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彦贞说是要亲自审讯林双一些机密,故而只将林双留在内帐,而让如意等人在外面等候。
刘彦贞生得倒是人高马大,只是模样淫邪而猥琐,他不怀好意地盯着阿双,道:“知道为什么要请你来么?”
林双垂首,淡淡说了声“不知”。
“你当然不知道,本官早在你身边埋好了眼线,你每天见谁,与人说什么话,自会有人来向本官报告。”
刘彦贞唇角慢慢勾起一抹笑容,踱步至阿双面前,以一种暧昧不清的口吻道:
“我听人说,赵匡胤有个弟弟赵二公子,表面上是个附庸风雅的纨绔,实则在暗中调配着整个后周江湖。小美人儿,你若助我们抓住赵二公子,本官定会在国主面前多多美言,免了你通敌的大罪。”
林双清冷一笑:“你想得美。”
刘彦贞啧啧几声,一把握住林双的手,望着少女的雪肤道:“不听本官话的人,可是要受罚的,哎,你别跑啊!”
他心下起了邪念,正欲大肆轻薄,只见一支短镖从外面射来,擦着他面颊而过,没入一旁木墙之中。
下一刻,如意的刀已然横在刘彦贞脖颈之上。
如意冷声道:“你哪只爪子碰了阿双?把它剁了。”
“你,你,好大的胆子!”
刘彦贞被如意钳制着,不由涨红了脸,又惊又怕道:“知道我是谁么?你敢动我,我杀你全家!”
刘彦贞的下属听到帐中异动,都进来查看,谁知如意只挥了挥手,便将他们扫开在一丈之外。
刘彦贞吃痛之下,哪里有半分骨气,连声求饶道:“本统帅乃国主亲封的清淮军行营都部署,肩负着烧毁正阳浮桥的重任,家国大事要紧,女侠有什么不满,咱可以好好说嘛。”
“牛皮吹多了,是不是自己便信了?”
如意不置可否地一笑:“那日在淮河畔,我是看在小叶子的面子上,才没有与你计较,你可知我平生最恨什么?就是你这种践踏他人的人渣。”
如意将刘彦贞的右手按在桌子上,冷声道:“不过我也不是完全不讲人情,这五根指头要是都断了,只怕统帅大人也没办法批文书了,要不咱们换一只手。”
她打定了主意要卸下刘彦贞的几根手指,正欲动手,有一男子急匆匆走入帐中,大呼一声“不可”。
如意抬头,只见那人摇着一把银色折扇,正是危楼楼主孟倚君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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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大人一来,这浮桥烧地会更快了哈哈哈
第40章 正阳浮桥
孟倚君高挑秀雅,身着上好的竹叶花纹长衫,笑容佻达,气质出尘,一双杏目如星河般璀璨,却又有种令人不可逼视的威严。
如意心道,凭你是谁,你说不可便不可么,她索性连刘彦贞的手都不换了,扬起刀便向着刘彦贞砍去。
眼见如意手起刀落,刘彦贞的手指不保,孟倚君连连踱步至如意面前,只一抬手,如意七斤重的刀,便落入了孟倚君手中。
孟倚君出掌如风,将如意直推几步,看着攻击性甚强,却并未伤到如意分毫。如意的武器被孟倚君骤然卸下,正是不服气的时候,忙提起真气想要还击,出招又快又狠,显然是想扳回一局。
孟倚君嘴角微微上扬,眼见如意拼尽全力与他过招,他却偏要将左手握拳垂于身后,只用一只手来应付她,面上满是戏弄的浅笑。
他越是这般轻视如意,如意便偏要摆出一副不认输的倔强模样,要与孟倚君斗到底。二人如同打太极一般你推我搡,外人看起来旗鼓相当,可如意自己却知道,几乎所有的动作都是由孟倚君主导,她半点都占不了上风,可算得上是完败了。
比到最后,孟倚君一把抓住如意裸露在外的半截手腕,将她压制在木桌一旁,笑道:“真气练得不错,不过进步的空间还是很大。”
孟倚君的手指修长而分明,如意睁大眼睛,感受到手腕处传来的甚是冰凉的男子的肌肤触感,不由得又羞又怒,想把“非礼”自己的这只手也砍了,然而自己与这手的主人实力相差太远,只气得说不出话。
如意的手腕白嫩而细腻,孟倚君颇有些神思恍惚,连连将她放开,掏出袖中的银色折扇摇了摇,微微缓解尴尬。
刘彦贞险些吃了大亏,见状连连跑到孟倚君身后,激动道:“孟楼主!你看看这明月堂的丫头有多歹毒!你可要为老兄我做主,把这丫头的手砍了!”
“刘统帅先消消气,这丫头不是明月堂的,她是我危楼的,方才许是知道我要来,与刘兄开个小玩笑。。”
孟倚君垂首,对如意笑道:“多日不见,小七你怎么还是这样地爱玩闹,看把刘统帅吓得。”
如意耷拉着脸:“呸呸呸,谁是危楼的人?”
孟倚君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如意道:“少说两句,林双的事我会处理。”
这边刘彦贞要孟倚君为其“主持公道”,那边如意敌意满满,事事护在阿双面前。孟倚君身在中间,听完事情原委,心下便有了决断。
于是孟倚君侧过身来,对刘彦贞道:“林双虽是赵匡义安插在我南唐江湖的眼线,却毕竟是龙泽山庄温庄主的妻妹,咱们想烧毁浮桥,恐怕还得借力于温庄主,刘兄最好还是,给温庄主一个面子。”
刘彦贞只道:“我的楼主啊,林双这丫头说,当年温时雨夫妇遭受重创,可是你危楼的手笔,你这时候不与温时雨撕破脸,不担心被反噬么?”
孟倚君淡笑了笑,眸中寒意凛人:“这件事原本已经过了二十年,怕什么,温时雨不过是个废人,他不是追着他小姨子来正阳城了么,咱们将这林双扣在手中,还怕温时雨不从?”
刘彦贞闻言顿觉有理,他想与孟倚君讨论一些家国大事,却又担心被如意和阿双听得,于是摆摆手,要无关之人先退出。
孟倚君只道:“有什么话,刘兄但说无妨,林双嘛,我会命亲信对其严加看守,小七是自己人,听了也没什么。”
刘彦贞心下还是有些迟疑,不知这齐如意到底是叶子安的人,还是孟倚君的人。不过危楼楼主孟倚君,向来是说一不二,刘彦贞没有多想,压低了声道:
“此番楼主前来,可是皇太弟和孟先生对我有什么指示?”
孟倚君淡然摇着扇子,只道:“刘兄可是皇太弟一路作保,才得了这清淮军行营都部署的差事。朝堂之上,谁不知刘兄出身名家,治民如龚、黄,用兵如韩、彭,皇太弟和义父又怎会生疑?”
刘彦贞道:“多亏孟楼主出资,我才能加紧造好造三百条战船,等老兄我顺利烧掉浮桥,一定在国主面前,为孟楼主请功!”
孟倚君连连摆手,只道:“本座出资为刘兄修建战船,不过是希望能为刘兄在前线建功立业添砖加瓦,出点银子也算不得什么,统帅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外面吹捧的再怎么厉害,刘彦贞自己却知晓,他不过是贿赂权要才得来的虚名,之所以做清淮军行营都部署,不过是因着危楼背后主人——皇太弟李景遂见不得范家在前线手握大权,要他去分一分前线的军功而已。
孟倚君幽幽道:“我倒真想起一件事,皇太弟听闻刘兄还未至正阳城下,后周守军便先行退守正阳,心情大悦,又说那座正阳浮桥,乃是后周南下之命脉,对我唐军甚是不利,不知刘兄至正阳城下七日有余,却为何不火烧正阳浮桥,乘胜追击?”
刘彦贞擦擦汗,只道:“我当然想率军北上,烧了那劳什子浮桥,可情怀军节度使范仁瞻非说什么‘公军未至而敌人先遁,是畏公之威声也,安用速战’?还派了他儿子前来,让我先等等前方的情报,就怕万一失利则大事去矣。”
“范仁瞻在朝中素有贤名,又是明月堂堂主,他的话还是要听。”
孟倚君虽是江湖人士,然而三言两语,便能将刘彦贞这等朝廷大官拿捏于掌心,只道:“既然战船已然造好,咱们索性先等范少堂主回来,烧浮桥之事毕竟急不得,得集天时地利。”
孟倚君说罢起身,让肃舀将林双带走严加看管,又垂目望着一动不动的如意,道:“怎么,还不走?”
如意才不愿意与孟倚君走,谁知孟倚君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拎着她的胳膊出了部署营。
“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如意挣脱开来,甚是嫌弃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
孟倚君淡声笑着:“刘彦贞再不肖,也官拜二品的朝廷官员,你可知若砍下他的手指,是多大的罪名?”
“只要你不抓我,你觉得我会怕朝廷通缉?”
如意扬起头来,道:“你护着这样的朝廷败类,怕也不是什么好人。”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好人了?”
孟倚君温和一笑:“不管怎么样,我今天可是帮你带走了龙泽山庄那个小姑娘,让她不用再受刘彦贞欺辱,并向你保证,好吃好喝地招待她,小七,你不谢谢我么?”
如意想了想,孟倚君虽不知打的什么算盘,似乎却并无恶意,于是她双手握拳,十分敷衍地行了个礼。
“你这道谢并无诚意,好歹当日在仙霞镇,我可是实实在在的为你出过力。”
孟倚君摇着扇子,道:“不如这样,今日晴空万里,你陪我去做一件事情。”
如意道:“什么事情?”
孟倚君只道:“本座自金陵而来,一路舟车劳顿,你招待我一顿饭便可以。”
“你堂堂危楼楼主,身份金贵,我可招待不起。”
如意自觉与孟倚君没有相熟到一起吃饭的地步,道:“而且我只和朋友一起吃饭,你还是去别处吧。”
“你不把我当朋友,那是要与我做敌人了。”
孟倚君居高临下地看着如意,淡声笑道:“即是如此,你不更应该对你的敌人多些了解么?怎么反而恨不得我赶紧消失,你是在怕我么?”
孟倚君久居高位,自然积威甚重,寻常人若是被他这么一问,只怕要吓得魂不附体,如意仰首,与他四目相接:
“你也太小瞧我了,不就吃个饭嘛,只要你不嫌弃。”
如意回到自己院子,换上一袭家常的淡碧色绢裙,身形纤纤袅袅,与初夏时节甚是相得益彰。她将几块干饼、咸菜拌豆芽放到院子里的石桌之上。准备好这一切之后,如意便自顾自坐在孟倚君对面,先嚼起了饼。
孟倚君颇有些惊讶,道:“你就吃这些东西?”
如意只道:“对啊,现下不是两军对峙么,我看那些守军和明月堂的人,吃的都是这几样东西。”
孟倚君按下如意的碗筷,又在肃舀眼前吩咐了几句,只不多时,便有人将现做好的鸡鸭鱼肉、时蔬佳肴摆满了桌子。香喷喷、热腾腾的菜肴让人垂涎三尺,如意原本就是个小馋瓜,她望着自己眼前黯然失色的咸菜拌豆芽,颇有些举棋不定。
孟倚君已然自顾自地动起了筷子,只道:“吃啊,我们危楼之人,可从不会苦着自己。”
山珍海味近在咫尺,如意也不客气,与孟倚君一并大快朵颐起来,只觉得道道菜都是绝世的美味。
孟倚君见如意由矜持到狼吞虎咽,不由轻笑了笑,说这些菜都是出自淮南名厨之手,她若喜欢,可以随时找他。
如意讶然,问孟倚君道:“这荒郊野外,你能找到淮南名厨?”
一旁肃舀却道:“当然是我家楼主北上时现请了淮南名厨,一直待在身边的。”
如意不免咋舌,想起在部署营中那些凄苦的劳工,还有贫寒的守军,只道:
“孟楼主果然是大排场,出门还带着厨子,真是‘披香殿上红线毯,少夺人衣作地衣(注)’。”
“白乐天的诗里的宣城太守,命人织红线毯是为了讨上位者欢心。我请厨子,是为了自己舒服一些,二者如何能比?”
孟倚君道:“一个人的力量小之又小,你在此感慨生民,倒不如多吃些美食,善待自己。”
“你这话不对。”
如意抬起头来,道:“一个人的力量是很大的,危楼举办摘星大会,不就是想要找到一个能撼动江湖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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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红线毯》,白居易作。
红线毯,择茧缲丝清水煮,拣丝练线红蓝染。
染为红线红于蓝,织作披香殿上毯。
披香殿广十丈余,红线织成可殿铺。
彩丝茸茸香拂拂,线软花虚不胜物。
美人踏上歌舞来,罗袜绣鞋随步没。
太原毯涩毳缕硬,蜀都褥薄锦花冷,
不如此毯温且柔,年年十月来宣州。
宣城太守加样织,自谓为臣能竭力。
百夫同担进宫中,线厚丝多卷不得。
宣城太守知不知,一丈毯,千两丝。
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
第41章 正阳浮桥
如意眼波清亮,双眸熠灿,似乎永远相信这世间美好的东西。孟倚君笑着摇摇头,只道:“这说来说去,还是怪范不凝太小气,怎么说你也是明月堂的客人,他竟没有优待于你。”
“我和小叶子抢了范不凝摘星大会的头名,人家凭什么优待我?”
如意想起一开始时,范不凝对她还是挺照顾的,直到刘彦贞出现之后,他好像就再没让明月堂的人给她送过东西。
温时雨说,摘星大会是一盘大棋,如今这布棋者近在咫尺,如意不免问孟倚君道:“所以孟楼主,你到底在谋划什么,为何要从摘星大会一开始,就拉我和小叶子入了局?”
孟倚君微微一笑:“我不过是摘星大会这场游戏的开局者,后续如何发展,靠的不都是你们么?”
“至少能在清虚阁姜家得到太虚真气,还要多亏孟楼主辛苦筹谋。”
如意端起酒瓶,在孟倚君身侧坐下,只道:
“有件事我对小叶子也没有讲,那日在清虚阁,姜傲雪将太虚真气传给我,我曾看见附近树枝之上,藏着个带着面具的武林高手,那人可是你?”
美酒的醇香之中,夹杂着一股属于如意的柔软的清香,孟倚君只道:
“听说姜傲雪当日太虚真气入体,吃了不少苦头,几近被反噬致死。我听闻你在清虚阁的际遇,原本担心你会被这暴虐的真气所伤,到底还是小七你有福气。”
孟倚君这番话,相当于间接承认了,那日便是他出现在清虚阁,其中似乎还有一层担心如意被太虚真气反噬的心意。
如意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是满意,她举起酒杯,笑盈盈道:“即是如此,我应该敬孟楼主一杯!”
孟倚君身为危楼楼主,身边不乏各式各样的女子,他却从未见过一人犹如如意,虽不施粉黛,却有一种天然脱俗,不被世俗侵染的清丽。
当然更重要的,如意从来都不怕自己,哪怕知晓孟倚君身为危楼楼主,哪怕现时功力低微打不过他,如意也不会对他多看一眼,不会对他无事殷勤。
只是有些可惜,那日在添香客栈,他以身为饵,原本是想看看叶子安的功力如何,却阴差阳错,促成了如意和叶子安的相遇,在这之后,他作为幕后下棋的弈者,也只能暗中窥伺,静观其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