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拿起桌上的一打信笺交给陈荆:“陈校尉,岑大人晕倒前交待,此信是懿王通敌的证据,十分紧要。你带上余下的御缇使一同护送这些证物和从契赫丹处缴回的库银回京,定要亲手交到陆指挥使手上。懿王恐怕会半路派人拦截你们。望苍城危机已解,你速速去将军府找姚凌霄守备,请他派几名军中高手护送你们回京。”说完,无尽又递给陈荆一页信纸,“这是我写给姚守备的手书,他见信定会相助于你。”
陈荆:“我这就去将军府!请大人放心,也请无尽一定照顾好大人,为大人解毒。陈荆在此代所有弟兄们先行谢过了!”
陈荆离去后,屋中就剩下无尽和岑沐风两人。第二个时辰也过去了一半。无尽拿起缓解毒性的药丸,放在岑沐风嘴边时,再也没绷得住,眼泪吧嗒吧嗒地流了下来,滴到了岑沐风的唇上。
岑沐风眼睑微微动了动,慢慢睁开了。他看到无尽伤心的样子,轻声说道:“傻丫头,别哭。”便抬手去擦无尽的泪水,抬起手掌时,岑沐风看到手心的红斑,立刻知道怎么回事了。
无尽见岑沐风醒来,赶紧擦干了泪水,露出了笑脸,紧紧握住了岑沐风的手。
“你安排得甚合我意,方才我都听见了。”岑沐风说道。
“大人,我这里有药丸,可延长毒发时间。无尽会在这期间及时做出解药。”
“嗯。”
“大人服药后就会昏睡过去。直到毒解。大人服药前可还有话想说?”
“我想说墨骊马为心中之人赴死,死得其所。无需悲伤。”
“大人想说的就是这个?”
“对。还有,无尽……”
“我听着,大人。”
“如果,万一……可否去侯府探望下我娘亲。她一定会很喜欢你。”
无尽咬了咬嘴唇强忍住泪水,笑着点了点头:“不是说好了中秋节便去探望大人,一并看望岑夫人。”
岑沐风微微笑了笑。
“我还有话想对大人讲。”
岑沐风怕无尽诉说衷肠,他如今命悬一线,又何苦再徒增伤感。岑沐风闭了闭眼道:“我乏了,不太听得进去。”
“我是想说,大人是否信任我,敢把自己一条性命交给我?”
“自然敢。”
“那无论在解毒过程中有多难,可否都请大人能够挺过来?大人的娘亲,还有我,都在等着大人醒来。”无尽知道,重毒欲解,往往痛苦难耐,好多中毒之人便是意志薄弱,自己熬不过来放弃了生的愿望,才毒发身亡。而有意志坚强者,存活的希望至少可多五成。
岑沐风点点头:“一定会的。可以服药了。”
此刻路边有打更人过,刚到子时。岑沐风手腕上出现了第三块红斑。
无尽把药丸放进岑沐风的嘴里给他喂了水。岑大人吞下药丸,闭了眼睛,从眼角滚出一滴泪水。
岑沐风已经彻底昏睡过去,他的生死完全交到了无尽的手上。无尽浑身紧张,恨不得想叫时间停滞下来。直到刘平和许宝贵收拾好东西赶到岑沐风房间里来,无尽才稍稍镇定下来。
刘平:“无尽,大人所中何毒?我们接下来当如何?”
无尽不想提鸢尾毒三个字:“你们要随我带着大人去趟苍灵山。”
鸢尾毒乃南昱毒王,是南昱毒宗萧楠楠的巅峰之作。萧楠楠用鸢尾毒毒死了南昱仓棣王的掌上明珠,仓棣王立刻下了追杀令。萧楠楠带着一个十来岁的为其挡箭而身负重伤的小弟子仓皇逃到南禄附近的苍灵山脉之中。与萧楠楠相依为命的这个小弟子,便是如今东陵大内稽事司总管蔡晔。
蔡晔曾告知无尽,鸢尾毒中含了制毒人无穷恨意,这恨意难消解药难成。但萧楠楠的故居里,多少能发现一些线索,至少,得先弄清楚这毒药的成分。
无尽幼时曾与师傅走北苍灵山脉回望苍时路过了萧毒宗的故居。无尽仔细回忆了一番,希望她还能找得到那山中小屋。如今蔡公公不知身在何方,她只得靠自己了。
“宝贵,这些日子你没少勘察苍灵山脉。你知道附近有没有名字特别瘆得慌的村落,里面当有个婴儿的婴字?”无尽似乎从记忆里找到了一丝线索。
许宝贵:“婴?婴啼村?”
无尽:“那故居便离婴啼村很近。在一个什么山峰之下。婴啼村附近都有什么峰?”
许宝贵:“赤楞峰,金刚峰,罗相峰……”
无尽:“是在罗向峰下。”
刘平:“那我们速速启程。”
深夜,宝贵驾着马车朝婴啼村奔去。刘平骑马在后面跟着。岑沐风躺在马车中,无尽就坐在他身旁,一直紧紧握住岑沐风的手,隔一会便看看有没有新的红斑现出来。
鸢尾毒是天下至寒之毒,岑沐风此时体若寒霜。正值夏季,无尽给大人盖上了一床厚厚的被子,他的身体也依然没有暖和起来。
无尽心里闷得难受,脑子不受控制地飞速转动,各种各样的想法飞来窜去。再这样下去,恐怕熬不了几日便要倒下了。可自己是岑沐风最后的希望,万万不能先垮了。无尽拿出千年沉香木嗅了嗅那浓郁的木质药香味,安了安神,又服用了一粒助眠丹,这才趴在岑沐风的身边睡了过去。
待无尽醒来,将将晨曦初现,马车已经停在了婴啼村边的一棵大树下。许宝贵和刘平正靠着大树打盹。无尽握起岑沐风的手臂,第四颗红斑还未出现。毕竟没有白费这些年的钻研,这延缓毒性的解药果然起到了作用。
无尽一下马车,刘平就惊醒了:“无尽,大人怎么样了?”
“浑身似冰一般。我现在便启程去罗相峰。刘平,你照顾一下岑大人。大人现在需要保暖,这村边有溪水,我看还算清澈,你烧些水放温了,将这些血灵芝粉放入水中拌匀了喂给大人喝。”无尽说完,递给刘平一个药瓶。
刘平:“放心,钱姑娘。我定会照顾好大人。”
“钱姑娘?”宝贵一脸疑惑,赶紧跟上了无尽的步子。
不消一个时辰,许宝贵便带着无尽到了罗相峰下。无尽拼命回忆七年多前的场景,兜了几圈在一片山楂树林中找到了萧楠楠的遗居。
这偏安一隅的小屋似乎与这树林已经融为了一体,爬藤盖满了墙壁,杂草长得没过了窗楞,还有不少活物在屋内做窝。无尽扒开遮住大门的爬藤,进了屋里。
屋子不大,很快便找到了两箱子药书。待宝贵把书搬到了屋外的空地上,无尽就开始一本一本地啃了起来。
情急之时,脑子转得比平日里快了数倍,两箱子书无尽用了两三个时辰便悉数看完,算是把所有毒术重点又温习了一遍。无尽着重看了解毒的这几本秘籍,学到了不少师傅此前未曾教习过的毒学知识。
譬如苍灵山顶天池水中有一种三色球藻,可以将某些毒素裹和排出体外,书中还特地用彩绘画出了这球藻的样子。
还有若是来不及或是没有条件炼化解药也可以嘴为药炉,嚼碎混合成药。只是毒物的解药大多有毒,炼毒之人恐怕是以命换命……如是等等不一而足。可是这些书里面,并没有关于鸢尾毒的任何记载,无尽不觉心慌起来。
这时宝贵过来了,他从柴房中搬过来一些柴火:“饿了吧。我生些火烤些野味吃。这些柴火放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还燃不燃得起,我看见柴房还有些废弃的纸张,还算干燥,我再去拿过来引火。”
“你说柴房里还有废弃的纸张?”还未等宝贵回答,无尽就快跑至柴房中。在灶房一处角落的藤条筐内果然有些纸张。日久经年,大多数纸张已被虫噬得辩不出完整的字迹,但粗粗看去无非是些悲春伤秋的诗词。无尽索性将一整框物件悉数倒出,在框子的最下面,竟还有一本窄窄小小的硬壳小册。无尽捡起小册,上面还残留了些药味。大约是沾上的这些药物防了虫噬。
无尽翻开小册,内里纸张已经发黄,但还好字迹可辨。乌头花两钱、漆树汁六钱……这是萧楠楠炼毒的草稿笔记。无尽继续翻看,在册子的最后用红批写了三个大字“鸢尾毒”。这果然是鸢尾毒的炼毒笔记!
无尽多年未配出鸢尾毒的解药,其一乃囿于不知这毒物的详细成分。其二乃是克至寒之毒的千年炎珀世间罕见。这几十年来,此药唯独七年前在南禄行宫出现过一次。那一年,无尽便斗了胆子独闯南禄。窃药计划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却碰上一个瘦得跟豆芽菜似的小侍卫识破了他们的计策,穷追不舍。一个哥哥为了保护无尽还中了一箭。最后无尽赏了那豆芽菜三枚毒针。如今,不知那豆芽菜是死是活。
无尽将此笔记前前后后来来回回看了不下数十遍,不敢放过一个细节。鸢尾毒之所以是至寒之毒乃是其中的主要成分寒枯冰芩所致。之所以剧毒难解,乃是其中加了一味霜荆草。霜荆草与寒枯冰芩结合成一个整体,即便用了热毒来攻,也很难破了这结合体。
萧楠楠还在其中加了一味乌蝠子,乃是延缓毒发之用。这样才有时间让毒药在爱侣之间传递。毒性和着阴阳蒸腾之气,可加剧毒发。无尽为岑沐风服下了减缓血脉流动之药物,正好对症,当能拖延一些时日。
如此说来,解毒的关键还在于破了寒枯冰芩。克寒枯冰芩最关键的一味药便是千年炎珀。
无尽将制毒笔记揣入怀中便到屋外来寻宝贵,宝贵正在烤刚刚猎来的山鸡:“就要好了。可有进展?”
“有很大的进展,但绝非易事。我们先把这些书放进屋内妥帖处,改日得空了我要来驮走。然后,我们要速去南禄。”
豪掷千金
第三十二章 豪掷千金
该到用承栾阁的时候了。承栾阁是江湖人士汇聚,收集情报,买卖消息之处所。八年前,一个兄长便是从承栾阁得到了千年炎珀现身南禄的消息,无尽才动了去那边的心思。
宝贵放好了两箱子书,灭了火堆,收起了烤好的山鸡,说道:“我们边走边吃,一会到了婴啼村就出发去南禄。”
“芊茂谷有段路被山洪破坏,七八日内不见得能修好。可有小路绕过?”
“便从这边村庄穿行绕过那段路,就是时间久了点,午夜前当能至。”
子时刚过,无尽一行赶到了南禄城。刚听见子时的打更声,无尽看了看岑沐风的手腕,第四块红斑现出了。看来这延缓毒性的药丸可以将一颗红斑出现的时间由一个时辰延缓到十二个时辰。如果后面的红斑皆如此时间间隔出现,那么现在距离毒发,还有九日的时间。
马车停在了南禄的一处客栈称迎宾苑。刘平、宝贵留下投宿客栈并安顿好大人。马车来时无尽注意看了城中店铺,刚好路过承栾阁。下了马车,无尽换了骑马,速去承栾阁。
已是午夜时分,整座城都静悄悄的,只是偶尔听得蛐蛐的鸣声,连鸟儿们都歇了。承栾阁大门紧闭。无尽不想浪费这一夜光阴,不论多晚,定要敲开这承栾阁的大门。
无尽接二连三地敲门,均未有回应。这夜里生意来了,店主都懒得起来开门,可若是进了贼,大家却都会赶紧爬起来喊打吧。想着,无尽飞身一跃,上了承栾阁二楼的露台。
自从上次被锁在了盛京银庄的阁楼之中,无尽便时常带着一把匕首傍身,没想到此时也派上了用场。无尽从脚踝处抽出绑着的匕首,撬开了一扇窗户,跳进了屋内。
无尽点燃屋内的烛火,这不过是一间普通的茶室。她得找到藏消息的要紧处所,届时触动机关定有人前来应她。
推门出来,无尽又顺着楼梯到了三层,还是茶室。再上一层,四层的楼梯口却有扇门被锁住了。可惜天下第一开锁师岑大人不在。
无尽正发愁如何再上楼,却发现本来很暗的楼道似乎明亮了不少。无尽一回头,一个二十来岁的北辰少年样貌清秀,笑容可掬,掌了一盏灯正站在她的身后。
无尽吓了一跳:“你是人是鬼?”
那少年道:“我见过的贼人不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清秀的美女来作贼的。不若今日捉了你拿去送给阿禹古世子,他定当欢喜。”
无尽一听到阿禹古的名字,想起他们初见的场景就直犯恶心。来了南禄就想躲他远远的,最好这辈子都不要见到他。
无尽手中正好握了一把匕首顺势就抵到了少年的咽喉处:“快说,你到底是谁?”
少年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丝毫不惊慌:“我是这里的少阁主,姑娘你是来窃消息的还是来买消息的?”
无尽仍未放下手中匕首:“我如何信你?”
少年晃了晃手中的钥匙,朝那把锁努了努嘴:“今日出去赴了友人的宴,才归。这就碰到你了。”
无尽单手接过钥匙开了锁,从袖中朝少年射出一根银针这才放下匕首。
“老实点,我便给你解药。不然就等着去见阎王。”
少年摇了摇头,带无尽进了一间密室。两人坐下,少年给无尽倒上一杯茶:“我叫拓彦,你可有听说?真真是这里的少阁主。姑娘所为何事?”
“我来北辰寻一物。”
“何物?”
“千年炎珀。”
“我们这里只买卖消息,不买卖珍宝。千年炎珀数年前现世了一回,后来全无消息。”
“那便帮我找!”
“姑娘,这百年难遇的稀世珍宝可遇不可求,我倒是想做你这生意,可也得是我能找得到的啊。”
“承栾阁又不是只卖手头上有的消息,还可以去寻未得的消息。你速速帮我寻来。”
“姑娘对承栾阁倒是了解。那姑娘可知晓我承栾阁已经有的消息卖你是一个价,没有的消息要去寻来那又是一个价了。”
“若我要你去寻来这个消息,多少价?”
“至少千两白银。而且得先付,因我们也得散了银子打点各地伙计去寻这消息。”
“我一介弱女子,何处去给你寻来千两白银?你们承栾阁果真是黑店!若是千两白银予你,你多久可给我寻来消息?”
“这就不好说了。这种可遇不可求之事。不过时限越短自然价格越高。因多些银两我们便可多调动资源。此前有人寻一紧要消息要求当日回信,豪压了五百两黄金。承栾阁竟调动了皇亲国戚的关系,果真当日打听到了。”
无尽沉沉叹了一口气,罢了,救人要紧,便从怀中取出一张票据:“东陵银票可收?”
拓莫微微一笑:“自然收。”说罢拿起票据一看,差点晕厥了过去,“一千两黄金!这简直是我有生以来接过的最大一单生意!我拓彦真要在承栾阁史上名垂千古了!”
无尽拽着银票的一边不肯撒手,心疼得打紧。此前无尽还怀疑自己对岑沐风的心意。如今看来,这哪里是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这简直就是情深似海,而且还是纯金的海!
拓彦用力将银票拽了过去,仔细分辨了票据的真假,当是没有问题。这才满眼闪着金光地对无尽说:“姑娘要几日内回信?”
“最迟两日,两日内回信这千两黄金还有解药都给你。如若两日还没有回信我便来取走这银票,你中了我的毒不相信你敢拿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