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事的始终,卫国公都未出现,据说他听闻妹妹过世,悲痛难当一病不起。岑沐风决定去府上探望,沈慕瑶陪他同往。
卫国公府在较为偏远的京西辟了一片园子。国公府邸十分古朴,或者可以说朴素,如同钟老将军一贯的风格,简单清旷。
沈慕瑶跟着岑沐风进到了府里,在卧房拜见了卫国公。卫国公比岑夫人年长了十来岁,身体不太好,头发花白,面容清瘦,就是个干巴的小老头。都说外甥像舅舅,沈慕瑶看着这站在一处的舅甥俩,莫说不像一家人,简直就不像一族人。
钟仪昕见到岑沐风和沈慕瑶来了,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把拉住了岑沐风的手,眼泪就开始往外流:“风儿啊,你们辛苦了。就是最后我也没能去看成兰儿……”
“舅舅身子要紧,娘亲知道舅舅心里记挂着她的。”
“风儿,你告诉舅舅,你娘亲到底是怎么过世的?”
“被南昱刺客所杀。”
沈慕瑶原以为岑沐风会编一些无关痛痒的理由,没想到他这么直白。
钟仪昕一脸讶异:“怎么会招惹到了南昱的刺客?”
“沐风亦不知。今日便是来问舅舅的,关于我娘亲,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告知一二。我现在只想查出真凶,替娘亲报仇。”
钟仪昕面露难色,有些迟疑了。
沈慕瑶此时正在屋内四处溜达,这屋里陈设太过简单,确实没什么可看的,唯独墙上的一幅画像吸引了她注意。画像上是一位将军和他的妻子。将军气度不凡,夫人慈眉善目,两人小鼻子小眼睛的,样貌都算不得好看,定睛一看,与钟仪昕还颇有几分相似。
岑沐风对沈慕瑶说:“这画像上画的是我外祖。”
沈慕瑶凑到岑沐风跟前来,看着他那微陷的上眼睑,长长的睫毛,深邃迷人的眼眸,说道:“难怪钟将军和钟夫人这么喜欢兰姨,把如此贵重的物件留给了女儿也没留给儿子。”沈慕瑶说着抖了抖手腕上的翡翠镯子。
钟仪昕:“爹爹和娘亲自然看中妹妹。在我和二弟之后,娘亲连着生了三个闺女都是在一两岁的时候患病夭折。为此事,娘亲险些哭瞎了眼睛。幸得有了妹妹,娘亲精神才好了起来。妹妹也生得好看,全府都视她为掌上明珠。”
沈慕瑶:“兰姨着实生得好看,即便能全盘继承下老将军和老夫人所有的优点下来,也没有这样好看的。”
岑沐风知道沈慕瑶在暗示什么,问道:“舅舅,娘亲的猫眼翡翠是从何而来?”
钟仪昕神色有些异样:“自然是爹娘给他们的。”
“外祖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兴许是从哪里买的?”
“卫国公府一向勤俭,怎会买下如此价值连城之物?”
“兴许是战利品?”
“如此贵重的战利品也应当交于圣上,外祖定不会私藏。”
钟仪昕被问得无话可说了。
岑沐风直接跪在了床边,给他舅舅叩首道:“求舅舅告知实情。事关我娘死因,沐风必须追查下去!”
钟仪昕为难地看了看沈慕瑶。沈慕瑶很识相地退出了卧房,在门外守着。
钟仪昕赶紧把岑沐风拉了起来,语重心长地说道:“风儿啊,不是舅舅不告诉你,爹爹生前再三嘱咐此事不可向外人说,否则恐招惹祸端。包括那个猫眼翡翠,爹爹临终时给了妹妹,吩咐她平日里不要佩戴,不要佩戴,可她就是不听。二弟前些年就过世了,我一个长期卧病在床的老哥哥,怎么好去管她!”卫国公说着,难受地不断地咳了起来。
岑沐风赶紧给钟仪昕拍打着后背。钟仪昕接着说道:“兰儿啊,是有人丢在卫国公府门口的一个弃婴,给我娘捡了回来。当时这一套玉器便是放在了兰儿的襁褓之中。爹爹、娘亲怕外人说兰儿来历不明,便对外都说是自家亲生的女儿。”
“娘亲的身世可知道?”
钟仪昕摇了摇头:“本来日子过得很平静。兰儿长大了也嫁人生子了,当年知道她是捡来的几个老嬷嬷都过世了。可突然有一天,爹爹把我和二弟叫到跟前十分郑重地跟我们说兰儿不是亲生的事情谁都不能说,祸从口出。后来爹娘临终前又跟我和二弟说了此事,我们也在二老的床头发了誓……”
“襁褓之中除了玉器还有其他特别之物吗?”
“没有了。就连当时的襁褓和婴儿的衣物全部都给烧掉了。”
岑沐风出了卫国公府的大门,便看向沈慕瑶说道:“果真如你所料,你是何时发现的?”
“是看到你舅舅和那幅画像起的疑心,然后顺嘴诈了卫国公。诚如我长得像我娘亲,我哥哥像爹爹。也有些子女不太像父母的,但总能从父母亲身上找到一些传承的影子。而兰姨和你,真是一看就跟他们不是一家人。若你真是老将军亲生外孙,我可不会喜欢你。”
“公主如此肤浅?”
“一贯如此。不然去年初见之时,夫君以为我为何只想与你同乘?”沈慕瑶想逗岑沐风开心一点。
“除了那翡翠,可有别的东西?”沈慕瑶又问道。
岑沐风摇了摇头。他转身扶住沈慕瑶的双肩,郑重地问道:“如今我身世成谜。倘若……倘若这身世有些不堪,瑶儿你可会嫌弃?”
沈慕瑶一本正经地答道:“夫君,我爱的是你的脸又不是你的身世,怎么会嫌弃呢!”
岑沐风:“……”
“身世又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更何况再怎么论,沐风你也是雍璘侯府的后人。兰姨生得那样好看,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女儿,我怎会在意。”
“襁褓中放着价值连城的宝物,那南昱的武士见了这镯子,见了她的面便齐齐地砍杀过来,恐怕没有好人家的女儿那么简单了。”
沈慕瑶的神色也凝重起来,可是,再这样查下去,会不会如卫国公说的,会引来杀人之祸?所以那本黄册子,她还是要晚点告诉岑沐风,免得岑沐风报仇心切乱了方寸。
两人从卫国公府回来的路上碰到了沈弘霁。他大约老实了一阵子,又开始出门应酬了。沈慕瑶拉住了哥哥问道:“朝中情况如何?”
沈弘霁:“那个悉远道长到了平京,在青云观坐坛,访客如织。太子已经开始交权了,今日朝会他令淯王、梁王各协理三部,估计是想看看他们的表现,决定将监国的位置交给谁。”
沈慕瑶:“这两局下来,淯王已经在朝中安插了不少人,梁王定不是他的对手。”
沈弘霁:“若是他得了手,我们家就收拾收拾铺盖,赶紧跑路好了。”
岑沐风:“有如此严重?”
沈弘霁:“若是妹妹肯放弃你,那倒应该也没有那么严重。”
沈慕瑶瞪了一眼沈弘霁:“你自己看淯王不爽,莫要把责任推到沐风身上。那眼下当如何?”
沈弘霁:“在我的力劝之下,爹爹同意支持梁王。所以眼下梁王势力反超了淯王。”
沈慕瑶:“哥哥,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淯王给每个皇嗣都留了后手,要找到并翦除他给梁王留的后手才是当务之急。眼下,我还得再去劝劝太子哥哥放弃服用噬魂丹的念头。”
“恐怕没用。他似心意已决。失去爱侣,确实心痛。”沈弘霁没再多说,转身走了。
岑沐风望着沈弘霁远去的身影问道:“弘霁应比我还年长一岁,他一直如此买醉?亦未想过要成家?”
“哥哥以前不饮酒,也就是那年以后才开始借酒浇愁。大约如他所言,失去爱侣,确实心痛。”
平京重逢
第九十八章 平京重逢
东陵传统,守孝期间有诸多禁忌,譬如男女成婚、夫妻同房、赴任新职等等。不过近些年来,恪守旧习的要求越来越宽松,人们总能想到一些规避的法子。譬如若是长辈临终前嘱咐晚辈早些开枝散叶,那么守孝期间怀上身孕亦属遵孝道。若是朝廷急需用人,不任新职,亦可继续担任原职。
景王一役致朝中缺乏得力干将,太子考虑岑沐风与公主大婚之期已推迟到了明年,而他目前的官阶,接任刑部侍郎有些不够,接任郎中之职又低就了。所以岑夫人下葬后还没几天,太子便命岑沐风回御缇司继续担任副指挥使直至与公主大婚,再任新职。为安抚岑大人丧母之痛,太子许其参与岑夫人遇刺一案,协助大内稽事司共同破案。
岑沐风回御缇司当值的第一天便去大内稽事司拜见了蔡公公。蔡公公对于岑沐风来插手大内的案件十分不悦。只是给他看了看岑夫人遇害一案卷宗的正卷,岑沐风当然知晓,要紧的信息都记载在副卷之中。不过来日方长,尚且不急。
岑沐风处理完堆积如山的公务已是月上眉梢,他赶紧赶去公主府会他的小娇妻。
公主府中。沈慕瑶望了望窗外,一轮上弦月挂在当空,几盏孔明灯悠悠地升上了天幕。公主才想起来,今日是七夕节呢,待到明年的这天,便是她与岑沐风成婚之时。
“瑶儿。”还没等沈慕瑶回过头来,她便从身后被抱住了,熟悉的气息从耳畔传来,随即,侧脸上留下了一个柔情的轻吻。
岑沐风顺手递过来一盏花灯。这花灯扎成了一只兔子的形状,灯面上还覆着一层细细的白绒,做工精致,十分可爱。原来今日这节,岑沐风并未忘记。
“去年此时,我们还被困在兰夜斗巧阵里九死一生。”岑沐风说道。
“今年此时,我们已结连理,不会再有九死一生,剩下的都是柔情蜜意。” 沈慕瑶转过身来,环腰抱住了岑沐风贴进了他的怀里。
“惟愿如此。我去拜见蔡公公了。”
“可有问到什么?”
“他只让看了正卷,未看到副卷,可是与南昱有关的内容皆在副卷之中。”
“看来师傅是想劝退你。怕你查下去会招惹祸端。可有收获?”
“也不是全然没有。我看到了大内稽事司对大公主的问讯笔录。主审官问她了一句,当年贾驸马中的是不是也是这个毒?”贾驸马是大公主的第一任驸马,是个军中的参将,人倒是生得英武帅气,无甚深厚的背景,两人成婚一年多就暴毙而亡。
“大公主怎么回答?”
“她说贾驸马乃病亡。”
“贾驸马暴毙一事,师傅特地带了大内的人去查。我当时还小,本来跟着师傅同去,可是师傅去看了现场之后死活不让我进去,说少儿不宜。我猜那驸马死得有蹊跷。后来听说大公主为此事还许久下不得床榻。”
“梦鸾颠用多了会如何?”岑沐风问道。
“这种顶级的情药,我猜想应是耗泄致死方得停歇……他们不至于如此扭曲吧?若真如此,那拿住大公主的当不是银两,而是这第一任驸马之死因。”
“瑶儿,你有没有发现……”
“如何?”
“每一个皇嗣身上,似乎都与某种毒药有关。懿王、景王都向太子下毒,大公主和淯王都对我用过毒。各种各样的毒药,皆是毒中奇品,手段是否有些相似?皇子公主之中,只有瑶儿你最善毒,倘若你是男儿有意争储,真要叫人怀疑这背后之人非你莫属了。”
“除了我,还有一人。儿时,我跟着师傅修习毒术,淯王经常陪着我,多少能学到一些。只是沐风你说得对,这些毒药,皆是极品,他学的那么点,还远远不够。眼下倒是可以朝这个方向分析。梁王秉性纯良,当不会去做给亲人下毒之事,若他是被下毒之人……为梁王设的伏会不会是安排个人在他身边,借机给他下毒?”
“每个人擅长之物就那么几样,若是凭借一个手段能够屡屡得手,便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用它。”
沈慕瑶点头表示赞同:“我速速命人暗中盯住梁王府和淯王府的一举一动。”
“除却善用毒,恐怕还善用情。”岑沐风又补了一句。
沈慕瑶抬头看了看岑沐风,若有所思道:“不妨在梁王处验证一下。”
第二日岑大人早早地就离了公主府起身去了御缇司。沈慕瑶收拾妥当便准备去趟梁王府。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当然这梁王府只是一个兔子窝,但她也得去看看这窝里有没有老虎留下的痕迹。
在梁王府前迎接沈慕瑶的是梁王妃孟芮莹,她是孟贵妃的侄女,十七岁刚及笄便嫁给了梁王,给梁王生了两个儿子。即便如此,也敌不过奚薇的温柔乡。孟芮莹生产次子之时,梁王便带着奚薇去了楚州,王妃心中怨念可见一斑。
此时,梁王正陪着奚薇在王府花园歇息。王妃带着沈慕瑶到了花园,便回去管小皇孙了,免得在此处见着自己的夫君和别的女人柔情蜜意,心中难受。
看来这家中女人多了,并不是什么好事。沈慕瑶庆幸自己是公主,并非什么后宫的嫔妃,不然以她的独占欲,这后宫中其他的女子都得被她毒翻。
对,毒药。沈慕瑶好歹没忘记此行所来的目的,她赶紧上前向梁王和奚薇问了好。
奚薇此刻正在用绿丝绦编出各式各样可爱的小动物,把梁王逗得很是开怀。她见到了沈慕瑶分外热情:“公主殿下可真是稀客啊。”
“上次嫂嫂教瑶儿唱曲教得甚好。这几日瑶儿闲得无聊,还想再学两首去。”
“难得殿下有此心,想学多少首都可以。”
“嫂嫂如今还没怎么显怀,真是好身材。”
“殿下见笑了。”
“嫂嫂可想知道腹中胎儿男女?”
梁王倒是来了兴致:“瑶儿可会看?”
“会呀!看看夫妻二人的掌纹便可推断出来。”
梁王即刻伸出了左手。沈慕瑶走了过去,一只手握着梁王的手腕,一只手把他的手指拉直,假意看着这手掌的纹路,实则在摸梁王的脉搏。这脉象稍稍有些虚浮凌乱了,算着这凌乱的节奏,不好,是中毒之症!还不是太严重。似乎是伤神之毒,用的还不算多。
“如何?”梁王问道。
“单看皇兄的不行。还得看嫂嫂的。”
奚薇笑了笑伸出了右手。沈慕瑶用同样的办法搭出了奚薇的脉搏。不好,情况比梁王还要严重。她腹中这胎儿,能否顺利降世都不好说了。
沈慕瑶想着奚薇多次暗示着帮她,身怀有孕时还被人下毒暗害,心中一阵难过。但怕打草惊蛇,沈慕瑶又不敢声张,只想再暗中查探一番。于是,沈慕瑶面子上依旧笑容满面地胡说八道:“看样子像是个女儿啊。”
梁王哈哈笑道:“是女儿可太好了,本王就想得一个如薇儿这般清丽脱俗的女儿,本王定视她为掌上明珠!”
奚薇:“若是公主算准了,王爷要记得答谢公主。”
“那是自然。”梁王说完,突然觉得一阵头疼,用右手扶起了额头,眉头皱了起来。
沈慕瑶:“皇兄不舒服?”
梁王:“偏头痛而已,老毛病了,无碍。听听薇儿奏琴便可缓解。”
奚薇连忙走上前去,满脸的关切,用双手给梁王揉了揉太阳穴,这才走到了一旁的凉亭,坐到石桌旁开始抚琴。琴声舒缓悠扬,梁王的头痛一会便好了不少。他见沈慕瑶是特地来学曲的,便把奚薇留给了沈慕瑶,自己去皇城办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