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瑶收拾了一番,虽然满脸倦容,眼中还现着血丝,但是想到终于能见到岑沐风,心中甚是欢喜。她抱起了之前刘平给她的那套潜蛟服,想着岑大人现在应在御缇司值守,便以还衣服的名义去探望一下他吧。
沈慕瑶坐着公主鸾驾到了御缇司门口。下了马车步行一段路正巧碰上了田福,被他拉进了第五都尉所的议事厅。田福自从知道沈慕瑶是女子后,便更加坚定了此前他关于岑大人与她之间有奸情的想法。
田福怕影响岑大人发挥,把沈慕瑶拉到议事厅后,便转身离去,离去之时还把议事厅的大门关紧,自己就守在门外的院子里,叫闲杂人等勿近。
沈慕瑶把抱来的潜蛟服顺手放在了一张木几之上,看着岑沐风笑靥如花地喊了一声:“岑大人。”
岑沐风早就看到沈慕瑶来了。这十来日,岑沐风每日都想着她,犹如百爪挠心般难受。可是今日见到本尊,因想着陈惠明的案子,萧彦钦和姚凌姗说的那些话,再夹杂着从公主的朵朵桃花那里酿起的几股醋意,岑沐风心中不爽之情压倒了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是抬头冷眼看了看沈慕瑶,一脸阴沉没有做声,接着埋头看卷。
沈慕瑶见了岑沐风的黑脸,心里难免有些委屈,但还是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道:“大人还在生我的气?当初未以真实身份相告,也是因朝廷明令不许皇亲国戚干预御缇司办案,怕大人你赶瑶儿走呀。”
岑沐风心结没有解开,坐在圈椅上纹丝不动,全当沈慕瑶不存在。
沈慕瑶站在岑沐风身边,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卷宗。 “陈惠明,可是大理寺少卿?”沈慕瑶问到。
岑沐风终于开口了:“莫不是公主殿下授意?”
“我?!”沈慕瑶一脸懵,便伸手去拿桌上的卷宗。那卷宗却被岑沐风一手按住:“公主殿下不是不能干预御缇司办案吗?”
沈慕瑶对今日岑沐风的言行十分费解,心中已是有些恼火,全然看在岑沐风中毒未愈的份上把这股火气压了下来。但她还是强行从岑沐风手底下抽出了那本卷宗,坐到一旁看了起来。
看完卷宗,沈慕瑶才明白岑沐风的意思,顿时真气了起来。她把卷宗拍到岑沐风的桌子上:“大人与我朝夕相处这么多日,怎可如此想我?”
岑沐风心已经软了下来。可惜他嘴还硬得很,只说道:“不了解。确不知公主筹谋良深,此前是沐风小看了。”
沈慕瑶被气得够呛,她强忍住眼泪只说道:“我沈慕瑶从来不做构陷忠良的无耻之事。”
“梦蝶衣被禁一事,倒是跟公主全然无关?”
“我……我也只是去探望父皇的时候含蓄地表达了一下此剧惹我不快了,那还不是因为你……”
“有公主一句话,下面的人自然会去会意。哪里需要公主自己具体筹划。”
“岑大人,你……”沈慕瑶拿起了她带过来的那套潜蛟服,推了门就大步离去。出了御缇司大门,沈慕瑶已经抑制不住满心委屈,眼泪夺眶而出。
田福见沈慕瑶一脸不高兴地跑了出来赶紧跟了过去。到了御缇司门外,田福见沈慕瑶哭得梨花带雨的赶紧问道:“无尽姑娘,你这是跟岑大人吵架了?”
沈慕瑶一肚子的火正愁没地方发泄,用衣袖擦了擦眼泪便没好气地说:“田大哥以后莫要叫我无尽了。”
“为何?”
“你之前说钱无尽这个名字不好,回来我就改了。”
“改成什么了?”
“沈慕瑶。”公主说完,扭头便走去御缇司大门旁边一侧,上了公主鸾驾。
田福呆在原地,脑子就好像被雷劈了一般,半天都没会过神来:所以……方才,岑大人是把公主殿下气哭了?
澄清冤情
第四十五章 澄清冤情
数日已过,陈惠明大人及其子被下狱一事已广泛传开。对裕桢公主的诟病声渐起。岑沐风想,现如今能为沈慕瑶做的就是尽快查清陈惠明案真相,还陈大人一个清白,也还公主清誉。
因为第六都尉所移交过来的陈惠明的卷宗太过简单,无法还原事情原貌,岑沐风一早便到了大理寺,想调阅唐少杰案的案卷。到了大理寺,岑沐风将御缇司腰牌出示给卷宗保管所的林管事并说明来意。
“岑大人,你我熟识多年,不必出示腰牌。您的下属前日便来调阅了相关卷宗。并吩咐将这些卷宗原样留着等大人来阅。”林管事说道。
岑沐风听罢,会心一笑。
林管事带岑沐风进了一间阅卷室。岑沐风发现,调出来的卷宗不仅有唐少杰案,还有诸多类似案件的。这些卷宗都摆放整齐,最前面的便是唐少杰案的卷宗。翻开卷宗,里面的重要内容都划上了细细的批线。岑沐风自言自语道:“傻丫头,不知道卷宗不可以乱批划吗?”
唐少杰案的结案卷本里还夹了一页纸,上面归纳了此案需关注的重点问题。第一,蒋贞儿虽投了迁渔江,但并未溺亡,而是被人救起,已无大碍;第二,救蒋贞儿之人便是唐少杰,唐少杰称其与蒋贞儿有情并非强抢民女,乃因唐鑫不允唐蒋二人的婚事,蒋贞儿才悲愤寻死;第三,蒋贞儿的父母想替女儿出口恶气将女儿藏匿,声称女儿被唐家强抢羞愧投江,要求惩治唐家;第四,唐家被逼无奈愿意花重金和解,后蒋家同意,并出具了谅解书。但谅解书并未言明蒋贞儿尚且健在及其与唐少杰有情;第五,陈惠明大人为此案亲自走访了蒋家,并见到了被藏匿的蒋贞儿,发觉其确与唐少杰有情,便采信了唐少杰的供词,将本案依民律结案。岑沐风认真翻看了卷宗,这页纸归纳得很是全面。看看这字,隽秀飘逸,一看便是沈慕瑶的字迹。岑沐风将这页纸折好放进了衣兜。
唐少杰案之外的案子只取了结案文书卷,并分作了四堆。左边两堆是陈惠明大人所办理的类似案件。右边两堆是大理寺其它大人判的类似案子。从这几个案件看来,陈大人的裁判依据和尺度均符合大理寺的一惯标准,并无枉法之嫌疑。
只是唐少杰这个案子,最大的问题是蒋贞儿尚在人世,其对唐少杰有情这些已查明的事实案卷中均只有唐少杰一人口供为证。案卷中缺少蒋贞儿本人的签字画押供述。此案很可能被曲解为陈大人为包庇唐少杰才听信了唐少杰的一面之词。
所以要想为陈大人正名,找到这个蒋贞儿,并取得她的口供很是关键。岑沐风仔细翻看了卷宗,终于找到了蒋家的住所,平京北城东边的思亲路。
出了大理寺半个时辰便到了思亲路。秋日午后的阳光甚为和煦,照着思亲路两旁已经泛黄的银杏树,透出一番温暖静谧祥和的美。若是此时,与沈慕瑶一同走走这银杏小道能有多好。就这么想着,岑大人不知不觉地便走到了沈慕瑶谎称其在细娘坊的住所。
岑沐风走到宅子门口,看到宅子窗明几净,门庭打扫得一尘不染。他好奇地进了院子推开门,见到一布衣女子,周身朴实无华,正在升火烧水。女子听见有人进来了,抬头看向门外。岑沐风这才见到了女子的正脸,虽然满面尘灰,但难掩女子绝美面容,尤其那一双灵动的眸子犹如一潭秋水,水光莹莹似能传情。岑沐风笑了,这世间原来也有心想立刻就能成之事,这布衣小娘子不正是沈慕瑶嘛!
多年以来,岑沐风一直很羡慕相亲相爱的寻常人家夫妻。他们没有取之不尽的财富,没有用之不尽的权力,却也没有诸多藩篱,平平淡淡恩爱绵长。他看到沈慕瑶如此穿着,心中一暖,他好希望沈慕瑶就是他的布衣小娘子,能跟着他一起一生一世都平淡相爱,平安而活。
岑沐风想着,走上了前去,刚准备开口,没想到沈慕瑶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转头便夺路而逃。这傻丫头,又在玩哪出?
沈慕瑶跑了一段才停下来,一边用袖子擦拭着刚刚被炭火烤出来的汗水,一边想到,这几日本来就被岑大人误解为仗势欺人玩弄权柄的权贵子弟,现如今又被他看到自己如此粗鄙的模样,这简直就是老天爷要断了她的情路啊!
沈慕瑶靠墙坐下想着这几日她一路的折腾。为了给陈大人正名,除去自己被莫名其妙冠上的坏名声,沈慕瑶又穿上了那套潜蛟服以御缇使的身份去大理寺查了唐少杰案的相关卷宗。查完之后她便明白需找到蒋贞儿证明陈大人在唐少杰案中所查事实皆非捏造,才能为陈大人翻案。因蒋家住得离国公府一下人的宅子很近,为表诚意又免节外生枝,沈慕瑶便亲自来了。
沈慕瑶来这宅子之前,就差人提前做了功课。唐少杰案之后,蒋家拿了钱财消失过一年,后来又搬回到此处宅子居住。一家人拿了唐家两千两白银的赔款,倒也活得自在,无需太过辛劳。
蒋贞儿见沈慕瑶慌不择路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屋,连忙起身给她倒了一碗水,打趣道:“钱姑娘,如此惊慌,可是那要强纳你为妾的地方官吏追到京城来了?”沈慕瑶此前到蒋贞儿家拜码头的时候就谎称自己为了躲避老家恶官,避来京城远亲家里。
“贞儿你冰雪聪明,正是如此啊!可跑死我了。”刚好方才岑沐风穿着官服在附近招摇过市,沈慕瑶借坡下驴。
“我方才见门前经过一个官府大人,身着绛红色官服,上面还印了龙纹的,难不成是他?”
“正是正是。”
蒋贞儿欲言又止但半晌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钱姑娘,你多少有点不识好歹了。”
沈慕瑶差点没呛死过去。她顺了顺气,解释道:“你不知那些富户家宅后院里头莺莺燕燕的勾心斗角有多麻烦。我钱无尽呢,宁为穷□□,不做富人妾。”
蒋贞儿一边摇着织布机手柄一边叹道:“我等民女,便只有嫁予穷□□同做富人妾氏两种选择吗?”
“亦不尽然。像贞儿你貌美如花,没准哪天有个富家公子看上你,愿娶你为妻。”
“倒是有过富家公子曾与贞儿两情相悦……”
“那为何当下姑娘还是一人?”
“那家家境殷实,郎君父母不同意这婚事。”
“那郎君对贞儿你可真不错,愿意将你们的事禀告父母,而不是将你养成外室。我同你说的那个地方官员,便只想背着家人要我做见不得光的外室,便是再富足,我岂能答应?”
蒋贞儿只觉得与沈慕瑶同命相连,聊得甚为投缘,话匣子便打开了:“钱姑娘你说得是。我为此事一度郁结于心,只想一死了之。奈何郎君还紧追不舍把我救起。父母怒我不争,还跟郎君家里撕破了脸。”
沈慕瑶心想,果然陈大人查明的皆为实情。沈慕瑶继续问:“那郎君今在何处?贞儿可还能与之再续前缘?”
“听说突然家道败落,父母叫我避之不及。”
果然贸然叫蒋贞儿去作证恐怕会行不通。蒋家应是知晓了唐家被懿王案牵连已锒铛入狱,害怕自己再牵涉其中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沈慕瑶琢磨着,得想个辙叫蒋家自己愿意去官府作证,也免得落个有人强迫或者诱导他们作证的口实。还没等沈慕瑶聪明的脑袋瓜子想出来法子,一个稚童拿着串糖葫芦跑了进来,直唤蒋贞儿娘亲。
看着稚童的年岁,想着唐少杰案发的时间,难道蒋贞儿跳迁渔江是因为她当时已有了身孕?蒋家去了外地一年便是为了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吧?沈慕瑶想着,忙问道:“真没看出来,贞儿你居然有孩子了。”
“哪里哪里,钱姑娘别误会,这是我家前年在外地的时候路上捡来的孩子。”蒋贞儿答道,表情颇有些不自然。为了掩盖自己的慌张,蒋贞儿抱起了孩儿问道:“糖宝儿,这糖葫芦是哪来的?”
糖宝:“是外面一个叔叔给的。”
稚童话音未落,岑沐风便踏着晡时暖阳的光晕进了屋来。
蒋贞儿见沈慕瑶表情紧张便真信了她胡诌的那套说辞,以为岑沐风真是要来捉人的,下意识地一把护住了糖宝。
岑沐风走到沈慕瑶面前把她从木椅上拉了起来,问道:“我从始至终只想娶你为妻,你却误以为我要你做外室?”
沈慕瑶只觉得岑沐风这两日一会风一会雨的,真是混乱。
蒋贞儿见状,才放松下来,说道:“钱姑娘,这大人对姑娘看上去很是认真,姑娘你好好想想啊。有良人莫错过,不要像我抱憾终身。”
沈慕瑶心生一计,她朝岑沐风眨了眨眼问道:“岑大人来京城何事?不要告诉我是为我专程而来。我不信。”
岑沐风:“自然是来办公差,顺便把你寻回去。父母那边我已讲妥,我岑某今生非你不娶。”
沈慕瑶:“你可有骗我?”
岑沐风:“此言若虚,天打五雷轰。”
不过是演戏,没有必要发这么狠的毒誓吧。沈慕瑶继续道:“大人来京城何时归乡?”
“此次因懿王叛乱一案而来。我本要负责押送一些涉案人员去千里之外流放,但因其中一人案情有变,所以要耽搁数日。这几日闲来无事,便带你去这京城多走走多看看。”岑沐风说罢满脸笑意,握住了沈慕瑶的手。
便是那台上的戏子也演不得这么真。沈慕瑶还没入戏,蒋贞儿倒是入了戏。无疑,眼前这一幕让她想起了唐公子。唐公子确也对她真心付出过,直可惜两人有缘无分最终失之交臂。蒋贞儿偷偷背过去抹了眼泪,低声问了句:“这位大人,敢问您要押送去流放的犯人里面可有姓唐的?”
沈慕瑶心中暗爽,鱼儿上钩了,岑沐风与她果然默契无间。
岑沐风:“要说我在此耽搁数日能寻得钱姑娘便要多谢一位唐姓囚犯。”
蒋贞儿紧张道:“他的名字大人可能说?”
岑沐风:“但说无妨,唐少杰。”
蒋贞儿心里咯噔一下,继续问道:“大人可方便告知何事耽搁?”
岑沐风:“官府之事恕难相告。”
蒋贞儿一脸失落。
沈慕瑶挽着岑沐风的手臂轻摇道:“告诉蒋姐姐嘛,她是我的好姐妹,不会对外说的。对不对?贞儿?”
蒋贞儿连忙答:“是的是的。”
岑沐风一副为难状,勉为其难道:“唐少杰之父唐鑫是懿王府长史,因涉懿王叛乱,已伏诛。唐少杰本判流放三千里,奈何此前其强抢民女一案又被翻出来,说大理寺少卿陈大人在此案中认定的事实为捏造,那被害女子已经溺亡,要追究陈大人贪赃枉法之罪,并加判唐少杰绞刑。”
蒋贞儿听了两腿一软跌坐到身后的一把木椅上,半晌才发话:“那女子怎会溺亡?明明没有啊!”
岑沐风:“若女子尚在人世,为何卷内没有她签字画押的口供?只有唐少杰一人供述?”
蒋贞儿已慌了,喃喃道:“是爹娘坚决不让啊,他们怕留了字据叫他人知晓此事。”
沈慕瑶见蒋贞儿此状,故意对岑沐风说道:“若那女子去补了那签字画押的口供,是不是唐公子便可免除性命之忧?”
岑沐风:“不仅唐公子,陈大人也可免了牢狱之灾。”
蒋贞儿又低声道:“陈大人……那是个好官。”
此时刚巧蒋母外出帮佣回来,看见沈慕瑶刚准备打个招呼,蒋贞儿便把糖宝一把塞给了母亲道:“娘亲,我有急事,速速出门一趟,晚些时候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