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你的事了。”岑夫人说道。
“我的事?”
“你去求时耘谅解。他何时原谅你,我何时原谅你。你此前的种种风流债,我再不与你计较。”
岑誉宣本想拒绝,但这个奖励着实太诱人。毕竟这么多年的风流浪荡也不过是他的赌气和自弃。真正在侯爷心里扎过根的始终还是只有岑夫人。岑誉宣勉为其难地应允了下来。
这时,岑沐风进来了,问道:“爹今日不是要去迁云涤墨苑与友人聚?怎么回来了?娘亲怎么也在此处?”
岑誉宣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心里五味杂陈。他一生逍遥自在,从未为了身外名利向他人低头。没成想如今要为了自己儿子讨个媳妇,竟要将招蜂引蝶的那套技巧用在一个老男人身上。
还没等岑誉宣回答,岑沐风就看见了墙上挂的画像。那画像画工精美,细节考究,就连发丝都根根分明。画中之人笑意粲然宛若要走出画来。这画中之人分明就是沈慕瑶,她穿的那套衣服,便是在迁云涤墨苑岑沐风送她的那套。
“你们怎么会有她的画像?”岑沐风问道。
岑誉宣:“今晚邀了几个老友共度佳节。席间有一个工笔画大家,袁宵子,你可知?”
岑沐风:“听说过。”
岑誉宣:“他盛赞我儿好眼光。这便是你上次带去迁云涤墨苑的姑娘。袁宵子先生那日也在苑中居住,见到了这姑娘,尤为欣赏其如兰脱俗的气质,便作此画今夜作为礼物送给了为父。风儿,今日中秋佳节,你又把这姑娘邀至府中,可是对她倾心?”
“自然是。”
岑誉宣指了指这副画:“这女子,一看气质不凡,你跟你娘说他出身贫寒?你对她倾心,她可有对你真心?”
岑夫人狠狠瞪了侯爷一眼。
岑誉宣赶紧闭了嘴,收起了墙上的画递给岑沐风道:“这幅画尚未题诗落款,你可以补个自己喜欢的。只是……还有几句忠言可能会有些逆耳。”
岑夫人:“有些男女相处之道,你确实应该多教教风儿。”
岑誉宣:“与贵家女子尤其是天家女子相处,与普通人家女儿是不同的。普通人家女儿,你爱她护她很易得到她的真心。可是天家之女,不论多么优秀的男子得来过于容易,她们反倒不易珍惜。你看大公主,已经换了三任驸马。二公主便是因为求而不得才觉得沈弘霁无人能及,至今为他单身。而这三个公主之中,我却觉得三公主是最不易招惹的,因为她毕竟不是圣上所出,而是沈时耘的孩儿。那沈时耘,却是本朝第一大老狐狸……”
岑誉宣话没说完,已经被岑夫人拖走了。
岑沐风拿着画像回房间挂了起来。他坐在一旁凝视着这副画像,回忆起他与那个自称钱无尽的女子相处的点点滴滴。是自己与她朝夕相处,只看中了那眉眼之间传递的情话,却未曾意识也不愿去想那些细节透露出的信息。
这时,一只蚊子从岑沐风眼前飞过,停在了一旁的书册上。蚊蝇当也是小毒之物吧。岑沐风取出了木簪,在那蚊子身上晃了一晃。那只蚊子立刻仰身死去。岑沐风拿起木簪仔细看去,那麒麟兽雕花的下方清晰地刻着一个“瑶”字。
所以,这根木簪是真的扶桑神木簪。而她,便是天之骄女、万民敬仰的裕桢公主。
前一刻,岑沐风还满心欢喜以为自己与心爱之人好事将近。后一刻又觉着心爱之人有些遥不可及。能让岑沐风患得患失,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的也只有沈慕瑶了。
这几日,岑沐风恨不得都住在御缇司中,借着埋头办案的劲忘掉折磨心神的烦心事。懿王倒了,接下来清理懿王余党的任务艰巨,不少都会落到岑沐风手上。可是肃清余孽这些事情统统都得以懿王定罪伏法为前提。眼下与懿王相关的几个关键案子尚有未查明的事实,还需将案情进一步查实。
岑沐风理了理薛刘两案的思路,有一些疑点恐怕只有找到赏乐亭的苏玲儿才能说得清楚。眼下,还没有苏玲儿的任何消息。在望苍,这姑娘一路留下的线索似乎都在将岑沐风引导至揭开懿王通敌的真相。这个苏玲儿定然背后有人指使。现在看起来即便不是景王,也是景王一派的。毕竟经此一役,最大的获益者便是景王。既然如此,想找到苏玲儿虽难,可让其主动现身却绝非难事。
思虑至此,岑沐风在上呈与懿王判乱有关案件调查情况的奏疏结尾处又加了一段:“与懿王叛乱有关案件如上所报,皆已查明。但尚有原礼部郎中薛勤贪墨案及原工部执正刘殷监守自盗案因关键证人苏玲儿尚未寻得,致重要案情不明,无法结案。此两案事关懿王通敌关键证据之来源,与太子中毒案很可能有所牵连,如仓促结案,恐难成铁案,引人诟病。我等尚需假以时日查明案情,以铁证定案,定服人心。”
如今,懿王在天牢,成帝尚且健在。懿王是成帝十分看重的儿子,懿王在世上一日,便有一日翻身的可能。景王想将懿王一派斩草除根,当是最为急于定案之人。若是能加上给太子下毒这个罪名,懿王必死无疑。岑沐风交上了奏疏,种子已播下,静待花开。
不出两日,李信来报,在盛京发现了苏玲儿的踪迹。岑沐风速带人去追捕,这姑娘,别看是伶人出身,却舞得一手好剑,岑沐风与她交手还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其制服。
将苏玲儿带回御缇司,岑沐风便开始审问。苏玲儿一开口,岑沐风就怔了一下,这声音……他闭上了眼睛,用心回忆了一番,与芊茂谷口那个挟持沈慕瑶的紫衣女子的极为相似。她若来,兴许能够分辨真切……不过,中秋节后,沈慕瑶已经多日未见人影。岑沐风对他们之间的感情愈发地没有信心,只觉着人家哪有闲工夫帮你查这些小破案子。
不出所料,苏玲儿很快就招供了,当然这供词半真半假,岑沐风心里自然有数,不过定案当是够用了。
按照苏玲儿的供述,薛勤一日到赏月亭点了苏玲儿陪侍。那日薛勤很是得意,似乎刚刚办成了一件大事,得了一瓶什么宝贝。苏玲儿的一个伺候丫头起了贪心窃了那瓶宝贝,可是刚刚用手试了试就毒发身亡。
对于薛勤案的这一段供述,岑沐风内心还原了一下他认为的真相。薛勤应是受懿王所托,借着自己有接触南昱使者的机会拿到鸢尾毒再交由懿王去毒杀太子。结果这毒给苏玲儿窃了去。
至于那伺候丫头为何中了这鸢尾毒,岑沐风不由得想到这是为了引沈慕瑶入局。而引沈慕瑶入局……多半是为了激关西军出兵。沈家姚家一向不涉皇子之争。他们出兵而不是其它皇子调的兵去镇压叛乱,皇帝才能相信此次懿王叛乱不是其它皇子做的局。
再往下分析,薛勤当时拿了懿王的酬金去办的这事,但是鸢尾毒中途被窃,酬金无法到手。事情紧急,薛勤也怕办砸了此事直接被懿王灭口,只得赶紧挪用了礼部的银两重新去祁桓部购了其它毒物,这便是后来致太子中毒的五木灼心散。薛勤多半想拿了懿王的酬金之后再去填补礼部银两的亏空,未曾想还没来得及取来酬金便被御缇司抓进了诏狱。
至于刘殷案,苏玲儿的供述是,她不知刘殷赠予其的银两是官府库银。只是苏玲儿不爱刘殷,又惧刘殷是一方官吏,只得带了刘殷声称赠予她的库银潜逃了。逃至襄城,得一称为田老爷的商人所以接纳,被安置在了襄城滟江边的一个宅子里。其余之事便不知晓了。
这个苏玲儿倒是狡猾,把自己摘得干净,把火药的事推给田老爷,便是无从对证。这一套证词下来,她都可以从这诏狱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苏玲儿的证词足以结案了。岑沐风备好结案奏疏呈了上去。有关太子中毒的线索,便移交给了大内稽事司。
大案已结,岑沐风的心一下子空了,思念便如同潮水般在心底泛滥开来。他想念那个像猫儿一般喜欢窝在他怀中寻求庇护的女子,那个头发蓬乱、满脸污垢在悬崖之下为他熬药的女子,那个在南禄日日为他擦洗、解毒的女子。在南禄,岑沐风虽然身中剧毒,不得动弹,但五识并未尽失,沈慕瑶为他所做的,他都能听得到,感受得到。如此这般的感情,怎可能作假?可是这许多日不得相见,如今那女子已是高高在上的帝姬,岑沐风心里也开始发慌,他好怕会失去他的傻丫头。
知道沈慕瑶真实身份之后,岑沐风都住在侯府别院,因为别院离公主府不过一刻钟的步行路程。晚上,岑沐风便在别院与公主府之间的这条小路上来来回回地散步。这么多个夜晚,都未见公主府掌灯,不知这傻丫头是不是又逃出去玩了,可有人陪她护她?岑沐风想到这里心里有点发痛。
不知不觉,岑沐风已经走到了公主府的院墙外。他看着这院墙,也有了一种想翻墙进去的冲动。
“你可知道,你若翻墙进去会有两种死法。”岑沐风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他一回头,看见的竟然是沈弘霁。
“这公主府里人没啥人,全是各种毒物。第一种死法,你刚进去就碰到了什么毒花毒草毒虫毒蛇,中毒而死。第二种死法,你不小心弄死了里面的什么毒花毒草毒虫毒蛇,被里面那个刁蛮公主给弄死。你想选哪种?”
这个沈弘霁,私下里居然跟场面上如此不同。岑沐风今日算是领教了这个少将军的另一面。
沈弘霁见岑沐风一脸疑惑半天也不出声,接着说:“你来找我妹?”
“令妹可还好?”岑沐风对沈慕瑶的身份转变显然还很不适应。
“不好。拜你所赐,已经从公主沦为奴隶了。”
“嗯?”
“中秋那夜,我妹私溜出门被我爹逮了个正着。她还戴了你们侯府的镯子,摘都摘不下来。我爹一看便知她去了何处,气得七窍生烟,便把她关进了国公府,叫她不核完沈家门下所有商行的账簿不得出门。开玩笑,那些账簿,估计半年也看不完。”
岑沐风听得一阵心疼:“那当如何是好?”
“我妹便没日没夜地查,希望早日出狱。可是即便是她这般的精于计算,日以继夜也得三个月吧。”
“此事确是我的错,不如我去向沈公请罪?”
“你是想去火上浇油?”沈弘霁说罢望了望天,大块的乌云聚集了拢来,便道,“夜里要下雨了,你早点回府吧。”
岑沐风想起沈慕瑶害怕雷电:“一会有雷电,公主她……”
“已经无碍了,这还得感谢岑大人让瑶儿的心病得愈。这人情,我们沈家自然会记得。”
“无妨,她没事便是最好的。”
岑沐风告别了沈弘霁往回走。他想到自己曾经身中剧毒,即便如今体内还有残毒,能换来公主一世安宁,也是值得的。
岑沐风又想到沈岑两家多年不对付,似乎正是从姚羽岚郡主过世那一年开始的。父母在府中从来不愿提及此事。今日听沈弘霁所言,沈公对雍璘侯府依然耿耿于怀。
当年姚郡主意外身亡一案,成帝震怒,责令大内稽事司与御缇司同时着手调查,故而御缇司内应当也有当年的案卷。岑沐风心绪不宁,大晚上的没有回府,骑了马回到御缇司,调了当年姚郡主一案的案卷阅了起来。
御缇司为了表衷心平圣怒,自然对姚郡主一案十分上心,各类调查案卷足有一大推车。岑沐风看了个通宵,最后的调查结论是,岑誉宣外出云游,结识了一女子唤雪英。此女子利用岑誉宣的同情心混进了岑府作下人。雪英被萧王一派利用。她得知一日姚郡主要进宫面圣,便提前将鸢尾毒下在了岑夫人做给姚郡主的桂花米糕里。想通过姚郡主将鸢尾毒传给圣上。圣上自然安然无恙,而姚郡主却于一日后薨逝。
阅完卷已是天明,岑沐风却困意全无,只觉得心情无比抑郁。原来沈慕瑶的娘亲之死跟自己的爹娘都有关系,难怪沈公如此恼怒。不知公主是否知道此事实情。
岑沐风感觉自己的情绪跌到了谷底。连陆指挥使过来恭喜他位列平叛功臣名单之中,官阶可晋一级,岑沐风都无心应对。陆大人看岑沐风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言若是朝堂上有人拿岑沐风无人举荐说事,陆大人此次愿意斗胆为岑沐风保举。
官场得意,情场失意便是如此。只是岑沐风还不知道,这还远远不是他最丧的时候。
佳人难求
第四十四章 佳人难求
淯王府。
淯王一身墨绿色绣金龙纹长袍,一头乌发似娟瀑般披于身后,俊逸修长,气质不凡。
在东陵,一般成亲后的男子皆会将头发全部束起。但淯王成婚后,从未束过全发。此时,淯王目露寒光,端坐在一张黄花梨雕青龙纹宝座上,左手拿起一小杯茶送至嘴边却未饮,而是问道:“公主近日如何?”
萧彦钦、姚凌姗和叶婧宜此时均在府内。
一暗卫答道:“禀殿下,裕桢公主这几日被沈大人禁足了。”
淯王:“为何?”
暗卫:“因为……”
叶婧宜瞪了这侍卫一眼,侍卫没敢接着往下说。
淯王面露不悦,吓得暗卫赶紧答道:“应是……是公主殿下中秋夜去了趟雍璘侯府。”
淯王将拿起的茶杯啪地一声拍在桌上,茶杯裂成了几块,碎瓷片和着一缕血迹散开了。暗卫吓得直发抖。
“所以本王建你们风影暗卫有何用?为何岑沐风还活在世间?”淯王语气低沉,可厉如刀斧。
“他们从望苍回来,一直有大内的高手在侧,我等不易下手。”暗卫的声音都有些哆嗦了。
“明日之后便不要让本王再听到这世上还有岑沐风这个人。”
“不可!”叶婧宜连忙解释道,“瑶儿好不容易把人救活了,现在她心神未稳,若把岑大人杀了,瑶儿精神再度崩溃,这回可有何人能医了?”
淯王挥了挥手叫叶婧宜退下。
叶婧宜走后,萧彦钦道:“此人不能杀。当初我们与景王合作,景王忌惮沈家,以殿下另娶他人为合作条件。后来,我们本是暗中安排御缇司第四都尉所承办范刘案件,第四都尉所中皆是年长经验丰富的御缇使。未曾想,最后是第五都尉所承办的此案,而第五都尉所的都尉使付清晖大人竟突然抱恙,这才由岑沐风临时代管第五都尉所。”
淯王听罢冷笑了一声。
萧彦钦:“这一看就是景王的手笔。要给公主使美人计,离间公主与殿下,哪里还能找到比雍璘侯府的公子更合适之人选?”
姚凌珊也附和着点头,表示深以为然。
萧彦钦:“所以,岑沐风不过是景王绊住公主的一块石头。我们当初跟景王约定,事成之后清理出的官员职位,四六开,并由景王摄政。但要等到论功行赏公布官员晋升名录那天才可尘埃落定。所以,局未成之前,不可轻举妄动,免得景王觉得我们有异心,临时变卦。待我们扳倒景王,处理个区区岑沐风,自然不在话下。”
淯王:“彦钦,你说的这些,本王何尝不知。只是岑沐风此人的存在令本王甚是憋闷,只想叫他立刻灰飞烟灭!”
姚凌姗忙劝道:“墨惜哥哥,你讨厌的不是岑沐风这个人,而是讨厌他惦记了自己不该惦记的人。想让哥哥安心也不是非要除了这人不可。男女之间有的是办法叫他们分崩离析。这个岑沐风攀上了高枝立刻便与王府退了婚,想必也是个势利之人,对他晓以利害他必然知难而退。不论是叫他知难而退还是移情别恋,瑶儿至少都不会怪到墨惜哥哥这里。可若是除了此人,瑶儿一旦查出来,以她的性子,可就不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