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随着乐声抛了那块银色披风出去,披风落地,露出满绿的另一面。舞姬缓缓降下,落于绿布之上。眉目之间的清冷即刻换作了一副娇羞柔媚之态。乐声随之换作了罕域部族的思春曲。这是罕域部族每年春季佳侣节上演奏的乐曲,少男少女们此时都聚到一处,伴随着思春曲起舞,向爱人表露心意。舞姬和着思春曲舞了一段罕域部族的传统舞蹈,大约寓意着这拭月仙女在凡间与安达王子相恋。
一曲未毕,顷刻间一声闷响,似雷霆震怒,高悬的银盘暗了下来。舞姬露出痛苦神色仿佛被什么强大的力量重重按倒在地不得动弹。当她再次站立起时,纤腰曼扭,好似一株仙草在清风中徐徐摆动。楼宇间顿时弥漫开了一阵阵沁人心脾的清香,竟招来不少彩蝶。舞姬在彩蝶环绕中自然流畅地又衔接上了另一段舞蹈,这是莫崎部族在春播节时献给谷神的舞蹈。便是寓意拭月仙女已被化作了一株望月草。
当银盘复明之时,舞姬回到了最初仪态万方的样子。这便是仙女归位了。但她神情哀婉,悲痛无状。舞姬挥一挥手,一把荧粉洒落地上,随即腾起一丛火焰。舞姬躲在一人高的火焰背后,随着火苗轻舞。待火苗熄灭之时,舞姬已穿上了一件北辰女子的婚服,头戴着新娘的珠帘,轻步走到台前向看客们深鞠了一躬。
舞毕了,满场鸦雀无声。待众人反应过来,已是掌声雷动,一些多愁善感的女子竟还看出了泪花。
这个名叫钱无尽的东陵女子,冒牌的舞姬,毫无疑问地取了的此次赛舞的第一名。
凝春楼二层看台的贵宾间中,两名少年也在欣赏今日的赛舞。舞曲结束,一个少年伸手在另一个少年的眼前晃了晃,道:“阿禹古,这拭月仙女一出场你就一直这么盯着,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你莫不是看上她了?”
“这拭月仙女不就应该和安达王子相爱吗?多答尔,你可领会了她此舞的用心之处?今日评分的判官涵盖了安达、罕域和莫崎三个部族的人。而她这一套舞下来便是将这三个部族的人都讨好到了。舞跳得这么差还能毫无悬念地拿了第一,普天之下恐怕找不出第二人。”阿禹古望向走下台去的无尽,满眼的欣赏。
“只可惜她如此心机,确是被你耍得团团转了。”
“我不过是报当年之仇。我阿禹古聪明一世,当年竟被一个黄毛丫头戏弄得狼狈不堪。七年前我就发誓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挖出来。”
“可如今你仇也报了。怎么还看上人家了?要知道,此女子乃是一个普通东陵人,她没法作你的正妃。”
“有何不可?东陵、北辰、南昱迟早也是要并在一处的。我阿禹古,定然只会娶自己心爱的女子,不管她是神女也好,是乞丐也罢。”
化敌为友
第三十四章 化敌为友
凝春楼的店家宣布了结果后,看客们还意犹未尽,直呼要拭月仙女再舞一曲。无尽十分无奈,拭月仙女已经黔驴技穷了。可是看客们越闹越凶,店家赶忙遣散了一众舞姬,把前三甲引到了三楼的一间茶室,看客们才不情愿地散了去。
茶室的里侧放置了几扇屏风。屏风前面,契格老爷端坐在一张软榻之上,问道:“你三人便是此次的三甲,你等都有何想法?”
无尽:“我愿作侍女为老爷向皇室献礼。”
其余两个舞姬均称听从老爷吩咐。
契格:“无尽姑娘今日惊鸿一舞惊艳全城,此等名声怕是很快会传到王都,我契格一介商人,自然留不得你这尊大神。”
无尽:“谢老爷赏识。只是有一事休怪无尽多嘴。无尽听闻此次进献的宝物是千年炎珀。此等宝物保存条件极为苛刻,若是存储不当有所损耗恐会引怒圣驾,适得其反。”
“这个……”契格的表情有些微妙的怪异。
“哪里有什么千年炎珀?芊茂谷一役后,本想当面感谢你们,可惜派人去望苍驿馆,遍寻不着,只有出此下策,引得你来相见。无尽姑娘,可有想我?”随着这声音,阿禹古和多答尔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契格和另两个舞姬先退下了。
无尽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你再说一遍?你说没有千年炎珀,这三日都是你在逗着我玩?”
还未等阿禹古回答,无尽顿觉一阵气血上涌,怒不可遏。她快速地勾起一侧脚踝,从短靴中抽出一把匕首横握于手中,一步跃至阿禹古跟前将匕首死死地抵住了他的咽喉,直把他逼到了墙角。
无尽力量不是很大,但这股冲天的怒气足足地把阿禹古振住了,他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无尽眼眶含泪满眼猩红,手握的匕首几乎要嵌入阿禹古的肌肤之中:“我再问你一遍,千年炎珀在何处?”
多答尔见势不妙赶紧上来劝架:“无尽姑娘消消气,阿禹古也是好心想见姑娘一面,他哪知这个什么炎珀对姑娘如此重要?这炎珀价值几许?我多答尔十倍赔予姑娘,代阿禹古向你赔罪可好?你先把匕首放下来……”
多答尔说了长长的一段,无尽才认清了根本没有什么千年炎珀这个现实。她仍未放下手中的匕首,咬牙喘息着吐出了几句话:“你们当我寻千年炎珀是为了猎宝?我是为了救人!时间如此紧张,你们浪费了我三日!足足三日!如若人因此没有救过来,就算拿你千刀万剐也难解我心头之恨……”无尽话音未落,只觉得一阵急火攻心,口中一咸,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旋即全身发软晕了过去。
多答尔看到晕倒的无尽摇了摇头:“阿禹古啊阿禹古,男女之间萌发情愫,初见至关重要。你想想你跟无尽姑娘初见之时,你叫人家在你作乐之时陪侍床头。再见之时,你把人家气吐血。你这辈子可还有希望?”
阿禹古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多答尔,抱起无尽转身离去。
无尽不知晕了多久,朦朦胧胧之中感到已经天明,自己躺在一张舒软的大床上,上面拢了层层的淡粉色纱帐。无尽耳边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世子殿下,按照您的吩咐,一干美人悉数遣散,每人予了百金,他们后半生应可无忧了。”
无尽一下子被惊得清醒过来。这不会是又到了南禄行宫?他遣走美人做甚?想让我来服侍?实在可笑,就是做梦都没有这么敢想的。无尽想着还是担心地掀开被子看了看,还好,还是那件行头,胸前还沾着一大块血渍。
“别看了,就是怕你误会,衣服都没敢给你换。本世子既然认定你了,从此往后便会对你好,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说罢,阿禹古坐过来准备给无尽喂药。
无尽一把打翻了药碗,话也不想多说,翻身下床就准备走。
“你现在身子虚得很,要去哪里?药未寻着,你可知接下来怎么办?”
是啊,接下来怎么办?阿禹古一下子戳中了无尽的痛处。无尽只觉得深深的无力感,她一阵难过,蹲下身来将脸埋进手臂里嘤嘤地哭了起来。
阿禹古着实吃了一惊,幼时便见识过无尽的狠绝,这段时间又看到了她的眼界和心机,却没想到她还有如此脆弱的时候。
多答尔看阿禹古对付无尽总是束手无策,便上前来劝道:“无尽姑娘你先别难过。你寻千年炎珀是为了救人,那人可是中了什么毒?”
无尽嗯了一声。
“解毒的方法定不会只有一种。阿禹古的毒术也十分了得,叫他帮你,说不定这几日能配出解药。”多答尔说完朝阿禹古使了个眼色。
阿禹古忙说:“是的是的,我可以帮你。我们合作没准能破此难题。”
无尽这才抬起头:“你的毒术从何处习得?”
多答尔:“阿禹古的阿娘善南昱毒术。”
多答尔的话一下子触动了无尽。无尽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与这两个世子数次碰面的画面。
无尽十来岁的时候来南禄行宫寻过千年炎珀,那次并未与多答尔正面接触,反而为了逃避追捕,朝追来的豆芽菜身上射了三枚毒针。前几日密探安达王军大营时,阿禹古也诱使无尽朝他射出毒针。如果那个豆芽菜就是阿禹古,那他们知晓无尽要寻千年炎珀便说得通了。
可是阿禹古现在如此高大英武,怎么都跟那个豆芽菜沾不上边啊!无尽又想到了阿禹古的荒淫无度,想到了他娘亲会毒术,顿时觉得似乎又寻着了反抗命运的把手。
无尽站了起来,抹了抹眼泪道:“我问你们几个问题。”
多答尔:“定知无不言。”
无尽问阿禹古:“七年多前,那个豆芽菜小侍卫可是你?”
多答尔见阿禹古不做声,笑答道:“被你猜出来了。”
无尽:“怎会差别如此大?”
多答尔:“阿禹古从小身体不好,小时候我也是听说阿禹古的阿娘要寻千年炎珀。七年多前,是我阿父驻守南禄城,他偶得这神药,我便赶紧叫阿禹古来取。这就是你当年为什么在南禄行宫见到了当时还甚为瘦弱的阿禹古。”
无尽听罢上前去捏住了阿禹古的手腕,纳了纳他的脉搏,问道:“你现在可有时常口渴,总是心气烦乱,时而有雄阳之气冲撞之感?”
阿禹古:“口渴,烦乱确是。雄阳之气冲撞是何意?”
无尽:“便是你总想寻美女卸火。”
多答尔:“所以阿禹古如此是因为体内有毒?”
无尽:“我总算明白了,你阿娘可真是个狠人。她无显赫家世傍身,又生了一个聪慧无比的儿子,若不是将你伪装成羸弱瘦小不堪重用的样子,你定会很早就被那些虎视眈眈的哥哥们除去。所以,你阿娘在你小时候给你下了寒毒,你那时才会如此瘦弱。七年多前,你们刚巧得着了千年炎珀,那时你也没那么容易被捏死了,你阿娘便用这剂热毒去克了你的寒毒,你便能够长至本该有的体格。”
多答尔:“那跟现在这样有什么关系?”
无尽:“千年炎珀热性过强,当年的用量一定是大了,所以现在还有余毒未消的症状。”
阿禹古:“可我不觉得这是什么缺点。对于本世子的王妃来说,没准还是一个福利。”
无尽:“你被热毒趋使,如此耗泻,迟早阳虚。到时候只怕连继承人都整不出来,寿命没准也会大打折扣。”
阿禹古:“故意吓我的吧?这残毒何解?”
无尽:“我所救之人,身中至寒之毒。只需用他的毒血沾在你肌肤之上,便可解余毒。只是此前,作为交换,你得给我你的血,我要试试千年炎珀是不是真的可以解鸢尾毒。”
阿禹古:“什么?鸢尾毒?你开什么玩笑?就是抽干我身上的血也不够解这毒啊!”
虽说阿禹古十分不情愿贡献他的血,但还是迫于自己玩笑开大了的愧疚感跟着无尽到了迎宾苑边上的小院门口。无尽先进了院,叫刘平和宝贵躲着点安达王府的人,再出门迎了两位世子进门。
阿禹古进院后发现中毒的是岑沐风有些诧异:“岑沐风他武功这么高,何人伤的?”
无尽:“是有人挟持我威胁于他。”
多答尔听了意味深长地看了阿禹古一眼。
阿禹古拿起岑沐风露在外面的一侧手臂看了看,已经出现了八块红斑,不觉皱起了眉头。他跟岑沐风虽说立场不同,可他还是很佩服岑沐风的谋略、胆识和临危不惧的气度。岑沐风毕竟有恩于他,如今岑大人身中剧毒,命在旦夕,阿禹古心中也升出一些惋惜。
“不会只剩五个时辰了吧?”阿禹古问道。
“我用了减缓血脉流动的药物,便是还剩不到五日。”
无尽拿出一个小碗倒上她之前制好的配药,拿出匕首,拉过阿禹古的手,道:“借世子殿下血一用。”
多答尔在阿禹古耳边嘀咕了一句:“若救活了岑沐风,你这辈子都没戏了。你可想好了。”
阿禹古听罢一把抽回了手臂:“我乃安达王世子,血脉尊贵,岂可随便予人!”
无尽:“那你要怎样?”
阿禹古:“你取了我的血可以,除非答应我一个条件。”
无尽:“说。”
阿禹古:“我帮你救人,你便嫁我。”
无尽想都没想便应道:“好!”
“啊?!”连多答尔都吃了一惊。
阿禹古:“这么简单?”
无尽:“安达王世子妃在北辰富贵无比,阿禹古殿下又英俊热情,还尤为擅长床笫之术,我无尽一个身份低微的平民女子嫁于你有什么吃亏的。只是我无尽是个妒妇,若是做了我的夫君,不论你阿禹古是世子,王爷还是北辰皇帝,都不可以再有别的女人,名义上的、实质上的统统不可以。”
“那是自然。”阿禹古还是觉得无尽这番话张口便来,尤其不真心。不过她也看出了阿禹古野心非常,还真是个知己。
阿禹古不太情愿地伸出了手腕:“我从小到大除了中过你的毒针,就没有受过别的伤,你可要轻点。还有,鸢尾毒是至寒之毒,你确定至热之毒进去不会两毒冲撞反而激发毒性?”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有的寒毒可以直接用热毒来解。有的则不行,热毒进去反而会两造相冲,对身体伤害更大。可我们现在没有更多选择,只得少量先试。”无尽话音未落没等阿禹古反应过来便在他手腕上划了一刀,鲜血流进药碗里攒了小半碗。无尽拿了止血药和干净的纱布帮阿禹古处理了伤口,便将整碗药血放在药炉中温热搅匀了。之后,无尽扶起岑沐风一勺一勺地将一小碗药给他喂了进去。
无尽拿起岑沐风的手腕,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几块红斑看着,期待红斑能够就此退下去一两颗,那他们至少就知道制解药的方向没有错。
可惜事与愿违,红斑不仅没有退下去一星半点,反而被激得又浮出来一颗。无尽的心似乎一下子跌进了冰窖,寒意难耐。
阿禹古走过来拍了拍无尽的肩头:“莫恢心。排除了一种错误的法子,也是收获。至少说明,你没有找到千年炎珀是好事,否则那一剂药下去,岑沐风就得归西了。”
“排除了错误的方法,可是如何知道正确的法子?”无尽有气无力地说着。
阿禹古:“解毒大体上的法则不过是一物降一物,如寒克热,阴克阳。可还有一种法子是跳脱出这个大法则的。”
无尽:“你是说裹和之术?”
阿禹古:“正是,有一类药物,他们可以将某些特定的毒物包裹起来,就好像拿着一个包袱把那些毒物都打包起来,一起排出体外。”
无尽:“可以用来制裹和药剂的东西本就不多,大多数都是生长在极其古怪的地方。即便费尽心思寻来,也不见得就能包裹得了鸢尾毒。”
阿禹古:“你说得没错。可眼下鸢尾毒无法用热毒来解,那便只能试裹和之术这一条路了。”
攻克奇毒
第三十五章 攻克奇毒
眼下有什么东西能制裹和药剂?无尽突然想到萧楠楠笔记上记载的三色球藻。
两个世子很快离去了,说回王府找找有没有可以用的药材。无尽在屋里等了片刻,不想再等了,便出门找了轻薄的羊皮气囊和一些绳子,准备叫上许宝贵陪她去趟苍灵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