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人从小就知晓“百日练刀、万日练剑”的道理,只有剑法才是最上乘的武功。这娇滴滴的小娘子竟然敢挑战名满天下的快雪剑,怎么看都是不自量力地过分。
连叶子安也心下一惊,“如意!”
“这是我和范不凝的事,谁都不要插手!”
如意说完,将刀竖于胸前,直直向劈范不凝劈去。范不凝见她刀法若飞鹰展翅,连忙以剑抵挡,谁知如意身形急转,手中刀刃光华流转,竟生生地将刀刃舞出寒光。如意的刀法轻盈至此,可算是当世无人出其之右了。
叶子安忍不住赞了声“好”,不远处的徐三娘子也微微一笑,看着比武台上奋力相击的二人,缓缓坐下身来。
如意的刀法疾劲,范不凝也毫不松懈,一套快雪剑法舞地出神入化,并未叫如意占到上风。几招比过之后,如意仍不得突破之法,只好对叶子安笑了笑,“小叶子,你先时说快雪剑法难以破解的,就是这几招吧?”
见叶子安点头,如意忽而闭上双目,以耳倾听快雪剑的剑风,只凭直觉迎击快雪剑法中最要紧的招数。
刀剑碰撞的铿锵之声传来,犹如昆山玉碎。范不凝的神色渐渐凝重,都道快雪剑最精妙的便是剑法之快,犹如满天飞雪,叫人无从抵挡。如意看似比试时已然落入下风,然而只有范不凝自己知道,如意每一击都击在要害之处。想不到她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竟然能知晓范不凝的剑法的套路。
参加摘星大会的天下英雄皆在场,他范不凝若是败在一个小丫头手中,明月堂和快雪剑的威名何在?
这样想着,范不凝的剑法更快了几分,似乎是想要速战速决,乘胜追击。快雪剑法快速无伦,如意横手握刀,已然是苦苦支撑之势。周遭观望之人不免摇头叹息,这小丫头刀法虽精绝,眼看着就要败下阵来,却是半点也不认命,屡屡迎着范不凝最险的招数,实在是可叹又可惜。
到底还是明月堂的快雪剑法更胜一筹。
叶子安不免心急,连声道:“用内力啊,如意!”
“小叶子,方才那几招你看好了么?”
如意浅浅一笑,还想再多说什么,范不凝的剑可不允许她分心,快雪剑的剑气轰然而来,周遭一时之间柳叶纷飞,如意为防止被剑气所伤,连连向后跌倒,眼瞧着便要落到比武台之下。
叶子安恍然明白,原来如意方才正面迎击范不凝的那几招,是打给他自己看的。
叶子安不免眼角微湿,原来如意竟一直记得自己那日比试的目的,即便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光彩,如意也依然对他毫无保留,甘愿与他同心同力。
比武台上,只见如意身形急旋,纵跃起身,太虚真气从她手中传到刀尖,登时拍起一波汹涌的劲气。那太虚真气果然是能化刚为柔,遇强则强的高深内功。都说剑走轻灵,刀行厚重,如意原本便轻功了得,此时有太虚真气加持,刀法竟更加轻灵。
范不凝一时未能抵挡地住,竟是连连后退了几步,他眼瞧着便要败下阵来,于是握紧剑柄开始回击。比武台上刀剑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如意和范不凝的比试,直到此刻,才是刚刚开始。
如意屏息凝神,她有太虚真气加持,手中的七斤光华流转,方才她闭目的几击已然打乱范不凝心神,此时的太虚真气更是出其不意。
范不凝不乏与高手对决的经验,他想要转攻为守,先稳住剑招再做打算,谁料如意竟是看准了他剑法中的破绽,只见她以雷霆之势,数招之内便格开范不凝的快雪剑,将其打落在地。
兵败如山倒,剑已落地,范不凝再不甘心,也只能认输了。他只觉耳中轰然一声,似乎有什么崩塌了一般,这怎么可能?方才是哪一步出了差错?他怎会败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
方才如意的几招太过突然,台下观望的诸人沉默片刻,终于有人识得如意使的功夫是太虚真气,台下瞬时沸反盈天,众人皆惊讶于江湖居然出了如此人物,竟能如此轻松打败范不凝。
有些人不免叫了声“好”,扬声对众人道:“这位齐女侠赢得轻松,看来这摘星大会的魁首,必将是齐女侠无疑啊。”
不少人跟着称是,三娘子借机道:“齐家妹妹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么快就胜了范少堂主,不枉我们楼主将摘星令送给妹妹,对妹妹一片苦心。”
三娘子这话音一落,众人又明了了,果然危楼留有后手,不会让明月堂这么轻易将白玉珏拿去。
薛道人见范不凝脸色难看,连连替范不凝挽尊:“今日不过切磋而已,范少堂主也不是真和一个小丫头打吧?”
如意淡笑了笑,将七斤插入刀鞘,又伸出食指拨了拨鬓角几缕碎发,颇有些得意地对范不凝道:“怎么样范不凝,你可认输么?”
听到如意问他,范不凝这才曾回过神来,他捡起地上的剑,收起难以置信的神情,只清冷道:“齐如意,你怎会姜家的太虚真气?”
如意浅笑:“我行走江湖,就是来交朋友的,我对人好,别人也自会倾囊相授,你以为我与你一样,对别人不依不饶么?”
范不凝双拳紧握,别过脸道:“这次不算,我方才轻敌了,终试的时候,我必然不会再输给你。”
“好大的口气。”
如意抱臂,对范不凝道:“敢不敢与我打一个赌?”
范不凝蹙眉:“赌什么?”
“赌这次摘星大会。”如意仰首,“我赌你既赢不了我,也赢不了叶子安。”
范不凝不屑地一笑,眼神凌厉如刀:“你未免太看不起我了。”
如意只道:“废话少说,你到底赌不赌?若是我和小叶子赢了,你得当着天下英雄的面郑重向叶子安道歉,说你自己是小人之心。”
“好。”
范不凝道:“若是我赢了,我要叶子安从此退出江湖,日后遇到我明月堂之人,都得退避绕行。”
如意回首,对叶子安嫣然一笑,“小叶子不怕,咱们就算是输了比试,你跟我回清谷天便是。”
周遭之人听了,不免皆垂首一笑,怪不得齐如意会如此护着叶子安,原来是想给自己招个上门女婿。
叶子安与如意四目交汇,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而对范不凝道:“好,我答应你。”
范不凝冷哼一声,对周遭之人道:“那就请徐三娘子和在座的诸位做个见证,两日之后摘星大会,若是叶、齐二人输给我,叶子安退出江湖;若我输了,我自会向叶子安道歉。”
三娘子以扇遮面,她姿容艳极,笑得更是荡人心魂,盈盈道:“三位少侠既然打了赌,那就击掌为誓,不得反悔吧。”
范不凝与叶子安不太友好地击了掌,众人就此散去。
是夜一轮圆月当空,夜风中带着丝丝寒意,凉意渐浓。龙泽山庄前的桃林之中,却有一粉一白两道身影在月下追逐,只听不时传来刀剑相碰的声音。
如意和叶子安趁着月色,正在月下练剑。如意右手握桃枝,以之戴剑,左足踏上树干,从上空飞速旋转,向叶子安击去。叶子安与如意眼神交触,身形向左而倾,顺势接下如意的刀,双方你来我往,眨眼间已是换了几套招数。
如意只道:“小叶子,你今日在台下瞧得清楚,范不凝的快雪剑,该怎么破?”
叶子安思忖了片刻,才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想要对付快雪剑,自然是要比范不凝出剑更快一些。”
如意只道:“非也,小叶子,你能不能先使出几招快雪剑?”
叶子安天资聪颖,他与范不凝交手一次,在台下观战一次,竟能触类旁通,使得有九成像。如意先让叶子安用剑出击,自己则气运右臂,待剑气将至之时,才用桃枝在叶子安剑上轻微点了几点。
叶子安顿觉自己剑上一阵吃力,如意在他剑上的点的这几点,居然打乱了整套剑法节奏,等他再度凝神想要出招,如意的桃枝已然开始反守为攻,其势不可比拟。
叶子安顿时明白了如意是如何攻破了范不凝的招数,他收了剑,欣喜道:“如意,你是怎么想到这一招的?”
“小叶子,你可听过,‘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者’?”
如意收起桃树枝,微笑道:“快雪剑虽气势万钧,却是以快来隐藏其剑势中的弱点。只可惜,世人大多被快雪剑的气势所震慑,想要以快制快,当然是无计可施了。”
月色之下,如意眼波清亮无比,叶子安不免看得呆了,面上浮起微笑:“如意,你真聪明,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扬名天下的快雪剑法的破解之法。”
“还不是有人先时剑舞地好,叫那范不凝全力相击,我那日在江中小船上,才能看的清楚,今日才能想到破解之法啊。”
如意抬头,映入眼中的是叶子安俊雅温朗的面庞。她双目含笑,道:“小叶子,两日之后摘星大会终试,范不凝必会与你比较,你可千万要想清楚破解的招数啊。”
“多亏你今日在台上与范不凝多比试了几招,能让我在台下看了不少。”
叶子安却不有些隐隐的不自信,“如意,我真是不知该怎么谢你。不过我内伤未愈,怕是不能轻松赢了范不凝。”
“你是该好好谢我。”
如意从袖中掏出一卷卷轴,将其扔给叶子安,“喏,谢前辈千叮咛万嘱咐,说只要你能跟着这卷轴稍加修习,修补破阴丹损伤的根基不在话下。这卷轴我一直带着,你到底要不要学?”
“上阳诀?”
叶子安将卷轴打开,这才发觉其上所书,乃是上阳诀的第一卷 。
“你还是看看吧,毕竟范不凝可放出话来,你要是输了可要退出江湖的。”
如意坐在树枝上上摘着桃花,只觉困倦涌上,不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见紧握着手中上阳诀,只怕他生性清高,还是不愿受谢清源恩惠,连声道:
“你先学嘛,大不了咱们一起去谢谢谢前辈就是了。”
叶子安嘴上不说,到底是有男人的自尊心,他缓缓抬头:“我当然要学,如意这么好,我要名正言顺地与你比肩,和你在一起。”
如意顺势道:“那好啊,我最近不知怎的困得很,反正今日也打赢范不凝了,摘星大会的终试,就靠你啦!”
“小叶子,你可要好好练,有些人输了剑,今夜定然是睡不好觉了。”
她想起范不凝输给她时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忍不住咯咯笑着,对叶子安道:“小叶子,你练练上阳诀,让我看看。”
“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犹有所循。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循,是恒物之大情也。”
叶子安按着卷轴来练,果然觉得一阵阳气自丹田而生,谢清源说的真是没错,这上阳诀,倒真是破阴丹的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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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龙泽山庄
如意猜的不错,已是三更时分,范不凝的院子灯火通明。范不凝立于窗边,他一袭飘逸舒雅的月白色丝袍,腰系玉带,足踏黑色缎面靴,明月照在他身上,趁得他愈发俊雅。只是这翩翩公子正手握金樽美酒,以酒浇愁。
听到房门被扣响的声音,范不凝才缓缓回头,平复着心虚,道了声“请进”。
薛道人从门口进来,带来一封飞鸽传书,连声道:“不得了啊少堂主,这可是节度使的亲笔。”
范不凝连连将书信打开,待看完信,他那张秀美孤傲的脸上染了愁容,将信递给薛道人,长叹了声道:“刘彦贞刚刚上任清淮军行营都部署,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就下令打造数百条战船,说是要冲击后周军所建的正阳浮桥,他到底懂不懂兵?”
薛道人大致略读了一番,范仁瞻对刘彦贞的造船之举不置可否,他担心夜长梦多,遂督促范不凝等摘星大会结束之后,带着《墨子卷》中破解浮桥的方法,尽快返回与正阳城一江之隔的寿州城中。
他只怕范不凝忧思太过,“少堂主,您先别急。节度使是个周全之人,定不会由着刘彦贞的性子胡来。”
“我怎么可能不急?”
范不凝按了按眉心,神色甚是不虞,“你可知柴荣(注:后周天子)派了赵匡胤、李重进等大将支援正阳城,就等着浮桥建成后挥师南下了。刘彦贞一不懂兵法,二不知军情,我真怀疑刘彦贞是不是后周派来的奸细。”
薛道人也不免叹息一声,要知后周定国军节度使赵匡胤手下,各个都是精兵强将,后周君臣更是上下一心,只怕这仗打起来,是有些吃力。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摘星大会。薛道人犹豫片刻,终是直截了当地问范不凝,“少堂主,您跟我说句心里话,待到终试的时候,您可否能赢了如意?”
“只怕不能。”
薛道人问的直白,范不凝也不藏着掖着,沉吟半响道:“我与如意比剑时发现,如意的内力并非是自己修习所得,她使的可是清虚阁最正宗的太虚真气。”
薛道人甚是讶然,清虚阁的灭门惨案已是武林众人皆知,他不由得去想,难道如意才是灭门惨案的幕后黑手?可如意背后又是谁?难道危楼为了赢范不凝,这般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
范不凝似是看出薛道人心中所想,忽然轻道:“不对,如意那丫头天性犹如孩童一般,怎会做下灭门惨案,拿走姜阁主的太虚真气?”
明月堂先时已然吩咐了手下人盯着姜家,却一直毫无收获。如意是在姜家灭门之后才到达清虚阁的,她没道理得到姜太炎的太虚真气,只怕姜家的事另有隐情。
念及此,范不凝双眉不展,苦笑了声道:“父亲终日为家国之事操劳无比,摘星大会我若败了,只怕又要平添了父亲的烦恼。”
范不凝也不甘地轻叹了声,“我就说,孟倚君哪会那么好心,把摘星令都给了少堂主。早知道如意他们在清虚阁有那般奇遇,咱就得派人跟着他们才是。”
一阵疾风忽而吹进屋中,烛火忽明忽暗,范不凝连忙抽出剑,冷声道:“阁下既然来了,怎还不现身?”
独孤勇从窗外翻身进来,他方才在屋檐上,已将范不凝和薛道人的话尽数听入耳中,遂抱臂一揖,
“范少堂主,何必为摘星大会之事忧心?那位齐女侠今日能赢少堂主,不过靠的是内力。太虚真气在我们并州五散人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
范不凝对这独孤勇甚有戒心,他一方面不知独孤勇来此是何居心,一方面又担心他手段过于残暴,伤了如意,只淡笑了笑,
“您是赫赫有名的北周高手,如意嘛,不过是个刚刚崭露头角的江湖新人,她当然不能跟您做比。”
独孤勇生怕范不凝给他下逐客令,只道:“深夜拜会,难免惊了范少堂主。”
范不凝垂首,面无表情道:“有什么话,独孤兄但说无妨。”
独孤勇道:“我家主人一心一意惦念少堂主,我家主人廷宜公子,知晓少堂主对摘星大会志在必得,故而才命我独孤勇南下龙泽山庄,希望能在必要之时,助范少堂主一臂之力。”
独孤勇是摆明了自己替赵匡义做事。范不凝冷笑片刻,心下浮现出赵匡义文雅矜贵的模样。曾几何时,他和赵匡义乃是倾心相交的知己。只不过他们二人,一个身为南唐节度使之子,一个后周节度使之弟,只能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