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颜乐白他一眼,巫纳神奇地停了声,她又对巫洛说:“不过在此之前我先提醒巫洛统领,我的手下都是西境正统军营里出来的,上过战场,用的是兵刀,常年风雨里操练的,你们就算有几千号人,掂掇起来估计会打得难受。”
宋颜乐又“哦”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还有正在外围奋战的那些人,我差些忘了,乌日森此刻应该在好好款待他们。”
话毕,守在宋颜乐后方的白玛兵出列,作势要冲上前。而这时,巫洛身后的众人骚动起来,几乎是一瞬间,巫洛喊出了声。
他们不是没有忧虑,此时的村子外围,还有好大一批兄弟在奋战,巫洛说:“把我兄弟放了,我们谈一下。”
与此同时,外围交战地,乌日森停了手上的刀,朝四周喊一声“收网”。
南面坡下的莫勒愕然,抓来一旁的手下,“怎么就收了?”
手下笑嘻嘻看着他,丝毫没有畏惧,说:“因为你上钩了。”
莫勒一股颤栗蹿上头皮,察觉不妙,踹了那名手下,转身就往坡上爬。
然而他爬一步滑一步,双掌沾满了泥星子,还进了嘴里,他啐出几口,拼了命地爬。
上方传来脚步声,一抬头,见乌日森满脸血渍俯视他,话里带笑,“这么着急上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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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一场腥风血雨,硬是被宋颜乐弄成了“促膝长谈”,只是这膝促得巫洛实在憋屈。
连六蛇部一众人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们还能经历这场面,他们五六千号人被一千号人围堵着,不过那是在乌日森赶回来之前。现在是一万多号人围着他们五六千号人,不以刀尖相向,不屈打成招,不以胜利者姿态蔑视他们,而是他妈的一人端一碗给他们送粥吃。
这场面实在吓人,人人朝着身旁对视良久,迟迟不肯动手中的碗。任谁经此遭都觉得迷惑,甚至还怀疑那领头的人脑子病得不轻。
“脑子病得不轻”的人正与“憋屈促膝”的人谈话,巫洛朝门外转回眼,气闷又无言,碰上这么个难对付的,他话都不想说了。
“请说。”宋颜乐掌心向上做个请的手势。
“你……”巫洛百般挣扎,最终重重叹一口气,“你到底是何方神人?”
宋颜乐淡淡道:“不是神人,是人。”
巫洛不理会,“要怎么做?”
宋颜乐并未向他阐明详细做法,只说:“你只需要沉默便可,届时我会向阚沙尔禀报。”
巫洛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宋颜乐瞧着他,没给他说话机会,走了出去。
这件事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却在宋颜乐意料之中。其实拿稳了六蛇部的要害便很容易捉人,只是没有人这么做过,或是没人敢这样尝试,过于谨慎胆小,反而错过了良机。
宋颜乐人一出来,乌日森就上赶着凑,转着人看一圈,确认完好无损,“今晚折了我好些兵,我也不是白给你用的,报酬可想好了?”
乔越霁给宋颜乐披上氅衣,她拢了拢,这会儿才觉着冷,过了会儿才回话,“又不是我强迫你帮的,不是你的贵人要你怎么做的吗?”
乌日森失笑,“我乐不乐意不还是得看我愿不愿意?若是我一百个不愿意,我的、贵人再怎么求我我都不会做这亏钱亏命事儿。我可是带着整个白玛部反了水,要是事不成,我的人跟着一起完。”
宋颜乐眼瞧他,冷声说:“不卖人,其他皆可。”
乌日森料想她是何意,不否定,反而理直气壮,“我还就要人了,你能怎么办?”
乔越霁手臂一伸,拦在两人中间,厉色瞪着乌日森。
宋颜乐耸肩,“那你要去啊,瞧,棚下那几头猪你都能要,请随意,我忙去了。”
话毕,转身走回了昨日卧榻的住处,忙了几日,想趁早见个周公。
天凉风狂,真是一波未平一波起。宋颜乐今个儿起了早,想着早些把巫洛的事给解决了,这会儿才咬了一口饼子,外头就来了通报。
有人跑了,跑的正是莫勒的人,估摸着跑回去给坷屠送信。
昨日她还提醒看着点人,不料今日就让人插了空跑了。人刚跑,跑跑马还能赶上,宋颜乐赶出门,亲自打马去追人。
待乌日森出门要追,只剩眼前飘起一缕尘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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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越霁也跟上了,人在后边赶,疑惑心中起,忍不住问道:“主子,叫几个白玛部的人追就好了,两个小卒不至于让你亲自来追。”
宋颜乐未作答,朝后头望了眼,问乌日森赶来了没。
乔越霁点头,不料宋颜乐却说,“你让几个人去拖住他,完事了再赶回我这来。”
乔越霁心里叫苦,又偷摸着干什么事?我的好主子,您可饶了我吧。
见人充耳不闻没听见似的,宋颜乐瞪了他几眼,仍是没反应。她干脆使出杀手锏,“这般不听话,以后就别跟着了,上哪个主子后头就比跟在我后头安适。”
不料乔越霁学聪明了,他说就是把他赶走他也会回来,随主子处置都不管用。
宋颜乐语塞好,没辙,任他跟着,加快了路程。两人跟着路径走,逃了两人,都受了些伤,估摸也走不远。
果然不到一刻后,两人打着马,瞧见了前头步履蹒跚、摇摇晃晃的两人,宋颜乐眼朝马下望,想寻个合适的姿势滚下去,赌不赌得成就看这把了。
“主子,我去追——”乔越霁话语声歇,惊呼声起,因为前头飞来一束箭,直对着宋颜乐。
乔越霁反应快,利箭近身前提剑打飞出去,这事没完,他才庆幸虚惊一场,结果自家主子就开始作妖。
只见宋颜乐快马奔过那两人,身子在马上摇摇晃晃,眼瞧着就要翻下来,果不其然,在把人拦下来后,宋颜乐还真就要翻下来。
电光火石间,乔越霁是歇斯底里地拼命跳马想要用自己做肉垫接住人,却还是不够,眼瞧要完。
不料道旁蹿来一道黑影,直朝着宋颜乐,接住了人。
两道身影携着尘滚出去,滚了有几丈远才堪堪停下,宋颜乐身子大半被护住,可也免不了手上有磕碰。但相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碍,那人起了身就要跑,宋颜乐像是早有准备,一把拉住衣带,死死拽着人不放。
乔越霁一脸茫然,这会儿才明白了,原来宋颜乐是要钓鱼上钩。他先把那两名逃兵给捉住了,绑完人听见宋颜乐喘着气问人话。
“你主子是谁?哪个道上派来的?”宋颜乐用的是西境语,她适才可是豁出半条命赌一把,那夜在六蛇部据点见到这人时她就觉此人后头是个有身份的主,她还注意到这人腕上有刺青,所以确认是西境的兵。但不管此人是出于何目的,谁想盯着她都不会得逞。
被拽着的人没出声,手上用劲想强拉回自己的衣带。宋颜乐不放,打眼仔细瞧,似乎觉得人有些不同,于是眼疾手快扒下这人的蒙脸罩子。那人始料未及,迅速遮着脸,全然不似那夜见到的人。
莫不是……
宋颜乐转了个向,那人便转向;宋颜乐再一低头,那人低得比她还低;宋颜乐身子一靠后,脚跟抵上石子,作势要往后倒,那人霎时忘了遮脸立马上前拖住宋颜乐后腰,露了正脸,把乔越霁也给吓出了魂。
严策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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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病夜
意外来得太快,宋颜乐都没把控住神情,瞠目了半晌。
怎么会是严策宁?那夜突来的男子身形虽与他相似,可她认得出,那决计不是他,就算觉得像,也不能认为是他。
严策宁立在原地,似觉被当场拆穿面子不佳,重新把罩子挂回脸上,挣开了宋颜乐。
宋颜乐赶上,虽然心里清楚,可还是想亲口听听,“那夜在——”
“不是我。”严策宁打断。
可也是他派的人。
闻言宋颜乐长吁一气,反倒是更觉轻松。可一细想,若真是严策宁,她也不能作何动摇。
严策宁当然猜出宋颜乐在想什么,当即转移话题打断思绪,“那两人见过我,看好人了。”他不欲做多解释,径自走人。
宋颜乐势必要问个清楚,拦了严策宁的去处,“你到这来做什么?”
不料严策宁有些发怒:“就许你一人擅自行动?只许你一人来抢这功劳?”他还要吼却见宋颜乐眼里神色复杂,心一软,瞬间怒无可言,只得闷着气,疾步走开。
宋颜乐猜测了个大概,便追上另问:“是皇上给你下令了?”
那人不置可否。
宋颜乐心里暗忖皇帝。待回过神,才想起乌日森就在后头,回头一看,严策宁不疾不徐,这会儿倒是不怕人看见他了,摘了面罩。
宋颜乐猝不及防,还打算问个清楚,就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两人一并扭头看去,乌日森居于马上,整张脸黑沉,见着严策宁跟狮子见了猛虎,容不得一方。
马正正好停在宋颜乐身旁,扬起一阵风,马上人俯身要上手捞,严策宁一个石子打过来制止。
这一石子打在手背上响亮,接着两人当场打了起来。严策宁不带刀,全凭手脚抗,乌日森后面才卸了刀,打得好不尽兴。
两人势必水火不容,宋颜乐叫停,未见有反应,直接冲上两人中间,差些叫乌日森夺了眼睛。
“姐姐!”乌日森喊人刻意用力了几分。
许是有些天没听见这声,宋颜乐更是厌烦,一左一右惹得头疼,叫上乔越霁,打马先归了住处。
一众人回了住处,宋颜乐把严策宁扣在屋里,门窗都上了锁。一屋两人,孤男寡女,引得乌日森好不痛快,叫人盯紧动静。
屋里静默了许久,宋颜乐接下来就要用巫洛换取阚沙尔信任。她一再问他为何提早来了西境,却未得一声回复。
严策宁不是个爱解释的,他此行目的就是要帮衬宋颜乐,也有担忧人的心思。这些天在苏晟的信中他得知宋颜乐下一步要做什么,便早早安排了营中要务,先一步赶了过来。但他此刻手指叩着桌面,不愿将这些说出口。
宋颜乐一番询问下来未果,知道就算硬把他嘴撬开都不会说,便转而问他营里事务上的安排,离境前她所提出的制作火器一事不知近来状况如何。
两人就此打开话匣子,从火器制造到军营军务,足足心不在焉谈了一个半时辰,却又不约而同地放低声,保持在只能两人听见的范围。
宋颜乐说得口干,抄起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入口间隙眼睛瞥到对面人身上。适才一场谈话下来格外顺畅,她反倒不适应了,总觉着没人挤兑她几句心里头空唠唠。又觉得严策宁变得怪异,却察觉不出怪在哪。
宋颜乐搁盏,咳了几声,引得严策宁回看。
她问:“将军可是身子不舒服?”
没来由地问话,神色不明,又想着怎么逗弄人了吧。严策宁细想一番,闷声回了个“嗯”。
宋颜乐惊得碰翻了茶盏,“嗯”是何意?严策宁若真不舒服怕是瞧都不会瞧她一眼,遑论还会回她话。
瞧着严策宁低垂的侧脸,平静无波澜,眸中竟有几分忧郁。往日都是她逗得严策宁面红耳赤,此刻竟察觉不出他有何怪异,天道轮回,轮到她不知所措了。
如此静默片刻,严策宁似乎乏了,不顾对面人,道个别,起身要往门外走。
宋颜乐与他一道起身,快他一步拦了去路,当严策宁面仰头,一手盖上额头,片刻又试了试自己的,发觉前者的有些烫。
宋颜乐二话不说把他拉回座上,叫他别动,自己去敞开门叫来乔越霁,吩咐让人给他安排住处,叫大夫。
间隙中,严策宁悄么试了自己额头,竟发觉真有些烫,他抬眼望那人的背影,唇角几不可察一扬,跌在了桌面上。
后头一声碰响,宋颜乐惊得一颤,回身看,是严策宁晕了。
“严策宁!”她催促乔越霁,随后让人将他扶到床榻,撤了人,不让谁靠近。
大夫为他诊断,说是过于疲惫,天寒穿衣少,还说他估计淋了雨,热病久久不治加重病情,这几日不宜出门吹风。
宋颜乐不知他为何把自己闹腾成这副样子,只得自作叹气,端来盆巾,给他擦拭了脸脖子,两手也细细擦。
夜色上了几个时辰,屋里屋外都黑着,严策宁醒过来时不知是何时。原本只是想要稍稍歇息一会,待人空了便走,不想竟真睡着了。他望着房梁,片刻后叹气,嘲笑自己竟要做到这般田地。
手上一动,他倏地往手上望,只见自己的手正被另一只松垮握着,而手的主人宋颜乐正趴在边上睡。怔了半天神,他用了力气,将那白皙小手稍握紧了些。
这动静叫醒了宋颜乐,他不知为何,又闭上了眼,佯作沉睡样。
宋颜乐眨了眨惺忪眼,借着窗外打进的光,把严策宁仔细打量了一番。
还昏睡着呢。被握紧的那手晃了晃,她似乎觉得比她入睡前还用力了几分。
她纳闷,这人睡觉毛病多,梦中还不忘使蛮力。又试图挣扎几下,怕吵醒人不敢用力,未果,她作罢,坐矮凳上身子调了方向,换个方向舒坦些。
严策宁的睡颜她并不是头回见,见过的那几回都是眉头紧锁的。她疑惑,这回生了病怎么看上去没有难受,反倒觉出几分松泛。
宋颜乐俯身凑近,呼吸打在严策宁面上。她一手还被攥着,一手贴上严策宁额头,停留片刻,发觉额上不再滚烫,要抽回手,却被另一只手擒住,抽不回来。
“你——”话未完,整个人天旋地转,被盖着被褥的人压在身下。
两腕被攥着,宋颜乐只好用肩抵着人,怒气顿时上来,“你何时醒的,醒了还装睡!”
严策宁趴在她耳边,顿了良久,宋颜乐差些以为他又昏睡过去,半晌才听见严策宁声,“可怜可怜我,让我取会儿暖。”
被里暖烘烘的,宋颜乐不觉有哪里冷的,用力挣开两手,抵上严策宁胸膛,要推下去,几次推搡,把严策宁衣襟推散,直直触到了冰凉肌肤,“你……”
宋颜乐用手探摸了几下,张开一看,一片水光,方才所触到的地方又凉又湿,出了很多汗。她手再次被攥住,这回手腕上的钳制用力了几分。
严策宁低沉嘶哑的声音传来,“别乱摸。”
“你身子很凉,这么躺着漏风,快让我出去。”宋颜乐语气多了分担忧,又推搡他,反被严策宁伸手从底下圈着腰抱紧。
这是仗着自己病了占便宜么?宋颜乐被抱得热乎,可那人身子还是凉的很。
如此须臾,宋颜乐发觉不对。严策宁一直以来都对自己避而远之,每每到她撩拨这人时,这人恨不得把她提溜得远远的。
他到底怎么了,病得这般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