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我?”
如意只觉又好笑又好气,她连连坐到温时雨身边,道:
“怎么,温大庄主可是何时起了什么六爻八卦,发现我有什么劫数?说说说说!”
如意容色清丽,面如粉团,当真是可爱地紧,温时雨却冷笑一声,道:“看来你是真不知道自己是何处境。我且问你,你为何要离开清谷天?”
如意只道:“当然是因为摘星大会。”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道:“你在这江湖上,可见过一个除你之外声称来自清谷天的人?清谷天的不悔阵法,当真那么好破解么?你出来之时,可有想过日后如何回去?”
世人之所以不敢入清谷天,并非是找不到清谷天的入口,而是因着进谷容易出谷难。人若想离开清谷天,必须要通过不悔阵法,而这不悔阵法,从来没有人能活着走出去。是以世上诸人除非对尘世彻底断绝情恋,否则断不会义无反顾入清谷天。也正因此,清谷天便成了隔绝于人世之外的闲散桃源。
如意的笑容霎时僵住,郑重问道:“你怎知清谷天有不悔阵法?”
“这阵法乃是我温家所创,我如何不知?之所以叫‘不悔阵法’,是因为它是个死阵,任凭你武功再高,也无法活着从阵里走出,一入清谷天,只能不悔。”
温时雨冷笑一声,声音愈发阴森:“当然,只有我龙泽山庄之人,才知晓不悔阵法的破解之道。齐女侠,你不妨想想,你是受了谁的指点,才从清谷天出来的?”
如意想到在清谷天时,告诉她外面江湖是何模样的慕轻寒,温时雨的话听来虽说离谱,却已然让如意心下生疑。
若慕轻寒是故意告诉如意解阵的方法,让如意从清谷天出来,他又是受了谁的指使?背后有何目的?如意生在清谷天长在清谷天,自是不会有什么仇家,若他们的目的不是打开清谷天,那只有一个解释,便是要找到如意的娘亲了。
然而偏偏,如意的娘亲从未对如意说过外面的任何事情,这真是让如意防不胜防了。
如意双眉微蹙,语气中不免带上一丝慌乱:“温庄主,如若不悔阵法真是个死阵,那我偷偷跑出来,我娘会不会闯阵来寻我?不行,我要先回清谷天看看我娘。”
温时雨叹息一声:“你娘才不会贸然闯阵白白送死,人家既然布好了局,谁该从清谷天出来,何时出来,只怕已然算得清清楚楚,用不着你操心。”
如意只觉温时雨话中真假莫辩,不禁揣度着他话中之意,问道:“你是不是认识慕轻寒?”
“不认识。”
温时雨幽幽道:“齐女侠,从我见你第一眼,我便知晓你来历。可惜,你非但不知自己为何离开,也不知一些有心人已然打起了破解不悔阵法的心思,最重要的,你根本不知这摘星大会的背后,下了多大的一盘棋。破天剑法只是个吸引江湖人士的噱头而已,布局者真正想要的,是能够撼动天下苍生的格局。”
如意挠挠头,还是对他的话有些不屑:“我齐如意没有师父也没有同门,江湖风波与我何干,天下苍生又与我何干?温庄主到底想提醒我什么,不妨直说。”
温时雨摇头叹息一声,又道:“好,即便这江湖纷争与你无关,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从清谷天出来以后去往何处,遇到何人?你和叶少侠相识于添香客栈,到底是偶然,还是注定?”
“小叶子与我当然是偶然相识,他才不会有这般深沉的算计。”
如意话音刚落,却又在心里道,也许是有人连着她和叶子安一起算计,毕竟孟倚君当时也在场,他毕竟曾安排自己和叶子安去了清虚阁,危楼楼主这样的身份,想来是有这个能力。
“话不可说尽,我只能奉劝你一句,千万要当心危楼楼主,孟倚君。”
温时雨从怀中掏出一把金子所制的钥匙,道:“只要你答应我保阿双平安,我便将龙泽山庄密阁的钥匙交于你,终有一天,你在那里会找到你需要的东西,包括能让你以后自由出入清谷天的解阵之法。”
如意见他并无恶意,便将那钥匙接过,道:“我把密阁钥匙拿走,那你怎么办?”
温时雨淡然一笑:“我堂堂庄主,进出密阁还需要钥匙么?”
如意稍稍放下心,遂爽快答应了温时雨,她会照顾好阿双。乖戾无常的温时雨再未说话,在自己轮椅上按了按,那轮椅竟如同鸟儿一般,从两侧生出双翼,拖着温时雨稳稳从窗口飞了出去。
真是天下之大无所不有。如意将钥匙放好,正好范不凝不在,薛道人又是个好说话的,如意轻轻松松与看守阿双的明月堂众人搞好关系,干脆卷了自己铺盖,与阿双住到了一起。
如意询问阿双,是否阿双当日以寻找哥哥为借口,随如意和叶子安一并来龙泽山庄,其实是为了寻找温时雨。
阿双对此并未否认,只道:“我原本有一个极其疼爱我的姐姐,有一个幸福的家,这一切只因着一封密信,而被毁于一旦。”
原来阿双的姐姐竟是温时雨的亡妻,阿双年幼之时,曾随姐姐住在龙泽山庄,故而才能熟知龙泽山庄构造。
一切的起因,是多年之前,阿双与姐姐林昀、姐夫温时雨的一次回家省亲。林昀与翁珏乃是闺中好友,回家的路上接到翁珏的两封密信,便临时改了路径,谁知路上却遭遇神秘人追杀,林昀惨死,温时雨失了双腿,而阿双则带着密信滚落山崖,被人所救。
如意蹙眉,颇有些疑惑道:“密信若在你手上,怎会有后面姜家被灭门之事?”
阿双却说,林昀临死之前使了障眼法,她将一张白纸放入龙泽山庄特制的锦囊,使外人误以为那才是翁珏之信,而真正的信,却是托付给了林双,要她务必转交于收信人手中。
龙泽山庄的锦囊,自然是难以被外人打开。世人皆传翁珏的密信关乎破天剑法的下落,这才对其趋之若鹜,甚至使得兄弟相残,亲友反目,却不知他们争夺的只是一张白纸,而翁女侠真正的密信,其实与破天剑法并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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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正阳浮桥
林双只道:“可见世上之人大多庸俗,他们想知道破天剑法的下落,没胆量问谢清源,却瞄准了一封所谓的密信。”
如意想着其中因果关联,问林双道:“所以,是不是危楼之人救了你?”
“不。”
林双的眸色忽而灰暗,只道:“正是危楼的人杀了我姐姐,想要抢走密信,我与危楼之人也从来没有联系。”
如意顿时觉得难以置信,林双背后之人若非孟倚君,又能是谁?她在姜家蛰伏十年,又是为了什么?
如意道:“阿双,你既然没死,为何不回龙泽山庄,反倒去清虚阁姜家做了婢女?”
“我醒来之后发现,危楼的人因为打不开锦囊,只好先救下姐夫,为取得姐夫信任,他们将锦囊交给清虚阁,引起清虚阁的内讧。危楼势重,姐夫当时又身受重创,我怕我回去说出真相,反而是要了姐夫的命。”
阿双从袖中掏出一块玲珑玉佩,淡声对如意道:
“齐姐姐,你一定很想知道是谁救了我。当日你在范少堂主面前为我解围,却不知这玉佩原本就是我的,救我的人是后周定国军节度使赵匡胤,我后来被带到赵二公子身边,为赵家兄弟做事。”
阿双说自己并不认识孟倚君,也不知晓孟倚君有何算计,她想做的,只是复仇而已。
“所以从一开始,你便是后周奸细!”
如意连忙站起身,难以置信道:“所以阿双,你来此处,为的就是保护浮桥,还是与?可你是南唐人,你如何能背弃母国,违背正义?”
“齐女侠,你觉得何为正义?”
林双仰首,愤然道:“南唐这些当官的,哪个不是只知敛财贪墨,不管百姓疾苦的朝廷蠹虫?国主李璟沉迷于诗词和女色,那些文人便附庸风雅,溜须拍马,身在高位却无所事事,哪里管过百姓的死活?再看看淮水对岸的后周朝,天子朝臣上下一心,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你可知每年有多少南唐百姓不堪重负,便是冒死也要逃亡后周以谋生计?”
如意因着出身,并无多少家国观念,反正不论是后周还是南唐,终究是汉人的天下,她沉默片刻,只道:“南唐官场也不全是坏人吧,不是说明月堂堂主、清淮军节度使范仁瞻,还是有些贤名。”
“范堂主若真被重视,他何不将明月堂放手交于范不凝,专心于朝事?朝廷若真信任范家,又如何会派来刘彦贞做清淮军行营都部署?说来说去,他们不过是见后周皇帝对范家父子甚是礼遇,担心范家叛国罢了,这样的朝廷,又如何值得为之效力?”
林双只道:“齐姐姐,我以为你不会纠结于效忠于南唐还是后周,你可知叶少侠他,也是后周人?”
如意蹙眉:“你怎会知晓?”
林双眸色闪烁,缓声道:“因为翁珏女侠的那封密信,交代的就是叶少侠的事。叶少侠的生父在南唐号为灵机散人,其真实身份乃并州五散人之一。当日翁女侠知晓叶少侠的爹娘因为送白玉珏而死,心下歉疚不已,又怜悯叶少侠尚在襁褓无人照料,故而托付我姐姐,将一封写着叶少侠身世的书信,交于叶桑华在南唐的亲故手中。”
翁女侠的密信,原来竟涉及到叶子安的身世,这可大大出乎如意意料。林双不太可能自己编出这些话来,如意连声道:
“那封密信可是要送给叶前辈的结拜兄弟,独孤勇大侠的?后来送到了么?”
林双只道:“那封信上只有地址而无姓名,我和赵公子将其送到寿州城的凝辉草堂,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并州五散人并不知叶子安的存在,叶子安幼时也未曾有亲友来青鸾剑派探访,翁女侠的信送给了谁也不得而知,看来,以后有必要走一趟寿州城,凝辉草堂。
林双拉着如意的手,满脸殷切道:“齐姐姐,你可不可以帮我给赵公子送一封信,你也知道我姐夫这个人,他什么都听危楼的,对我却一概不信,我如今被明月堂的人关在此处,能靠的人也只有你。”
如意微微抿唇,神色似有些许的不虞,只道:“此事涉及两国征战,恐怕我无法答应。我没有见过后周军士,也不了解南唐朝堂与百姓,故而也无法认同你的正义。”
屋外忽然有一声异响传来,似乎有什么人害怕被发现,急着匆匆离去。如意只怕是有人在屋外偷听多时,遂连忙出门去看。
那人用黑布蒙着面,身材瘦小,看着似乎是个女子,轻功却是绝佳,如意一直追到淮水边的树林,那人才回过身,一掌向如意劈来。
如意自负有太虚真气护体,想要单手迎下这一掌,谁知这人的掌风却是磅礴有力,显然内力十分了得。
如意被蒙面女子这一掌打了个措手不及,险些吃了暗亏,她连连抓住蒙面女子的右臂,将这一招化解开来。二人内力相接,竭力相斗,连同周围的花草树木也尽数在夜风中摇曳起来,实在是好不热闹。
这夜的月光亮得有些骇人,借着月光,如意看清这女子右臂处有明显的紫藤萝的印记,不免问道:“阁下身手这般好,不知出自何处?”
那蒙面女子冷哼一声,并不做答,如意又道:“好姐姐,你到底是哪门哪派的,蒙着脸有什么好,你说出身份,才能跟我一起玩嘛。”
蒙面女子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内力充盈其间,如同一柄利剑一般朝着如意刺来。如意连忙侧身躲过,不远之处的树枝却应声而断,可见这蒙面人功法之深,算得上是天下少有的强敌了。
“好深的内力!”
如意一边感叹着,又忽而想起,独孤勇在龙泽山庄地牢内,便是被这般高强的内力所伤而死,于是试探着道:“龙泽山庄里,是不是你杀了独孤大侠?用的可是方才的那一招?”
蒙面女子轻笑着,手上的功夫却不放松,一拳一脚都险险让人难以预料,仿若暗夜魔魅般难缠。她用低沉的嗓音,对如意道:“是我又如何,反正那些后周人已经将这笔账算在了你的头上,他们可不会放过你。”
这声音听着耳熟,如意却如何都想不起来蒙面女子是谁,想来这女子是服用了变声丸一类的东西。
如意忽而想起温时雨对她的嘱托,只觉这蒙面女子来的蹊跷,遂不再恋战,她拔出身侧的刀,干净利落地朝着蒙面女子挥去,出招即狠又快,开始猛攻起来。那蒙面女子终是招架不住,抛出烟雾弹时候,便消失在丛林深处。
如意也不恋战,连忙返回自己居所,林双倒是无恙,还贴心地为二人铺好床蓐。
只是第二天天一早,忽而有几队南唐士兵立在如意和林双的院外。薛道人火急火燎地先进来,一见到如意,连连道:
“我的齐女侠啊,你跟林双在一起说什么了?刘统帅派了人来,说是林双犯了私通敌国的大罪,要把她押到部署营里审讯,少堂主还没回来,这可如何是好?”
刘彦贞的手下甚是不耐烦道:“你们准备好没有?刘统帅可还等着呢!”
“马上就好,烦请兄弟们再等等。”
薛道人安抚完门外的刘部兵士,又让如意换上士兵装扮,跟着将林双押到刘彦贞所在的部署营,毕竟林双是龙泽山庄的人,他和范不凝还要仰仗温时雨烧毁浮桥,实在不愿在大战前夕节外生枝。
当然,薛道人还拜托如意,要她机灵点儿,打探打探部署营内是何情形。
刘彦贞自金陵城带来三万大军,尽数扎营在淮水边,与正阳城隔河而望。如意刚入部署营,便听得一片敲敲打打的声音。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几队狠戾的军官正押着数百苦役,往营内走去。
那些苦役个个骨瘦如柴,衣着也是破败不堪,还动辄遭受军官的打骂。如意眼见一垂垂老者因走不动路,几近被恶吏鞭打致死,不免挺身而出,拦下那恶吏的皮鞭。
“你他妈活得不耐烦了,敢拦老子的鞭子!”
恶吏正值壮年,他正想扇如意一巴掌,却感到从被钳制的手臂处传来的浑厚的内力。如意厌恶他欺负弱小,故意加大了力气,面上笑盈盈道:
“你给谁当老子啊?”
那恶吏被如意掐地嗷嗷叫唤,连声道:
“小兄弟您先放手,有话咱们可以好说!”
如意此时穿着清淮军士兵的衣服,被一众恶吏以为是明月堂范家的江湖客。恶吏们皆是恃强凌弱狐假虎威之徒,不敢在如意面前造次。如意打听之下,才知这些苦役原是正阳城的南唐百姓。刘彦贞率军驻守此地之后,附近百姓便被拉来做苦力,说是要帮着朝廷建造战船。
这些百姓本是为国效力,却不被刘彦贞当人看,因着工期紧张,他们昼夜不歇被逼着造船,甚至于每天都要累死数十人。
林双摇头,只说如意看起来是救了那老翁,殊不知待她走后,这些恶吏只会变本加厉,凭她一人,实在难以解救黎元百姓之苦。
“其他人我可以不管,我只要护着你便是了。”
如意在刘彦贞部署的指引下,带着林双进入刘彦贞的营帐。早听说刘彦贞出身于南唐名门世家,统帅营帐内香烟袅袅,陈设精美,奢侈到让人难以想象,此处是行军营,它的主人正在谋划一场关乎家国存亡的大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