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危楼——宋思服【完结】
时间:2023-05-01 23:10:03

  桥上忽而有笑声传来,范不凝抬头,竟发现孟倚君俊面含笑,和赵匡义站在一起,他们俱是不染一丝尘埃锦衣华服,气质出尘光鲜亮丽。
  赵匡义对范不凝招了招手,道:“范贤弟,你怎么就不听我的话,与我站在一起呢?你看,孟兄不就成了我的好兄弟么?”
  范不凝气得紧握拳头,正色道:“我是南唐人,岂会轻易变节,为后周效力?”
  他话音刚落,孟倚君忽而开弓搭箭,将一支火箭瞄准了范不凝,对一旁的赵匡义道:“赵二公子不必废话,范少堂主既然不愿意,我帮你结果了他便是。”
  范不凝屏息凝神,准备用剑还击,谁知如意却不知怎的忽而跑出来,挡在他的身前。
  火光照人脸,如意面上泛着层金色光芒,与此同时,孟倚君的火箭已然离弦,径直刺穿了如意的身体。
  血光四溅,如意凄厉地“啊”了一声,倒在范不凝怀里。
  “不!不!”
  范不凝接住如意,如意伤口的血沾满了二人衣襟,大口喘息着,范不凝心痛而又惶恐不已,只能一声声地呼唤着如意。
  “少堂主,少堂主?”
  薛道人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范不凝大吼着坐起身,这才发觉他躺在床上,而非身在正阳战场。屋内香烟袅袅,桌椅家具皆雕工精细,墙上还挂着数幅历代名家真绘,正是在寿州城清淮军节度使的内宅之中。
  薛道人连连吩咐下人,将范不凝转醒的消息告知范仁瞻,他久压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道:“少堂主可算是醒了!你这一昏迷便是半月之余,都够我从金陵城打个来回了。”
  范不凝连声问薛道人:“浮桥烧毁了没有?”
  “刘彦贞那草包,必然是没有。这一战可真是惨,刘彦贞部下被斩首了一万多人,军资器械更是损失无数。如今范节度使只能死守寿州不出,皇甫晖、姚凤退保清流关,那滁州刺史王绍颜更无耻,直接弃城而走,险些将一整个州都拱手送于后周手中。”
  薛道人取了热水,眼看着范不凝喝下,继续道:“国主知道消息之后气坏了,怒斥了一众臣子竖子误国,言‘这就是你们所说的良臣肱骨’,连皇太弟和燕王殿下都受到了斥责,刘彦贞还好是死了,他要是活着,我估计国主能活剐了他。”
  范不凝想起那日正阳一役的惨烈,只觉自己头痛欲裂,眼前浮现出明月堂弟兄们在他面前一个个身中火箭而倒地的场景。
  终于,范不凝想起来,他也被一支火箭所伤,只是不知为何,他在中箭的瞬间,竟然看到了如意。
  他放下茶杯,问道:“那孟倚君呢?他放任周军屠戮我朝将士不管,国主没有降罪于他?我又是被谁所救?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薛道人笑笑,道:“少堂主你忘了,救你的是如意和叶子安啊。”
  范不凝却有些难以置信,孟倚君分明已经带如意和叶子安离开了,他们又怎么会折回?
  范不凝连声道:“那他们二人,可平安么?”
  薛道人点点头,告诉范不凝,如意和叶子安本来是要离开战场了,可能是看到战事太惨,便纵身跃上范不凝所在的战船,带着范不凝一并逃离。
  据说孟倚君当时气得脸都绿了,若不是肃舀拦着,只怕他也要追随如意而去。
  当时战场上一片火海,范不凝最终能脱险,还多亏了如意、叶子安先时在淮水边救下的大白鱼。
  叶子安和齐如意带着受伤的范不凝,三人一并落水,往记忆中浮桥附近的暗流处游,然而那暗流太远,他们一边游,一边还要抵挡周军的火箭,险些就要力竭而死。谁知大白鱼忽而出现,那鱼甚是通人性,它将三人都驼到北上,带着他们逃离险境。
  到最后,重伤而昏迷不醒的范不凝被交给寿州赶来的援军,而叶子安和齐如意则跟随孟倚君,去了金陵。
  范不凝听完前因后果,连连下地道:“浮桥之事没那么简单,我要去金陵,亲自问过孟倚君。”
  “少堂主稍安勿躁。”
  薛道人握着范不凝的衣袖,提醒他还是先去应付他的父亲,范不凝一连好几件事都办砸了,据说范仁瞻很是不高兴。
  不多时,范仁瞻便派了心腹前来,要请少堂主去正厅。
  范家家教甚严,范不凝洗漱完毕,整理好衣装,跟在父亲的心腹身后,沉默地出了院子。
  果然如他所料,范仁瞻不问他伤情如何,劈头盖脸便是一顿骂,责备他一来未能在摘星大会上夺魁,让白玉珏落入他人之手;二来在龙泽山庄依靠独孤勇等北周江湖人,且看管不力;三来便是识人不明,,刘彦贞死前的遗书传到京城,说温时雨是范不凝极力请来出谋划策的,却在阵前倒戈。危楼以并州散人的消失,以及温时雨的变节发难,说范不凝有通敌的嫌疑。
  范不凝自然是不服气,只道:“我还想问问孟倚君,大敌当前,他却提前准备好了小船逃跑,究竟是何意。”
  范仁瞻年近五十,身着乌色纱衣,面容与范不凝有六分相似。他虽为明月堂堂主、镇守一方的大将,却难得有种儒生气质,连连叹息道:
  “人家孟楼主是赶去滁州请援军了!途中还刚好碰上了逃跑的滁州刺史,稳住了滁州守军,是为朝廷稳定北境的大功臣!再看看你,成日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范不凝原本便很受打击,听父亲如此说,自然是愈加气恨,只道:“您是没见过孟倚君的手段,从一摘星大会开始,孟倚君就和青鸾剑派、龙泽山庄串通一气,只等着我往进跳。我现在还不明白,孟倚君辛苦做这些局,到底是扳倒明月堂,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范仁瞻见儿子一副吃了亏,却还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吃亏的情形,气道:“你这逆子!人家给你设套你分辩不出也就算了,闯下那么多祸事,不知悔改,反而埋怨他人,我看这明月堂早晚要毁到你的手里!”
  范不凝也气急了,头一次顶撞父亲道:“父亲大人不也是在埋怨我?你要是听我的话,早些自立门户,卸了这节度使之职,只问江湖不问朝堂,哪里用得着一面被那后周皇帝威胁,一面受着危楼的气?”
  范仁瞻最是爱重自己的名声,闻言大怒,扬手便给了范不凝一巴掌,道:“逆子!我竟看不出你还有这等心思!大丈夫存于世,自当为家国洒尽热血,你真是有辱我范家忠烈之名!”
  夫人刘氏连连从屋内出来,护着儿子道:“你打他做什么?家中就这一个独苗,这孩子来的有多么不容易,你不知道么?”
  范仁瞻拿夫人没有办法,只说慈母多败儿、范不凝便是被刘氏教坏了云云。
  刘氏一把鼻涕一把泪,道范仁瞻若是不满意,大可以为范不凝换个母亲。
  范不凝捂着火辣辣的脸颊,逆反之意愈发浓重,只道:“可是我不在乎什么名声,爹,咱们明月堂为何要被危楼牵着走?”
  范仁瞻阴沉着脸,要儿子先回金陵,白玉珏和破天剑法关乎明月堂兴衰,范不凝不能就此放弃。
  金陵城外,夜风顺着秦淮河畔,吹过危楼的高塔,带来此起彼伏的蝉鸣,以及盛夏浓郁的青草香气。
  危楼一共有五层之高,雕梁画栋,灯火通明。楼下各处皆有危楼精锐严加把守,每层楼的飞檐之处都系着铜铃,在风中 “珰珰”作响。
  此处临河而建,据说原先是座皇家别院,修得那是奢华富贵,比起皇宫也毫不逊色。一轮明月透过窗子,撒在危楼之内,几个服饰华丽、娇艳明媚的少女将叶子安、如意引入楼中,柔声道:
  “齐女侠,叶少侠,这边请。”
  如意和叶子安跟随着侍女,踏着皎洁的月色拾层而上,不一会儿便到了第三层的宴客大堂。
  宴客大堂花岩作柱,碧玉为栏,堂中铺满了各类鲜花,一应陈设皆是想不到的贵重奢华。已是深夜时分,如意放眼望去,只见里面坐满了淮南江湖的英雄豪杰,除了明月堂的位置空着,各门各派几乎是座无虚席。
  孟倚君俊目含笑,坐于正厅首位,见二人进来,他连声招呼道:
  “哟,我们的摘星大会的魁首到了。”
  他让叶子安和如意坐在他的近旁,起身和颜悦色道:“今日花好月圆,倚君请众位英雄光临危楼,为的就是做个见证。叶子安叶少侠出身江湖名门,是我淮南武林中难得的少年英才,于摘星大会一举夺魁,也是实至名归。”
  江湖上已然传遍了,叶子安夺得摘星大会魁首,危楼今日举办“百花宴”,宴请江湖豪杰,名义上是邀他们赏花赏月,实际上,就是为了给叶子安庆功。
  殿内诸人皆一片喝彩之声,如意一进来,便发现揽月楼的青墨先生也坐在危楼席位之上,老人家双目垂笑,望着如意和叶子安的眼神之中,有几多慈祥之意。
  孟倚君淡笑着:“听闻此二位少年人初入江湖,便在揽月楼一掷千金,请青墨先生说起白玉珏的来历,如今白玉珏归于其手,也算是一段佳话呢。”
  青墨先生起身对孟倚君一揖,只道:“还是楼主您先慧眼识珠,才成就了这两位后浪。”
  孟倚君面向众人,又道:“本座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叶少侠既然夺得摘星大会魁首,危楼自会将白玉珏奉上。”
  他拍了拍手,便有几个脚系银铃的侍女取来装着白玉珏的琉璃盒,笑颜盈盈地站到殿中央。
  如意连忙推了推叶子安,低声道:“小叶子,咱们一会儿按照计划行事,你可一定想尽办法,把人拖住了。”
  叶子安“嗯”了声,他起身接过白玉珏,只觉得端着盘子那侍女的妆容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实在想不起来。
  如意乌发轻挽,一身樱色的薄纱长裙衬得她如一汪盈盈春水,秀丽可人。某种意义上来说,出身清谷天的她,比叶子安更引人注目,自她与叶子安一并出现之时,便吸引了堂中绝大多人的目光。
  不过因着她在孟倚君身侧,有心人即便想试探,也只能另寻时机。
  叶子安拿了白玉珏,自然有一堆人围在他身边阿谀奉承,一面吹捧一面敬酒。
  宴会之上食物精美,如意对周遭各种试探的目光皆视而不见,只专注于眼前的玉盘珍羞。正大快朵颐之时,孟倚君的声音幽幽响起:
  “那日在正阳城,你为何要救范不凝?”
  “范不凝这个人虽然讨厌又有些脾气,总归也算与我朋友一场,为什么不救?”
  如意自顾自地夹起一只虾来,瞥了一眼孟倚君,道:“孟楼主是不是又想起了温庄主?你若没这位朋友,那日定然逃不出去。”
  很明显,如意是故意要戳孟倚君的心窝,孟倚君眸色霎时冷淡,只道:“你想死大可以死远些,别带上叶子安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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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s:都是晚上出动,江湖人也是夜猫子!
第45章 破天剑法
  那日在正阳城淮河之上,孟倚君对身处险境的范不凝置之不理,是如意看到范不凝中箭,不由分说地跃出小舟,要去救范不凝性命。如意一走,孟倚君立即抓住叶子安的胳膊,阴沉着脸劝他,不要上去送死。
  可叶子安哪里肯听,便是孟倚君拿剑架着他的脖子,他也未曾有一丝犹豫,跟如意一并跳下船去。
  其后便是九死一生,叶、齐二人费劲力气,也只救下范不凝一人而已。若非有大白鱼在,只怕他们三人都要命丧于淮河。
  如意不由噎了一下,想起当日孟倚君看着他们二人双双离去,气昏了头的场景,结合孟倚君今日的突然发问,原来孟倚君在乎的是叶子安呀。
  “你嫉妒了?”
  如意手握一根鸡腿,侧过圆润而秀美的面庞,直视着孟倚君道:“不要因为我救了你的死敌便生气嘛!人生在世啊,还是要互相帮助才行,小叶子就是因为我先时救过他,才会对我这般死心塌地……”
  “我没兴趣听。”
  孟倚君将扇子展开,他见如意如同饿死鬼一般风卷残云,没好气道: “你大可以慢些吃,桌上有些食物药性相反,不能同食,夜宴时间还长,危楼总不会亏待了你。”
  如意哪里肯听,然而吃了没多久,她便捂住肚子,要侍女带她去雪隐。
  待出了会客大堂,如意被侍女带到无人之处,便用迷香反手将侍女晕倒,快速走到危楼顶层,孟倚君的居室之内。
  与危楼各处的金碧辉煌不同,孟倚君的居所反而陈设简朴地有些过分,木床以青纱笼着,几案上随便摆放几本书,一旁插着一瓶不起眼的的芍药,整个屋内飘荡着似有似无的清淡香气。
  一扇雕窗正对几案,月光如水,由窗外洒进来,满屋清辉之下,观窗的木台上一尘不染,只有风微微吹过的声音,吹动廊檐上悬挂的银铃。
  如意径直走到几案之前,翻着案上一些信件,她此番乃是为了寻找林双的踪迹而来。救下范不凝后,如意和叶子安曾经返回清淮军部署营寻找林双,然而刘彦贞刚死,清淮军忙着撤退,只说林双一直由危楼照看,让他们去问孟倚君。
  如意不是没问过林双的下落,然而孟倚君何等人,只说林双涉及通敌大罪,自然要交于朝廷处理。
  于是如意愈发觉得孟倚君人面兽心,靠着温时雨的帮助才从火海之中逃出生天,却不放过温时雨在这世上最后的牵挂,如此心狠地卸磨杀驴。
  这房子实在是太过素净,如意想要将花瓶挪个位置,却发觉花瓶底座竟是与几案焊在了一起。
  如意好歹也跟着温时雨、范不凝看了不少的《墨子卷》,还有跟林双在一起时的耳濡目染,普通密室机关如何能难得倒她。如意在花瓶侧面转了几转,几案一侧的墙壁缓缓移动,显露出一间密室来。
  如意身形微闪,晃入密室之中。此处满布着各种书架,如意直入主题,翻起架上的各种书信,其中有些是孟倚君收到的,有些则是孟倚君回复的,许多属性的抬头和署名,皆是孟厉。
  孟厉是谁,如意并不知晓,只是有些遗憾,她并未从信中看到阿双的消息。
  如意难免有些灰心,忽而又想到另一件事情,孟倚君在部署营里曾对她讲,自己密阁之内,有如意母亲的画像。
  既然来都来了,不妨再翻一翻。
  东侧一角放着数幅卷轴,如意手握火烛,随意取了一副打开。
  烛光在夜色之中微微摇晃,这是一幅极其精美的工笔画,卷轴和用墨皆是上乘,笔触惟妙惟肖,只是画中一对相拥而卧的男女,却是不着寸缕。
  如意起初有些不懂,待她看完一旁的小字,想明白那是什么,顿时眼皮突突直跳,觉得这卷轴烫手地不行,她正想将卷轴放回原处,却又鬼使神差,将卷轴完全打开。
  这一层书架上竟都摆着此类卷轴,如意随意翻着,想不到啊想不到,孟倚君看着也挺正人君子,藏品的口味还真是独特呢。
  正观摩着,如意手中的卷轴竟被人一把抢了过去。
  如意只觉心下犹如被大锤敲击,再抬眼,眼前的男子着一袭深紫色长袍,头戴玉冠,竟然是这密室的主人——孟倚君。
  孟倚君“啪”地一声将那卷轴合上扔在一边,拽着如意出了密室,面色难看而又古怪:“私闯别人的内室已然是无礼,你怎么能乱翻别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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