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不凝终于闭上眼睑,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以为自己用手段困住如意,就扫清了一切障碍,又岂会料到一直轻视的叶子安,竟是用剑的高手?
三娘子站起身,满面春风道:“赢了!是叶少侠赢了!”
范不凝面色有些灰败,沉声道:“叶子安,你是如何做到如么快的时间内,剑法如此精进的?”
叶子安只道:“其实那日跟你在仙霞镇比试之时,我就算未服破阴丹,也未必会输给你。范不凝,我的剑,也是十几载朝晨暮夕,严寒酷暑,一招一式练出来的,我为什么一定会输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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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龙泽山庄
叶子安胜了范不凝,心下终于犹如大石落地。如意不知有多高兴,又不知有多得意,满目皆笑地望着朝她走来的叶子安,连声道:“小叶子,我就知道你能赢!”
叶子安又是高兴又是后怕,还好他昨夜担心如意锋芒毕露,会招来祸端,这才苦练了一晚的上阳诀,否则,他输给范不凝不仅在如意面前丢脸,更会因错失白玉珏而惹得如意伤心。
“还好你随身带着上阳诀,不仅治好了我的内伤,也让我的内功大有精进。”
叶子安紧紧扣着她的手,对如意垂目笑着:“不过,这魁首本来应是你的,是你想要扬名天下,让天下都知晓你的刀,反而是叫我这个身在江湖的飘零人,抢了风头。”
如意双目中若有星辰,“小叶子,你的就是我的,咱们俩之间,何必算得这么清?”
她一张鹅蛋脸宛若九天仙女,性子更是至真至纯,叶子安望着如意,不觉心中俶尔一动,他想起如意方才吃的亏,不免怒火中烧,转而对范不凝道:
“范少堂主,你没什么话对如意讲吗?”
范不凝再难过,却还有正事要办,他收了剑,也收了自己满面的伤心难过,面无表情道:“技不如人,我无话可说。不过叶子安,这事没完。此次摘星大会的目的,是为了烧毁后周城的正阳浮桥,你随我北上正阳城,什么时候浮桥被烧毁,我再认输。”
“我正好还要问你。”
叶子安眸色渐冷,“范不凝,那几位并州散人,可是奉了你的命令,才对如意下此黑手?你身为节度使公子,竟与后周之人如此亲近,今日当着天下人的面,你如何能解释清楚?”
范不凝闭口不言,只望着门口方向,直到薛道人匆匆从山庄外回来,与他目光相接,颔了颔首。
范不凝这才道:“那几位并州散人,的确是主动找我牵制如意。”
众人听他如此说,一时之间众口悠悠,说起范不凝和后周权贵之间的一些相交过往。如意见怪不怪地轻哼了声,“我就知道是你!”
范不凝却拂了拂袖:“我当时佯装答应,是想要借机牵制住他们,我怎么可能跟他们沆瀣一气?”
薛道人连连走到众人面前,解释说他已经给独孤勇他们用了雪上一枝嵩,将几人一并押解在龙泽山庄的天机阁中,省得日后放虎归山,对南唐不利云云。
比武场众人,大多敬范不凝的身份,不敢对其质疑,如意却道:“谁知道你是真抓了他们,还是只在人前做做样子?”
范不凝颇有些无可奈何道:“我对天发誓,虽然有过害你之心,却从未付诸行动,这几个后周高手,我自会亲自将他们押到寿州大牢之中。”
如意最瞧不惯的便是范不凝自命清高又自命不凡的模样,只道:“你这小气鬼,打不过小叶子,就要他陪你去炸浮桥,摘星大会哪条规则说,必须要将浮桥炸掉才算胜出?”
三娘子也踱步至众人面前,淡笑了笑道:“是啊,范少堂主,我记得摘星大会,是说先胜者得《墨子卷》与白玉珏,您要叶少侠跟您去正阳城,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范不凝正色:“家国有难,孟楼主为前线之事,将摘星大会设在龙泽山庄,温庄主更是能拿出世上仅此一本的《墨子卷》,怎么,叶少侠作为胜出者,不应该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彻底解了我北疆战事危机么?”
他话音刚落,薛道人就接着道:“是啊,摘星大会设在龙泽山庄,原本就是要解正阳浮桥危机,叶少侠既已胜出,想来是最适合去正阳烧毁浮桥之人,本官身为朝廷御史,必会在国主面前,对叶少侠的侠肝义胆,多多美言。”
薛道人又走到三娘子身边,笑眼道:“危楼自建立以来,就以为国主分忧为己任,范少堂主先时以为自己胜券在握,这才未提及这炸毁浮桥的要求,如今叶少侠获胜,江湖后浪初露锋芒,正是建功立业之时,便叫这叶少侠跟我们走一遭吧?”
一旁肃舀皱眉,“三娘子,此事是不是要先过问一下楼主之意?”
“此等小事,何须过问楼主?”
三娘子略略一思,只笑得面带春色,对范不凝和薛道人道:“薛御史言之有理,叶少侠盖世英才,想来走一遭正阳城,也不算是辛苦。”
她打了个响指,叫人将装白玉珏的盒子拿了过来,浅笑盈盈走到叶子安身边。
如意见她笑得妩媚,连连挡在叶子安身前,正色道:“你干什么!”
三娘子面上多了几分俏皮可爱的笑,掩嘴道:“瞧你,是怕我要抢你的郎君么?”
如意心中不忿,然而若是继续与她理论,难免失了体面,只得警觉地看着三娘子。三娘子将那盒子亲自递给叶子安,含情脉脉道:
“叶少侠既然赢了,白玉珏便是你的囊中之物,不过你也知道,危楼是替朝廷办事,故而,还得辛苦叶少侠随范公子去一趟正阳城,待妾身处理完摘星大会的后续,自会再来正阳城,与少侠相见。”
如意听得她话中似有似无的挑逗之意,耷拉着脸道:“正阳城路途遥远,怎好烦金尊玉贵的三娘子前往?肃舀不是楼主亲信么?为何不让他去?”
三娘子素帕遮面,竟是咯咯一笑,轻贴了贴如意的身子,道:“逗你玩儿呢,齐家妹妹还生气了?”
她继续仰首,问叶子安:“正阳城远隔千山万水,我跟肃舀才不会去,我们就在金陵城的危楼中,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叶子安垂首,隐隐觉得正阳城之行怕是要横生波澜,对如意道:“如意,咱们真的要去?”
如意点头,“我都行,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二人四目相对,皆含情脉脉,不知多少柔情。范不凝只觉一阵莫名地心烦意乱,径直对观战台上一眼未发的温时雨道:“温庄主,欲破正阳浮桥,还得您一臂之力,请您……”
“我不去。”
他话音未落,便被温时雨打断。温时雨直接袖中掏出《墨子卷》,将其甩给范不凝,“你们拿去,自己研究破解之法,本庄主身患残疾,难道要陪你们去正阳城么?”
温时雨说完,自是大手一挥,扬长而去。范不凝将《墨子卷》收了,对叶子安和如意道:“前线战事危急,咱们先休息片刻,明日一早,便动身前往正阳城。”
范不凝双眉不展,却终是不懂该再与二人说些什么,只能怏怏不乐地回了自己的客房。往事已不可追,他只能暂且将注意力放在《墨子卷》上,然而没翻两页,只觉得其晦涩难懂,不少语句的意思皆模棱两可,让人颇为捉摸不透。
他想起昨夜林双对龙泽山庄驾轻就熟的模样,好奇之心顿起,遂翻出窗外,独自一探究竟。
夜晚放饭时分,如意缠着叶子安,与他敲晕了往天机阁送饭的小厮,自己则与叶子安穿上小厮的衣服,悄悄摸进了天机阁。
“喂,几位大侠,开饭了!”
独孤勇兄弟三人,正在天机阁内的牢房中闭目打坐。如意捏着鼻子,叫他们过来吃饭,却在饭菜中下了过量的泻药,想以此报被他们下药,痛失摘星大会魁首的仇。
独孤勇是何人,即便如意有意变了声音,他还是听出了来者何人。独孤勇缓缓睁开眼,望着如意的背影道:
“齐女侠摸黑过来,不会是只想干以药换药这么简单的事情吧?叶少侠也不必藏着吧?”
如意被叫破身份,只得转过头来,扬眉吐气道:“是啊,我就是想报你们今日给我下药的毒,也是你们命好,要是小叶子今天没胜了范不凝,我给你们下的可就是毒药了。”
叶子安也从门的另一旁走出,独孤勇被如意的简单直白逗笑了笑,不免道:“你就没什么话想问我们么?”
“当然是来看看,范不凝有没有真抓了你们。” 如意轻叹了口气,“我是真想不明白,你们不是后周人么,怎么在两国交战之际居然倒戈,帮起了敌国的节度使公子范不凝?”
“范少堂主毕竟是赵公子的挚友,赵公子要我们替范少堂主解围,我们又如何能不从?你这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江湖义气?”
独孤勇笑了笑,对叶子安道:“叶少侠真是少年才俊,可喜可贺,不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从今日起,迎接叶少侠的,必是数不胜数的狂风暴雨。”
叶子安并不理会他的言论,只道:“所以你们,是受了赵匡义的指使?”
独孤勇垂首:“我们并州五散人,便是靠着兄弟之情结为一体,见赵公子如此,又如何能不动容?”
如意蹙眉,“你们既然号称五散人,为何只有三位,其他两位呢?”
独孤勇冷哼一声:“何必要说给你个小丫头听?”
他不愿说,如意却偏要激他一激,只道:“什么并州五散人,我看分明是虚张声势,胡乱将三添作五,让一些江湖草包,多忌惮你们几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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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龙泽山庄
不论南唐还是后周,江湖之人,大多将名声看的比性命还重,独孤勇闻言震怒不已,厉声分辩道:
“你竟然说我们是虚张声势?我们兄弟五人,原以为是可以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谁知老二去了趟南唐便不知所踪,老大在追寻老二的途中,被不知名的高手重伤,不省人事已然多年,这才只剩下我们三人。小丫头,你真是太无礼了!”
如意最爱听话本,忍不住道:“听你语气,倒像是个至情之人,不过谁知道你是不是编故事?且口说无凭,谁知道你二位兄长,在你心里有多重?”
独孤勇良久才掏出脖颈上戴的一串赤色琉璃珠,只道:“我们五人结拜之时,分别按照所属五行,各持一串琉璃珠,珠在人在,这便是是我们兄弟金兰之宜的明证!”
那琉璃珠的确是华彩照人,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如意蹙眉,颇有些疑惑道:“咦?这珠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独孤勇怔了怔:“不可能!”
如意眨着眼睛:“怎么不可能,你这串珠子是赤色,我在清谷天里,曾见过一串一模一样的珠子,只不过是青色。”
“青色?”
独孤勇半信半疑,自语道:“难道我二哥是在清谷天?”
是了!他的二哥定是去了清谷天,这才会二十年来杳无音讯。
独孤勇抬起头来,双目之中满布希望,连声对如意道:“对,我怎么忘了你是清谷天的,我二哥的珠子就是青色,小丫头,你可有在清谷天看见一个如今年过四十,身高七尺,风度儒雅、长相俊秀的男子?桑华他素来不喜与人结交,也不知他在清谷天叫什么名字。”
甚至还没等如意再说什么,独孤勇便要出去后,找二哥的画像来,让如意辨认,他们并州五散人,还当真是情深义重。
如意双眉微蹙,只道:“要不你把你的赤色琉璃珠先给我看看,外一我在清谷天时看错了,也不一定呢?”
独孤勇连忙将珠子递到如意面前,谁知如意一把抓过珠子,猛然间后退到独孤勇无法触及的地方,笑嘻嘻道:“大个子,没想到你这么好骗,其实我压根儿就没见过什么青色琉璃珠,金木水火土,对应白青黑赤黄五色,猜你二哥手上拿的琉璃珠颜色,也不难吧?”
独孤勇怒目瞪着如意:“臭丫头!你有什么不满尽管冲我们来,何必用这些不光彩的手段?”
“你们给我下金钟罩之毒便光彩么?”
如意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之色,道:“我齐如意长这么大,还没被别人欺负过,你们的大哥二哥若真是英雄好汉,想来也不齿与你们为伍,一会儿我便将你这珠子捏碎了,扔进茅厕里!”
独孤勇狂怒地喝道:“臭丫头,敢这么做,你死定了!”
如意负手而立,扬着脑袋朝他们吐吐舌头:“你们得先出来啊,哦对了,几位大侠恐怕还不知道,明月堂的范少堂主为与你们划清界限,已经在众英雄面前许诺,会将你们押往寿州大牢,若是后周军队再来侵犯我南唐,便先用你们的血祭旗!你们还是自求多福吧。”
如意说完转身离去,叶子安却拉住她的衣袖,眼中泛着一闪即逝的微光,垂首道:“如意,还是把琉璃珠还给他吧。”
如意一噎,不情愿道:“凭什么?”
“这珠子对我们并无他用,咱们没必要与这些后周人树敌……”叶子安眉间隐隐有些惆怅之意,低声道:“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如意却是甩开叶子安的手,后退一步,冷声道:“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小叶子,我不想你因为这颗珠子求我或命令我,让我不高兴的事,我不会做!”
“如意!”
叶子安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将如意先拉出天机阁地牢外,外面已然月上中天,山庄里飘荡着阵阵虫鸣,和草叶的芳香。叶子安一身素袍在月色之下,飘然而清冷,他见如意似乎是生了气,垂首道:
“如意,我不是要故意气你,实在是因为……”
他从怀中掏出一串一模一样的青色琉璃珠,这串珠子,是叶子安亡父留给他的唯一信物。叶子安的父亲灵机散人,在淮南江湖名声不显,就连青鸾剑派的掌门师伯和师父也对其了解不深,甚至不知灵机散人的名字,可今日阴差阳错,竟让他知晓了父亲的另一重身份——后周大名鼎鼎的并州五散人之一,还有叶桑华,他父亲的名字。
叶子安尚在襁褓时便成了孤儿,思及亡父,他不免动容,只垂首告诉如意,这串珠子是爹爹留给他的唯一信物。想来灵机散人,不过是叶子安父亲在江南的号称而已。
如意闻言讶然:“即是如此,小叶子,你准不准备告诉他们?”
叶子安喟叹一声,告诉独孤勇他们又如何?难不成跟他们认亲?日后也随他们为后周效力?
何况朝廷局势晦暗不明,叶子安若真是后周人,只怕说出去也是徒增烦扰而已。
叶子安于是摇头:“如意,独孤勇他们给你下毒,我也很生气,他们虽然行径让人不齿,却终究对我爹爹情重,所以如意,我让你把琉璃珠还回去,只是不想他们日后连个念想也没有,仅此而已。”
如意便是再不喜欢独孤勇等人,却不得不顾忌叶子安的处境,她眸中泛着浅浅笑意,对叶子安道:
“小叶子,我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把琉璃珠还回去,不过你得答应我两件事。”
夜色之下,如意明眸皓齿,实在是让人喜爱,叶子安心下对她几多怜惜,道:“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