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原来是这样。如意恍然大悟,她仔细打量一脸迷惑的姑娘许久,才徐徐道:“你很喜欢钟离先生吧?”都要到关系唯一的地步了诶!
客人煞有其事地点头:“原本也没人不喜欢他啊?”
救命,这姑娘是不是傻子啊?这个世上就没人教教她吗?那位客卿貌似也是一样的啊!什么地方长大的啊救命!如意揉了揉太阳穴,企图跟上她的思路:“……很喜欢不就行了吗!你喜欢他不就是唯一吗?你喜欢他他也可能喜欢你啊?”
“诶,但是喜欢他的应该不止我一个啊?为什么他要喜欢我?这样喜欢就是唯一的吗——”
“咿啊啊!烦死了我和我老公都没那么烦!客人慢走下次光临!!”
跟上思路失败的如意老板一掌把华予连袋一起丢出铺子,然后大门猝然一关,性情中人的如意老板连接下来的生意都气得不想做了。被留在外面的华予满脸茫然,她抱着布袋,还在苦苦思索谁我喜欢什么的终极谜题。
“这可真深奥。”华予喃喃一句,她可怜巴巴地把手里的袋子再抱紧了点:“不过她好生气,为什么啊?”
从出生开始脑子就不怎么聪明的华予还是没想明白她想了几千年的问题,她试图去给“唯一”列出方案已经很久了,可惜一条也没想出来。
她也不是没想过婚契,伴侣这个词,她能想到的最近的魔神就是须弥的三位了,树王是温柔的神明,可三重伴侣最终也破裂,不再复存。
我要的唯一是永恒么?华予在心里问自己,她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这个沧海桑田的世界里不存在永恒,只有时光在不断流淌,奔向前方。
我要什么时候才能想清楚问题的答案呢?死一遍思索不清,再活一遍还是搞不明白。华予对自己都有些绝望,不过难想的事就慢点想吧,我先认真活着,或许能从生活里得出答案也说不定。
乐观的华予走在径路上。钟离讲学快要结束了,她记得留云之前说要组饭局,到晌午刚好和钟离一起过去,看能不能抓到魈,萍萍儿的提议也是可以考虑的嘛……
眼角余光却瞥到树下有两道交缠的人影,华予下意识望过去,见少年少女在凉荫下窃窃私语,那应该是一对约会的爱侣,笑语说得他们眼里都是亮晶晶的光,而后红彤彤的脸颊贴脸颊,唇瓣贴唇瓣,他们轻拥互吻,让人发出年轻真好的感慨。
要是她也能多亲几下就好了。
脑海忽然浮现起个念头,当常事连脑都没过的华予旋过的脚步顿住,与此同时,她成为孩子时期的记忆如海潮般向她汹涌而来,刹那间席卷了她的思绪。
她好像也不是没有对人成天到晚动手动脚过……?
布袋“啪嗒”一下落到青砖地面上,华予用双手捂住眼,脸上已经烧燃了,她差点伸手去敲脑壳:她变小没记忆的时候都干了什么啊!
可有什么东西又忽然从沃土里悄悄生了芽,她听到一个从晦暝的心底里自然而然流淌出来的声音在说:好喜欢他呀。
这句话与饮茶时脱口而出的喜欢似乎有些不一样,它虽然弃理智于不顾,却是从理智中生出来的最后结论,这份结论在她耳畔循环往复地絮叨起来,顿时她的整个世界都盈满了这个声音。
原来是这样啊。华予慢慢放下手,带着朝霞似的鲜艳的脸。
她有贪欲。
爱就是贪欲,贪欲就是一种渴求。
孩子身份的她明明什么都明白,成为大人后却东西都想踟躇不前。这个世上或许没有永恒,就算爱意能存储在地脉中,谁说奔流的地脉又不会消散呢?
她不要唯一了,即便没有契约也没关系。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倘若她即将再度死去,那么,有些话也一定要早点说出口,不然一定会来不及。
这便是她的贪欲,她原来是为了这一份贪心再渡苦海,回来的这里。
“喜欢。”
华予在微风里喃喃地说,她眼底漾起明亮的笑。
“好喜欢啊!”
第30章 华灯上(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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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予抱着布袋蹦蹦跳跳来找他,说海灯节要告诉他一件事时,钟离虽然觉得有些不解,但还是应下声来。
听话语像是什么隆重的事,可她吐出口却像是在说天气怎样,甚至还复述了成衣铺老板问她要不要给他带些衣衫的提议。钟离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诚如她所说,他衣柜里尚有对应的衣衫。
钟离对华予的话有些好奇,但他倒没有多加猜测些什么,如果是她要告诉他的事情,就一定会告知于她,无论什么时候,他对此并不怀疑。
况且海灯节也快要到了。
她百年前离去时错过了海灯节,跨越时空的第一年依旧消散在海灯节前夕,第二年她虽然回来了,却不太记得事,算是半个,数数到了第三年,华予才算是真正能过这个海灯节。而对于他来说,璃月最重要的节日他每一年都不会错过,但少年游的故人,终于再添了一个。
这是好事,但钟离仍然感觉到一些不习惯。孩子永远是比大人坦率的,就算因为力量丧失无意变小的山之魔神也是如此,当她恢复原状后,那份看上去有些过度的坦率也随之不见,拥抱和亲吻也是。
有些习惯需要许多的时光磨去,就像海灯节改变了它诞生的含义,节日却流传至今。钟离把这份小小的空落归根于时间太少,毕竟孩子是与大人不同的。
孩子也与大人确实不同。
小华予爱黏在他身边,跟着他寸步不离;恢复成人的华予失去了魔神的身份,和他一样退了休,作为人在这世间忙忙碌碌。
时而去不卜庐坐堂,又去了希古居当顾问,甚至打算等元素力再恢复点,就去冒险家协会注册。她是那种打定主意就能雀跃活在任何地方的人,千年前因为若陀的事让她的心困在了璃月,或许再活一遭,应当像巴巴托斯说的那样,去蒙德也好,须弥也好,到处去走走。
原该是这样想的,有些轻飘的东西总飞快地掠过钟离的心,不太像沉稳的岩,也许像峭崖上清心在山风里的摇曳,他抓不太住,也说不清浮现的是什么感受。
大约说寂寞有些太夸诞了,他向来是能够排解寂寥独自活着的人,山之所以为山,就因为它能够巍峨孑然的矗立,即便另一座山的乔木被雾岚遮掩,也不是它无法兀立的理由。
就理性而言,是桩难解的疑题。
璃月的冬天出乎意料的温暖。
没下新雪,甚至挺暖和,常青的树木油油地散发光彩,璃月港扎好的璀璨霄灯摆在木架上,连续三年大受好评的皮影戏手艺人也搭好了戏台,整个璃月港都洋溢着辞旧迎新的喜气。
谁也不会选在过年出殡,往生堂早早就放了假,胡堂主百般无聊想再组次饭局,又被行秋叫了出去,说是办什么新春诗友交流会,准备的如火如荼,连不善此道的香菱和重云都被叫了去作陪,对此最喜闻乐见的大约是魈上仙。
这次在客栈依旧找不到魈上仙的人,也许是不知从哪得了他同华予一起来的消息,华予对此很是遗憾,口里嘟囔着“饭局”。不过听旅行者说她收到过魈的信件,说是前几日以单纯的朋友身份去看望了削月,那么说不定以后他也不用海灯节特意去找魈了。
所有人都在变化,华予大概也会变化吧。
那么她要在海灯节上与他说上什么呢?
海灯节的当天是个晴朗冬日,白天各路集市在张灯结彩的街道上吆喝叫卖,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人眼花缭乱,甚至吸引了不少外国客人。
钟离和华予是头顶俩花环在集市店铺里闲逛的,华予的元素力恢复的不够,所以枝条里的花苞小小的,种类也不多,他们把这顶变化后的花环也挂在石镇子的一角上,在花环枯萎后,想必会有春天来临。
他们还在山里用了午饭,烹饪神机已经迭代了好几版,味道几乎能够媲美大厨,让人不由想起阿萍与归终当年的音律之争。
人不必总怀念过往,但钟离仍旧好奇华予要说什么。
到了傍晚,夜色初上,冰封的谜题才有了消融的时机。
晴朗的冬日连夜空都是烂漫的,星星没有被乌云覆盖,银白的星河像闪光的流水,缎带一样挂在天上,比星子更明亮的,是璃月港所有人都开始放起来五彩缤纷造型各异的霄灯。
辉煌的烛火笼罩着一切蓝紫色的天空,连薄絮般珍珠灰的积云也被映照的透亮,接下来就是火树琪花即将升起了。
三碗不过岗的说书人已经去看热闹了,卖赌石的也收了摊,跑得无影无踪。
眼下的吃虎岩寂静的很,大家都去码头准备等烟火绽放,只有两个看惯了花焰的人坐在屏风前的木椅上,钟离在啜从翘英庄捎来的春茶,华予则盯着桌上一大堆的小吃,考虑从哪个开始吃起。
“……到底要从哪里开始啊!不管了,一鼓作气好了。”
朝零嘴发出了豪迈宣言,也不知道她要从哪里开始一鼓作气?
有点像知道问题的答案,钟离侧目看过去,就见埋头小吃堆里的人不知何时,陡然抬首看向他。
华予的双眸格外明亮,仿佛瞳子里有璀璨星河闪烁,钟离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里的杯盏,偏脸去看她想做什么。
华予离了凳,“嗖”的一下站起来,她蹑手蹑脚,称得上是鬼祟地迈到坐着的钟离面前。咳嗽一声,她俯下身,手比在钟离耳畔咕哝:“我之前说,要和你说个事。”
钟离不动声色地点头。他记性很好,当然不至于忘了她几周前就说过的话。
“那,我现在要说了。”
她凑在他鬓边,小声嘀咕了句,接着是一大口吸气声,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准备。钟离没等来她接下来的话,却等来了草木的清香,温湿的唇瓣轻轻吻在了他绯红的眼角上,像翩翩蛱蝶陡然萦落在花瓣。
他猝然睁圆了眼。
倘若孩子尚有凭借本能的行为,那么知晓一切再度施为又是因为什么呢?
烟花蓦然窜上了苍穹,赤凤拂云,丹英流荧,刹那亮如白昼,晦暗的面颊变得清晰可见。
光彩在他们面上明灭。
烟花声停下来了。
银霜般的发丝在风里微晃,华予眼眸里的晶亮始终没有消散:“我就想告诉你这个,也不需要什么回答。我只是怕哪一天我又死掉了,没有告诉你这些的话,我得多遗憾啊。”
所以她要告诉他。
“不过我以前口头上说的好像有点多,就做了点犯规的事了哈哈。”华予挠了下头:“虽说是要杀要剐都行,但我总觉得你不会,所以就这样了吧?”
她的一鼓作气已经结束,是时候和小吃奋斗了!华予刚想转身退后坐回去,自己的胳膊就猝然被拉了下来。她回首一看,自己的手指遽然被另一只修长的手勾缠住。
是钟离的手。
华予僵在原地,没有动弹,任凭钟离安之若素地摘了乌黑皮手套,柔软指腹刨根到底地往她手心里一蹭,他面上闪过几分了然:“你的手心,的确在出汗。”
所有的风轻云淡都猝然消失,像戳破的气球,砰砰乱跳的心脏都停了,华予手指颤抖,她差点没大骂出来:“换谁都会紧张好不好!”知道也不要说出来啊!
这人究竟怎么回事嘛!
钟离终于是低笑起来,他笑得华予牙痒痒,恨不得咬上他一口,她忽然听钟离说了一句:“我没放手。”
她有些茫然。
钟离抬首,他的眼眸在未央的夜里像粼粼波光下的茶珀。烟火又升起来了,晶润的光彩在他眼里闪灼,像潺潺淌过的明澈溪流。
“要我用言语叙述你与其他人的不同,有些困难。”钟离慢慢地说:“同样的,让我用契约理性对爱意去下定义,对我来说,也有些困难。”
“你说的话,我应该做出什么回应?我在这里想了又想,仍不知道答案。”
“可我握住了你的手。”
钟离看向他勾住的手指,凝视一会,又道:“你俯下身来,我本可以躲开。”
“但我没有。”
他笑着问她:“我为什么没有呢?”
“唔,如果是书里的剧情,我眼下应该对你这样回应——”
“慕你仪采,愿托神契。”
契约本就无法丈量情谊。这份契约,会是常人眼里的爱意吗?钟离心想。
可当蓬蓬雪发的姑娘扑过来抱紧他时,他忽然又想,有些习惯,不要改掉,也好。
倘若这就是爱意的话。那,便是爱意吧。
“虽然我很想说什么你是不是知道我在看什么成人话本子,但知就知道,随便你啦!”
华予颤着唇说得混乱又飞快:“我接受这份契约,接受接受接受!可你总说契约要有同等重量,我本来想说我会努力比你晚死一天,我却不敢说,所以钟离,这份契约,你要我支付什么东西呢?”
时光是最不公平的事物,它会将一切承诺带走,将一切美好与苦难磨平,就算这样,你也要向我寻求公正,缔结契约么?
“过往已经逝去,未来不可丈定,那就请将你的现在贶赠给我吧。”
思忖片刻,钟离平静地回答:“作为契约的砝码,我的现在,也一并交托给你了。”
“这应当是份十分公平的契约吧?”
钟离的疑问没有得到回应,因为抱着他的人无声哭了,她的眼泪陡然打湿了他的领缘。
花焰七枝,灯树千光,钟离望抹干眼泪开始摇他肩说他反悔不了的姑娘。即便是契约之神,也要遵循契约之理,又怎么会反悔呢?
他眨了眨眼,轻轻将额头抵在她凉爽的额上。
“华予,我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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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慕你那句原话是:仰慕清风,愿托神契。太平广记的故事,织女和凡人说的,后面就是解衣共卧啦,是yellow bookXD
第31章 谈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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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这是荧和派蒙一如既往来璃月度假的一天。
比起他国的各有特色,荧怎么也更为青睐这个没有神治理的国度,加上这里退休的前神明是位可靠亲切的长辈朋友,荧和派蒙便时常来到这个千帆竞至的港城,点一盅清茶虾饺,听着生旦丝竹的咿呀地度过一个愉快的上午。
见过魈后,荧和派蒙在街衢上遇到了熟悉的人,大约是往生堂今日没有多少事,钟离在大街上漫步,不过华予没跟在他身边。听说她最近元素力恢复的还不错,甚至去注册了冒险家的身份,做简单的护送热气球工作还挺兴致勃勃。
以后就会发现还不如打魔物简单,嗯。
钟离也看到了他们的到来,他温和地向他们打招呼:“旅行者,派蒙,我正考虑要怎么找到你们,便恰巧碰上了。”
也要打招呼的荧一怔,她和派蒙对视一眼,派蒙迫不及待地问了起来:“诶,钟离为什么要找我们?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吗?”