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权也不知跟谢老爷子说了什么,便也就此作罢,只让喜婆搀扶着她先回房休息。
原本冷冷清清的竹园,因为新婚之喜,满院张灯结彩,随处可见都是悬挂的红绸,窗柩上贴着红色的囍字剪纸。
床上撒了点桂圆红枣之类寓意早生贵子的干货果子,摆在桌子上的也都是干果,不怎么顶饿。
她今天起得太早了,昨天晚上又没睡好,忙活了一整天,累得慌,又困又倦,肚子也饿得咕咕叫。
不过一整天都忍过来了,这会儿再忍忍也没关系,蒋姒规规矩矩地坐着等谢权过来。
前厅,谢权敬了一圈酒,脸色也未见有变化。
陈易打定了主意要狠狠灌他一把,结果谢权没什么事儿,他自己倒是迷迷瞪瞪的,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眼见谢权离开,他猛地起身,口齿不清地说:“诶——走啦,闹洞房去”
他摇摇晃晃地就要跟上去,结果被傅司淮拽回了座位上,傅司淮冷笑:“你有几条命,也敢跟上去闹三哥的洞房?你信不信,你现在跟上去,三哥等会儿就能让人将你扔出来?”
陈易打了个酒嗝,舌头被酒精麻痹,吐字愈发不清:“不至于吧”
“真没眼色”傅司淮平静地笑了笑,“你没看出来,他归心似箭,一刻都不能等了吗?”
谢权一贯冷静自持,今晚却频频出错,旁人可能看不出来,傅司淮和他相识多年,却看得分明通透,他人在这里,心却早早回到了那人身边。
……
夜沉如水,回竹园的路上,皎洁月色如许,皑皑霜雪覆着松柏青竹,拂面而来的凛冽冷风,吹散了酒意。
谢权远远便看见了灯火通明的竹园,大红灯笼高高悬挂着,衬着满院喜色。
谢权不由加快了脚步,越过冷清竹园,推开门。
坐在床榻之上的女人,身披大红嫁衣,规规矩矩地坐着,从始至终盖头都没有揭下来过。
蒋姒原本是坐累了,一听到推开声,放松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听见逐渐走近的脚步声,她紧张地咽了咽,垂眸凝着,一只冷白的手映入眼帘,修长的指尖微微勾着帕子的边缘,盖头被慢慢掀开。
红烛明亮,映着雪白的面容,浓艳的五官在昏暗的烛光下,更显得朦胧妩媚,漂亮精致的眉眼含羞带怯,眸含清波,映衬着跳跃的烛火格外动人,描画在眉间的花钿,更衬得眸光似水潋滟生姿。
她既紧张又羞赫地抬眸望了他一眼,男人穿着同样的中式婚服,鲜少见他穿如此艳丽的颜色,现在才知原来天上新雪染了迤逦的红色也这么好看。
谢权眸光浮动,喉结轻滚,“谢太太,你今晚很美。”
蒋姒还没出声,肚子就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一声,她捂着肚子,耳尖红得滴血。
谢权了然:“饿了吗?”
“嗯”蒋姒说着不由委屈,语气都可怜巴巴的,“我只早上吃了点汤圆,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东西。”
谢权低笑了声,传了膳食过来,等到管家将饭菜送过来,他才牵着蒋姒过去。
蒋姒扶着头上的凤冠,任由男人牵着她过去,不过是被牵着坐到了男人腿上。
她还没说话,男人就抬手替她将头上的凤冠拆了下来。
这凤冠虽然精致好看,可是也重得很,戴了一整天,脖子早就酸得厉害了。
这会儿凤冠被取下来,就像是一道束缚着她的枷锁被解开,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细瘦的指尖搭着后颈揉了揉,余光瞥见男人端着饭菜喂食,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身体自然前倾,就着男人的手津津有味地吃起了东西。
她太饿了,整个人饿得头昏脑涨,要是谢权再晚一点过来,她怕是要饿晕过去了。
见她狼吞虎咽,谢权温声提醒:“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蒋姒嘴里还没吞下去,凝着他含糊不清地问:“你不吃吗?”
闻言,男人眸色深了些许,嗓音也带着莫名的沙哑:“等你吃完,我再吃。”
蒋姒也没多想,等到吃饱喝足,她整个人都像活过来了一样,捂着吃撑的小肚子,轻轻打了个嗝。
“饱了?”
蒋姒点了点头,精心盘起来的头发已经被拆开了,满头青丝如墨,贴着瘦弱的背脊。
吃得太撑的后果就是大脑一片空白,她呆呆地问:“我们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交杯酒。”
谢权今晚其实已经喝了不少了,只是回来的路上,被冷风吹了一下,酒意散了大半。
如今他斟了两杯酒,端了一杯递过去,蒋姒捏着酒杯,学着以前剧里演过的那样和他交杯而饮。
等到酒下肚,蒋姒眸光还是柔亮清和,她凝视着对方。
男人酒意醺浓,往常清冷淡漠的眉眼染上了几分惺忪的醉意,眸色深邃晦暗,看着她的目光格外沉郁。
蒋姒被他看得愈发紧张:“你……”
“谢太太,不问接下来的流程是什么?”
男人嗓音很低,微微沙哑,还带着点含混的磁性。
他应该是喝了很多的酒,不然身上也不会染上酒气,淡淡的酒气混杂在清冽的霜雪气息里,倒是不难闻,只是熏得人晕头转向的。
带着酒意的吻落在眉心、鼻梁,含着唇瓣细细描摹,格外细致又温柔,最终,他难忍地将人抱起,疾步走向床榻,将她放在床上,身上繁复的嫁衣被渐渐拆解,如瀑的乌发散开,嫁衣似火,雪白肌肤像剃了壳的荔枝。
她感觉自己好像也醉了一样,晕晕乎乎的,眼角眉梢染着春意,红唇微张,一缕头发黏着唇角,呼吸格外紊乱,只迷惘地望着对方。
男人眸色不复清明,浓郁得像是化散不开的稠墨,清冷眉眼被这烛火映衬得格外妖冶。
他压下来,吻得很深,比任何时候都要放肆急促,灼热的吻落在赛雪的肌肤上,留下了格外深的斑驳红痕,如同雪夜枝头的红梅,瞧瞧探出新蕊。
蒋姒揪着真丝绸缎的锦被,眼尾泛着红,口脂也被揉得晕得边界糊成了一团。
床头龙凤喜烛,烛芯跳跃,发出“噼啪”地声响,窗外竹影杳杳,覆着的冬雪无措地从舒展的枝叶滑落下去。
蒋姒迷蒙间,听见男人含混低磁的嗓音在耳边低语,诉说着情话:“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算是喜欢你,等我意识到的时候,你几乎占据了我的整个生命。”
爱,是一种本能。
蒋姒对他而言,就是他存在的全部意义,是他枯燥无味如凛冬寂夜的人生里,唯一一抹明亮艳丽的色彩。
“谢太太,我从未跟你说过”
“我爱你”
“娶到你,是我人生之幸。”
第69章 此生
隔天, 蒋姒睡到日上三竿才想起来要祭祖的事,她猛地惊醒,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结果刚起身就被胸口横亘着的一只大手轻轻一带, 整个人又往后跌了回去。
裸露在外的雪白肌肤遍布红痕, 如含春水的眸光熠熠, 她嗓音很软,透着点哑, 抱怨地出声:“你干什么呀”
谢权揽着她, 连人带被子箍在怀里,“再睡会儿”
蒋姒被裹得像茧蛹,尝试挣扎但很快又被男人压回去, 她索性放弃, 低低出声:“不能睡了, 得起床。”
“嗯?”
见她折腾得厉害,男人嗓音低沉含混,带着点调侃的笑意, 哑声道:“昨天晚上不是哭着说好累?这会儿又不累了?”
“……”
蒋姒脸颊晕红,闷闷出声:“你别说了”
他昨天晚上许是喝了酒, 亦或者是昨天新婚之喜, 对他们而言意义非凡,他压得很重,吻得也很凶,蒋姒几乎没有招架之力。
一会儿如疾风骤雨, 一会儿又细细碾磨, 就是不肯给她一个痛快, 她实在受不了, 被欺负得眼尾泛红,哭声细弱地主动求他。
等到龙凤烛燃尽,天光大亮,她才累得昏昏睡了过去。
蒋姒只要一想到昨晚放浪形骸的一幕幕,想到她因为耐不住才发出的声音,起初还能忍着,可是后来被他一次次玩弄,全然忘记了要克制收敛一点。
往常竹园是没什么人伺候的,可是昨天晚上他们的大喜之日,前厅宾客众多,为了以防万一,竹园也留了不少佣人候着,说不定昨晚折腾的声音被旁人听得一清二楚。
想到这点,蒋姒脸红得滚烫,将自己藏进被褥里,无脸见人,只没好气地瞪了始作俑者一眼:“你还笑,都怪你。”
谢权怜爱地吻了吻女人蓬松的发顶,将人搂进怀里,闷声笑着,笑得胸腔都在震动,从善如流地接应下来:“嗯,都怪我,怪我抵不住诱惑,被谢太太的美色所惑。”
“油嘴滑舌”蒋姒掀眸看他,“你从哪里学得这么嘴刁了?”
谢权低眸,额头相抵时,温声笑了下,含着柔软的唇瓣轻轻吮了下,嗓音含混不清:“谢太太,对你无师自通。”
“唔”原本还算轻柔的吻逐渐变了意味,察觉到异样的威胁相抵时,她艰难保持理智反抗侵略,“还…还要祭…祭祖,你别…别乱……”
“来”字还没说完就被吞没,恍惚间只听到男人情绪不明地说:“让他们等着。”
“……”
这一等就是三个小时后,等到蒋姒收拾齐整,被谢权牵着亦步亦趋地感到正厅时,大家连午膳都已经用过了。
察觉到旁人或好奇打量、或调侃偷笑的目光,蒋姒格外不自在,低着脑袋就差没将自己埋进土里。
谢老爷子端然安坐在太师椅里,悠然闲适地端着茶盏啜饮了一口浓茶,瞥见小夫妻手牵着手进来,方才老神在在地发号施令道:“既然小权和姒姒已经过来了,那就先过去祠堂拜见一下祖宗吧”
*
谢家祠堂就在正厅后头,绕过两扇拱门,越过一段曲径通幽的小石路,就能见到祠堂。
谢家百年基业,家族底蕴深厚,牌位林立繁杂,足有一面墙之多,几乎每天谢家佣人都会来清理打扰,谢老爷子也会过来上香祭拜祖宗,所以祠堂牌位前蔬果新鲜,香火鼎盛。
推开门的那一刻,蒋姒只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厚重历史感,仿佛跨越了时光长河而来,祠堂里厚重的檀香味熏浓,难怪……
蒋姒下意识地挑眸望了一眼谢权,难怪他身上总是有股淡淡的檀香气味,原来是在这里染上的。
“第十八代子孙谢权携带新妻过来拜祭列祖列宗,还望祖宗保佑我谢家枝繁叶茂,香火得以传承,保佑小权和姒姒一生平安喜乐,保佑他们能早日为谢家开枝散叶,继承香火。”
谢老爷子上了第一柱香后,又望向谢权和蒋姒,招了招手道:“小权、姒姒,过来祭拜祖宗。”
这第二柱香,是谢权和蒋姒一起插上的。
蒋姒好奇地打量着牌位,最显眼的莫过于挂在墙上的几副肖像画,看起来应当是百年前的,还穿着官服。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仗,就算回了梁家,梁家人也从未带她祭祖过。
蒋姒目光游移打量时,眼角余光瞥见了最为眼熟的两个名字,谢明深和闻棠。
那应该是他的父母?
宁其臻和她谈起她父母时,曾经提到过梁沐晴和谢权的母亲是同学,而且两人关系很好,不过大学毕业后,两人又分别嫁进了谢、梁两家,因为缘分使然,才定下了这桩姻亲。
她虽然听宁其臻提起过两人的名字,可是有关他父母的事却没怎么提及。
……
谢老爷子请来了族长,族长比谢老爷子的年纪还要大,需要人搀扶着才能勉强走两步,不过他意识还是清醒的,而且一手隶书写得又快又好,完全不见老态。
族长摸着胡子,看了眼谢权和蒋姒,随后又颇为欣慰地冲着谢老爷子说:“小权如今顺利结婚,你也总算能安心了,从前你总担心明深和闻棠的事会影响到他,如今——”
谢老爷子及时打断,“如今小两口正值新婚蜜月,那些扫兴的事就别再提了,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搀扶着老族长的中年男人也劝:“父亲,既然已经填了族谱,您也该回去休息了。”
老族长本身就上了年纪,他能撑着精神过来,还是因为今天新妇要入族谱这种大事,事情既然办完,他自然也得回去休息了。
等到旁人将老族长搀扶着带走,蒋姒欲言又止,只偷偷睨了谢权一眼,发现他在老族长提到父母的事时,神色明显冷淡了许多。
她不由握紧了男人的手,谢权微微侧眸看她,她眸光清明,隐含关心之意。
谢权眸色微怔,哑声:“我没事。”
蒋姒抿唇,没有说话,只是抱住了他的手臂,身体自然靠拢了些,试图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她会永远陪在他身边。
……
祭祖后,谢老爷子让谢权单独带她去扫墓,也算是见过父母。
谢权没出声答应。
谢老爷子叹气:“小权,都这么多年了,也该放下了,你如今娶得新妇,带她过去看看父母,也算是慰藉了他们为人父母替你操心良多的一份苦心吧”
谢权神色很淡:“我知道了。”
临行前,蒋姒在外边等着,祖孙俩在屋子里说话。
昨天的婚礼来了很多客人,又闹到了很晚才散场,很多客人出行不便,索性就住在了谢家早就准备妥当的客房里休息。
珠珠也没有回去,小姑娘打扮得很喜庆,一见到她就松开了照看她的贴身保姆的手,小跑着扑过来,牢牢抱住蒋姒的腿仰着小脑袋看她说:“三舅妈。”
“珠珠?”
蒋姒低下身,替小姑娘整理好跑乱的头发,温声细语地教导:“不要跑得这么着急,摔倒了怎么办?”
“知道啦”珠珠亲亲热热地跟她贴脸,“三舅妈,珠珠昨天也有看到你噢,三舅妈是新娘子,好漂亮!是珠珠见过的最漂亮的新娘子!”
小姑娘搂着蒋姒的脖子,说话甜甜蜜蜜,弯着眼睛笑得格外可爱:“珠珠以后也要跟三舅妈一样好看。”
“珠珠莫不是也想找个和你三舅舅一样没有人性的丈夫。”男人阴沉沉的嗓音传来。
蒋姒脸上浅淡的笑意转眼即逝,看着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那双盯着她的眼眸滑腻如阴冷的毒蛇吐信。
蒋姒蹙眉站起身,勉强保持礼貌地问了声好:“堂兄,您说话何须夹枪带棒,借着一个小孩撒气可不是一个正常男人该有的气量。”
“呵,正常?”男人不怒反笑,“拜你的好老公所赐,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像个正常男人一样,拥有健全的身体,更遑气量,怎么?难不成我那个好弟弟没跟你说过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堂哥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蒋姒冷冷睨着他,“你自己心知肚明,何必一次次借题发挥,搞得好像全世界都亏欠了你一样。”
男人眯起眸,“三弟妹真是好大的架子,对着一个身残有疾的人都能这么不客气,这副恶心人的做派,倒跟你那位好丈夫如出一辙,一样的厚颜无耻,谢权他让我永远只能坐在轮椅上,他本就欠了我。你这个当妻子的,却倒打一耙,反倒指责起我这个受害者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