落颜儿的手上:“麻烦,你来弄。”
第49章 喜欢
渡无回与落颜儿去买药。
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路梨的眼中闪过诧异。
“路姨。”男孩捧着热乎乎包子回来,递给路梨。
路梨其实没什么胃口,她用衣袖擦拭男孩额角跑出来的汗:“你看你, 跑那么急干什么。”
“路姨快吃,还热着呢。”男孩边喘着不匀的气边不停往里面瞄。
路梨知道他这是在担心萱儿,:“萱儿得等今晚退了热才会好转, 你吃了没?”
男孩比起两根手指:“吃了,路上啃了两个。”
知晓男孩心急,路梨接过包子, 摸了摸他的头:“去吧,去看着妹妹。”
“嗯, ”男孩进去前朝齐大夫行了个礼, “谢谢齐大夫。”
齐大夫在那边与人诊脉, 他写下药方交给伙计捡药,走了过来, 看见路梨手中的包子还没动:“吃点吧,别萱儿没醒你就倒了。”
路梨拿起包子吃了一口, 她有些忸怩, 似是有话要想说。
齐大夫见她都快要把手中的包子捏扁了, 扬起的笑容温和:“路姑娘有什么事直说便是了。”
“我、我……”路梨支支吾吾半天, 始终没好意思张开这个口。
齐大夫:“可是为了医药费?”
路梨抬眸惊讶一瞬,随即颇显难为情地把头点下。
她重生不久, 身上带着的一些铜板全是跟着兄妹二人去卖鱼换来的;当时抱着病重的萱儿过来,她顾不了那么多, 现在大夫病也看了, 药也开了, 总不能人家不提, 她就赖着。
但医药费看起来不便宜,她暂时付不起。
齐大夫善解人意道:“姑娘不用太担心,医药费姑娘什么时候有,再给即可。”
“真的可以么?”路梨不胜感激,“齐大夫就不怕我们就这样跑了?”
“路姑娘是这样的人么?”齐大夫唇边含着浅浅的笑意,“不是吧,能把柏哥教成这样,我相信不会是这样的人。”
齐大夫问道:“还未知道这兄妹俩的名字,不知方不方便告知?”
“温从柏,温从萱。”路梨道。
齐大夫:“名字不错,但为何姑娘称从柏作柏哥?明明姑娘的年龄要比他稍大些。”
“跟着萱儿叫的,”路梨道,“柏哥比较有哥哥样。”
齐大夫承认:“的确挺有哥哥样。”
礼尚往来,齐大夫介绍了他的名字,名唤齐鹤礼;他们聊了一阵,等到渡无回和落颜儿拿药材回来,喂了药,路梨便一直守在萱儿身边,一步不离。
一个人守整夜,不眠不休,怕是很难熬,落颜儿决定留下和路梨轮换,一人守上半夜,一人守下半夜。
奈何路梨不肯,她说她无论如何都睡不踏实,只有亲自守着方才安心,落颜儿劝不动,唯有留下作陪,以便有什么事情,能及时相帮。
没有落颜儿,渡无回不住客栈,也留在医馆,寻一席僻静之地,处理公文。
前半夜整个医馆没多少人声,大家都在安安静静地守着;后半夜柏哥实在撑不住,睡了过去,路梨担心柏哥会着凉,给他盖了件外衣。
她其实眼皮也在下沉,压着声音问道:“颜儿,你困不困,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会儿?”
落颜儿摇头:“你可以睡会儿,我守着,有什么立即叫你。”
路梨亦是摇头,为了不让自己真的睡过去,她找了些话聊:“今日多谢你和阎王帮忙,买药材的钱我一定尽快想办法还给你们。”
“不用,没多少。”落颜儿没放心上。
路梨:“不行,我们不能欠了你们的情还白拿你们的,哪怕是一个铜板都得还。”
“那行,等萱儿病好再说。”落颜儿没在这件事情上面过多拉扯,路梨能还与否对她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路梨自己心里能过得去。
她们说说停停,每当犯困的时候,就闲聊几句提神。
路梨顺口聊到:“今日瞧你与阎王之间的举止交谈甚是亲近,你们……”问得太直白不大好,路梨婉转道,“我就是好奇,你们是什么关系,不方便说就当我没问。”
“没什么不方便说的,”落颜儿思虑道,“说实话,我也说不清,非要认真论的话,我们可能什么关系都没有。”
知己好友算不上,以前少说还有一个阎王与亡魂的从属关系,现在连这个关系都没有了。
她是真想不出,他们现在这样算是什么关系。
路梨对于这个答案有些意外,她关心道:“那你可喜欢他?”
“喜欢?”落颜儿没想过这个,或者从来不让自己去想,突然提到,她的心仿佛被挠了一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晃了晃脑袋,阻止自己无意识往下乱飞的思绪:“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我和他是两条道上的人,他是阎王,迟早要回地府,而我会留在阳间,四处逍遥,我俩最多最多,只能谈个露水情缘,可是依他的性子,想必露水情缘定是没戏,所以我只能厚着脸皮占占他的便宜,等我把锁灵袋还给他,我想我们应该路归路,桥归桥,从此便是陌路吧。”
“你真这么想?那阎王对你……没事,你想清楚了就行。”发觉落颜儿的情绪低落,路梨拐了话题,没再继续往下问。
偶尔聊着天,守到天快亮起,萱儿的高热总算退了。
齐大夫醒来给萱儿诊脉:“这关算是熬过了,接下来我再给她重新开些药,修养一段时日,恢复成以往没多大问题,就是这痘印恢复的时间要长些,平时注意,千万不要让她用手去挠。”
萱儿没事,提了一整晚的气松出,困意袭卷,落颜儿只想去睡一觉。她到医馆斜对面的客栈开了间房,开了后,她才想起问身后的人:“大人,这客栈挺贵的,我只开了一间房你不介意吧?”
“随便你。”渡无回没有拆穿落颜儿那一盒子的金条,他无所谓,夜晚他不睡,青天白日他更不会睡,于他而言,只是换了个批阅公文的地方。
他俩进入房内,一人占床,一人占桌,两人互不干扰。
“大人,你若是想睡,便上来睡,我给你留了一半位置,保证不碰到你。”落颜儿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沉沉睡了过去。
渡无回执笔的手停顿住,他手下除了有一堆公文,公文底下还叠放着,前段时间,落颜儿去醉花楼那几日,业崇呈上来的一份情报。
这份情报写着落颜儿生前去过的所有地方,里面包括了桑耶国。
就连去的时间都能几乎对上。
萦绕在脑海中百多年的模糊身影有了具体的模样,他一步,一步走近床边,盼着落颜儿能听到,又盼落颜儿听不到。
他的轻轻将落颜儿的碎发挽至耳后,眼底的情/欲不加遮掩:“小狐狸,你只知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可知我为何喜欢?”
百年多前,他从腐烂的尸臭中睁开眼,那是他唯一闻到过的活着的味道。
让他活着的味道。
所以在潜意识中,他才会对这味道放松警惕,他才可以挥去这无尽的噩梦。
只是,有些事他还没想明白。
比如,落颜儿为何会一点都不记得。
比如,煊洺是否真的拿走了她全部的九条尾巴。
他轻轻印下一吻在落颜儿的额头:“我给你时间,你可以不记得,但你不能对我像是对煊洺一样,我要你的心。”
第50章 废物
路梨只睡了一个时辰, 她剩下的时日不多,必须要给两兄妹找到一户愿意好好对待他们的人家,并且得尽快想办法把欠下的钱还上。
把萱儿交给柏哥看顾, 路梨出门,至入夜才归。
齐大夫正在清点馆里的药材,见路梨回来, 主动告知萱儿的状况:“路姑娘回来了,萱儿今日醒过一次,病情稳定了不少。”
听闻萱儿醒来, 路梨迫不及待要去看看。
进到里面,萱儿闭着眼睛睡得很熟。齐大夫跟过来, 低语道:“柏哥给萱儿喂了药, 刚睡下。”
路梨的视线在寻人:“柏哥呢?”
齐大夫:“他今日守着萱儿都没怎么吃过东西, 喂完药,我让阿富带他去吃点东西, 估计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阿富是医馆的伙计。
“这……太麻烦齐大夫了。”路梨惭愧,自己顾不上两个小的, 还得麻烦人家齐大夫照顾。
“不麻烦, 柏哥这孩子懂事, 我挺喜欢他的, ”齐大夫说话时总是慢条斯理,“还有, 渡公子和落姑娘来探望过萱儿,顺道与我问了姑娘你的去向。”
方才路梨一进门, 他便瞧见了路梨脸上的疲惫, 遂试探着问:“姑娘, 莫不是在为医药费发愁?如果是, 姑娘大可不必急于一时,医馆暂时不缺姑娘这点银子,姑娘可以慢慢还,没有关系。”
路梨是在为医药费发愁,今日去集市希望能找些散工可以做,集市的散工大都是粗活,绝大部分不会愿意请一个看起来肩不能扛的纤弱女子,找了许久,倒是有一个出于同情,同意让她试试。
但到底是她不争气,没扛几包摔了下来,工头怕人出事会惹来麻烦,给了几个铜板便不肯再用她。
外头的散工不好找,长工她没那么多时间可以干,拿着赚来的几个铜板和身上仅剩的一些钱,她全用来买布针线这些,这样一来,她便可以一边看着萱儿,一边绣点东西拿出去卖。
她没与齐大夫说她寻工的遭遇,只道了要用刺绣换钱的打算。
齐大夫点点头:“如此也好,瞧姑娘的手便是双巧手,可既只是出去买点东西,为何需要去那么久?”
路梨笑回:“实不相瞒齐大夫,我是在给柏哥、萱儿兄妹俩找人家收养他们。”她这也不算是在说谎。
“收养?”齐大夫诧异,“好好的为何……姑娘可是有什么其它难处?”
“不是不是,”路梨急忙摆手,重生之事不可说,她含糊道,“我即将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带不了他们。”
“这样啊,那姑娘大概什么时候回来?或许我可以代为照看他们一段时日。”齐大夫道。
路梨垂头遮去眼底的哀戚:“我、应该不会回来了。”
是回不来了,她在心里纠正。
齐大夫微怔,随后灿然一笑:“姑娘可是要去嫁人?”
“啊?”路梨倏地抬头,然后将错就错,默认了下来。
医馆这边慢慢闭了门、熄了灯,客栈的一处房间里,烛火依旧明亮地燃烧着。
落颜儿白日睡多了,夜晚睡不着。她盘腿坐在床上,撑着腮盯向渡无回笔挺挺的背影。
渡无回的生活着实是太无聊了。
抓鬼、批阅公文、打坐,倘若在城隍庙那种清净人少的地方,顶多加个练鞭子。
她拿起锁灵袋在手心抛了几下,算起来她还有五条尾巴没拿,而这五条尾巴合起来,不出意外的话,半月不到便能拿完。
届时,她再没任何借口继续留下。
想想就舍不得,落颜儿带着分离的情绪,连带着看渡无回的背影都莫名觉得有点孤单落寞,顿时起了逗弄的心思。
她缓缓走向渡无回,秀窄修长的手从后背攀上渡无回的肩膀。
渡无回侧目,没什么表情地继续批阅公文。
落颜儿弯下腰,温热的呼吸像是羽毛挠在渡无回的耳朵:“大人要不要睡会儿,我陪大人。”
渡无回抓着毛笔的手用力到泛白:“不准闹,回去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