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权利落地处理好三文鱼,洗干净了手后将干净的鱼生端过去,“你已经努力了,有没有做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这份毅力和恒心,愿意勇敢地踏出这一步去面对困扰自己的梦魇。”
不是所有人在面对困难时,都愿意迎难而上的,人的本能是趋利避害,遇到这种事的第一反应,是逃避,而不是克服。
“人有害怕的东西,很正常。”
谢权嗓音温淡,眸光深邃却平静。
蒋姒仰视着他,“那你呢?你有害怕的东西吗?”
谢权垂眸,眸光沉沉地看着她:“你。”
蒋姒一怔。
谢权眸色愈发浓郁,专注又认真:“你落水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最害怕地是永远失去你。”
第72章 垂垂
◎老矣。◎
蒋姒还没来得及细思, 侍应就已经端着做好的鱼出来了,醒好的红酒倒在玻璃杯里,猩红色的酒液沿着透明杯壁滑落, 晃动间, 淡淡的红酒香味扑鼻而来。
材料都是现钓的, 新鲜的鱼肉吃起来格外鲜嫩,不过蒋姒没什么胃口,吃得也不多,她端着高脚杯浅浅抿了一口红酒。
侍应在一旁提醒说:“这是从您酒庄产出的红酒, 这款红酒不对外销售, 只提供少量给一些贵客。”
说实话她根本分辨不出红酒的品质, 也没法品鉴红酒的好坏, 她细细品啧, 只觉得似乎是要比她平常接触到的红酒味道更醇正一些, 香味也更加浓郁, 醇厚幽香,入口没有那种涩意。
她前段时间在明律师的协助下, 大致了解了一下父母留下的产业, 抛开不动产以外, 能源源不断产生收益的就只剩下宁家公司的股份分红, 还有父亲留下的那个酒庄。
光是明律师提到酒庄时说的每年所能赚到的净利润,那个数字就已经足够令她瞠目结舌了。
明律师说:“目前酒庄是有专业的代理人帮忙管理的,而且酒庄和不少酒店、高级西图澜娅餐厅达成了长期合作, 还有少量是专门提供给国外政客、富豪,您无须担心酒庄的营运, 不过您若是愿意, 我可以安排您过去实地考察。”
蒋姒原本就不太懂这些东西, 应该说她对该怎么经营一个酒庄是完全一片空白,倒是母亲留下的芭蕾舞团她打算接手,盘下来自己当经理人,培养新的首席舞者。
原本她是没打算过去看看的,如今亲口品尝到了自己名下酒庄酿出来的红酒,方才生出了几分好奇。
也许过去看看,也不错?
“谢先生”蒋姒放下高脚杯,目光柔亮地望着对面坐姿随意却不失矜雅的男人,“我们明天就要回京城吗?”
在港城待了三天,想去的地方也都去得差不多了,她到港城来除了是因为这里曾是孕育着她父亲长大,并且还见证了她父母相知相爱以外,也没什么特殊的情结,非要留在这里不可。
谢权掀眸,淡淡出声:“蜜月假期还没结束,不急。”
“那……”
蒋姒忽地提起:“我们去法国,好不好?”
她也想去看看父亲一手创立的酒庄是什么样的,毕竟这酒庄交到了她手上,虽然明律师说有专人打理,她不需要操心。
但作为酒庄的幕后老板,她总不能连酒庄在哪儿、究竟长什么模样、又是如何营运的,都一无所知吧?
对面坐着的女人穿着不合适的西装外套,鸦色长发被海风撩拨得乱糟糟的,许是喝了点酒,原本惨白的脸色染了淡淡绯色,一双妩媚含情的桃花眸也仿佛藏了水色,旖旎生姿,漂亮的不可方物。
谢权眸光深了深,薄唇微不可见地勾了勾,温声道:“好。”
得到应允,蒋姒眸色愈发明亮,弯着唇角笑起来。
游艇驶入海湾,两岸斑斓灯光落在明艳的眉眼间,更显潋滟动人。
下游艇的时候,蒋姒神思已经迷迷糊糊的了,倒是还能走,只是大脑反应很迟钝,整个人呆呆的,眸底落了霓虹灯影,所以眸光还是清透明亮的,只是笼罩着一层朦胧的雾气,乖乖站在原地等着,任由男人来牵手也不抵抗,两颊泛着胭色,鼻尖也红红的,似醒非醒的模样,看着格外惹人怜爱。
男人温声问:“还能走吗?”
她呆呆地望了谢权好久,才迟缓地点了下头:“能。”
红酒度数不高,只是味道不涩口,她不知不觉就喝了很多,加上被海风一吹,那点微醺的酒精被风一催发,酒意上头,就变成现在这样懵懵懂懂的,意识混乱的厉害。
等上了车,她已经昏昏睡了过去,靠着男人的肩膀,长睫垂敛着,睡得很沉。
回到宁家,司机预备下车开门的时候,谢权淡声吩咐:“你先回去休息吧”
司机透过后视镜望了一眼,见蒋姒挨着男人肩膀沉沉睡着,他便懂了谢权的意思,熄火下车,轻轻将车门带上。
谢权也没动,只静坐着,没有将她叫醒。
这几天她也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舟车劳顿太辛苦了,每天晚上都失眠,睡不到四个小时就会从梦中惊醒。
难得她能这么快睡着,谢权也不忍心将她吵醒。
等到她睡得不舒服了,脑袋险些从他肩上摔下去时,他眼疾手快地将她环进怀里。
她迷迷瞪瞪地醒过来,微睁开眼睛,见到熟悉的面孔,憨憨地笑了下,嗓音糯糯:“哥哥。”
谢权黑眸微怔,扶着她颊边的手,大拇指微动,摩挲着女人柔嫩的面颊,沉声问:“你叫我什么?”
女人似乎只是睡梦之中的懵懂反应,意识并未清醒,微睁的眼睛又垂了下去,似乎是嫌他碰得不舒服了,皱着眉尖哼哼了两声,以示不满地嘟囔着出声:“困。”
“姒姒乖”谢权喉咙涌上一股涩意,嗓音沙哑,“告诉我,你刚刚叫我什么?嗯?”
蒋姒脑袋抵着他肩膀,嫌烦地哼唧了两声,压根没醒,也没再开过口。
仿佛那只是他的幻觉,一声幻听而已。
蒋姒喝醉了一般是很安静的,只是也有例外。
被男人抱着回房间的时候,她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悬在了半空,身体轻盈地像是一片羽毛,轻飘飘的,毫无重量,只是眼皮很沉,像黏了胶水一样,勉强用力才能撑开一点缝隙。
灯光照影,光线明亮又刺眼,从头顶投下,男人面容轮廓模糊,优越的下颌线,凸起的喉结格外明显。
她盯着愣了会儿神,表情还是憨憨呆呆的,看得出来还没有醒酒。
蒋姒盯着男人的喉结看了很久,忽地,她伸出手去摸男人的喉咙,纤细削瘦的指尖摸着那个凸起的地方,轻轻戳了戳,又傻傻的去摸自己的喉咙,这里平滑一片,什么都没有。
她嗓音很软糯,带着醺浓的酒意,“怎么不一样呢?我没有呀”
她戳的力道不重,像是好奇的初生稚童一般懵懂无知,好像真的很好奇为什么两个人的身体构造不一样,歪着脑袋盯着凸起的喉结看。
看到喉结滚动,她更加好奇,惊奇地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一样,忽地探起身,凑近了去看,指腹揉弄着喉结:“为什么会动?”
她问了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又极为好学地凑过去闻,轻浅湿热的呼吸倾洒在喉间,柔软的唇瓣不小心碰到了皮肤,一触即离,轻拂而过。
谢权喉咙发紧,搂着女人ʟᴇxɪ的手臂也不自觉地收紧了力道,像是绷紧的弓弦,蓄势待发。
蒋姒却一无所知,还是那副傻傻的模样,撩人却不自知。
进了屋,房门关上,屋内全然昏暗。
谢权将人抱上了门口的置物柜,她坐在柜子上,双腿自然垂着,裙子往上缩了两寸,露出一截莹润纤细的小腿,贴着男人笔直的西装裤。
精心编织的麻花辫已经散了,蓬松长发如海藻,微卷的发梢垂落,贴着裙身胸口的V型弧线边缘,树莓色的针织开衫滑落了一边,露出半边莹润笔直的肩颈弧线。
原本披在她身上的西装外套被男人随手扔在了门口的地毯上,男人眸光深邃晦暗,盯着她不偏不移,“谢太太,知道我是谁吗?”
蒋姒盯着他看了很久,摇头又点头,像是很混乱似的,轻轻拧起了眉尖。
好半晌,她才温声细语地出声:“我知道,你是月亮。”
“月亮?”谢权诧异,眉梢轻挑。
“嗯”蒋姒用力地点头,手指着天花板,“是我永远碰不到的。”
她第一次见到谢权,就觉得对方长得……很好看。
是她过去人生里从未见过,也无法形容出来的那种好看。
清冷孤傲如同崖上新雪,又像高高悬于夜色之中一轮皎洁清冷的明月。
她可以仰头欣赏,但没法接触到,也没法更近一步。
过去十几年,日子过得再怎么糟糕,她也不会为了自己的境遇而自卑,她觉得,混乱的生活只是一时的,是可以靠自己双手改变的。
可是,见到谢权。
她心底那点微弱且隐秘的自卑便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在他面前,她自惭形愧,害怕自己污浊的双手,会弄脏了那抹光华。
她配不上谢权。
无论是家境、还是过往的人生经历,他们的成长环境截然不同,有些人的存在,仿佛就是生来让你感到怯懦卑微的存在。
你一见到他,就会萌生出一种畏惧靠近的心理。
既想离得近一点,又害怕自己不够资格。
患得患失,迷惘徘徊。
她才不敢表露出一丁点的爱慕之心,唯恐自己成了别人眼中不自量力的笑话,也害怕亵渎了对方。
蒋姒情绪忽地低落下来,她有点难过地小声说:“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她内心深处还是惶恐的,没有安全感。
潜意识还停留在谢权出国的那三年,她其实每天都过得很充实,烂剧一部接一部,从来不敢停下来。
因为停下来,太空了,她的人生太单调苍白了。
她偶尔会发呆,会望着天上难得一见的月亮出神。
地月距离,犹如一道天埑。
“我有点喜欢你”蒋姒很颓丧地袒露了真实的心意,嗓音低低的,原本明亮的双眸蓄了一层朦胧的雾气,“但是你不喜欢我。”
喝醉的人,毫无道理可言。
她还沉浸在他不告而别的三年,被他抛弃的那段日子里,别人嘲不嘲笑,她根本不在意。
她真正在意的是被喜欢的人亲手推开,他的反感才是中伤她的利器。
蒋姒也傻,她以为谢权可能不喜欢她,但至少不会反感这段婚事。
他还会半开玩笑地叫她:“未婚妻。”
不算亲近的称呼,在她这个本就心怀不轨的人心里,这个称呼就变得那么特别,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订婚宴那天,她很紧张。
梁家人忙着应酬宾客,没有人管她?
她一个人坐在休息室里等着,紧张地快不能呼吸。
那时候,蒋姒在想,可能他们订婚也不错,就算没有感情基础也可以,至少,她还有个名正言顺接近他的身份。
谁说相敬如宾就不能是另一种感情的延续呢?也没有人规定,感情就必须是一种形态、一种方式。
她在等,等宴席开始,等着走向他身边,走进他的生命。
不过,她没等来本该出现在这场订婚宴上的另一位主角。
来的人是梁又薇。
她说了很多,蒋姒从不知道的事。
整个上京的人都知道的事,她却浑然不知,还傻傻地憧憬这,与他有一个新的开始。
什么未婚妻,都是假的。
什么订婚宴,什么姻缘注定、佳偶天成,也都是假的。
他喜欢的人,不是她。
他也不想和她扯上关系。
她藏在心底隐秘的情愫被连根拔起,扯得心尖攥着疼得厉害。
那点微弱的自尊心,不允许她低头,也不许她将自己难堪的一面暴露在人前。
梁又薇趾高气昂地过来嘲讽她。
她失神地听了很久,最后才漠然出声:“既然你觉得是我抢了你的,有本事你抢回去就是,不过一个男人而已,我又不在乎,你的东西,很脏,我不稀罕。”
……
不就是一个男人吗?她又不是非他不可。
不是的。
她,非他不可。
蒋姒咬着唇,唇角向下耷拉着,眼尾红红的,看起来像是被人遗落在街角的小狗,可怜兮兮的,格外羸弱,“你可以喜欢我吗?”
她吸了吸鼻尖,眼泪汪汪蓄在眼底打转,好像他不答应,下一秒就能落下来一样,看得人心底酸胀不已,像被无形的手紧紧攥着,疼又不致命。
谢权喉咙艰涩,没有试图去跟一个小醉鬼讲道理,只是顺着她如今的反应,扮演着她记忆里那个对她来说可望而不可即的人,认真而专注地凝视着她泪眼婆娑的双眸说:“我喜欢你。”
大概是三年前,他意识到但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谢权亲了亲女人眼角,泌出的泪水咸涩,涩得喉咙都紧得酸疼,他哑着声,极为温柔地说:“我很喜欢你,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要喜欢你。”
他喜欢到,不知道应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梁家递过来的请柬,他从没有当回事儿,也不会去赴宴。
唯独她的生辰宴,他来了。
只是,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面貌出现在她面前,只能在僻静处静静等着,也许能够远远见到她一眼。
果然,她来了。
和他记忆中那个小小的身影似乎没什么差别,懵懵懂懂的,温柔又善良,只是比小时候少了一份天真,多了一份少女的羞赫。
面对陈易的调侃,她茫然无措,清亮的眸子透着一丝惊慌,遥遥望过来时,谢权呼吸微顿,手中的棋子攥在手心,迟迟没有落下去。
原本胜券在握的棋局,也在顷刻间变成了一盘解不开的迷局。
他身在迷局之中,窥不见前路,亦找不到方向。
倏地,棋子落下。
落在本不该落的地方,活棋变死棋。
陈易以为她不会说话。
可他分明听见了她的声音。
那双眼睛太明亮了,清澈见底,盈盈一眼,欲语含羞,笑起来时,好像在诉说着绵绵情意。
棋局死了。
但是——
他的心活了。
那颗沉寂到几乎快要枯死的心脏,忽然活了过来。
源源不断的生机,滋滋不断的轰鸣声。
漫长又寒冷的凛冬,好像已经到了尽头。
……
他怎么会讨厌她呢?
分明在漫长岁月里,他最惦念、也最想念的人,就是那个义无反顾跑向他的身影。
那几乎成了他食髓无味的生命里,唯一一点能唤醒他感知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