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耶国以桑耶花出名,花期只有短短的月余。每年花开的季节,桑耶国会允许外来的人,到访赏花,因为珍贵,所以慕名而来的人很多,借此,桑耶国举办大大小小的赏花宴,赚了不少外来人的银子。
特别是,最近刚打完战,国库空虚,需要填补。
一路上,落颜儿多多少少能听到一些关于桑耶国与褚国的消息。
“桑耶国和褚国都打了多少年了,之前不是没想过要议和,和不了呀,条件谈不拢,双方仇恨反而更深了,我当时就在想,这样打下去,它们之间迟早只能留一个,这不,褚国说没就没了。”
“诶,褚国还真是倒霉,要不是出了内贼,以褚国太子那节节连胜的气势和谋略,到最后谁输谁赢还真不一定,我可听说啊,桑耶国的大将军——应谌,生擒了褚国的太子,正吊在孜乌的城门口示众,孜乌是什么地方?桑耶花开得最繁盛的地方,依我看,桑耶国这次不仅要举办赏花宴,还要借此机会来炫耀他们的战绩。”
“褚国太子,十五岁一战成名,听闻他不仅文韬武略了得,长得更是俊朗非凡,冠绝无双,说到这,我倒是好奇,这褚国太子到底是何模样,走,我们赶紧去看看。”
城墙上的景象令人头皮发麻,上面挂着一排整齐的人头,人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有部分甚至还睁着眼睛,死不瞑目,而这些人头的中间,挂着一个完整的、活生生的人。
这个人就是刚才那几个人口中议论的褚国太子,他的发丝凌乱,脸上脏兮兮地混着血迹,狼狈不堪,单就脸看,看不出与“俊朗非凡、冠绝无双”这八个字,有什么关系,但是从他身上,即便是成了这般模样,仍是能够看得出他天生的矜贵之态,优雅出尘。
他闭着眼睛,了无生望,任桑耶国的子民,怎么骂他,他没反应;拿鸡蛋、菜叶子及其它砸他,他无动于衷;若不是后面有看到他的胸膛有细小的起伏,落颜儿还真以为他已经死了。
围观的外来人,看不过去,议论道:
“虽说是敌国战败抓回来的俘虏,可这样做未免太残忍了吧。”
“可不是,这城墙上面挂着的人头都是褚国的人,”那人指着其中两个一男一女的人头,“那两个,如果我没认错,便是褚国皇上与皇后的头颅,把双亲的人头,挂在人儿子面前,日夜相对,没见过这般折磨人的,如此残忍的做法,亏得他们能想的出来。”
“应谌有什么做不出来,曾经有人得罪过他,那人都已经死了,他还命人把那人的尸体重新挖出来,五马分尸方能解恨。还有,为了上位,他连自己的儿子都能舍去,你们说他有什么做不出来。”
褚国太子突然睁开了眼,他的眼睛很漂亮,是双多情的桃花眼,在一张脏黑的脸上显得特别的亮,落颜儿从没见过这个样一双眼睛,外面看着好看得到了扎眼地步,好似你多看一眼都会被他浑身带着的锐利扎伤,而里面却是暗淡无光,如同无尽的深渊,令人恐惧,又引人想要探究,落颜儿一时看得出神。
或许是她的视线太过于灼热,对方有感应似的,望了过来。
撞上视线的那瞬间,落颜儿的心猛地悸动了一下,当时她并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她只觉得这褚国太子,可能是个祸国妖精,不然怎么就能光凭一双眼睛就把她给蛊惑了。
褚国太子的嘴无力动了动,落颜儿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却莫名读懂了。
——杀了我。
热闹看够了,唏嘘的过路人,照常赴约赏花宴。落颜儿被叮咛,绝对不能暴露身份,绝对不能随意插手人间的事,她狠下心,跟着大流入了城。
她在城里待了五六日,出城时,褚国的太子已经死了,驻守城门的士兵正解下他的尸体。
绳子一割,尸体摔在地上,再随意的与其它人头扔到牛板车上运走。
车上一块白色的布盖着,散发着腐烂的臭味,士兵嫌弃地捂着鼻子,催赶道:“快走,把他扔到那处,也算是送他和褚国的人团聚了。”
褚国抓来的俘虏不止褚国太子一个,他们全部被折磨至死,扔进了一个专门为他们而挖的百人大坑里面,尸体一具一具堆积成了山,糜烂的伤口上面,飞来凑食的蝇虫,有如人间炼狱,心脏承受能力小的人,看一眼都得吐出来。
落颜儿鬼使神差地跟了过来,在城里待的这几日,她玩,玩不开心,那双悲凉的眼睛一直在她的脑中挥之不去。她逼着自己不去看、不去想,但当看到褚国太子死去后,尸体还要被人糟贱成这样,她就没法真的做到不去在意。
哪怕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些,她也想帮忙把他的尸体安置好。
坑里的尸体几乎没有一具完整,他们把褚国太子的尸体扔在最上面。
处理尸体的人熟练地拿来铲子:“这是最后一个了吧?”
跟来监督的士兵挥挥手:“还有一些,估计会被流放去做苦力,埋了埋了吧。”
泥土一下、一下、把那些尸体埋住。
这个地方,谁都不想待,草草埋完,这些人便急着回去应付交差。
待人走后,落颜儿再仔仔细细把坑埋了一遍,然后在上面刻了一个墓碑,碑上仅写了单独一个“褚”字,并以她并不精通的术法,为他们做了个超度。
走时,防止别人再来打扰他们,她在此处设了一个结界。
当晚,她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她已是做得仁至义尽,可是闭上眼睛,仍是褚国太子的那双眼睛。
——杀了我。
这句“杀了我”在她脑中,不由地变成了“救我”。
救我。
救我。
不知怎么,她总觉得在那双绝望的眼睛里面,看到了最后一点点即将消散的光。
那个光是不甘。
是对就这样死去的不甘。
外面“轰隆”一声响,电闪雷鸣,下起了倾盆大雨,扰得她愈发地睡不着。
天未亮,她弹坐起身,心道,这褚国太子果然是祸国妖精!
她返回了埋葬的地方。
雨刚停,泥土湿答答的,被冲刷掉了一部分。落颜儿挖出褚国太子的尸体,尸体很重,费了不少力气才将他托了出来。
她疲累地拍拍手,蹲在褚国太子的面前:“你能遇到我也算是你的缘分,我从没见过一个人,像你死得这般惨,罢了,”她望向那个巨大的墓碑,“就当是为你的父母、为他们留下褚国皇室的最后一点血脉,让他们能够少个挂念,早点投胎转世。”
“至于他们的尸首,就由你醒来,亲手安置他们,”落颜儿用手帕替他擦脸,“我昨日听到,褚国还有一些存活下来的人,我会想办法帮你救出他们,他们需要你,以后你就带着他们好好活下去吧。”
褚国存活下来的人,大都是官眷,手无寸铁,老弱病幼,连杀的价值都没有。他们之中,女眷会被沦为官妓,男眷会被沦为苦力,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两国交战,罪不及平民,这些人在落颜儿的眼里,与平民无异,落颜儿出于于心不忍想要救他们,也是为了给褚国太子留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国破家亡,身边的亲人都不在了,褚国的太子需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我也不知道,救你究竟是对还是不对,可是,我真的觉得我听到了你向我求救的声音,我实在没法做到坐视不理,希望我们都不要因为这个决定而后悔。”没有干净的水,褚国太子的脸没法完全擦干净,不过仍然能够看出,他的皮相长得极好,是落颜儿喜欢的模样,“可惜了,你只是个寿命短暂的凡人,以你经历的这些事,还是更适合找个普通女子,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将尾巴给了褚国太子,落颜儿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遂在确认他即将要醒的时候离开。
后来,她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履行承诺,一一把幸存下来的褚国人,救了出来。
这件事,在她这里,彻底告一段落,她继续四处逍遥,在外游历了七栽,才舍得回青丘。
回青丘之前,她想起,她要在狐狸洞前面种一棵桑耶花,于是,挑着花季,她又去了一趟桑耶国。
她对桑耶国的观感不太好,只想摘下花就走。
赏花宴上,一如既往的热闹,落颜儿与一身形高大的玄衣男子擦肩而过,男子戴着面具,叫人看不清脸,却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男子亦停下,回头望向了她。
那一刻,时间仿佛短暂的停滞了下来。
落颜儿嫣然一笑,恍然间联想到,那人应该就像这般,有在好好的活着。
带着摘下来的桑耶花,她回到了青丘,心心念念,是急着回到狐狸洞,种下带回来的种子。她还顾不上与任何一个人展开详细的说说,她这七年在外面经历的事情,第二日,仙界便来了人,说是要把她带走。
她茫然问,为什么要带她走。
仙界的人道:“落颜儿,你擅自救了已死之人,间接害了桑耶国无数人殒命,我们奉命过来抓你,上天庭接受雷刑。
雷刑具体是什么感觉,她忘了,她只记得很痛、很痛,钻心刺骨的痛。
就像现在这般。
落颜儿痛得醒了过来,身上的痛使她渗出了冷汗,渡无回温柔帮她擦去脸与脖子的汗水,柔声问:“醒了,还有没有哪里觉得痛?”
分明病了的是她,渡无回却看着比她还要憔悴。
她回忆起了渡无回被挂在城墙上的画面,手轻抚渡无回的脸,一滴泪从脸颊滑落。
此刻,心口最疼:“我不是救了你么?可你怎么还是死了?”
第86章 因果
你说什么?”渡无回低下头, 为了方便落颜儿的动作,也为了方便自己能听清,声音隐隐发紧。
“我想起来了, 我都想起来了,”落颜儿的指腹沿着渡无回眼皮,轻轻勾勒出他眼睛的弧度, “那么好看的眼睛,我怎么可以不记得呢。”
横看竖看,这双眼睛都跟城墙上那些眼睛长得一模一样, 她怎么就忘了呢。
渡无回抓住落颜儿的手,轻颤声音确认道:“你是说, 百年前, 你去过桑耶国?”
“嗯, 还带回来过桑耶花的种子,就种在狐狸洞前, 可惜没能种活。”落颜儿的吐息变得微弱而混乱,身体疼得卷缩成了一团。
渡无回扶起落颜儿靠在他的身上, 手心放在落颜儿的伤口处, 输送灵力, 缓解伤口带来的痛感。他的唇瓣贴在落颜儿的耳后根, 在落颜儿看不到的视线里,眼睛里满是心痛与愧疚:“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 它离开了桑耶国哪里都种不活吧。”究竟能不能种活她不知道,其实种子埋下去之后, 她第二日就被抓走了, 也有可能是没有人照顾它, 所以它才活不了, 但她不想让渡无回多想。
因为,她被抓走,与渡无回有关。
然而她还是没能逃过这件事情的追问。
渡无回渡的灵力让她缓过来不少,渡完灵力还得喝药,这药的味道很奇怪,不仅苦,还有一股铁锈般的腥味,落颜儿浅尝了一小口,眉心紧皱,脸与药碗拉开了些距离。
“喝了,它能帮你恢复得更快一些。”渡无回端着药碗耐心地哄着她。
落颜儿摇摇头,日渐的亲近,下意识的依赖,让她在渡无回面前多了几分任性的孩子气,她打商量道:“太难喝了,可不可以不喝?”
“不可以,乖,喝了。”渡无回那温和的声音参着不容拒绝的口吻。
落颜儿抬眸一瞥、又一瞥,看见渡无回憔悴的脸庞,疲惫的神色,她终是妥协认了输,咬着牙凑过去,一口气把药全灌进了肚子里。
喝个药都能喝出视死如归的架势,渡无回轻笑出声,吻去她残留在嘴角的湿润,询问:“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她不想睡,不过想到渡无回的脸色,应该是很久没能休息好,她便往里面挪了个位置,软声道:“大人,你陪我。”
渡无回躺了下来,落颜儿的伤口已经痊愈的七七八八,却还是担心会碰疼落颜儿,他只把手虚虚搭在落颜儿的腰上,不敢搂得太紧。
落颜儿侧躺着,看不够似的,一直盯着渡无回看:“我以前说过,让你娶个普通的女子,好好过日子,”她忽然很想计较,“你生前到底有没有娶过亲?”
“什么时候?”渡无回不记得,他们百年前有说过话。
“有,在你还没醒的时候,”哪怕心里有个答案,落颜儿也非要渡无回亲口说出,才能安心,“所以你到底有没有娶过别的女子?”
渡无回无奈笑道:“没有。”
“你为何不等我醒来,为何救了他们又不肯露面,”渡无回的思绪抽离了几息,“我曾经来青丘找过你,在你救我后的第七年,可是你不在,我找不到你,她们说,说你被仙界的人带走,回来时受了很重的伤。”
落颜儿:“她们?”
“你在青丘的这些姐姐,”渡无回望着她,正色道,“告诉我,你被带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
“我、我想不起来了。落颜儿眼神躲闪,明显在说谎。
渡无回:“你说你全都想起来了,颜儿,你有事瞒着我,自从你回到我身边,你偶尔会怕,偶尔会出神,看你这样我也会怕,怕我拥有的终究是一场空,怕我自认为得到了你的心,实际与你隔的很远,把你想要瞒着我的,全都告诉我,嗯?”
“不是的,不是一场空,落颜儿连忙解释,“我心里只有大人。”她将煊铭骗她的话,告诉了渡无回。
“煊铭。”渡无回冷笑一声,煊铭背后的真正目的真是越来越引人好奇,迟早有一天,他要连同今日这笔挑拨的帐一起给算了。
煊铭的事,暂且放下,他道:“以后有什么事,直接问我,不准一个人乱想,记住了吗?”
“记住了,”落颜儿点头,“以后不会了。”
落颜儿点头的样子,实在太乖,渡无回忍不住在落颜儿的额头亲了一口,刨根问底道:“你当年为何受伤?”
“我……”落颜儿没想好要怎么说。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渡无回与落颜儿的脸,相距不过毫厘之间,彼此表情的微妙变化,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渡无回劝说道,“你越是这样我越会好奇,颜儿,你受伤的事我总会弄清楚,但我想听你亲自告诉我。”
刺已经存在,心里有刺的人不□□,刺会永远横在心中,行成他们之间的隔阂,与其让渡无回从别人的那里得知这件事,不如由她来说。
落颜儿深呼了口气:“他们抓我上天庭受雷刑,因、因为我逆天改命,害了桑耶国无数条人命。”
仙界派人来抓她,说谁她害了桑耶国数条人命,落颜儿猝然僵住:“你、你们说什么?”
“跟我们走。”来人奉命行事,一副秉公处理的冷漠脸。
他们要去押落颜儿上天庭,族长挡在前面:“青丘虽然受天庭管辖,但想要从青丘带走人,总要有一个合理的理由,你们说颜儿害了人命,可有证据,如果没有,恕我不能让你们把人带走。”
青丘一族之长,任天帝见了,都要给三分薄面,有她拦着,仙界派来的人为难的多解释了几句:“青丘落氏落颜儿,用尾巴救下一名已死之人,此人重生后,灭了整个桑耶国,桑耶国虽非落颜儿所灭,却是因她所致,她以一条尾巴,窜改了凡间数名凡人的命运,犯下重罪,必须要上天庭接受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